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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釀酒


  羅利在地爐和暖爐都添滿柴火,烘烤客人淋濕的衣物。

  現在沒有其他客人,他又是拿金幣付賬的貴客,再咋款待也不嫌多。

  然而,無論問他要不要泡個溫泉徹底暖暖身子、想不想在晚餐前吃個小點心、白天上哪去了還是任何問題,他都悶不吭聲。

  但偶爾會搖頭點頭,表示他不是完全不理人,實在搞不懂。

  再加上被他見到自己的蠢樣,羅利慌得不知所措。

  最后只好告訴自己殷勤獻過頭恐怕只會更惹他不高興,留下“有需要請隨時叫我”就讓他獨處了。

  不過和劉剛聊過心聲之后,羅利有很多話想問老人。當然除了好奇外,他也想幫上老人的忙,讓他笑著回去。

  姑且從他頂著一身雪來看,應該是在山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也看得出他如此賣力地找了那么久卻一無所獲。

  問題是,他到底在找啥。

  愈想愈深的謎團,讓羅利跑去廚房找宋金水發牢騷。這是因為,被卷起來丟上床的莉莉薇還在房間里生氣,在神秘貴客烤火的這段時間沒其他地方可去。

  “我覺得,太太說的“采藥師”是個不錯的方向!

  宋金水一邊準備晚餐一邊說。不畏風雪地長大成熟,綠得不自然的青菜,被她切成一段段丟進鍋里。

  “你這樣說道是有原因的嗎?”

  “先前我熱了點葡萄酒給他喝,看見他在吃雪。”

  “雪?他想喝冷水嗎?”

  從雪地里回來就該喝熱飲的想法,說不定是種錯誤。會是在外頭活動了很久,因此口干舌燥嗎?

  “感覺也不是這樣,因此我因此那么說!

  宋金水再往鍋里下點肉干和酸白菜,大動做地撒鹽。

  “他吃得很慢,好像在檢查啥。八成是有哪里不舒服因此會那樣!

  發現他愣著眼,似乎不懂那是啥意思后,宋金水驚訝地問:“哎呀,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啥?”

  “在種得出橄欖樹的南方,雪是可以當藥材賣的呢,據說對頭痛……腹痛……發燒或牙疼很有效。不過呢,也只有貴族會去買吧!

  羅利搖搖頭。就連以前的行商時期,他也沒到那么南邊過。

  “即使在南方,高山上冬天一樣采得到雪。有人會把行囊全塞滿雪,在船艙里堆得跟山一樣因此運下去,挖個洞埋起來,等到天氣熱了再拿出來賣。雪本來就不用本錢,聽起來好像很好賺,但也不是哪里都一樣,不是有句話叫橘化為啥的嗎?”

  “是哦……”羅利贊嘆道。這種生意,一定只有大商行動用大規模貨運網因此做得起。只要有那種手腕,就算天上掉個沒完的東西也能變成金幣。

  “這樣說來……他是南方人嗎?”

  而且還是與寒冷疏遠到會認為雪能治病那么南。自己連去都沒去過,只聽人說過……

  想到這里,羅利“啊!”了一聲。

  正在看爐火的宋金水驚疑地轉過來。

  “難道說……”

  羅利倉促轉身,意外踢翻了裝蠶豆的簸箕。

  “哦哇!哇!”

  嚇得他手忙腳亂,趕緊蹲下來撿,背后傳來宋金水的笑聲。

  “我家先生真是個冒失鬼!

  “見笑了!绷_利只能稍微側過頭去陪笑。

  “行了行了,剩下的我來撿。真不知道您到底想到啥哦!

  說起來,那是不希望有人繼續在自己地盤里添亂的意思吧。

  “那就麻煩你了,不好意思……”

  宋金水笑容不改地聳起肩。

  羅利將簸箕擺回原處就離開廚房,取出柜臺底下的粗紙和墨壺。原本擔心結凍,幸好還是能用。緊接著一把抽起羽毛筆,前往有地爐的房間。

  神秘貴客眼睛盯著爐火,手里一樣拿著雪在啃,且慢慢地嚼,仿佛要讓身體完全吸收?此粕搅蛛[士的老人,聽見羅利的腳步聲而抬起頭來。

  羅利說聲“打擾了”就坐到地爐對面,拿起了筆。

  并以其所知的所有語言各寫下一個問候詞,交給老人。老人驚訝地張大了眼,打量起羅利。

  羅利伸手一個個指在問候詞上,老人便以在大白天見到飛龍的表情指出一個字。很意外地,老人所指的是這世界任何地方,甚至應該在天堂也通用的文字。那是有一定教育水準因此會讀寫的官方文字。

  “您究竟是……啥人?”

  羅利不禁這么問。老人張口想回答,卻又立刻閉上,改往他手上的紙筆指了指。羅利而后交出去,老人點頭似的道謝,疾筆振書。老人雖然冷淡,但并不孤僻,單純只是語言不通而已。

  而且他來自遙遠南方,這里又是日前還在邪教隊伍領地內的偏僻溫泉鄉,當然沒想到旅館老板懂官方文字。

  但話說回來,他在這里住這么久了,沒發現客人中大多是高階圣職人員嗎?如果溝通不便,請他們翻譯就能跟旅館老板對話了吧?

  總覺得哪里兜不上時,老人送來了他寫的話。

  “這是……”

  老人對羅利疑問的眼神點點頭。

  紙上是這么寫的——我是奉尊貴主人之命,直奔這村子尋找一種特別甘美的泉水。然而,我不覺得這里的雪或清水有何特別之處,不知閣下可有耳聞?

  “采藥師”一詞重現腦海以及宋金水說的以雪入藥。

  老人沒有輕易泄漏目的,是因為,需要這藥材的人身份尊貴。有地位的人一旦暴露弱點,便容易遭受攻擊,的確極有可能向周遭隱瞞病情。會在玉龍府長住的客人,也有不少來自南方。若請托懂官方文字的人居中翻譯,遇到主人的敵對勢力可就糟了,自然不會隨便透露自己正在找藥的事。

  這下老人始終凝重的表情也說得通了。

  “我……”

  羅利開口回答之際,想到老人幾乎不懂這里的語言。

  于是頷首致歉,取回紙筆書寫。

  我不太清楚,可以替您問問熟悉這里的人。

  老人見了這句話抬起頭,鄭重行禮致謝。

  不過,有件事羅利咋也無法忍住不問。

  為啥把目的告訴我?

  羅利猜想,大概是只憑一己之力實在太難找了。

  老人表情有些尷尬,最后拿起筆短短寫了一句。

  因為,你看起來值得信賴。

  從哪里看出來的?頭疼的伙伴只想得到一個可能。與其說值得信賴,其實是覺得能擺平這個人的方法多得是吧。

  不過,自己當然是值得信賴。

  羅利自信地點了頭,使勁把說出“不要太期待比較好”,給自己找臺階下的誘惑吞了回去。

  想找山上的東西,這里有一大票可靠的老前輩。

  只要拜托其中最值得信賴的一個,八成一次就能找到老人想要的甘泉。因為,那個人只要一彈指就能摸清整座玉龍府山頭有些啥。

  問題是,這個神一般的人物因此剛被羅利卷成一條扔到床上,正在鬧別扭。

  空著手去,只會被她酸死吧。于是羅利披上毛外套,先往劉剛的溫泉旅館走,手里抱著莉莉薇也贊不絕口的腌羊肋。那是用來酬謝他上午的建議的話,并換些酒回去討莉莉薇開心。此外,熱愛釀酒的劉剛或許會知道能入藥的甘泉該上哪里找。

  時間已近傍晚,太陽只要一比山頭低,村里轉眼就黑了。若是平時的玉龍府,現在是為準備夜宴而最忙碌的時候,但在這客人都離開了的時期卻像把吹不熄的蠟燭放進水里,閑得可以。

  進門時,劉剛的兒子們正在長桌邊頭捱著頭,學習以木珠和木棒組成的計算器。

  茉莉的青梅竹馬劉毅也在里面,他發現羅利來訪就立刻坐直,以僵硬的笑臉迎接;蛟S是一時拿不定該笑盈盈地招呼求婚對象的父親,還是該擺出男人應有的表情因此會變那樣。

  羅利以微笑要他別慌,劉毅的表情因此隨后便放松。

  “劉剛先生在嗎?”

