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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伍德


  用完早餐后,羅利他們仨來到了街上。

  李萌介紹了一個曾經(jīng)當過傭兵,名為伍德的雜貨商,三人正準備前往那座商行。

  雖然以雜貨商自居,但據(jù)說伍德會偷偷提供物資給傭兵或從中牽線。

  即使羅利自認膽子已經(jīng)越來越大了,但面對像伍德這樣的人物,還是會忍不住緊張。

  商人嘴里經(jīng)常說“就算丟了命也要賺錢”,但事實上很少人能賭上性命孤注一擲。

  因為,,商人內(nèi)心深處都抱著“就算破產(chǎn)也不會立刻死亡”的想法。

  然而,很多找傭兵做生意的商人,只是因為,惹毛了這些顧客,就成為他們刀下的冤魂。

  傭兵本來就與山賊沒什么兩樣,當然也有在交易前就打算打劫商品的惡徒。

  像這樣在城鎮(zhèn)與傭兵做生意確實很危險,但還有從事更危險生意的商人——像是以傭兵部隊的成員身份負責搬運物資,被稱為運輸服務隊的商人。

  這些商人一旦踏上旅途,整支貪婪的傭兵部隊就會變成他們的顧客,所以很容易賺進大把金錢。

  傭兵一有了錢,就會馬上拿那些錢大吃大喝,花個精光。

  甚至,還聽說過如果有機會為常勝不敗的傭兵部隊服務,只要咬緊牙根努力兩、三年。

  即使是初出茅廬的小伙子,也能在城鎮(zhèn)擁有自己的商店。

  當然了,容易賺錢的生意,就一定有風險。

  不僅要先取得傭兵的信任,而且就算服務的對象是一群心地善良的傭兵,也不能保證他們能永遠打勝仗。

  如果吃了敗仗,對手也會像他們打勝仗時一樣,謀害他們或搶奪財物。

  服務這些傭兵的商人們,必須面臨雙重的死亡風險。

  因此與羅利他們這些行腳商人的想法,徹底不同。

  現(xiàn)在即將面對這樣的商人,叫羅利怎么能不緊張。

  李萌介紹的雜貨商位在沒什么人煙的道路旁,其店面毫不起眼。

  然而,簡陋的店面反而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使得羅利忍不住在店家前方做了兩次深呼吸。

  寇洋似乎也被這股氣氛影響,緊張地屏息凝視。

  只有壓根不把傭兵看在眼里的莉莉薇一人悠哉地打了呵欠,與在路邊曬太陽的小貓以眼神不知在交談些什么。

  “好!進去吧。”

  羅利做好心理準備后爬上石階,然后伸出手準備開門。

  這時,大門突然打開了。

  “那么,就拜托你了。其他的家伙連聽我說話都不肯。”

  “看到你那張臉,誰敢跟你說話啊。你該找個看起來柔弱一點的男人才對。”

  “哈哈,我以前是長得很柔弱啊,誰叫我們老大作風那么粗暴。”

  這般對話傳來的同時,一名滿臉胡須、一眼就能看出是傭兵的壯漢走出店內(nèi)。

  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上了年紀的關系,男子有著一頭灰色頭發(fā)和胡須。如灰色鐵絲般的頭發(fā)和胡須,看起來就像從男子帶有酒糟鼻的臉上升起的灰煙。

  男子的額頭左側到下巴位置有一道大刀疤,左眼就像被刀疤拉扯般,比右眼還細長一些。

  羅利才發(fā)現(xiàn)男子的藍色眼珠看向他,便聽見另一名男子在壯漢后方以悠哉的口吻這么說:“唉喲?像這小子就不錯啊,一定幫得上忙的。”

  “嗯?嗯……”

  壯漢仰著身子,似乎在聆聽后方男子的話語,而后像是在準備搬動巨石似地,讓身體向前傾,并把臉貼近羅利。

  壯漢屬于那種笑里藏刀、比狼更可怕的人種。

  這時不管是逃跑、逞強,還是打招呼都不對。

  羅利只是沉默不語地露出微笑。

  “哈!哈!哈!老板,這小子不行啦。這小子是找到機會就會偷寶物逃走的商人。”

  雖然男子這樣的說法非常失禮,但很不可思議地,羅利不覺得生氣。

  大概是因為,男子只是直率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吧。

  “不過,看起來是個大有前途的年輕人。如果哪天在其他地方碰到,記得互相幫忙啊。”

