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重啟天梯(一)
一滴淚徐徐落下。
沒有溫度,并不灼人,宋延眼看著那滴淚落下,心底猛地被燙傷似的,眉頭輕皺。
他的手包扎過,散出幽幽的藥香,裹挾在清冷梅香中, 仿佛曲徑通幽處一樹寒梅,別有況味。江芹閉眼,更貼近他掌心,蹭了蹭粗糲的指腹。
半晌后,突然開口:“對不起。”
宋延似乎料想到她要說什么,眸色暗下兩分。
屏氣凝神。
如同死囚等待懸在頭上的刀鋒落下。
“碧玉壺天,我保管在你永遠不能察覺的地方, 并不在我身上,所以你搜不到。”江芹笑得有些勉強,語氣哽咽,“元君,你救了我那么多次,這次,換我來吧。我不能再看著你,沉淪下去。”
系統背包,只有江芹一人能使用,能看見。
這是最好的辦法。
她的淚水溫熱,像潺潺撫摸寒冬草木的小溪,在他將要凍死之際,冰冷的救贖輕輕掠過,又馬不停蹄地奔向別處。
宋延渾身一凜,面上并沒有什么表情,手掌慢慢從她臉上滑落。
垂蘇遮蔽,將她嬌艷的臉龐隱匿了起來。
所以她還是決定離開嗎?
即便他知而不言,她還是不愿意留下來。
宋延回頭,看著他們兩人方才一起走過的紅綢,那一段路, 從階下到門前,短短數十步。原來可供他回憶的歡愉,只有這數十步。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恨不得用這一生走完才好。
耳畔傳來鳳冠匝地的響聲,余光瞥見那頂華美昳麗的鳳冠被垂蘇生生糾纏,宛如千絲萬縷無情的枷鎖,牢牢鎖住的,不是鳳冠,而是他的心臟。
低下的,不是冠上花枝。
而是他高舉的執念。
還是留不住嗎?
是這樣嗎?
天意嗎?
若是他偏要逆天而行,那會怎樣?
系統是什么,背包是什么,他不知道,卻能敏銳推敲出,她果然是用了最穩妥的法子,保護住榮玉衡。
哀意和愛意如同兩股巨蟒,在心底嘶嘶吐信, 瘋狂交纏撕咬。
誰也無法將誰完全吞噬入腹。
這樣就結束了啊。
他惴惴不安,祈念過一夜夜的美夢。
恍惚間,從巨蟒琉璃般獸目間, 仿佛又見,隔著冰淵與他對望的自己。他的美夢,何嘗不是他的。
夢碎了,他和他的,都碎了。
兩股黑白巨蟒在冰淵上纏斗,獠牙鋒銳,四面八方侵擾而來的刀光劍影,對他與他而言,都是虛望。他們渾然一體,彼此相望。
如同攬鏡自照的相惜相憐。
他懂他。
他也懂他。
是一副軀殼下,兩面的心性。
陰鷙的他憐清明的他,一身枷鎖,欲愛不能。
清明的他憐陰鷙的他,戾氣滿身,事與愿違。
巨蟒銀白與赤黑的鱗片刮擦過冰淵,咯咯作響,白蟒如龍,黑蟒似淵,彼此相殘,血跡灑滿冰淵。
“宋延,你是懦夫!只認天命不可違,壽數短暫,你說你愛她,但連與天一爭的決心也沒有!榮玉衡尚且與天爭命,你呢!你又何如!何如于我!有何顏面面對我!”
纏斗間,黑蟒赤霧迸發,猛地咬住白蟒脖頸,鮮血噴出,白蟒發出尖利嘶吼,渾身雪鱗豎起。
寒芒凌厲,猶如豎起刀山劍林。
彼岸的他,白衣如雪,舉步,走上冰刃。
他一步步走來,竟穿透兩條相互殘殺的大蟒,停步在冰淵中央。
所有天崩地裂,在他身后廝殺,腳下皆是鋒銳的冰錐。
大風呼嘯,充盈滿袖,將他的發絲吹揚而起,他一路跣足而來,刺得血肉模糊的雙腳走出兩道血路,紅的血,在凈白冰面上洇開。
他不愿做懦夫與否的爭辯。
抬手,刀山劍林瞬間瓦解。
橫斷的冰錐變成片片薄冰迸射,絞殺中的雙蟒隨著薄冰落地,消失無影蹤。
落地成雨,渾圓雨珠漸漸升起,宛如朝露蒸騰。
滴滴露珠,倒影著兩張相似又不似的臉。
冰河對岸的宋延,踏出腳步,剛剛抬起腳,冰河猛地豎起簇簇冰錐,沒有任何落腳處。
這一腳落下,便是鉆心刺骨。
看了眼腳下一點寒芒,他抬頭,冰河中央那道身影臨風而立,雙足的血,仿佛開在他腳下的滿池牡丹,明媚照眼。
“放她自由。即便千山萬海,空間阻隔,放她自由。”
他開口,聲如浪濤,滾滾而來。
雨珠震落,濺起簇簇水花,打濕了兩人衣裳。
冰河中央的他,像一座云霧繚繞的孤山。
一夜露重,青山依舊,不移不偏,默默不語,心志堅定,孤獨而堅韌地守護著,他的心光。不敢強留,不愿強留。他要的,自始至終,都只是她快樂。
如若春光不肯留,便讓春光去往她所想去的地方。
君子如玉,便是他最好的注解。
這岸的宋延收回腳,扯了扯嘴角:“我若是不肯答應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傷不到我!”
天光驟然暗淡,黑氣翻涌。
河中央的他,一襲白衣如龍,雙手交疊,劃出一柄雪色長劍。長劍豎起,碧色符咒灌下,劍意擬出的長劍春意噴薄。
這是他,二十載以來日以繼夜,所學所成。
“修煉至至高境地,一劍能傷千萬人,劍氣噴薄時,護一朵微花卻艱難。”
師父馬成霄在梅林說過的話,他一刻不敢忘卻。
強者的劍意,不應濫觴,應當點到即止。
用時當用,藏時當藏。
這是修煉者的劍意,更是修煉者的劍心。
當日,他不殺陳徑,是念在陳徑洛陽時,有救千萬人之心。
他心中的強者之道,與破軍所信奉的“強者掠奪,弱者丐乞”不同。所謂天道,的確是強者之道。但強者的道,是堅守的劍意與劍心。
是護微花于難時,更是救蒼生出水火。
倘若有一日,世人憎惡他,視他若仇讎,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到了走投無路時,世人不知我,我亦無怨無悔,無愧天地。
這就是他給破軍,給煞星的答案。
他的劍心已成。
河對岸的宋延臉色陰沉,河中央的那個,身負枷鎖,舉步維艱的人。
可為何,他驀然覺得,身負枷鎖,舉步維艱的人,其實是看似一聲輕松的自己。
真真假假,錯錯對對。
哀意與憤懣,不甘與不舍,糾纏著他,他要索求,甚至強求。
可河中央的他,寧將這一切背負在身,也要給江芹自由。
黑蟒看似勝了,其實不然,他幾乎能聽見,白蟒脫胎成龍,絞殺黑蟒時,那聲震天徹地的嘶吼。
他輸了。
輸給了枷鎖滿身的自己。
輸給了河中央這孤山一樣的男人,他在深淵,仰望著春光。背負枷鎖千萬,不示于人。
榮玉衡,趙確及,從來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對手,只有自己心頭的欲念。
而他,贏了。
哪怕欲念膨脹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哪怕他鞭長莫及。
他以他的方式,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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