  “在……在。家父在后院劈柴!

  “謝謝。”緊接著隨口補一句:“要用心學哦!

  “是!”

  劉毅中氣十足地回答,往旁邊呆看著他的弟弟腦袋戳了一下。

  羅利依言來到后院,見到打赤膊的劉剛全身冒著白煙,正拄著斧頭喘口氣。

  “哦,有事嗎?”

  “來謝謝您白天請我喝酒。”

  劉剛接過他抱在身旁的小紙包打開一看,不禁睜大了眼。

  “這肉……這筆交易很不錯嘛,一點小酒就換到了這么棒的肉。”

  “除了道謝之外,還希望您能回答一個問題,還有幫一個忙!

  見他眉也不挑地這樣說道,劉剛抖著肩笑起來。

  “要問啥盡管問,這是上好的下酒菜啊!

  包好肉放進堆柴場邊的廚房之后,劉剛又回來挑起斧頭。

  “可以邊劈邊說嗎?”

  “您請便!

  劉剛點點頭,揚起斧頭不費力地劈下,木樁在痛快聲響中分成兩半。

  “我從那位老先生那問出他在找啥了!

  此時正將木樁擺上樹墩的劉剛,聞言不禁把視線轉向羅利。

  “他好像來自遙遠的南方,不說話只是因為,語言不通而已!

  “那你咋跟他溝通?”

  “用官方文字。我在行的時候不時需要用到!

  “要給你多少酒,才肯讓我的兒子們學?”

  真的想讓他們學,請長住客讓就行了。

  這是劉剛式的玩笑。

  “有需要隨時都行。然后啊,那個客人說他在找甜美的水!

  “甜美的水?”

  “聽說南方有用雪治病的習慣,可能就是為了這個。”

  劉剛望向遠方,手上仍毫不停歇地劈著柴。

  “原來如此。迷信奇跡之泉可以長壽治百病的人是還滿多的!

  “您知道哪口泉好喝到連死人都會跳起來嗎?”

  “知道,你早上也喝過了吧!

  “您釀酒就是用那種泉水嗎?”

  “沒錯。普通客人喝河里打來的就行,醉鬼喝有硫磺味的融雪就打發得掉,可是要給內行客人喝的酒,就得用好水來釀因此行。用金幣付賬的貴客也是!

  “可以告訴我咋走嗎?”

  羅利帶上等中的上等羊肋當伴手禮,不是沒有原因的。既然愛好釀酒,應該知道老人尋覓的甘美泉水在啥地方。

  可是,如果釀出美酒的秘訣就在于泉水,恐怕不會隨便泄漏。

  “你一副這樣想的表情呢。”

  劉剛將羅利心里的話全說了出來,笑道:“那不是啥秘密。從獵人取名叫灰色地帶的叉路往北走,會遇到一處很深的巖縫,勉強可以讓一個人擠過去。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有一口再咋冷也不會結凍的涌泉,那里的水可是天下一絕!

  “哦哦……謝謝您告訴我。”

  這么輕易就說出來,讓羅利極其意外地道謝。

  只看到劉剛聳了聳他那厚實的肩膀,對羅利說道:“這是村里人全知道的事。”

  剎那間,羅利感到眼前畫了條界線。

  但若相信對方的為人,也可以這么解釋。

  羅利也已經是這村子的一員了。

  “改天我一定登門道謝!

  “你已經謝過了!

  劉剛笑著回去砍柴。羅利從商的習慣使他很想再道一次謝,但還是忍住了。對于“羅利”而言,那樣反而見外。

  “回去時跟劉毅說一聲,拿瓶好酒回去。你白天醉醺醺地回家,可愛的老婆一定氣死了吧。”

  “差不多就是那樣!

  “還真的每家都一樣呢!

  羅利對劉剛的微笑嘆口拜服的氣。

  “我先告辭了!

  “慢走!

  這次看也沒看一眼。羅利轉過身,回屋里請了瓶酒。

  遠離劉剛的溫泉旅館后回頭一望,只看到那外型優美的屋宅靜靜座落在漸暗的天色之中。

  請莉莉薇喝劉剛的酒,好不容易逗她開心以后,羅利轉而向也會上山摘野菜的宋金水問水的事。而結果一樣,劉剛說的泉水就是這里最棒的泉。

  要是表現出一點點“早知道就不必找劉剛換酒了”的樣子,一定會被莉莉薇咬。既然她喝得那么開心,也算沒白跑了。

  能透過官方文字溝通的老人自稱孫巖。由于他身負主公密令,那可能不是本名,不過這一點倒是無所謂。

  此刻旅館沒其他客人顯得太過安靜,羅利便邀他共進晚餐,他也爽快答應了。雖然老人還是一副難相處的臉,但他好像本來就是面惡心善,吃得開心就會夸好吃,見到莉莉薇食欲太旺盛而被羅利挑毛病,他也看孫子打鬧似的稍微笑瞇了眼。既然孫巖開心,當溫泉旅館老板的即使難為情也該讓客人繼續笑下去。

  第二天,羅利自愿幫孫巖打水,他卻徐徐搖頭婉謝,只求給他一個陶甕裝水。他是認為自己的工作就該自己做吧。對工作的自尊,高得堪比士兵。

  將灰色地帶的位置和入口處的顯著地貌告訴孫巖之后,羅利與宋金水在微明之時替他送行。莉莉薇嫌冷,巴著床不肯下樓。

  孫巖的臉還是一樣沒笑容,可是背影的腳步似乎輕盈多了。

  哎呀呀,終于又了了一樁事。羅利滿足地嘆息。

  稍微睡個回籠覺,三人繼續進行每天所需的工作。

  過了中午,孫巖回來了,而失落全寫在臉上。

  “沒找到水嗎?”

  劉剛說那口泉無論多冷都不會結凍,不過山上會出啥事沒人料得準。羅利詢問后,孫巖慢慢搖了頭。他應該沒聽懂,搖頭只是表示失望吧。

  “總之先把濕衣服烘干吧!

  羅利往地爐和暖爐添柴時,孫巖始終目不轉睛地往抱在懷里的陶甕里面瞧。表情是那么地絕望……哀傷。

  “請用!

  以手勢請他烤火后,孫巖放棄了啥似的接受了。羅利謹慎地接過陶甕,交給在一旁識相地靜靜看著的莉莉薇,并協助孫巖烘烤濕衣服。

  等告一段落,羅利給他一杯熱葡萄酒,到隔壁餐廳與莉莉薇耳語。

  “不是這個水嗎?”

  莉莉薇往甕里嗅了嗅,歪著頭說道:“應該是這個沒錯呀!

  她嗅覺和狼一樣強,應能分出水的優劣吧。

  但既然沒錯,為何孫巖這么失望呢。羅利想到這里,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孫巖為何認為這不是他要的水?反言之,他要找的水究竟有怎樣的特征呢?

  “我問你,奇跡之泉真的存在嗎?”

  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讓莉莉薇看著羅利發愣。

  “就是青春之泉或療傷之泉那類的嘛!

  經過解釋,莉莉薇因此明白地點頭。

  “本大人也聽過那種迷信。你這個家伙也吃過鄭家村那些,用本大人一直在里面睡午覺的小麥做的面包嘛?”

  莉莉薇為信守承諾,給了那村子數百年的豐收。羅利從前行商時,會把那里編入路線,時常經過。

  咋突然說起這個?只看到莉莉薇對錯愕的伙伴壞笑道:“你這個家伙吃了用本大人施恩的奇跡,養大的小麥面包,蠢病一樣沒治好啊。”

  羅利不禁嘆氣,莉莉薇咯咯地笑。不過這答案倒是很淺顯易懂。

  “這樣說來……”

  孫巖究竟想從這水喝到啥?抑或是迷信太重,以為一喝就會見效因此大失所望?羅利對著村民們一致公認玉龍府最甘美的泉水直發愁。

  這時,嘴繃得緊緊的孫巖來到他面前。

  “啊,抱歉……咦,要水嗎?”