  說著,男子舉起粗厚的手拍了拍羅利的肩膀,然后再次一邊大笑,一邊腳步笨重地離去。

  雖然男子甚至沒有自我介紹,但畢竟那張臉太具有特色了。

  就算哪天在月亮被云層遮住的夜里相遇,羅利也能立刻認出對方。

  “偶爾跟這種雄性喝酒,應該會很愉快嘛。”

  當羅利因為,聽到莉莉薇的直率感言而露出苦笑時。

  另一名男子倚在敞開大門上說了句:“那么……”

  然后輕咳一聲說道:“你來我們店有什么事啊?年輕商人。”

  羅利急忙挺直身子,并做了自我介紹。

  店內(nèi)看起來格外昏暗。

  應該是因為,窗戶很少,所以店內(nèi)明明沒有堆放貨物,卻顯得狹窄。

  只有貴族才有錢設置玻璃窗戶,所以大部分的城鎮(zhèn)商家不是在窗戶貼上浸過油的布料,就是設置木窗采光。

  然而,這間商家仿佛不屑在窗戶上花這點心思似地,只設置了極少量的窗戶,感覺就跟倉庫沒什么兩樣。

  自稱老板的伍德,是一名走起路來左腳有些一跛一跛,與羅利差不多高的中年人。

  就算伍德突然以“我以前在某個平原揮劍打斗”為開場白說起故事來,也完全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給人這種印象的伍德,走到店內(nèi)最里面的桌子坐下來后,邀請羅利三人坐在似乎是訪客專用的長椅上。

  “不過,你來的時機不對。”

  伍德一開口就這么說,并把素燒陶甕里的酒倒入手邊的木杯里。

  “時機不對?”

  “沒錯。凡事都會因為,時機對錯而決定能否順利進行。很遺憾地,上星期已經(jīng)幾乎都分配好名額了。如果你打算長期待在這里,或許可以找一支沒跟上腳步的部隊,然后把性命托付給他們……可是,你打算也帶另外兩位一起去嗎?那要當心受到天譴哦。”

  說到這里,羅利總算發(fā)現(xiàn)伍德會錯了意。

  “不,我不是來加入運輸服務隊的。”

  羅利簡短地說道,然后露出笑容補上一句:“也不是為了當從軍祭司而前來毛遂自薦。”

  伍德露出仿佛看見有孩童在遠處跌倒似的表情。然后,他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淡淡笑意。

  伍德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搖了搖頭,那動作很適合配上一句“我真的老了”。

  “這樣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這陣子一直在忙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太貿(mào)然下定論了。不過……”

  伍德說到一半停頓下來,然后看了一眼木杯,喝了口酒。

  喜歡憑運氣進貨的行腳商人羅利當中,很多人會像伍德這樣喝酒。

  “這么一來,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事?總不可能是來這里買小麥吧?”

  伍德?lián)碛须s貨商的頭銜,店面屋檐下也實際掛了雜貨商的招牌。

  但,從伍德的口吻中,能聽出這里不是一家單純的商店。

  一個發(fā)展完畢的城鎮(zhèn),會建立良好的分工制度,商人們只能進行有限的商品買賣。好比說,鞋店只能買賣鞋子,而藥商只能買賣藥物。有些時候,商人會靠著金錢的力量,增加能買賣的商品種類,最后發(fā)展成大商行,但在伍德的店里感覺不到這種氣氛。

  這么一來,伍德一定有什么特別的理由,才能以“雜貨商”的身份做生意。

  那正是所謂“正常商人不會前來買小麥”的理由。

  “是李萌姑娘介紹我們來的。”

  對行腳商人而言,在陌生地方說出熟識者的名字,能帶來莫大的安心感。

  對于愿意擔保自己的人,就算已事隔多年,羅利還是希望能回以最好的謝禮。

  比起借用對方的名字大賺一筆,這份安心感更讓羅利感激。

  眼前的伍德原本也是表現(xiàn)出有些瞧不起人的態(tài)度,但聽到李萌的名字后,立刻露出認真的眼神。

  然后,伍德緩緩放下木杯,直直注視著羅利說:“原來她們還在世上啊?”

