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縞素貴女(一)
幾個時辰以前,承平盛世下的汴京城,一如既往地笙歌燕舞,燃燭張燈,燈火惶惶。
莊嚴神圣的皇家寺院旁,妓館外的兩盞紅梔子燈透出曖昧的紅光,靡靡之音,低吟淺唱。那些紙窗映照出一個個爭奇斗艷的女郎、觥籌交錯的膏粱、揮筷伴唱的文人。
與各色剪影一同在夜色里徜徉著的,還有那些人的喜怒哀樂。
此時,金橋街以東的晏相府邸宅門靜閉。
月亮當空,圓得近乎不真實,庭前如同撒了滿地碎銀。
被異動驚醒的丫鬟從耳房匆匆趕過來,獨身一人站在敞開的窗欞外。借著月光,把閨房內小姐駭人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能伺候官家,是富春幾世修來的福分……”
晏富春坐在妝臺前,簌簌地梳著頭,不住對著鏡中人重復這句話。媚眼如絲,不勝嬌媚,點過胭脂的紅唇仿佛在滴血。
這間閨房,布置格外詭異,幾乎沒人會這樣布置一個未嫁女兒的屋子。
正門外,一綢白緞擰成白花懸掛在匾上,隨風在飄蕩,連梁下掛著的也是喪事所用的白燈籠。
外室設有靈座,引魂幡,靈座前的長案外側擺放著香爐與香合,正中是酒水,果餅等祭拜亡靈之物。
靈座前懸掛有一副男子畫像。
畫中人著通天冠服,外加曲領方心、蔽膝、綬帶、足踏黑舄,這種冠服打扮,儼然是天子才有的裝束。
屋子內外,縞素刺目。
在這片刺目的白色中,晏富春站了起來,一件一件地開始脫下自己身上的素服。
“能伺候官家,是富春幾世修來的福分……”
她的口中不斷地重復這句話,在裝扮成靈堂的閨房里,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丫鬟仿佛深知屋里發生了什么,臉上有種習以為常的淡然。
她側過身,背靠著墻面,從窗縫往里看——地上交疊的素服如同花瓣灑落,層層交疊,花蕊處立著的,是富家女子一絲不著,曼妙雪白的軀體。
晏富春赤足,緩緩地走向床榻,經過窗前,月光下,精致得像是個一樽易碎的名貴瓷器。
似乎是預感到會發生什么,丫鬟立即伸手勾住兩扇長窗,費了一番力氣,總算虛掩上。
窗前芭蕉影婆娑,盛放的紫薇在風中散出淡淡的花香。
廊廡寂靜,空間過于安靜,一點風吹草動便會放大再放大,聽進耳朵格外清晰。
過了好一陣子,那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才算停下。
一直坐在窗下的丫鬟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湊近窗縫,伸手要推之際,驚覺一雙無神的雙眼,空洞得猶如深淵怪物,正透過縫隙,一瞬不瞬地和她對視。
丫鬟一驚,退后兩步,啪地跌坐在了廊下。
“晏籌作為一個歷經兩朝的老相公,在朝中聲望很高。兩年前老皇帝駕崩了,他作為山陵使負責老皇帝喪葬事務。新皇帝上位,又協助新帝從太后手里奪回政權……”一說起八卦,江芹可有勁兒了,揮了揮手里的京城小報,“你倆也看看,近期還發生了一樁新鮮事。”
一進城,江芹就帶著阿備去瓦子溜達了一圈,四處打聽宰相的底細。還花了幾文錢,買了一份小報。
趁言靈和慎思看報時,她給阿備夾了菜,這會他餓壞了,頭都快埋進碗里。
酒肆窗外是喧囂的蟬鳴,間雜著大街上叫賣冰雪香薷飲的吆喝。
“芹姐姐,你是指這件事嗎?”言靈很快地留意到,小報上有幾則關乎晏丞相的事故,說得是當今皇帝生父尊議的問題,因為是他挑起的,其中不少針對晏丞相的聲討指摘。
“對。”
江芹特意選了二樓,還敞開了窗,蟬聲下,她的話也就同桌幾人可以聽見,“之前阿備懷疑,晏相焚血符可能為了皇帝,但現在看來,這個推斷不大正確。”
“你到底想說什么?”
江芹看向慎思,正想回答他的問題,發覺對方再一次逃也似的,躲開了自己的眼神。
這人怎么一回事嘛?進城以后就古古怪怪,躲躲閃閃的。
“我想說的無非就是……司天監就在城中,假如皇帝有需要,不應該舍棄近的反去求遠的。從報上看,為了皇帝生父尊議這件事情,晏相樹敵太多。這個節骨眼上,犯不著再給自己找個天大的麻煩,你們覺得呢?”
“芹姐姐是想說,朝廷情勢不穩,那些大官們為尊議的事吵得不可開交了,晏丞相又身在其中,所以他找師父,只會為了私事,而不是公事。”
“好靈兒,你可真是一朵解語花。”江芹興高采烈地豎起大拇指。
慎思想了想,插話道:“京中除了司天監,還有玉清昭應宮呢,宮使據說就是晏丞相。若說私事不宜驚動司天監,那玉清昭應宮總該幫得上忙。”
“嗯——”江芹拉長尾音,思索了片刻,“如果是不能與外人道來的私事呢?”
“試想一下,你們的師父雖然厲害,但門下只有三個弟子,又不入司天監與朝廷為伍,只在深山老林里開設一個洞府,看起來獨來獨往的樣子。晏相的私事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無聲無息中解決,不止不會驚動朝廷,甚至還能替他保守住私事,永遠不外傳呢?”
幾人聽得聚精會神,略有所思。
江芹放下剝到一半的花生,拍了拍手上的紅衣碎屑,“只是我的推測而已,未必能當真。”
言靈小鹿眼撲閃,十足真誠:“不會不會,我覺得芹姐姐說得很有道理呢。”
“話說回來……”江芹歪頭,看向慎思,“你不是一直呆在山上嗎,怎么對京城了如指掌,還知道玉清昭應宮的宮使是什么人?”
半天沒聽他膈應她,江芹總覺得怪怪的。
“可笑。”慎思沒什么氣勢地哼了一聲,“我和師兄每月都會下山買些食物和藥材,一來二去,聽到一些婦孺皆知的朝廷大事罷了。……是你……少見多怪。”
最后一句話,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哼哼,她完全聽不清慎思在說什么,手背猛然貼上他額頭。
在慎思反應過來之前,又收回放在自己額上:“奇怪,沒發燒啊,你——”
正要往下說,酒肆外忽然傳來嘹亮的喝道聲,如同巨型鐘柱一般,撞擊著午后悶熱的東京城,令人一下子清醒過來,疲困頓消。
樓下立即傳來小型騷動,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人們紛紛涌到街上,爭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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