“真的嗎？貼子里說的，都是真的嗎？”

　　問出這句話時，蘇白的語氣有些急。

　　剛剛的程言看起來，像是對未來沒有半點念想了，反問的語氣，散發著一種生無可戀的頹喪氣息。

　　看見他臉上驚詫的表情，蘇白輕輕“嘖”了一聲，漸漸恢復往日的平靜。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貼吧，看到了幾個貼子，反正我是看到了兩個貼子的。這兩個貼子，雖然主題都是一樣，但是有一些細節不同，而且同一個貼子里也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一會兒說你……我需要解釋給你聽嗎？”

　　“嗯。”

　　蘇白抿了下唇，“那我下面的話，只是單純地討論貼子里內容，不代表我覺得你做了這些事。”

　　程言沒說話，目光緊緊地盯著她。

　　“第一個貼子，說你被同學看到和校外的男生交往，所以大家覺得你不太正常，就排擠你，由于你交往的人太多，大家愈發看不下去的，對你態度就愈發地差，最終導致你轉學。第二個貼子，說你在喜歡男生的情況下還和女生交往，大家覺得你欺騙別人的感情，所以排擠你，與此同時，又發現你在校外有幾個男朋友，更加地看不起你。當然，兩個貼子都有提到，說同學幫你矯正的時候，你不聽悔改反手打人之類的事情。”

　　貼子里，遍布著“濫交”“惡心”“下賤”這種詞匯，蘇白一一避開。

　　“兩個貼子最大的區別，就是在于你被排擠的原因，第一個貼子里，你是因為喜歡男生被排擠，第二個貼子里，你最初是因為欺騙女生感情被排擠的，這兩種區別還是挺大的。如果是第二個貼子中的原因排擠你，那就不會出現那種自以為是在幫你的‘矯正’實際是校園暴力的行為，前后矛盾。”

　　既然是因為程言欺騙女生而排擠他，而且當時沒有出現校園暴力，那說明，至少大部分同學都沒有認為，程言喜歡男生是一件多么錯誤的事情。

　　之后發現他同時交往了幾個男生，排擠他的原因，也應該是他腳踏多只船的不道德行為，即便催發了校園暴力，也不該冠上“矯正”這個詞。

　　“程言，你交過女朋有嗎？”

　　“沒有。”

　　點點頭，蘇白對他的話沒有絲毫地懷疑，“那這兩個貼子的內容基本就都不可信了。”

　　本以為蘇白過來，只是單純想打聽他的事情，回頭作為談資。

　　程言怎么也沒想到，她居然是來打假給自己看的。

　　“你怎么能肯定，我剛剛回答的就是真的？”

　　“那個啊，我就是隨口一問，不影響我的判斷。”

　　見他嘴里的糖似乎吃完了，蘇白又掏出一顆遞過去，看著他接過后剝開，緊繃的神經再度松了一點。

　　“正常人想要給別人講故事，第一遍不被相信的話，第二遍就應該加入更多真實可信的細節，如果加了假的細節，還前后矛盾，那說明，他所講的那個故事，本身就很值得懷疑。”

　　教室里，祁喻靠在墻上，手里轉著一本書，目光不經意似的落在陽臺邊的兩人身上。

　　張超撞了一下他的胳膊，“祁喻，說實話，你現在是不是挺擔心程言的？”

　　“我擔心他，你在放什么屁？”祁喻皺著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呵，你嘴還挺硬的啊！也不知道是誰，半夜兩點鐘還在貼吧里敲鍵盤。”張超在桌面上做了個飛舞打字的動作，斜睨了祁喻一眼，“在評論區和人唇槍舌戰幾百個來回，場面那叫一個牛批！”

　　“嘖，我說你說話能不能前后統一一點，前面一個成語，后面一個牛批，你詞窮你一開始就別顯擺啊。”祁喻吐槽道。

　　張超也不尷尬，他敲敲桌子，“你別轉移話題，昨天那個，是你小號吧？”

　　“不是，我只有一個貼吧號。”

　　“信你個鬼！”

　　翻開本子，張超在上面寫下了祁喻的名字。

　　“你大號叫‘示口Qi’，昨天那個號叫‘耳俞Yu’，我昨天差點兒就查字去了，后來想起來是你小子這混搭起名的傻逼方式，一點都不帶遮掩的，還說不是你？”