  伍德的語調(diào)充滿敬意,然而,羅利得知的并不是美好的福音。

  “只有李萌姑娘一人。”

  雖然羅利沒有多言,但伍德并非外行人。

  伍德嘀咕了句:“這樣啊。”然后像在禱告似地,輕輕閉上眼睛并低下頭。

  “雖說這就是所謂的命運,但還是讓人感到心痛。不過,李萌姑娘她好嗎?”

  伍德的口吻變得開朗些許,抬起頭時也確實露出感到懷念的表情。

  “李萌姑娘讓我們見識到不讓其名蒙羞的勇氣,而受了重傷。不過……相信她一定很快就會痊愈的。”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伍德像是得到救贖般,露出溫和的笑容。

  盡管李萌所屬的部隊已全軍覆沒,能聽到李萌至今仍活在世上,或許還是讓伍德直率地感到開心。

  “那么,也就是說,你們是從李萌姑娘必須展現(xiàn)勇氣的狀況下生還的啊。抱歉,方才真是失禮了。”

  說著,伍德站起身子,用手按住胸口,像在吟詩似地道出姓名:“讓我來重新自我介紹。我是伍德。我是伍家第十三代當家,同時也是雜貨店的老板。”

  然后,伍德示意與羅利握手。

  握住伍德的手后,羅利發(fā)現(xiàn)伍德的掌心意外地柔軟。

  “呵呵。伍家的人最后一次參加戰(zhàn)爭,已經(jīng)是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不過,有些善解人意的客人會帶點敬意地稱呼我為前傭兵。我的祖先南征北伐,后來對這個城鎮(zhèn)的建設貢獻甚大。因為,祖先的功勞,身為子孫的我們,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光明正大地從事有些麻煩的生意。”

  “原來如此。”

  羅利先回答了一句,再輕輕咳了一聲后,切入主題說:“其實我們是想來請教關于北方的情勢。”

  “情勢。”

  伍德只重復說出這個語詞,又再次看向杯中物。

  仿佛杯子里藏有真理一樣。

  “特地搬出李萌姑娘的名字,怎么會是為了打聽這種事情呢?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不懂價值的人。”

  羅利輕輕聳了聳肩,笑著回答:“您看我這兩位伙伴的打扮,應該也知道,我的行商跟別人有些不同。”

  聽到羅利的回答后,伍德總算把視線移向了莉莉薇與寇洋。

  羅利曾聽過一種傭兵的伎倆——有些傭兵會刻意帶著美女隨從來吸引商人的目光,然后借此找碴以要求商人便宜賣出商品。

  或許伍德下意識地在防備這類的手法。

  “的確。不過,情勢也分成好幾種。你想知道人的動向?物資動向?還是貨幣動向?”

  “我想知道人的動向,還有這些人的目的地。”

  伍德甚至不會發(fā)出“嗯”或“哦”的聲音附和。

  伍德直直盯著羅利的眼睛動也不動,等到他總算挪開視線的那一刻,羅利忍不住做了一次深呼吸。

  “目的地啊……哦,原來如此。如果是我會錯意,我先說一聲抱歉。”

  伍德起了個頭,從桌上探出身子說:“你是想知道哪里會遭到襲擊吧?”

  “是的。”

  “這樣啊,原來如此。如果是要知道這種情勢,那就需要李萌姑娘的名字了。”

  傭兵們只為錢做事。

  所以,只要掌握到現(xiàn)金動向,就會知道黑幕里有什么企圖。

  看見伍德的表情變得僵硬,羅利屏息等待著。

  正因為,明白這是很重要的情報,羅利才會耐心等待。

  “不過……”

  伍德直直注視著桌面,先看了看羅利,再看了看寇洋與莉莉薇。伍德臉上浮現(xiàn)像是愕然,也像是感到佩服的表情。

  “怎么了嗎?”

  聽到羅利難掩緊張情緒地問道,伍德宛如置身重要的談判,準備使出最后王牌似地,壓低下巴板著臉孔。

  “竟然有辦法應付兩個人,人真是不可貌相呢。”

  “啊?”

  羅利反問時,莉莉薇在旁邊獨自噗哧笑了出來。

  這時,伍德發(fā)出“唉喲”一聲,面帶笑容地補上一句:“我說錯了啊?”