  孫巖做勢取回陶甕。羅利當然沒拒絕的道理,交到他手上。

  他隨后便將嘴湊上甕口并重重抬起,閉上眼大口喝了起來。

  一會兒后睜眼時,臉上依舊是滿滿的失望。

  “好喝……”

  孫巖操著奇怪口音說:“好喝……”

  然后搖搖頭。羅利與莉莉薇對看一眼,又望向孫巖,而他大嘆一聲,將甕擺到桌上。

  “不對!

  那是明確的否定。羅利還來不及開口,孫巖已經轉身走了。只要問他哪里不對,或許就能直接找到解決辦法。

  若求的是藥效,也許該盡快說明他期待的全是迷信。

  想到這里,孫巖的手伸向了他擺在地爐邊的濕行裝。

  “斗笠?”

  就是莉莉薇說的那頂以鐵做夾層的毛皮斗笠。孫巖將斗笠翻過來,解開內側繩結除去濕毛皮。見到顯現的東西,羅利像看人變魔術一樣驚訝。

  “原來真的是鍋子嗎?”

  孫巖隨那疑問從背包中取出幾個小袋子,里面沙沙做響。羅利往身旁的莉莉薇看,她卻只是聳肩。

  “酒!

  孫巖道。羅利聽了回過神來,急忙往廚房去,但被他制止。

  “不對,酒!

  孫巖搖頭再說一次“酒”,手捧的鍋里有個麻袋。

  羅利回想起莉莉薇昨天對孫巖隨身物品做的評論。

  袋里是麥谷。

  “難道你……是釀酒師?”

  孫巖似乎聽不懂羅利的話而皺起眉心,只是再說了一次“酒”。

  鍋子是兩口相同鐵鍋疊在一起。孫巖將汲來的水倒進其中一口,架到地爐火堆上,再將麻袋里的粗碾麥全倒進另一口鍋里。

  “哦,那是這一帶的大麥吧。”

  “你這個家伙光看就知道哇?”莉莉薇問。

  孫巖就這么煮起水,不時攪拌。等到蒸氣滾滾但不至于沸騰時移出火堆,用行李中的木勺舀水倒進麥鍋里攪拌幾下,一直重復到所有熱水都移到麥鍋里。最后以手指測量溫度,調整鍋子在火堆的位置,將原本煮水的鍋子翻過來當鍋蓋蓋上。

  初步手續似乎是到此為止。

  緊接著孫巖轉向羅利,索取紙筆。

  我是于某城主家服務的廚師。

  頭一句就是如此。對于“官方”二字并不吃驚,是由于他的高額付款,以及教育程度高到可以使用流利的官方文字。一般市井釀酒師可沒這能力。

  原本是城主夫人的家仆,后來陪嫁到現在這個官方。

  寫到這里,他的手忽然按上鍋子,確認啥似的閉上眼。

  然后直接用手指移動地爐爐炭調節火力,不怕燙,也沒有燙傷的樣子。

  看來,“好廚師手皮厚”這句話所言不假。

  城主夫人大婚之際,只有過一次自私的要求。那就是泡一次聞名天下的玉龍府溫泉。說只要能了卻這樁心愿,以后吃再多苦都忍得了。

  當時時局比現在動蕩多了。羅利點點頭,孫巖也慢慢闔眼,仿佛能聽見當時的喧囂。

  于是,城主夫人隱瞞身份,帶上我和幾個家仆同行。她在這里過得非常開心,恐怕是當成最后的自由而享受著每一天。

  在高貴的家族之間,血統不過是種工具。羅利一句句地翻譯給莉莉薇聽,而莉莉薇也明白城主夫人的心思,表情郁悶。

  后來,城主夫人在那里邂逅一名年輕男子。我們很快就看出他出身高貴,無法強做阻攔。于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也一天比一天親密。

  譯文使莉莉薇臉色愈來愈陰沉,哀傷地依偎羅利,抓起他的手,好似在祈求故事能有轉機。

  雖然,城主夫人是個謹守宮廷禮儀,氣質典雅高尚的淑女,但在玉龍府就不必那么拘泥了。她酒量甚佳,于是痛快地喝……忘情地跳舞,就連那位少爺也吃不消。

  酒量好又愛跳舞的女人似乎很得莉莉薇鐘意,開始有點笑容。

  可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城主夫人不是意志薄弱的女人,沒有犯下一時的過錯。時辰到了以后,她便嚴謹地收拾行李,與陪她狂歡的少爺握個手就告別了。

  腦海中,幾乎能看見一個身姿端正,甚至不帶一絲微笑,舉手投足都透露著威儀的堅強公主。莉莉薇緊抱著羅利的手臂,即使看不懂也凝視著孫巖所寫的字。

  回程上,城主夫人一句話也沒說過,直到婚禮當天因此終于開口。

  她就要在陌生的土地、陌生的城樓、陌生的人群中生活了。

  我不知道城主夫人心中有多惶恐,可她是個堅強的人,只對我這個來自她家鄉的人說了一句話:“你應該清楚記得當時那些酒的味道吧?”

  我鉆研宮廷料理,為的就是不讓官方丟臉,當然是賭上自己的名譽,告訴城主夫人我還記得。

  孫巖再度側目瞥視鐵鍋,慢慢動筆。

  于是,城主夫人對我說,那么她就放心了。只要想到隨時都能喝到那種酒,她就放心了。

  老人的手在此停下,盯著紙動也不動,只能聽見地爐里的炭“啪……啪”燒裂的聲響。

  接下來的窸窣聲,是莉莉薇向前探身而布匹摩擦的聲音。

  “結果……嫁過去以后發現一張熟悉的臉,沒有嗎?”

  據說在貴族的政治聯姻中,沒見過對方長相是理所當然的事,而故事也因此有了許多想象空間。例如原本是算盤打盡而結的婚,結果兩人卻早在不問身份的地方就已相愛,小鎮姑娘都喜歡這種故事。

  孫巖當然也十分明白這回事吧。盡管幾乎不懂莉莉薇的話,他仍慢慢搖了頭。

  莉莉薇倒抽一口氣,羅利輕摟她細瘦的腰。

  城主年紀大城主夫人一輪,英俊挺拔知書達禮,對城主夫人疼愛有加。

  城主夫人很快就懷了胎,那樣笑聲不斷的宮廷應該世間少有吧。

  孫巖往莉莉薇看去,微微一笑。

  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的莉莉薇竟打起羅利的手泄恨,但看得出她打從心底松了口氣。

  而孫巖的故事也說得很有一套,八成已經對孫子之類的說了很多遍。

  可是,他的筆沒有停在這里。

  故事與現實的差異只有一處,那就是現實不會在此結束。

  城主夫人一次都沒再要求過當時的酒,因為沒那必要。

  然而,后來城主長年病臥。

  于是,城主夫人命我釀出當時的酒。

  多半不是自己想喝,而是給飽受病痛之苦,恐怕來日不多的城主喝的。

  舊世代的大人物,基本上他們的人生,全涂布著征戰與政略。

  就算想悠哉泡個溫泉,也比貴族千金這樣的籠中鳥更遙不可及。

  羅利想起孫巖悶悶不樂的臉。

  廚師是一種給人帶來快樂的職業。這很可能是孫巖的職業生涯中,最后且最重要的工作。

  “可是,您無法重現那種味道嗎?”

  羅利同時寫下問題,孫巖喪氣地點了頭。

  我已經不知道用當地的小麥試釀了多少次。味道……材料我全都記得,但就是釀不出來。我在這喝過的啤酒都非常單純,單純到嘗過水就能大概了解最后是啥味道。因此我抱著一絲希望,一間一間地換旅館。

  “怎樣的希望?”

