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水仙何別（尾聲）
“夫人嬌艷清雅，最襯這喜紅，夫人與大人當(dāng)真是天人一雙，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對來。”
梳頭的侍女一面為江芹梳理著鳳冠上流蘇，一面對鏡中笑道。
江芹覺得她的話分外動聽，倒不是因?yàn)閮?nèi)容。而是見多僵硬沒有反應(yīng)的傀儡, 現(xiàn)下來一個能開口說話的，開口說上這么一句，還能和她有問有答，感覺大有不同。
鏡中人紅衣如血，眉目清明。
江芹托腮，看著自己, 目光落定在胸前, 孔雀羽翎滴翠神光。
宋延思慮周全，將他娘唯一的遺物制作成墜子贈給她, 因?yàn)橹挥幸恢唬龀蓧嬜痈臃奖阈?br />
腦中突然想起杜氏所說的話，雀屏耳珰是清河氏人的習(xí)俗，哪家哪戶若有女兒長成，母族便要為她打造一副孔雀羽翎制成的耳珰。晏富春當(dāng)日要將自己的耳珰寄托給她，請她將耳珰與王鄂頭骨一起安葬。
這么重要的東西，更兼宋延生母遺物。
他選擇在今天交給她，其意不言自明。
江芹捧起雀屏耳珰，細(xì)細(xì)地看上頭每一寸細(xì)節(jié)，再一次不住感嘆，精致絕倫。另一只，或許在雷師塵那兒吧，如果沒有那些變故，他們將會怎樣和美的一家子啊。
敬神嶺上，雷師塵所塑妻像，讓村民誤以為天女臨凡。
那個在宋延記憶中，玉樹臨風(fēng)的白衣男子。
母親自他出生后受詛咒而死, 雷師塵獨(dú)自撫養(yǎng)襁褓中的幼子，又在他年幼時離去，托孤于丹陽真人。宋延這一生，吃了太多苦，從未有一日真正享受過，家人團(tuán)聚的歡愉。
哪怕在赤龍大澤，一道法咒外。
雷師塵和宋如蘭不肯見他。
明明可以打開法咒，但他還是選擇離去，黯然神傷。
人若失去太多次，哪怕偶然一次得到想要的，也會覺得不真切，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上蒼不再垂憐他，那些他最熟悉的失去會再一次重演。
這時，宋延站在窗外，隔著窗紙，能清晰看見他的輪廓。
江芹握起胸前的耳珰，心底發(fā)酸。
這一次, 破壞他美夢的人, 不是命運(yùn)，而是她。
她將親手，拆去他眼前的好夢。
“對不起�！�
江芹動了動唇，無聲說。
窗外男子突然轉(zhuǎn)過臉，看向窗內(nèi)。江芹心臟驀然發(fā)緊，安慰自己糊窗紙不薄，他理應(yīng)看不清她，更別提聽見她的心聲。
可是不知怎么，窗外傳來宋延輕笑聲，溫潤和煦，宛如春光明朗。
這樣的笑聲，依稀仿佛，還是原來那個皎皎如高天明月的宋延。
笑了幾聲，竟又咳起來。
“大人，該服血元了�！�
院中響起沈幕舟的聲音。
江芹不禁擰起眉頭，像吃了只蒼蠅一樣惡心。
“不必。”宋延頓住咳嗽，輕聲道，“今日，無須再上血元�！�
說罷，望著窗內(nèi)朦朧模糊，對鏡梳妝的身影，笑了笑。他知道，她不喜歡血元的氣味，今天是他們大喜的日子，停上一日，無妨。
沈幕舟捧著金盤，沒有退下：“若不服下血元，傷痛噬骨，還望大人三思。”
宋延不語，淡淡抬眼。
肅冷的目光落下，沈幕舟見狀，只好后退兩步，撤到角落。
今日，的確是個大日子，他不會傻傻往刀口上撞。
三千服食過妖元的司天監(jiān)弟子均在鎮(zhèn)妖塔遺跡下集結(jié)列陣，此番，將由宋延率領(lǐng)，進(jìn)發(fā)人間，直入雷州。沈幕舟也在隨行之列，只要想到隱匿在雷州的傅紫荊見到他，驚覺他死而復(fù)生將會有的神色，便有股說不出的快意。
馬丹陽的轉(zhuǎn)世。
還有傅紫荊。
這兩人的頭顱，傅水仙若親眼看見，又該會是怎樣的場面？用他們一家三口來祭奠他爹薛鳳常的亡魂，最為合適不過。
今日之后，許多人都能獲得自己想要的。
什么名門正派，什么大義凌然，什么舉世無雙翩翩風(fēng)儀。
人在面對自己想要的東西，饒是陳徑這等美名遠(yuǎn)揚(yáng)者，也會露出心底里明晃晃的惡。
這一點(diǎn)上，陳徑與他，沒有任何不同。
可惜宋延受濁氣所攝，否則他真想看看，往日那個宋延，面對今時今日這樣的局面，他會如何做出選擇？
雷氏后人，侍奉神樹。
宋延選擇在今天這個日子，帶著新婚妻子回雷州，不可謂用情不深哪。沈幕舟低頭暗笑，云岫的濁氣，讓宋延變得更有趣了些，或可說，心思更好琢磨了些。
他修為高深，已入天人境地。
竟也會跟凡夫俗子一樣，想著娶妻生子。
想著要帶新婚妻子回到他的族中。
空氣猛然一滯。
風(fēng)聲中，隱約有金玲晃動，珠玉搖曳的脆響。
門扇大開，鬢發(fā)豐艷，濃眉紅唇的女子由侍女?dāng)v扶著，舉步邁出來，風(fēng)聲低沉，鳳冠金色流蘇隨風(fēng)輕擺，如同一襲輕紗，她的面容影影綽綽，卻光華逼人。
紅綢又階前鋪就，一路延伸到院外。
滿院傀儡盡數(shù)低頭。
江芹走了兩步，一只包扎過的手伸到她眼下。
能清楚看見，他袖口纏枝紋樣，迎著光輝閃爍光芒。
猶豫片刻，她伸出手。
宋延的手很冷，微微發(fā)顫，帶著不可抑制的狂喜，誠惶誠恐，從侍女手中接過她的手，一再緊握。領(lǐng)著她，一步步，踏上鮮紅如血的紅綢。
天光愈發(fā)炙熱。
他有意放慢腳步，迎合著她。
迎著旭日，兩人舉步同進(jìn)。
“恭賀大人，恭賀夫人�！�
“恭賀大人，恭賀夫人。”
……
紅綢兩側(cè)，是鋪天蓋地的奉迎聲，一聲疊著一聲，如同潮汐翻涌，山呼海嘯。
恍如隔世，又似夢中。
江芹轉(zhuǎn)頭，偷偷望著宋延的側(cè)顏，眸光堅毅，宛如天人，周身氣勢驚人。仿佛前路便是有諸天仙人數(shù)萬萬，他亦能一臂為她抵擋。
如果這不是他身受濁氣，做出的決定，該有多好。
宋延有所察覺，向她看來。
目光交匯幾瞬，他微微一笑，撩開她面前垂蘇，柔聲問：“怎么？為夫就這般好看嗎？”
江芹笑了，不覺眼里水光涌上，點(diǎn)點(diǎn)頭：“好看，元君天人之姿，沒有誰，能夠和你相比�！痹捯魟偮洌坏螠I沖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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