  “本大人沒有那么能干。”

  聽到莉莉薇若無其事地說道,伍德保持面向莉莉薇的姿勢,顯得刻意地只轉(zhuǎn)動視線看向羅利。

  伍德每天都在應付像野狗群一樣的傭兵,應該已瞬間理解了羅利三人當中,誰才是地位最高的人。

  “這樣啊。不過,優(yōu)秀的領導者,好像都是這個樣子哦?”

  “應該是因為,老是要照顧周遭的人,所以忙不過來嘛?”

  看見莉莉薇一邊露出牙齒笑笑,一邊說道,伍德似乎真的吃了一驚,拍了一下額頭。

  “哈!哈!哈!真是太令人驚訝了。要是以為來了怪客而掉以輕心,很可能就會栽進對方的陷阱呢。”

  聽見伍德夾雜著咳嗽聲說道,莉莉薇貌似開心地笑著。

  雖不知道兩人在交談什么,但羅利看見伍德笑過一陣后,臉上浮現(xiàn)非常平穩(wěn)的表情。

  “好吧。我愿意幫你們忙。”

  “謝謝您。”

  就只有道謝這個動作,是羅利反射性地搶在莉莉薇前頭。

  伍德看似愉快地笑笑,然后點了點頭。

  “千萬別說是從我這邊聽來的。像這種無聊的開場白,我就不多說了。那么,你們想知道哪里的情勢?那些傭兵是由好幾位領主一起出錢聘請。提供資金給這些領主的是……?”

  “德利修斯商行。”

  伍德張著嘴停下動作,聽到羅利的話語后,發(fā)出“嗯”的一聲點了點頭。

  “沒錯。不過,這次的規(guī)模之大,似乎不是德利修斯商行獨資就能搞定,所以才會征求領主們的協(xié)助。然后,受聘的傭兵當中,多數(shù)都是透過我們商行調(diào)度物資,而且像我們這種生意的橫向聯(lián)系非常緊密。其他城鎮(zhèn)和我們類似的商行也會提供情報過來。什么地方有……說得白一點,我?guī)缀跄艽_定北方地區(qū)哪些地方安全,哪些地方危險。”

  不知不覺中,莉莉薇收起了從容的表情。

  這回換成是羅利應該冷靜下來的時候。

  “我們是想請教一個古老之地,名為雪龍城的地方。”

  “雪龍城。”

  重復相同字眼的動作,或許是伍德的記憶方法之一。

  羅利發(fā)現(xiàn)伍德的雙眼似乎瞟向空中,不久便聽見伍德開口:“抱歉,我不知道在哪里。如果是在古老傳說里,就聽說過這地名。”

  “您是說獵月熊的傳說?”

  “沒錯,就是獵月熊。有很多部隊會把獵月熊視為戰(zhàn)神,作為旗幟。雪龍城好像是被這傳說中的怪獸所毀滅的城鎮(zhèn),還是什么村子的名字。我已經(jīng)忘記是在哪里聽到這地名了……有很多傭兵是北方出生的人,或許我是從他們口中聽到的也說不定。很抱歉不能幫上忙。”伍德一副真的很過意不去的模樣說道。

  不過,羅利立刻這么說:“其實我們拜托了李萌姑娘,請她幫忙畫出包含雪龍城的北方地圖。等地圖寄來后,應該就會知道現(xiàn)在的雪龍城位于哪一帶。”

  伍德聽了,立刻做出回應:“你們竟然能得到李萌姑娘如此深的信賴。”

  這點似乎才是讓伍德感到驚訝之處。

  雖然羅利露出淡淡苦笑點了點頭,但伍德還是注視著羅利的臉好一會兒。

  “這樣啊……那地圖連我都想要呢。嗯,你們有沒有其他更多事情想問?”

  伍德這句話還夾帶了開玩笑的意味。

  羅利笑了笑后,斜眼看向寇洋說道:“那么,山北村的情況如何呢?”

  聽到這個問題后,寇洋表現(xiàn)得最訝異。

  雖然,寇洋很在意莉莉薇故鄉(xiāng)的事情,但更在意自己的故鄉(xiāng)。

  盡管如此,寇洋還是將這份心情藏在心底,而羅利早就了然于胸。

  為何寇洋不說出實話呢?