  孫巖看了看面泛疑惑的伙伴,緊接著不知為何望向莉莉薇。

  雙眼慢慢瞇起,仿若慈祥的笑容。

  據說,釀酒的時候,當地的空氣會融進酒里。

  空氣里充滿陰郁就會有陰郁的滋味,明朗的氣氛就會有明朗的滋味。因此我想,這里可能很有機會。

  寫下最后一字,孫巖別有用意地微笑。莉莉薇歪起頭,羅利則有點難為情地咳個兩聲。

  白天被他見到兩個人窩在地爐邊睡午覺的樣子,現在莉莉薇還少女似的依偎在羅利身上。

  的確,雖然羅利沒膽說自己的溫泉旅館是玉龍府第一,但其他方面可就不同了。

  劉剛也因此夸過他們而已。

  論夫婦感情,絕對是全村第一。

  但盡管羅利也聽說釀酒師有這樣的迷信,也不曾真正相信過,而孫巖也是如此吧。

  他只是千方百計尋找釀法,任何可能都愿意嘗試罷了。

  這里的水很甜美,每間旅館提供的都一樣。

  用這樣的水釀出的酒也肯定好喝,不過也只是好喝而已,沒有三十年前那種獨特風味。

  寫完之后,孫巖從背包里取出幾個小麻袋,里面裝滿采自這周邊的各種香草。

  滿屋子的香氣,讓鼻子靈的莉莉薇打起小小噴嚏。

  “風味……”

  會是那個氣氛融入酒里了嗎。

  孫巖仍舊面色凝重地干瞪鍋子。

  而鐵鍋就只是靜靜躺在那里而已。

  莉莉薇嗅覺強,對食物滋味也相對挑剔,可是完全不會做。

  宋金水也不懂釀酒,最后只好又去請教劉剛。

  “三十年前啤酒的味道?”

  聽了這問題,劉剛一臉的錯愕。

  “我剛到這里來的時候啊……”

  劉剛沒再說下去,視線轉向羅利身旁。

  看的是先一步來訪的客人。

  “剛好是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吧。”

  那是個頭禿得發亮,胡須如泉煙般又白又長,非常醒目的老人。

  他名叫賈杰,個子不高,據說年輕時有副圓滾滾的身材,在如此高齡也能依稀窺見當年的風范。在這玉龍府,他的溫泉旅館餐點是數一數二地美味,現在已經退休了。

  “不過那畢竟是啤酒,我不知道詳細的釀法,總之用這里的大麥,也用一樣的方法烘焙麥芽,釀出來的東西不會有啥差別。既然他是宮廷的老師傅,不太可能搞錯那種事!

  羅利盡可能不提及孫巖真正的目的,與劉剛和賈杰共享資訊。

  “當年小麥的狀況咋樣?”

  賈杰對劉剛搖了頭。兩人都熱愛釀酒,年紀差距雖有如父子,感情卻像師兄弟一樣。

  “收成真得很差的話可能會有影響,不過只要麥汁變成酒之前的那個階段用小麥粉來補,應該是補得回來。他在莉莉薇面的技術比我們高明才對!

  別說劉剛,賈杰也很將這位客人放在心上。

  可能是吃了他自豪的好菜好酒卻擺著臭臉,嚴重傷到他的自尊吧。

  可一聽羅利說,他是宮廷廚師,賈杰又是另一種大受打擊的表情。

  或許對于稍微踏進烹飪世界那么一步的人而言,宮廷廚師的層級甚至比云還高。

  “他說,當年有種獨特的風味!

  “嗯……會是時代的味道嗎?”

  “那是釀酒師的迷信嗎?”劉剛問了一嘴。

  “嗯?啊,你說有啥空氣就會有啥味道的那個?那是真的……”

  “咦!”

  羅利和劉剛同時大叫,賈杰隨后便哼了一聲。

  “不過,事實上不是一般人在講的那種“氣氛”。要是土地改變到連氣候都變了,用同樣材料釀出來的酒也會明顯不同。多半飄在空氣里的酒精,也會和我們一樣隨土地改變吧。那位客人肯定是因為,這個緣故,因此會千里迢迢跑來這個深山里面。如果材料一樣就釀得出來,花錢就能搞定了,不是嗎?”

  這問題是對羅利說的。曾是行腳商人的他,在這北方土地面子還算廣,不愁材料問題。

  看到賈杰笑得像個惡做劇得逞的小鬼,羅利氣也不敢喘一下。

  “這個,呃,也是啦……只要花點時間,是都弄得到。”

  “有技術、有材料,還到了同樣的土地來,結果還是釀不出同樣的風味。這樣說來,當時摻在酒里的恐怕是當代的空氣、也就是回憶吧!

  可是,即使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專職豐富貴族餐桌的廚師會誤認那種味道嗎?

  羅利和劉剛都沒敢吭聲,只用眼色互相表示如此疑問,看得賈杰拉高聲音嘆氣。

  “因此,說你們還太嫩!鼻遗猓骸叭斯馐情_心,飯就會變得好吃,和臭味相投的好朋友吃就更好吃!相反地,和冷戰中的老婆面對面吃飯,吃啥都沒味道!就是這么回事!”

  “呃……”

  兩人不約而同低下頭后,賈杰裝模做樣地頷首,重重“嗯”了一聲。

  這讓羅利不禁想到莉莉薇對賈杰頗有好感。

  “只不過,我們玉龍府的確不該讓客人臭著臉回去!辟Z杰不甘地這樣說道,摸摸他的大光頭。

  “你來之前,劉剛跟我說過那位客人的事,也說了你的事。你說得對,我啊,還氣得大罵過哪有這么挑嘴的人!當做是客人的錯,沒發現自己的靈魂被溫泉的煙給熏花了。真是太慚愧了!

  賈杰握起羅利的手說:“羅利先生,謝謝你讓我活到這把年紀又想起真正重要的事。”

  羅利詫異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賈杰沒有揶揄或開玩笑的感覺。

  于是,他也注視著賈杰那對被歲月磨得像孩子的眼睛,回握的手自然而然鼓起力氣。

  “呵呵呵。你在這村子蓋旅館的時候,我還在想咋來了個不中用的呢!

  賈杰毫不避諱地笑,而劉剛不敢當著羅利的面笑,假裝咳嗽混過去。

  “人做適合的事,叫做如魚得水。羅利先生就是該來這里的魚吧。”

  肩膀被拍了幾下,讓羅利感到緊繃的臉上有東西片片剝落。

  恢復柔軟的臉頰,坦率展現著喜悅的笑容。

  “可是我第一次喝這里的水那時,拉了好幾天肚子呢!

  “哈哈哈哈,因為,溫泉里的硫磺吧。我打從出生就是用這里的水洗澡,一點也不怕,不過這個劉剛當初也是完全不敢喝呢!

  “就連揉面用的水,也是河水或山上的清泉。”

  這讓羅利想起自己醉酒回家時,莉莉薇給他喝的冰水滋味。借溫泉融化的雪水,會混雜溫泉的薰香。說起來,這就是玉龍府的味道吧。

  因此劉剛也理所當然地緊接著這樣說道:“每個東西都染上了溫泉的味道呢!

  “咦?”三人異口同聲。

  劉剛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

  從老行家到菜鳥,三個溫泉旅館老板面面相覷,臉上都寫著“不會吧?!”

  羅利忍不住追溯記憶。與劉剛和孫巖的對話而后浮現腦海。

  好酒的原料少不了好水,然而孫巖卻說這山中最棒的水就只是好喝而已。那么從劉剛說的話來想,孫巖找不到答案的原因就很明顯了。

  這里是玉龍府,為客人提供最好的服務,對豪客更是如此,無論個性乖僻與否。羅利也曾因收下金幣而打算為他安排樂師或舞者,就連給他帶在路上吃的面包也是下了重本的小麥面包,給予溫泉旅館所能做到最高級的款待。正因如此,孫巖不是所有東西都嘗得到。

  那就是劉剛所說,專給分不出味道好壞的醉鬼之流,用到處都有的水所釀造的酒。

  以溫泉融化的雪水制作的單純啤酒。

  “常言道,燈下黑啊!辟Z杰干啞地說。

  雖不知答案是否真是如此,三人都感到“確信”幾乎能抓在手里。

  “這下應該就能守住玉龍府的名聲了!

