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海龍王墓(六)
過郝家寨約莫一個時辰,驛道總算平坦,不再一個大拐接著一個小拐。
江芹畫累了,索性合上畫冊,頭靠車室內壁,一手輕柔酸疼的脖子。余光瞥見窗外掠過一抹又一抹夏日草木的綠,熱風雜著略帶土腥的草青味。
三個小的已然被先前惡劣的路況晃睡了。言靈略微偏著頭,睡容乖巧可愛。而另一邊,阿備橫躺著,兩腿不知什么時候架在了慎思膝上。后者睡得迷迷糊糊,感到不適,一個勁皺著眉頭,嘴巴念念有詞,說著夢話。
糊著一層薄紙的車門倒影著宋延勁拔的背影,江芹目光落在車門上,含著笑意的眼凝滯了一瞬。
這趟動身走得很匆忙,所需一切,包括喬裝打扮等前置準備幾乎在一夜之間完成。
除了針對阿備該不該去,宋延和她有些分歧之外,大伙對是否隨岐王入海龍王墓的看法完全同意。
說服宋延帶上阿備,總體看來,趙確及的突然入局,使得情勢似乎得到一個強有力的推進,這是好事,她該高興才是。
偏偏前晚躺在床上,一個勁兒地翻來覆去,哪哪都不舒服,竟像個春游前一夜的小學生,失眠一整宿,眼看著天色漸明,雞鳴鳥叫。
折磨她的無非一個疑問,她隱約覺得,宋延在昨夜的談話里,大概隱藏了什么沒有言明。按理說,以他無欲無求,沉穩的行事作風,不該一日之間突然改變主意,這樣貿然激進。
除非,關乎他師父。
人嘛,有欲望才有動力,好比護叔寶趙確及,他想要的是阿育王塔,欲望越強,行動力越高。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若非要說這位意志猶如銅墻鐵壁,冷心冷面冷言冷語的大掛逼有什么欲望,她覺得,最可能大概就是找到他師父的下落。
畢竟玉室遺壇內沒有馬丹陽的遺骨,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也許這么多年過去,他對此事始終仍保有一絲希望吧。
正這么想著,車室內驀然咚地一響。
江芹心里一個咯噔,低頭看去,剛才那聲悶響,竟是睡相不老實的阿備從坐上直接滾了下來,摔得他瞬間清醒,正齜牙咧嘴。她趕忙伸手,阿備卻搖頭,說他骨頭硬得很,多摔幾下都沒事。
這一摔,將其余兩人也驚醒了。慎思睡眼迷蒙,見阿備躺在地上,頓時大笑出聲,好一通揶揄。
“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阿備只不理他,一個猛子爬起來,邁到窗邊,左手撥開慎思的頭,脖子伸得老長,直往外探。氣得慎思把手一撐,換到言靈那頭坐下。
慎思瞧不上他這副樣子,神色不屑,一字一頓道:“沐、猴、而、冠。”
說著,轉看言靈,“師妹,看見了嗎,戲文中說的,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指的便是此人。”
為了行路方便,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五人均喬裝成普通的小老百姓,從里到外換了一身行頭。阿備粗衣麻布穿慣了,這會兒換了身好的,雜草般干枯的齊脖短發也被江芹梳得服帖。
他底子佳,一打扮起來,有別于慎思那種粉面少年的清秀,透著陽光狡黠,仿佛草原上的一匹小狼,連言靈見了也稱贊了幾句。
顯然,有人的醋勁還沒緩過來。
“你還看戲啊,怪不得。”阿備笑著看向他,故意欲言又止。
慎思瞟了他幾眼,半晌沒見下文,追問道:“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無暇練劍,劍術嘛…………”阿備頓了頓,一迭聲地嘖嘖搖頭,“差到太姥姥家咯。”
“你!”慎思氣得臉色通紅,不忿回嘴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倒是說說,師兄親自指點你的招式,你學成了幾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又是一通嘴戰。
見慣了兩人成日斗雞似的互啄,江芹和言靈對視一眼,默契地轉身去翻包袱,幾乎同時出聲——
“慎思師兄,喝口水吧。”
“阿備,這綠豆糕不錯,你嘗嘗。”
此時的汴京城陰云蓋頂,雷聲轟隆。
不多時,大雨傾盆而下,許國大長公主府中滿池菡萏在被凄厲的暴雨打得左右顫晃,荷葉承受不住積雨,欹倒在池中。池中濺起簇簇水花,天地之間,仿佛綻開一層薄薄的水霧。
“太子殿下,你又輸了。”
一場漫長的對弈至此終結,黑子勝。康國公撫著觸手生溫的玉子,而這子,再無落下的機會。默默注視幾乎快落滿的棋盤,半晌,鬢邊冷汗涔涔而下。
這是吳明輔今日第六局敗績。
在他的對面,對坐者頭戴銀色兜帽,寬大的帽緣微微向下垂,遮住了上半張臉,只能看見其人鼻子以下的容貌。此人唇下無須,唇角有顆紅痣,兩頰皮膚光滑緊實,約莫二十七八的模樣,不難看出是個年輕人。
論年紀,應當小于康國公。
然而,對面此人的時候,身份尊貴的吳明輔臉上竟有不安之色,恍若學堂中擔憂老先生戒尺是否要落下,因此惴惴不安的童子。
“我輸得心服口服,終是國師技高一籌。”吳明輔拱手道。
對坐者沉默良久,寧靜的神情之下似乎蘊藏著彭拜的暗涌,他用年輕的嗓音,意有所指道:“殿下的棋是臣手把手教的,初學第一日,臣便告訴過殿下,棋局瞬息而變,皆在一起一落之間……”
說著,揚起右掌,于空中輕輕一撥。
吳明輔立即感覺到有股強勁的烈風朝他而來,還未及反應,那顆白子已被罡風牽引,翻滾著離開他的掌控,對坐者伸出兩指,挾住玉子,指尖微微用力。
只見一抹白色的粉塵從其指間飄落,詭異地堆在棋笥旁,小小一撮,微微拱起的模樣,像是一座剛剛覆土的新墳。
“箭在弦上,臣不得不提醒殿下。趙蓮珠乃趙室女,身上流有趙氏的血,殿下莫要忘了,益昌公主是怎么死的。”
這句話就像一柄驀然出鞘的利刃,狠狠扎進吳明輔的心臟。
單是提到‘益昌公主’四個字,那幅精妙的宮畫上每一處處細節便會在他眼前不斷閃過,呼吸不自覺地紊亂起來,額角、脖頸、手背等幾處暴起的青筋,猶如交纏起身軀的蟒,觸目驚心。
“明輔……明輔一刻也不敢忘!”吳明輔愴然道。
對坐者不聲不響,兩束仿佛歷經滄桑的目光透過銀色帽緣,望向他,語氣異常陰森,“那么,便請太子殿下用趙氏女的血,喚醒地宮下沉睡千年的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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