  因為,無論購買任何東西,都必須照價格付錢,情報也有價值,而寇洋沒有能支付的金錢。

  對于羅利的話語,寇洋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驚訝的表情,但伍德先后看了看寇洋與羅利后,露出極度開心的表情。

  “如果是要問山北村,我就能立刻回答。山北村是在好幾年前被東方讓區(qū)派兵攻打村子附近,對吧?那一帶有很多技術高超的獵人,也有老百姓以弓箭手身份加入各地的部隊。想要在環(huán)境嚴酷的北方大地展開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必須找到值得托付的據(jù)點。山北村應該是這次戰(zhàn)爭最穩(wěn)固的據(jù)點之一才對。世上沒有人會破壞自己的住處,而且傭兵們也比其他人更尊重伙伴的故鄉(xiāng)。山北村暫時都會很安全吧。”

  伍德不是對著羅利,而是對著寇洋說道。

  伍德用了簡單易懂的用字遣詞,而且說話速度緩慢。

  要不是椅子上有椅背,說不定寇洋會因為,感到安心,就這么往后倒去。

  “哈哈哈!不過,這些情報的價值,恐怕還不足以抵掉她的這份人情。”

  “哪里,非常謝謝您。”

  羅利道謝后,寇洋也慌張地想要道謝,但最后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嗆咳不停。

  莉莉薇不厭其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后在寇洋身旁重新坐了下來。

  在這種時刻,沒有什么存在比莉莉薇的笑臉更能安撫人心。

  “那么,關于什么雪龍城的情報,就等地圖寄來再一個,是吧?”

  “是,應該會是如此。”

  “我知道了。對了,你們找到地方住了嗎?今年因為,降雪量不多,所以很多行腳商人前來。現(xiàn)在不管哪家旅館都大爆滿,你們應該找不到房間住吧?”

  “這您不用擔心。怪獸與魚尾巴亭已經(jīng)幫我們介紹了溫柔鄉(xiāng)旅館。”

  “哦。嗯嗯。你們真不是普通人物呢。”

  伍德表現(xiàn)做作地摸了摸下巴說道。

  雖然羅利不知道旅館已經(jīng)客滿,但旅館老板安排了免費升等的房間是不爭的事實。

  晚一點兒,要找時間去再次好好道謝。

  羅利這么認為時,伍德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說道:“能被怪獸與魚尾巴亭的招牌少女看上眼,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羅利正在納悶伍德為何這么說時,伍德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說道:“溫柔鄉(xiāng)旅館老板的老婆已經(jīng)不在世上。他現(xiàn)在非常迷戀怪獸與魚尾巴亭的招牌少女。聽說只要招牌少女拜托他,就算已經(jīng)住了人,他也會把客人趕出去。”

  羅利認為“原來如此”,并露出笑容回應。

  怪獸與魚尾巴亭的招牌少女似乎比莉莉薇更像魔女。

  “那這樣,我就沒能幫上忙了。不過,老實說,即使你們拜托我找旅館,我也不確定能不能安排到房間就是了。”

  “不過,或許我會留下您曾經(jīng)幫過忙的印象也說不定。”

  祖先曾經(jīng)是傭兵的雜貨商展露笑容時,表情會變得意外地溫柔。

  “這正是我的企圖。我也好想拿到那張地圖啊,該怎么辦才好呢……”

  伍德在書桌上托腮這么說。

  如果是真認為要得到地圖,就不會采取這樣的態(tài)度。

  真是一位優(yōu)秀的商人——羅利直率地這么想。

  “不管怎樣,等地圖寄來后,你們就再一個一趟吧。”

  “會的。還有,我會想辦法找到其他能拜托您幫忙的事情。”

  “一定要找到啊。”

  羅利從椅子上站起來,并再次與伍德握手。

  不僅與羅利,伍德也與莉莉薇和寇洋握了手。

  “那么,告辭了。”

  羅利這么說并準備離開,幾乎在那同時傳來了敲門聲。

  “唉,看來今天還是一樣忙啊。”

  “我認為這是好事。”

  “的確是。門沒鎖!”

  伍德一邊向羅利三人揮揮手,一邊大聲回應。

  為了讓客人先進來,羅利先避開到門旁才打開門。

  這時,對方似乎也正準備開門,隨著“哇啊!”的一聲叫聲傳來,圓滾滾的龐大身軀滾進了店內(nèi)。

  無論是打開門的羅利,還是在桌上倒著酒的伍德,都驚訝地瞪大眼睛。

  一頭栽進來的,是一名背著堆積如山的貨物、身材肥胖的男子。

  “哦,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魯西澤老板啊。”伍德看著被壓在行李底下,像個滑稽小丑一樣不停扭來扭去的男子說道。

  不過,伍德似乎完全沒有想要扶起對方的意思。

  因為,距離比較近,所以羅利三人只好出手拉起男子。

  男子身上散發(fā)出濃濃的塵埃味,看來應該是剛剛抵達城鎮(zhèn)。

  “痛死我了。唉呀,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您沒事吧?”