  劉剛這樣說道。

  羅利感慨地注視他們二人,結果他們一起猛然轉過頭來說:“喂,還愣在這里干什么玩意兒!你那里的客人還在愁眉苦臉耶!”

  羅利有如當年還在見習時被師父罵了一樣跳了起來,倉皇轉身就往門口跑,但中途發現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功勞又轉了回去,只看到賈杰和劉剛都淡淡地對他笑。

  “我們待會兒要好好反省自己沒能讓客人笑著離開,你就快點去吧!

  賈杰做勢趕人,帶著燦爛笑容。

  “回頭再跟我們報告啊!

  劉剛說完就把腳邊的木桶抱起來,擺到柜臺上。兩人都不再多看他,不過那是熟稔的表現。會久久注視行腳商人離開,是因為,他可能不會回來的緣故,那么反過來又是啥意思呢。

  羅利懷著滿心澎湃的喜悅離開了劉剛的溫泉旅館,快步返家。對釀造結果深感興趣而守著鍋子的莉莉薇和宋金水,見到他神采飛揚的模樣都投以好奇眼神。

  聽了事情原委后,宋金水半信半疑地拿來以溫泉融化的雪水。

  孫巖喝下一口,閉目沉默片刻,吐盡胸中悶氣似的長嘆。

  睜開眼時,有如探出云縫的太陽,笑得好開心。

  最后,孫巖用兩種水各釀一次。由于其他材料、程序和制作者都相同,會造成差異的就只有水而已。靜待幾天后,結果差異甚大。

  “原來會差這么多啊!

  眾人試喝了泡發得相當漂亮的啤酒。若沒有特別說明而單獨喝,或許喝不出哪里不同,比較著喝可就很明顯了。孫巖能一再借由自己三十年前的記憶分辨差異,實在令人敬佩。

  這樣,我最后的工作就圓滿結束了。

  兩種酒都釀好后,孫巖在紙上這么寫。他年事已高,雖說奉主人之命而來,但宮廷廚師能離開廚房那么久,恐怕是因為,他在廚房已經不是指揮的角色了吧。

  真的萬分感謝。

  卸下重擔的孫巖,完全是個和藹的可愛爺爺,目的已經達成就不該久留似的收起行囊。由于他付的是金幣,羅利想用銀幣找零,卻被拒絕了。

  他堅稱當做回禮,又擺出不茍言笑的臉。

  等我退休后有空再來這里玩,就用那些付錢。

  既然,一并附上了笑容,也沒啥好推辭的了。

  盡管,只是口頭約定,羅利仍在紙上寫下大大的“期待您下次光臨”。

  孫巖也笑呵呵地點頭。

  目送孫巖背起剛釀的酒,踏著比來時更穩健的步伐回去后,一晃眼就是好幾天時間。往事似乎和酒一樣,稍微多醞釀幾天因此比較容易回憶。

  “你這個家伙老嘍!

  莉莉薇將孫巖釀的最后一點啤酒倒進杯里,不解風情地這樣說道。

  “喂,多少留幾口給我嘛!

  莉莉薇裝做沒聽見,炫耀似的喝得津津有味。

  真是的……羅利無奈一嘆,并發現她鼻子下多了一大條滑稽白胡子,樣子十分開心。

  她在開心啥呀?這么想時,莉莉薇頭倚上羅利的肩說:“本大人啊,有必要好好記住這個味道呢。”

  那是能使人憶起這片土地這一刻的味道。

  “請適可而止!

  話里微微帶了點苦楚。羅利無法永遠陪伴莉莉薇,不希望自己死后拖住她的尾巴。

  不過人生就像啤酒一樣,只有甜就不會那么香醇了吧。

  “大笨驢。”

  莉莉薇無奈一笑,牽起羅利的手。死后就別抹圣油,改灌這種啤酒好了。羅利這么想著,喝下莉莉薇讓給他的酒。

  原來如此,會涌出幸福與笑聲的溫泉旅館所釀的酒,說不定有點太甜了呢。

  遠處傳來的擊木聲,與載貨馬車車輪聲、騾馬嘶鳴摻在一塊兒,不時還有些人們忙碌的吆喝。若閉上眼,多半會以為自己人在城鎮的工地里吧。

  這樣的喧噪,讓人扎實感到冬天真的要結束了。

  在這個晴朗無風的和平日子,遠離塵囂的山村玉龍府正準備洗去累積整個冬天的塵垢而熱鬧非凡。

  “鳳凰金幣?有十九枚沒錯吧。德利修斯銀幣,七十三枚。銅幣有兩堆,總共六百枚沒錯吧?都秤過了嗎?”

  不斷有人進出村子集會所,彌漫著生銹金屬的氣味。

  每個人手都提著布袋,重重擺上房中央的長桌,解開束口繩倒出來,里面全是種類繁多的貨幣。

  “那么,雷先生的份兒都在這兒了,沒錯吧?”

  “有勞了,羅利先生!

  胡須比頭發多的溫泉旅館老板,摸著他光溜溜的頭寒暄。

  坐在長桌上座,算到手指黑漆漆的伙伴笑著回禮。不過那是因為,忙到笑容繃在臉上,收不起來的緣故,F在做的,是幫一個接一個的老板們處理冬季長住客支付的貨幣。

  羅利要將平均有五到七種,多則十至二十種的貨幣分類……清點,還得視情況秤重。因為,平時沒事做的泡湯客可能會一枚枚仔細削薄貨幣,竊取那一點點的銀或銅。假如重量與數量不符,到了兌換商那可是會被刮一筆的。這樣的做業,已經持續一上午了。

  溫泉鄉玉龍府是秘境中的秘境,在人手間來來去去的貨幣,也將在這里結束旅程。因此,各家旅館每年必須將攢自客人口袋的錢拿到需要貨幣的大城鎮兩次,購買新季節所需的物資……請工匠修繕屋舍,剩下的則交給兌換商存起來。畢竟堆在被泉煙熏得發霉的箱子里一毛也不會變多,要是讓人知道山里有錢堆,還不知道會引來啥兇神惡煞呢。

  按照慣例,每家旅館老板都得輪流做這項工作,而今年棒子終于交到春天時光亭的主人羅利手上。在玉龍府開業了十多年,每次都是風涼地請人服務,完全沒想到做起來這么累人。

  “羅利先生,梅花村的貨送到嘍!”

  清點貨幣已經夠勞神的了,工作還不僅如此。

  “麻煩跟李先生通報一聲,放倉庫里!”

  玉龍府是位在深山邊境的小村,而更深處還有人建立了幾個零星部落,在那里生活。

  到了這時,他們會一個個背著冬季儲存的麻繩或堆積如山的毛皮,走過終于暢通的山路到玉龍府換取只能在城鎮取得的酒、糧食或金屬制品等必需品。

  玉龍府的老百姓通常會換走大半,剩下的就和貨幣一樣拿到城鎮去賣。

  這時候,玉龍府就會從泉療場所搖身一變,成為深山中的大市集。

  “羅利先生!我們老板想改一下訂單!”

  “羅利先生!麻繩要放哪里?”

  “羅利先生!黃瓜幾塊錢一斤?西紅柿呢?土豆咋賣的?”

  “羅利先生!這個發卡咋賣?”

  “羅利先生!干果咋賣啊,幾塊錢一斤?”

  當大大小小的事終于告一段落,羅利就連離開椅子的力氣都沒了。

  到現在,他還在耳鳴,好像能聽見有人在喊他。

  過去當行腳商人時,明明很習慣買賣的吵鬧,甚至也在站都沒地方站,就連自己的叫喊都快聽不見的市場做過生意,但那一切卻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從前的喧噪,的確勾起了他些微的鄉愁。

  但現在,能為村子盡點力,也讓他高興得不得了。

  這份工作還要持續幾天,得好好干活才行。

  不然的話,會讓其他老板看笑話。

  為此,還是早點回家,上床睡覺比較好。

  當羅利要起身時,逗留在集會所門口聊天的旅館老板們吵鬧起來。

  “哦?這可真是稀客。”

  “找羅利先生嗎?對,他在里面!

