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陵山王陣(七)
窗外天色暗了下來。
黃昏靜默,只有蟬鳴。
珍珠躺在江芹的床上,十指裹著涂滿化腐生肌膏的紗布,喝過調配的湯藥,剛剛睡穩。
言靈坐在一旁,輕慢地研磨下次更換所需的藥粉。
天井圈出的四方天幕卷著紫金色的云層,華美而令人感傷。
一行燕雀飛過,江芹雙手撐著欄桿,昂著頭,看它們飛遠,變成小小黑點。
忽然有感而發,覺得眼前錦繡朱門,有說不出的壓抑。
感知到腳步聲靠近,她晃蕩著雙腿,扭頭一看,拍了拍身旁,向他發出邀請,“坐啊,聊聊!
她面朝天井,坐在欄桿上,裙擺擦著臺基,狀似輕松,心情卻稱不上好。
片刻后,耳邊衣袍輕擦,宋延竟真的縱身一躍,響應了她的邀約。
兩人中間隔著一人距離。
她扭頭,視線往下,看見幾乎碰到地面,一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嗤地笑出來。
阿備未歸,言靈執意守著珍珠,慎思似乎心中有愧,自請去看著法陣。
空曠的院內一時只有他們。
“你都查到了什么?”江芹望著天,發出老練的感慨,“不會又不能和我說吧!
送走晏府老管事,這回沿路沾染了暑氣,蒸得宋延身上平日淡雅的梅香竟變得馥郁了幾分。滿眼金光映襯下,他整個人看起來也是暖的。
“我找到了王鄂在京的住所,但人已失蹤一年有余,下落不明!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江芹并不驚訝,反而惋惜。
《西海志》之精彩,除了跌宕的情節外,人與妖,不單有愛恨,更有家國道義。心中如沒有一絲悱惻情懷,恐怕很難寫成這樣剛柔并濟的故事吧。
愛屋及烏,使她對王鄂有了些許敬意。
當然,這樣的想法不可取,不能被好感蒙蔽了眼睛,影響判斷。但每次自省的同時,弄清真相的心情也更加迫切。
宋延提供的時間點恰好和杜氏的吻合。
撇去其他,單以常情判斷,一個大活人突然失蹤一年多,只怕兇多吉少。
一陣沒由來的晚風吹來,江芹停住晃蕩的腳:“因為那場毒打?”
宋延:“這中間內有隱情。傷勢雖重,王鄂并沒死!
“那晏夫人為何……”
“在那之后數月,她派人去過,從房主口中得知王鄂重傷不起,家中又來過遠親,辦過喪事。便做賊心虛,認定王鄂殞命是因為她!
“心中認為而已,嘴上不吧!苯弁蝗粐烂C起來,“晏夫人話里話外把一切賴給了天命,我看她害怕的不是打死王鄂,而是因果報應,應在自己女兒身上。”
墻影樹影淡墨一般投射在地上,夕陽于天際隱沒,虛幻得像誰人未及沒做完便草草謝幕的美夢。
“另有個關鍵所在。手頭拮據的王鄂曾與房主擬過一張書契,先行納了兩年的房錢。”宋延道。
“什么時候的事?”
“重傷期間!
江芹想了想:“窮還提前預付了兩年房錢,這么說來,可以排除受辱尋死的可能性。而且他應該不會離開京城,……也對,等待參加下一次科舉。”
說著說著,她又糊涂了,倒吸了口氣:“王鄂如果沒被打死,會去哪呢?剛剛說的遠親就是珍珠吧,那么喪事又是給誰辦的?”
“碑上無名,亡者無從查證,應當不是王鄂。據我所知,喪事過后兩月,書局送過一回答謝新稿的銀錢,由房主代收,那時他應當還在京城中。晏家派去的人含糊草率,不曾深究,只將喪事同王鄂失蹤一齊回報,晏夫人便以為喪事為王鄂所辦!
“可以啊你!
江芹一寸一寸挪了過去,搡搡他手臂,贊賞道:“心比頭發絲還細,出去一趟弄回這么多的線索。身為宋道長最為堅實的盟友,我也沒閑著,釣著一條大魚呢!
宋延仿佛習慣了這些無禮舉動,不偏不閃,一時由她去,淡淡問道:“大魚是?”
“我也不能告訴你。”她昂起臉,洋洋得意。
好個“也”,這人很是記仇,早晨的話,現今還了回來。宋延好笑地望著她,并不追問。
兩人靠得很近,就這樣靜靜坐著,吹著晚風。
時而頗有默契地望一眼珍珠所在,各有所想。
“下午回來時,我看見晏小姐院子上空陣法有改動過的痕跡,你是不是又把自己當盾牌使了?”江芹道,“靈兒告訴我,你為珍珠注了內力固元。像你這樣身上有傷,一直把自己當塊磚哪里需要哪里發光,真的沒事?”
“性命關天,盡力而已!
她歪頭觀察著宋延的表情半晌,隨后,反手伸出一指戳著他胸口:“我算明白了,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口不一,一只鐵嘴雞!
他沒有生氣,反倒認真詢問:“何出此言?”
“好比嘴上說著妖都會害人,不能輕信,卻把碧虛郎養在能修復魂魄的池子里。無論剛剛晏家留不留你,管事跑不跑這一趟,你都不會坐視不管的吧!
“嘴是鐵的,心是軟的。”她頓了一下,與他溫柔的目光相接,語氣放緩,“……珍珠的事,你別太自責了,誰都沒想到會這樣!
仿佛一語中的,見宋延垂目不語。她聳聳肩,換上輕松的語氣:“說點別的吧,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與你一樣!
“嗯?”江芹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接著耳畔隨著風聲聽見他輕飄飄的解答:“書局,榮玉衡。”
“六郎他……”
她斟酌用詞許久,最終頹然放棄了,索性直入主題,“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那晚嗎?”
宋延點頭:“初時見他,便能感應到周身繚繞上品法器的器魂。一個人的容貌可以借由各類術法更改,器魂卻難以更易。”
果然。
其實她內心很糾結,本以為和六郎在京城的第一次會面應該在酒肆,吃吃喝喝,好不快哉。
現在,薔薇水如同一條繩索,把青雀舫、小蘭堂、王鄂、晏富春、珍珠、六郎、陸田串在了一起。她明白,要找陣眼,不能只守著珍珠,必須多方著手,反守為攻。
再見六郎會是怎樣的場面,也不得而知了。
宋延望著她,將她垂頭憂心的表情盡收眼中。眉頭隨之微蹙,心里仿佛刺入了一根細刺,雖不甚疼痛,終歸膈應。
一提榮玉衡,便這般牽腸掛肚?
“大小姐!師父!”阿備不知何時回來了,站在宋延房門口,左右手各拿著什么,嘩啦啦地揮舞著。
“這些書是什么招式秘籍?”
宋延一怔,立即以手扶額,耳尖唰地通紅。
江芹視力不如他,第一眼看去,只覺得阿備雙手舉高,手中白花花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揮舞的樣子活像啦啦隊員。
直到聽見他問出‘招式秘籍’,仿佛當頭一棒,瞬間涼意席卷全身!
“放下!”
“別動!”
“不許翻!”
江芹隱忍著低吼,宋延只覺眼前倏地閃過一道虛影,她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向阿備,一招猛虎下山,二話不說撲去奪話本。
。骸#
(https://www.dzxsw.cc/book/174983/899851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