　　“真不是。”

　　張超盯著他，“你小號還關注著你大號。”

　　祁喻：“……”

　　無語之際，手里的書被轉到了地上，祁喻俯身撿起來，一直起身就對上張超打量的目光。

　　“是我，行了吧？”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祁喻嘀咕道：“居然忘記取關了。”

　　“所以啊，你為什么要假裝很討厭程言的樣子？”張超不解地問。

　　“我沒假裝，我真討厭他。”

　　“討厭他，你還幫他說話？”

　　轉頭看著程言的背影，祁喻回想起之前在N大附中初見他時自己的驚艷，以及第二次見面他被欺負時的凄慘。

　　自己曾經幫助過程言，可前陣子，他卻做了和那群欺負程言的人相似的事情，想想也挺渾的。

　　“怎么說呢，就是突然意識到，其實我沒有理由討厭他，而且他確實挺慘的。”收回視線，祁喻拍拍胸脯，“不管怎么說，我也是個通情達理的文化人，幫著說兩句公道話，還是可以的。”

　　“就你還通情達理。”張超白了他一眼，繼而嘆了口氣。

　　“怎么了？”

　　“沒，就是擔心，不知道事實是什么，也不知道程言會怎么樣。”張超說。

　　“話說超超，你看到貼子的時候，就沒產生哪怕一點的討厭之類的情緒嗎？”祁喻問。

　　昨天看完電影，他看到貼吧里的貼子，回家只有在群里和蘇白她們聊了一會。

　　起初，他雖然覺得那人發貼子的初衷是想讓程言不好過，但對里面的內容還是有點兒相信的，畢竟他曾經目睹過程言被人欺負的場面。

　　是經過蘇白的一番分析之后，他才意識到，程言應該是被人坑了，貼子的內容，不能信太多。

　　至于喜歡男生這一點，則是因為他有蘇白和耿綿綿這兩個朋友，時而被科普，才不會在看到時覺得這是件荒唐的事情。

　　可張超，好像從一開始，就只是單純地擔心，半點沒有因為程言喜歡男生而生出多余的情緒，印象中他應該也沒怎么接觸過方面的東西。

　　“如果貼子里說的是程言欺負別人，最后因為種種原因轉學，那確實挺討厭的，可現在是他被排擠孤立，我沒事討厭一個受害者干嘛？”

　　“可是貼子里還說，他喜歡男生啊。”祁喻小聲道。

　　經過昨天蘇白的分析，貼子的內容基本不可信，但喜歡男生這一點，只要存在，只要被提及，哪怕未經證實，也會引起別人的非議和疏遠。

　　“喜歡就喜歡唄，這不是他的自由嗎？”張超理所當然地說，“只要他不喜歡我就行，因為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我是喜歡女生，如果他喜歡我的話，大概只能be了。”

　　祁喻：“……”

　　好像是這么個理哦。

　　程言喜歡男生又怎么樣，又不是喜歡他們，半點影響都沒有，有什么好討厭的。

　　他抬手在張超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通透啊，兄弟。”

　　“那必須的。”

　　教室外，程言聽完蘇白有理有據的分析，心中有些感激她，只是……

　　“我前面說的不是玩笑話，我確實喜歡男生。”

　　程言一瞬不瞬地盯著蘇白，想要看清她的神態變化。

　　只是，蘇白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淡。

　　“像你這樣的人，一直都有，只是比較少而已。當然，很多人不理解，因此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你，但這并不代表喜歡同性就是一件錯誤的事情，他們只是企圖用主流的審美來規范你，未必就是符合邏輯的。”

　　抬頭對上程言的視線，“不要因為他們人多勢眾，你就覺得自己是錯的。”

　　男生不說話，直直地盯著蘇白，久到她有些犯怵。

　　嗯，是因為不夠有說服力嗎？

　　要不要再舉點什么例子？

　　一時間，居然有些想不出該說什么。

　　“那個，天才和瘋子，世界上也都不多吧，他們在我們這些人眼里，其實也有點兒像異類，我們也會用異樣的眼光去看待他們的，對天才的驚訝和欽佩，對瘋子的恐懼和疏遠，但其實說白了，他們也都是普通人，只是在某些方面和我們有些不同罷了。”