  “話說你看起來咋還是這么年輕啊,還以為是他女兒呢!

  半掩的門后傳來如此對話,一道人影探射進來。

  屁股因此剛離開椅面的羅利,不禁輕笑。

  “你這個家伙啊。”

  光是聽見這聲音,一整天下來的疲勞就全飛了。

  從門縫間探出頭來的,是個外套一路蓋到腳踝,頭袋兜帽的嬌小少女。

  胸前抱了個小酒桶,不認識的人見到她,多半會以為是哪家的女兒來跑腿。

  事實上,兜帽下那張臉還真的有些稚氣。

  而這位看似少女的人物,一來到羅利面前,就高姿態地壞笑著說道:“咋像頭割完毛的羊啊?”

  一如往昔的嘲諷,搔得耳朵癢呼呼的。

  面前這個人,并不是眼中所見的小丫頭。

  盡管外表看起來是個十來歲的少女,卻是一頭巨狼的萬狼公主,前任麥穗之神。

  同時,她也是羅利最驕傲的妻子——莉莉薇。

  “喂喂喂,你沒必要特地來接我吧!

  若是前一陣子,來接人的應該會是長相和莉莉薇一個樣的獨生女茉莉。

  可她不知道遺傳到誰,偷跑出去走走了。

  “本大人怕丟你這個家伙一個人,會寂寞得哭著回家嘛。”

  莉莉薇說完就把酒桶推過來。羅利一拔栓,撲鼻而來的蜂蜜酒香就熏得他胃用力一縮,想起自己打從起床到現在啥也沒吃。吞進一口,甜得膩人的酒使疲憊的軀體重獲新生。

  無論莉莉薇嘴上咋說,心里總是先為羅利著想。

  再說,莉莉薇才是真正寂寞的人。

  冬天結束后,溫泉旅館就沒生意了。雖然,后來來了個奇特的客人能解點兒悶,不過他也在前幾天回去了。

  假如,她是受不了整天獨守空蕩蕩的溫泉旅館因此跑來,那真是太可愛了。

  羅利稍微用力地摟住莉莉薇,似乎靠得比平時緊的瘦小身軀。

  羅利苦笑著喝口酒后,莉莉薇笑了。

  “咋啦?”

  “呵呵,本大人好高興呀!

  “高興啥?”

  外套下的尾巴呼呼呼地搖。

  羅利以為莉莉薇又惡做劇了,忍不住從頭到腳檢查一遍。

  “因為,村里的人又更認同你這個家伙一點啦!

  莉莉薇在麥田里住了數百年,守望一座名叫帕斯羅村子。村里自然會有外人遷入,莉莉薇很明白他們為了融入當地需要花費多少苦心。

  而這樣的莉莉薇,正為羅利高興。

  “因為,我一直都很努力啊!

  即使一臉疲憊又做做得可以,還是要往臉上貼個金。莉莉薇嗤嗤而笑,伸手要扶羅利。

  “是因為,有本大人助你這個家伙一臂之力吧!

  “好像是。”

  羅利牽起莉莉薇的小手站起來。

  向逗留在集會所的商人們打過招呼后,兩人就離開了這里。天空已一片殷紅,地上積雪卻沾滿了夜晚的藍。由于四面都是高峻的山,玉龍府沒有所謂的黃昏。在天空依然明亮時,村子就沒入了夜幕之中。

  “話說……”羅利低語道:“除了你這只纖纖玉手之外,我想還是得另外請個人手因此行!

  “嗯?”

  今天會忙得這么累,也是因為,沒多少年輕人能替他打雜的緣故。

  即使有交情不錯的旅館老板劉剛之子劉毅來幫忙,還是忙得不可開交。

  清點眼前一大堆貨幣的途中,“有寇洋在就好了”的念頭不知有過多少次。不然假如女兒茉莉還在村里,也能協助收取及整理鄰近部落運來村里的貨物。

  然而,這兩個人卻結伴出游了。原本只有寇洋一個上路,結果淘氣的茉莉似乎是躲進行李中偷跟過去了。莉莉薇常笑他當爸當傻了,可是那咋能令人不擔心呢。即使寇洋是個正人君子,茉莉還是跟男人單獨外出!

  “要是我們家兩個年輕人都在……”

  這句話有很多意思,而莉莉薇很善良地往好的方面解釋。

  “你這個家伙最近懶散很多呢,偶爾做點粗活對你這個家伙也好嘛。”

  莉莉薇邊戳他腹側邊說。

  雖說溫泉旅館老板有副雙下巴和大肚腩比較有架式,可是莉莉薇不喜歡那樣,羅利平時生活飲食也很節制,頂多留了點胡子,好讓人覺得成熟可靠罷了。

  “話是沒錯,不過要是他們一去就是個把年,不請人真的會累壞啊。等到下一個旺季,只靠我一個實在撐不起整間旅館!

  緊接著,羅利補充道:“當然還要加上你的針線,還有宋金水的廚藝!

  心中常懷感謝,是維持夫妻圓滿的秘訣。

  莉莉薇放他一馬般輕哼一聲說:“你這個家伙不是最近要下去鎮上一趟嗎?在那里隨便請兩個人就好了嘛。鎮上那么多人!

  “是沒錯,可是寇洋那樣的人因此不好找啊!

  莉莉薇對嘆息的伙伴露出不耐表情。

  “小麥不會種下去就結實!

  “嗯?”

  羅利往莉莉薇看去,好一會兒因此總算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要我用心栽培一個嗎?”

  “嗯。本大人也費了不少苦心啊!

  莉莉薇很刻意地使著眼色這樣說道,羅利只能苦笑。自己的確有很多因莉莉薇而成長的地方。

  “不過呢,你這個家伙也長成了一個堂堂的雄性就是了!

  莉莉薇抬起頭,得意地笑起來。

  只要能見到這樣的笑容,她愛咋說都無所謂。

  “可是考慮到你的問題,也不是請誰都行啊。”

  這嘆息似乎讓莉莉薇縮小了點。

  莉莉薇具有非人特征且不會衰老,光是在人類村莊居住就頗費工夫了。

  目前,在羅利的溫泉旅館幫傭的宋金水是個身份不明的女性,只聽說是某種鳥的化身。寇洋則是普普通通的人類,在從前的行中得知了莉莉薇的真面目,而女兒茉莉就不在話下了。

  只能雇用無懼于精怪又能保守秘密的人,或是非人之人。

  “找邱祥凱先生問問看好了!

  他是掌管白云鎮經濟的地方大老,同時也是少數知道莉莉薇身份的人。

  本身其實也不是人類,有莉莉薇面的事想商量時很值得信賴。

  “假如還是找不到……再走遠一點或許也不錯!

  “走遠一點?”

  “是啊,我們在這深山里也窩了好多年了吧?在以前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在玉龍府建溫泉旅館那當時,還不太相信自己居然會定居下來,再也不去行。過去的人生,全是村過一村……鎮過一鎮的漂泊生涯。到處都認識了一些人,也在故鄉加入了結構松散的商行。然而不會在同一城鎮待超過一個月的生活,讓他一路上幾乎沒有可以稱做朋友的人。說不定一命嗚呼時,還沒有人能幫他下葬。

  但是,這也換來了堪稱環游過全世界的見識——曾幾何時,有如此自負的自己不知上哪去了,對山下的事也變得疏遠。

  不過羅利并不覺得自己是困居僻壤,反而還很高興。

  “以前到處跑來跑去,還被你笑說像野狗一樣呢,F在已經比搬進倉庫的麻布還乖了!

  離開集會所一小段距離后,羅利回望和緩坡道底下附設于集會所邊,周圍空蕩蕩的倉庫。

  “你相信嗎?聽說在山腳下那個白云鎮上,麻布現在賣到天價耶。只是其中一部分不會用在白云,而是要轉賣到其他城鎮,然后經過陸運……河運,最后送到海邊!

  “海邊?”