  聽到羅利這么搭腔詢問,名為魯西澤的男子難為情地頻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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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的身材之所以顯得肥胖,似乎純粹是因為,體格太壯碩。

  “不過,你千里迢迢而來,但來的時機不對。”

  “咦?”

  “你應該是耳尖地聽到要發(fā)生戰(zhàn)爭的傳言,所以運了滿山圣經(jīng)過來,對吧?很遺憾地,引路的那些家伙早就收拾好行李到北方去了。”

  聽到這般無情話語后,因為,沾上塵土而半張臉泛黑的魯西澤,當場發(fā)愣地攤在地上。

  伍德話中提到了圣經(jīng),這表示魯西澤應該是書商。

  不管魯西澤是什么商人,羅利自身行商時,時而也會遭遇這般噩夢。

  羅利不禁感到同情時,魯西澤舉高雙手毫無忌憚地大叫:“可惡的神明!到底知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好不容易運送過來!”

  伍德咧嘴露出牙齒大笑,魯西澤則表現(xiàn)得像個鬧別扭的小孩一樣不停揮動雙手。

  羅利能體會魯西澤的心情,而且很不可思議地,魯西澤的鬧別扭表現(xiàn)顯得十分有大將之風。

  滑稽的表現(xiàn)很容易抓住人們的心。或許魯西澤是以耍寶為賣點的商人。

  羅利也露出笑容時,察覺到伍德的視線忽然移向入口處。

  下一秒鐘,氣勢十足的聲音響起:“侮辱神明之前,要先反省自己的貪婪。”

  然后,一名身形嬌小的人物走進店內(nèi)。

  如果要問什么人最不適合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所,應該就是這名人物了。

  隨著說話聲響起一起出現(xiàn)在店內(nèi)的,是一名身穿修道服的圣職者。

  然而,羅利并非是因為,看見圣職者出現(xiàn),才驚訝地瞪大眼睛。

  對方走進店內(nèi)后,也立刻發(fā)現(xiàn)了羅利三人站在門旁。

  身為一個圣職者,不應該為了一些小事而驚慌失措。

  所以,對方也立刻讓心情鎮(zhèn)靜下來。

  然后,對方保持依舊犀利的眼神這么說:“真巧啊。”

  對于這般發(fā)言,羅利也深有同感。

  “是啊。”

  面對這個他不善應付的少女,羅利夾雜著咳嗽聲說出少女的名字:“好久不見,阿薇姑娘。”

  緊緊綁起馬尾的發(fā)型,配上不露情感的蜂蜜色眼珠——阿薇給人的感覺依舊沒變。

  或許是因為,不習慣行商,她的臉頰略顯凹陷。

  外套底下應該原本染成亮麗黑色的修道服,如今也因為,塵埃而泛白。

  即便如此,阿薇的聲音依舊強而有力,聽來甚至有些刺耳,完全感覺不出疲憊。

  “太巧了,兩位認識嗎?”

  看見羅利與阿薇互打招呼,盧智慧一副仿佛在觀賞舞臺劇似的模樣,一邊忙碌地左右轉(zhuǎn)頭,一邊問道。

  “他以前曾經(jīng)幫助我們村子脫離困境。”

  “哇哦!”

  盧智慧緊緊縮起嘴巴,圓滾滾的臉頰凹陷下去,表現(xiàn)出十分驚訝的樣子。

  “那么,您也是鳩州的村民?”盧智慧抬頭仰望羅利問道。

  事實上,盧智慧的身高確實比羅利矮了一些,加上背著大大的行李,即使已經(jīng)站了起來,身體還是向前傾。

  “不是,我只是在旅途中恰巧經(jīng)過鳩州,所以幫了一點小忙。”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表現(xiàn)滑稽的盧智慧,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夸張且做作。