　　總覺得有點兒不對。

　　蘇白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她感覺程言的視線像是具象化了，快要把自己盯出洞來了。

　　“我的意思就是，少部分的存在，也是合理的，在這些少部分的人眼里，說不定我們才是不合理的異類……反正，你沒錯就對了。”

　　腦子一片混亂。

　　此刻的蘇白，突然意識到睡眠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睡眠不足，容易大腦宕機。

　　早知道，她就提前在打個草稿了，做好寬慰程言的準備。

　　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有沒有表達到位。

　　良久，程言終于“嗯”了一聲，“在我眼里，你也是合理的存在。”

　　這是，說通了？

　　“程言，雖然你可能會看到，大部分人都不理解你，但我也希望你知道，也是有那么一群人，他們是能夠理解你、支持你的，不止是我，還有張超、綿綿和江墨他們，很多人的。”

　　蘇白的目光在陽臺上落了一會，而后她看向程言，語氣中帶著期待：“程言，我知道我這么說有點過于輕松了，畢竟沒有辦法做到真的感同身受，切實地了解到你承受壓力，但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可以堅持下去，直到你有能力忽視周圍的偏見，那時候，更加盡情地做自己吧。”

　　“堅持下去，”程言低聲重復了這四個字，“蘇白，你是看出什么了嗎？”

　　這次輪到蘇白沉默了。

　　她希望是自己看錯了，猜錯了。

　　程言輕輕呼出口氣，向后退了一步，遠離了陽臺。

　　蘇白眼睛亮了亮。

　　“你和我以前一個朋友挺像的，她也曾經這么勸過我，只是她覺得，讓整個學校的人都對我改觀太難了，所以我來到了三中。”

　　當初第一次在老何辦公室見到蘇白，程言之所以對她緩和了態度，并不僅僅因為知道她是祁喻的朋友，更是因為，她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溫柔的氣質。

　　“快要期末考了，抓緊時間回去復習吧，大家還等著你考回年級第一。”程言笑著對蘇白說。

　　來了三中之后，蘇白基本沒見程言笑過，此刻她盯著這笑看了好一會兒，確定程言不是在裝笑哄她，這才放下心來。

　　“程言同學，你可別放水啊。”

　　“放心，我很尊重人的。”

　　“嗯，那回去吧。”

　　將口袋里的一把糖都掏了出來，遞過去，“看你還挺喜歡吃的，都給你。”

　　“謝謝。”

　　程言接過糖，盡數握在手里。

　　“不客氣。”蘇白擺擺手。

　　“也謝謝你，叫了那么多次我的名字。”

　　每叫一次，都讓他覺得，是有人理解他、牽掛他的。

　　饒是被安慰得差不多了，走進教室看見祁喻的那一刻，程言的身子還是僵了幾分。

　　他選擇三中，其實是因為祁喻，可對方，很討厭他。

　　現在知道他喜歡男生了，應該會更加討厭了吧，不然，之前他經過的時候，也不會那么刻意地往前挪凳子了。

　　正猶豫著要不從講臺那繞一圈回座位，張超開口了。

　　“回來啦，程言，你手里拿的什么啊？”

　　他只好過去，經過祁喻的座位時，盡量靠著墻。

　　站到張超身后，程言將手掌攤開，“是蘇白給的糖。”

　　“挺多的啊，分我一顆唄。”張超說。

　　“好。”

　　從其中挑走一顆，張超舉了下，笑著說：“謝了啊，晚上請你吃飯。”

　　搖搖頭，程言說：“不……”用了。

　　“也給我一顆，晚上我給你加個菜。”

　　祁喻的聲音自耳邊響起，程言的話被堵在喉嚨里，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掌心被碰了下，又少了一顆糖。

　　低頭看向坐在那的祁喻，程言擰著眉，有些難以置信。

　　祁喻接收他的視線后，望了一眼便低頭去撕糖紙，“怎么了，就只能讓張超拿，不能讓我拿嗎？我都說了給你加菜了，不然明天單獨請你吃完飯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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