  在十多年前的旅程中,莉莉薇曾出過海,而旅程尾聲也曾順道去看看夏天的海是啥樣。盡管如此,這么一個幾乎沒有接觸的詞仍讓莉莉薇感慨地望向遠方。

  “世道安定下來,商業隨后便蓬勃發展。在陸地上一車一車慢慢載已經趕不上需求,因此現在到處都在造船。這村子的麻布,也會有一部分拿去給那些船做帆吧。然后用那些帆迎滿了風,航向我也只是聽說過的汪洋大海另一邊!

  “偶爾呼吸一下冒險的空氣或許也不錯。”

  借以養精蓄銳,回來投注在旅館生意上,如果能找到可以請回來幫忙的人就更好了。

  羅利只是稍微單純那么想,但莉莉薇聽起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羅利是在經過幾天忙碌,即將前往白云時因此發現的。

  在一個陽光刺眼的大晴天,羅利檢查要帶去鎮上的行李,并與各家旅館老板確認采購清單內容等物,最后將馬系上馬車準備出發時,有個人跳上了馬車。

  明明該在旅館看門的莉莉薇,竟已換上一身旅裝。

  “咋啦?”

  語氣這么恭敬,是因為坐在馬車上的莉莉薇表情很恐怖。

  “沒事。”她冷冷地答話,居高臨下地俯視道:“本大人怕你這只大笨驢找不到回家的路!

  羅利呆呆地望著莉莉薇,驚覺一件事。

  很久很久以前,莉莉薇離開了故鄉雪龍城,一去就是幾百年回不了家。

  這段期間,故鄉遭到時代變遷吞噬,往日伙伴一個也不剩了。

  對于活了數百年的莉莉薇而言,人離開身邊可能就永遠無法相見,不是能當做什么也沒發生的事。

  想到這里,羅利深切反省了一下自己。

  不過,他也想到了另一件事。

  莉莉薇比自己更贊成寇洋,尤其是茉莉的遠游。

  對自己生的女兒深有自信,認為她一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樣說來只是從白云再往外走一走,莉莉薇應該沒必要過分擔心才對。

  應該單純只是發現獨守旅館比想象中寂寞太多,才忍不住跟來吧。

  “本大人呀……”在羅利推測莉莉薇的想法時,當事人突然這樣說:“偶爾也想到鎮上吃點大餐嘛!

  既然她都說了,那就當做是這樣好了。

  羅利俏皮地對著莉莉薇說了句:“要幫我暖好位子哦!

  莉莉薇聽了“哼”地轉到一邊去,模樣令人憶起從前。

  當年馬車上,載了一堆莉莉薇最愛的蘋果,吃也吃不完。

  隨后,羅利跳上馬車,意氣風發地抓起韁繩出發了。

  他們往白云的方向前進,途中要過夜,便投宿在沿路的旅社或部落,大約三天的時間就能到。

  羅利一想起自己從前也擔起了遍布世界的商業網一角,就不禁有點自豪。

  但要是問他,現在還想不想回到那個世界,倒也不至于。

  “咋啦?”

  身旁在馬車上孜孜不倦縫補衣物的莉莉薇,發現他的視線,而抬起頭來。

  “啊,沒啥。只是覺得你穿得很像樣。”

  莉莉薇不像以前那樣扮成巡禮修女,而是穿得非常得體,加上莉莉薇的外表年輕,坐著不說話就完全像個羞澀柔順的新娘。

  既然她坐在旁邊做女紅,羅利又豈會故意破壞她的興致。

  更別說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更珍貴的寶物,值得他天涯海角地尋覓了。

  “你這個家伙也不錯!

  以好久沒掌過韁繩,馬駕得不太流暢而言,莉莉薇給的分數似乎太高了點;蛟S是因為,天氣好,心情也隨后便好的關系。

  “再說,你這家伙的器量有多大,要到鎮上以后因此會知道嘛?”

  她瞇起眼,嘴角壞笑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羅利也早料到會受到回擊。

  需要將在玉龍府累積了一整個冬天的貨幣,拿到山腳下的白云,并不是沒有原因。

  每年春季在鎮子里都會舉辦大型慶典,人潮匯集,買賣熱絡。

  貨幣供給變得很吃緊,而沒有貨幣就做不了生意。

  將商品拿到有需要的地方,是賣得高價的基本原則。

  同時,在這個因慶典而熱鬧滾滾的鎮上,喜歡美食的莉莉薇肯定會討東西吃。

  “不用怕,想吃啥就盡管說。”

  “哦~想不到你這個家伙,會說得這么有氣魄!

  羅利又對驚訝的莉莉薇說:“因為,你不管咋樣,都會替我的口袋精打細算嘛!

  見到他商人式的微笑,莉莉薇拉下臉縮起下顎瞪視過來。

  “你這個家伙年紀大了,小聰明也變多了!

  “這都得歸功于萬狼公主大人的潛移默化!

  莉莉薇鼓起臉頰,踩了羅利一腳。

  羅利踩回去,莉莉薇就用腦袋捶他的肩。

  馬兒看不下去他倆秀恩愛,抱怨似的甩起了自己的尾巴。

  “話說回來,我在那邊要做的事,跟山一樣多。別因沒時間陪你,你就和我鬧脾氣哦。”

  “本大人又沒有茉莉那么不懂事。”

  若論愛賭氣的部分,兩人是不分上下。

  這讓羅利相信茉莉的個性,是遺傳莉莉薇。

  羅利對她投以那種目光,結果又被踩了一腳。

  比前一腳更用力!

  “哼。再說工作也沒有多少嘛?不就是把后面的東西賣一賣,把村里人要的東西買一買再找個幫手而已嗎?”

  “找幫手就已經夠頭痛了啦……而且要做的不只這樣!

  “嗯?”

  莉莉薇回敬似的投出懷疑眼神。那八成是“你這個家伙該不會又聽了啥小道消息,也想跳下去撈嘛?”的意思,要他別太沖動。十多年前的旅途上,不知道因此經歷了多少次大冒險。

  “因為,籌備慶典會讓鎮上到處都亂糟糟的嘛。為了讓這里的兌換商公會把后面的貨一次全買下來,我需要在慶典上幫點忙,這是村里的慣例。因此慶典期間恐怕沒時間陪你!

  “唔……”

  玉龍府的物資全賴白云一條管道,早已培養成互利共生的關系。

  “那么,你這個家伙要幫忙弄啥?”

  “我沒有問這么仔細……有很多事要忙吧。聽說從好幾年前開始,這個慶典就辦得很大了!

  “這本大人也知道,因此因此想和你這個家伙一起來看看嘛……”

  莉莉薇悶著臉回答。她有時就是會說這么可愛的真心話,真傷腦筋。

  “而且,這次我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沒趣地噘嘴的莉莉薇“咋還有啊”似的抬起頭。

  “我需要打聽想在山另一邊開溫泉街的人有啥計劃!

  若問今年冬天玉龍府村最令人震撼的流言,當然莫過于此。

  消息是行腳商人帶來的,只可惜完全沒有進一步細節。

  由于這地區幾乎每條路都與白云相連,盡管在山的另一邊,還是得爭搶客人。當然,兩邊的糧食和酒等其他必需品也都得在白云購買,價格說不定會上揚。

  有必要確認消息的真偽。

  “因此,到了鎮上我真的會很忙!

  羅利說完,莉莉薇彎下腰拄起臉,嘆一口氣。

  “不要跑得太急而跌跤嘍!

  “咋,你不幫我呀?這說不定是關系到旅館生意,甚至整個玉龍府的危機耶?”

  聽見他略帶責備的語氣,莉莉薇投來懷疑的眼神。

  “那本大人是不是應該趁他們挖溫泉的時候,用后腳撥撥土,把那些人跟洞一起埋起來呀?”

  莉莉薇的話使羅利一陣錯愕。

  她是狼的化身,擁有超乎人知的力量。

  見到羅利這模樣,莉莉薇再度嘆息,手一伸就捏住他的胡須。

  “看樣子,你這個家伙到現在都還忘不了……游戲的樣子是吧?嗯?”

  “哦哇!不……不要拉我胡子……喂!”