  不過,這種類型的商人,有時候會讓人掌握不到真意為何。這類商人很多都是因為,自知藏不住黑心腸,才會刻意裝糊涂。

  當然了,羅利還不知道盧智慧是不是這種人,但也不能因此就掉以輕心。

  羅利一言不發(fā)地掛著微笑時,伍德插嘴說:“我們這里是雜貨店,不是酒吧。拜托你們?nèi)e的地方慶祝重逢吧。”

  聽到伍德帶刺的冷漠話語后,盧智慧看著伍德輕輕拍打一下自己的額頭說:“這真是失禮了。”

  阿薇本來不是會大聲嚷嚷的類型,所以沒有再與羅利三人多說些什么。

  不過,看見身旁的莉莉薇沒有露出“這家伙真沒禮貌”的表情,羅利認為莉莉薇應該是察覺到阿薇已經(jīng)累到?jīng)]有多余的力氣說話了。

  “而且,你的羅利相當疲累的樣子。你應該先找間旅館,之后再找時間過來比較好吧。”

  可能是因為,伍德的交易對象也是以行度日的人,所以也看出了阿薇的疲累。

  阿薇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只是靜靜地站著。

  但盧智慧還是夸張地,點了點頭說道:“您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正是為了這事兒,所以連行商的裝備都沒卸,就直接來您店里啦。”

  在這瞬間,伍德閃過一絲憂心的神色,而羅利當然也觀察到了。

  行腳商人沒卸下裝備就來到店里,如果不是因為,與該商家老板非常熟識,就是十分緊急的時候。

  然后,此刻的狀況應該屬于后者,而盧智慧也說出預料中的話語:“可以麻煩您幫我們安排房間嗎?”

  伍德這次不加掩飾地表現(xiàn)出厭惡之情,然后用鼻子吸入又細又長的氣。

  伍德頓了頓,似乎是為了利用這段時間思考怎么回答。

  “時機不對。”

  恰到好處地停了一小段時間后,伍德發(fā)出嘆息聲的同時,也投出如此無情的話語。

  “不、別這樣啦,伍德先生。您別這么冷淡嘛。不需要安排上等房間也沒關系。我去了很多家旅館,但到處被拒。我就是跟隨地擺放的貨物躺在一塊也無所謂,但這位……”

  盧智慧說到一半先停頓下來,然后用力抓住一直靜觀其變的阿薇雙肩,像是家畜商試圖展示自己飼養(yǎng)的優(yōu)良雞只,把阿薇推向前。

  “我不能讓這位姑娘受到這樣的待遇。”

  雖然阿薇本人一臉困惑,但伍德臉上的困惑更甚。

  這應該是盧智慧經(jīng)常使用的老手法。

  盧智慧表現(xiàn)得如此露骨,讓對方想要拒絕都難。

  不僅如此,因為,盧智慧并非提出當真強人所難的請求,所以盧智慧自身的評價也不會因此降低。畢竟就算阿薇再怎么頑固地掩飾,明眼人一看也知道阿薇已相當疲累,無庸置疑地,應該讓她好好躺在床上充分休息。

  再加上,阿薇身上散發(fā)出純粹的氣質(zhì),讓人知道她不像莉莉薇那樣,只是圖方便而打扮成圣職者。盧智慧很清楚人們對于各種職業(yè)的觀感為何。

  如果莉莉薇化身為難以應付的中年男子,有可能就會像魯西澤這樣。

  “話雖這么說,但很遺憾地,我們店不只倉庫,連房間里都塞滿了東西。店里的小伙子們也都被迫睡在物品和物品之間。而且,那些小伙子都正值如果沒有讓他們勞動個夠,不知道會把多余體力用到哪里去的年紀。”

  被盧智慧推向前之后,阿薇便站著不動,此時伍德半瞇著眼睛把視線移向她。

  “萬一在半夜里,發(fā)生害得神之子受傷的事件,我可承擔不起。”

  聽到伍德不做作也不炫耀的話語后,阿薇再怎么鎮(zhèn)靜,也不禁有些僵住身子。

  盧智慧抓著阿薇的肩膀,當然也察覺到阿薇的反應。

  他一副仿佛伍德就是那饑腸轆轆的野獸似的模樣,擋在阿薇前面說:“我會怎樣都無所謂。但請務必幫助這位姑娘……”

  “我就是為了這位姑娘著想,才這么說啊。”

  “神啊,請原諒此人的無情!”