  莉莉薇扯起胡須,一臉嫌棄地看著羅利。

  “哼。無論對方是啥人,我們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像平常一樣讓客人開心不就好了嗎?客人開心就會來這邊,嫌無聊就會去那邊,不是嗎?”

  獲得自由后,羅利搓著下巴注視莉莉薇。

  在他眼前的,到底是高齡數百歲的萬狼公主。

  “這樣說是沒錯啦……”

  “而且啊。”莉莉薇態度急轉,靠上了羅利的肩膀:“要是旅館生意少了,你這個家伙陪我的時間就多了嘛?礙事的茉莉,都跑出去走了嘛?”

  頹廢總是帶著甜美的誘惑,羅利剎那間有那么一點點動搖,但甩個頭之后又恢復理智。

  “不是只有我的問題,那關系到全村的生計啊。”

  羅利要說服自己似的這樣說道,而莉莉薇知道他在硬撐,咯咯咯地笑。

  “知道啦,本大人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別人來亂本大人們的場子,是有必要看一看。知道向本大人們挑戰的是些啥人,斗起來也比較有意思。”

  有莉莉薇撐腰,比任何人都可靠。

  羅利仔細調整莉莉薇披肩的位置,鄭重地說:“拜托你了!

  花了約三天時間下到平地,融雪造成的泥濘多了不少,車輪沒事就陷入泥坑而動彈不得。在路過的行腳商人幫助下,過了中午因此好不容易抵達白云。

  “唔……全身都是泥巴。”

  莉莉薇在馬車上,看著羅利被泥巴弄臟的服飾,一臉嫌棄。

  可能是早料到會被泥巴弄臟,她將自己的尾巴用布袋包起來了。

  她至少還能像個公主似的,擔心衣服沾染了半點兒的污泥。

  可,站在她身旁的伙伴,就沒那種福氣了。

  “好想趕快洗個澡……”

  “本大人也好想快點梳梳尾巴哦!

  羅利不禁自問,是不是太寵莉莉薇了。

  進白云時,那副凄慘的模樣還惹來了衛兵的同情。

  鎮上多少有些積雪,道路濕滑。

  雖然,馬車在鎮上總歸是不會再陷入泥坑,可人多腿雜,泥水濺個不停,行人膝蓋以下全是一片泥濘。

  莉莉薇沒有下馬車,抱著她最得意的尾巴在馬車上觀察周圍的景兒。

  “好啦……要先去兌換商公會,希望能順利找到!

  羅利已經好幾年沒來過白云,這個急劇發展的鎮子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成了這地區的商業重鎮!

  腹地也逐漸擴張,十多年前初訪時的城墻外,不僅圍起了新的城墻,現在還在計劃搭建更高大的新城墻。鎮上到處是好屋好宅,大路邊也排滿了各式攤商。

  在人群中駕駛馬車相當費神,速度像蝸牛在爬,到了公會門口已是滿身大汗。純粹坐在馬車上觀光的莉莉薇一副“你這個家伙咋弄成那樣”的表情遞來手帕。

  羅利擦了擦臉,以最簡要的方式清理衣物泥濘。兌換商是位居經濟核心的工作,無論在哪個城鎮都舉足輕重。眼前這兌換商公會會館,也是五層樓的大樓房。羅利清咳一聲,為了不被氣勢壓倒而高挺胸膛,對著門喊:“不好意思,打擾了!”

  然而,并沒有反應,敲門也一樣。

  出于無奈,他只好直接開門看看,結果被一涌而出的熱風撲了個滿臉。

  里面比街上的喧囂還吵,鎮上的兌換商,八成都聚集到了這里,他們全都進行著某種奇妙儀式般,瞪著天平不斷動筆記錄。

  “不好意思!”

  羅利再喊一聲,附近桌邊有著濃濃黑眼圈的年邁兌換商喊了回來:“這里不是旅館!要休息到隔壁去!”

  大概是看到羅利的打扮,而認為他是來自城外的行腳商人。

  “不是,我是從玉龍府來的,貨送到了!”

  羅利的話使全場氣氛為之一變。

  每個人都露出餓了三天因此見到食物的表情。

  “玉龍府!你說玉龍府?!”

  “有貨幣嗎!你帶貨幣來了嗎!”

  “在哪里!馬上交出來!有銅幣嗎!有就給我!”

  “這邊要德利修斯銀幣!哦不,啥銀幣都好!我這邊快沒錢給人家兌換啦!”

  就在羅利差點被前仆后繼的兌換商浪潮淹沒時,鐵鍋敲擊聲刺進了眾人耳里。

  “坐回去!原本順序咋定的就咋分!”

  聲音來自一樓大廳最深處的架高處一位老兌換商的口中。

  “先把客人招待好,想砸了我們公會的招牌嗎!”

  他是會長?

  聽老兌換商一喊,面目猙獰的兌換商們,紛紛不甘不愿地返回原位。

  取而代之的,是腳步飄忽的打雜童仆。

  他明顯有些睡眠不足,手指不知摸過多少貨幣,黑得像抓過木炭。

  仿佛稍微搖搖頭,就會有數字從耳朵里掉出來一樣。

  “請往這這邊走……”

  不知是太久沒說話,還是說了太多而喉嚨沙啞,童仆吞吞吐吐地這樣說道。

  沿著墻邊走了一小段,他來到一道鐵柵門邊,用上全部的力量才推開。

  經過這條貫穿樓房一樓的通道,就可從街道直達中間大廳。

  羅利在童仆的帶領下,將運貨馬車牽進中間大廳,為久未踏上的鋪石地堅實觸感松了一口氣。通道右側與公會大廳相連,方便卸貨。

  這地區容易下雪,因此這設計應該是為了迎接貴客。

  不一會兒,通往大廳的門打開了,大聲叱喝的老兌換商,帶著隨從走了出來。

  童仆稱他“會長”,他果然是兌換商公會的領袖。

  “哎呀,招待不周還請恕罪。大伙都通宵忙了幾天,火氣特別大啊!

  “白云繁榮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

  從這個頭上有空中回廊遮蓋而有點陰暗的通道,一眼就能看見路上人潮密密麻麻,一刻也不停歇。

  仿佛無論撒下多少貨幣都會被他們立刻吃光一樣。

  “這個鎮一年比一年大是很好,不過要忙的事卻是成倍在跳。話說你來得真是時候,實在是得救啦。沒有貨幣能用的兌換商,就像沒酵母的面包店一樣啊!

  為了彼此和氣,“我當然是故意挑這時候來的”這種話就不必說了。

  “貨幣以外的貨物,可以照慣例全部賣給我們嗎?”

  “沒問題。不好意思,各位這么忙還來添亂……”

  “哈哈哈,那當然是要你在慶典上出點力補回來嘍!今年還派了一個這么年輕的過來,真是太好了!”

  會長拍了拍羅利的肩膀,那只手粗壯得似乎能輕易折彎較薄的貨幣。長年來運籌貨幣的指尖,應該是裝滿了老練兌換商的豐富經驗吧。

  “那方面的事,就等你泡個澡洗洗塵再說吧,不過,給天下聞名的溫泉鄉玉龍府來的客人泡澡,恐怕要見笑了!

  會長說完哈哈大笑,而羅利則恭敬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就請小伙計替你拴在中間大廳后面吧。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來,快請進。”

  真是面面俱到。

  盡管盛情難卻,羅利用泥濘的鞋踏進會所前,還是稍有猶豫。

  先往走廊一探,見到同樣泥呼呼的狗和雞也在里面閑晃,因此放心走進去。

  它們大概是進來取暖,或者來找兌換商們掉在地上的殘羹飯渣。

  莉莉薇一經過,狗就驚慌地夾著尾巴趴了下來。

  兩人被帶到公會二樓一個整潔美觀的房間。

  擺設也相當高級,令人深感景氣有多么好。

  打開木窗往下看,人擠人的街道一覽無遺,真不知道馬車到底是咋進來的。

  熱鬧混雜,朝氣蓬勃。

  “看來,能住得很開心哦!绷_利如此低喃,大口吸飽鎮上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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