  盧智慧戲劇性地喊道,但他本人不久前才大剌剌地侮辱神明,所以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伍德一臉疲憊地嘆了口氣,寇洋也為這位成年人的幼稚行徑感到驚訝。

  只有莉莉薇一人顯得很開心。

  現(xiàn)場彌漫著“接下來該怎么處理好呢?”的氣氛,等到這般氣氛暫時穩(wěn)定下來后。

  羅利不得已,只好插嘴說道:“如果不嫌棄的話,歡迎來住我們投宿的房間。”

  “什……”

  莉莉薇說到一半停頓下來。

  莉莉薇大概是覺得說出來會突顯自己心胸狹窄,才會急忙閉上嘴巴。

  然而,她的眼神明顯在責怪羅利。

  相對地,伍德因為有人拔刀相助,明顯松了口氣。

  寇洋則慶幸有難者得到幫助而展露笑容。

  至于盧智慧,他的表情仿佛在說“救世主降臨了海枯地裂的地獄”。

  “哦!太了不起了!這位先生真是仁慈。神明的祝福一定會降臨在您身上……”

  盧智慧說到一半說不出話來,而羅利也不確定在那之后,盧智慧緊接著說了些什么。

  不過,羅利能確定都是一些聽不聽也無所謂的廢話。

  對于感激得握住羅利的手,用力搖個不停的盧智慧,阿薇阻止了他。

  與盧智慧相比,阿薇口中說出的話語非常簡潔扼要。

  “我沒辦法回禮哦。”

  說完之后,阿薇直直仰望著羅利,那表情甚至讓人覺得帶有敵意。

  不過,羅利在阿薇居住的鳩州,親眼目睹了其窘境。

  雖然在借助了莉莉薇的力量后,好不容易幫助鳩州脫離了窘境,但鳩州肯定依舊處于不能大意的狀況。

  說到阿薇身無分文的程度,應該就是把她整個人倒過來甩一甩,肯定也不會掉出半毛錢。

  羅利決定向阿薇的清廉表示敬意。

  “聽說在世上做善事,等于在天國里存入財產(chǎn),對吧?”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阿薇雖然顯得有些困惑,但還是回答:“畢竟,扛著錢袋沒辦法穿過通往天國的門。”

  “如果是這樣,我希望用能穿過那扇窄門形狀的袋子裝錢,然后帶進天國。”

  阿薇瞬間露出仿佛吞下苦水似的表情。

  身無分文的阿薇到對方的旅館借住,除了借住之外,還會帶來更多困擾。

  好比說用餐時。

  看見阿薇沒東西吃,羅利三人還不至于神經(jīng)大條到能在旁邊大快朵頤。

  阿薇非常了解這樣的事實,正因為,對自己伸出援手的對象是羅利等人,才會倍感痛心。

  不過,多虧平常受到身旁后半的訓練。

  羅利面對不擅于接受他人好意的笨拙對象,顯得挺習慣的。

  “當然了,我還是希望哪天你能還我人情。”

  處理莉莉薇面的事情時,就算顯得庸俗,也應該以玩笑話帶過比較好。

  聰明的阿薇當然也察覺到商人的貼心表現(xiàn),雖然不明顯,但阿薇總算露出了淡淡笑容。

  “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著,阿薇以符合虔誠老百姓的表現(xiàn)做出合掌的姿勢,然后低下頭禱告。

  下一秒鐘,傳來一聲清脆拍手聲。

  發(fā)出聲音正是魯西澤。魯西澤像在婚禮上出席的媒人一樣,一臉開心地說:“太好了……太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了。真是太好了。”

  “那么,我也來做一下善事好了。如果只有魯西澤老板一人,我可以讓你睡在這里。”

  說完之后,伍德指向自己的書桌。

  當然了,伍德并非要魯西澤睡在書桌上的意思。

  “不過,半夜里可能會出現(xiàn)爛醉如泥的客人。所以,如果你也愿意應付這些客人的話——”

  “那當然沒問題!這真是神明的指引!神明的祝福一定會降臨在伍德先生——”

  伍德像在趕狗似地揮了揮手,并露出感到厭煩的表情。不過,相信這樣的魯西澤應該不會太惹人討厭,而是和伍德打好關系。

  在那之后,魯西澤表示阿薇的行李綁在外頭的騾子上,所以與阿薇兩人到了屋外去。

  羅利三人與伍德打聲招呼后,也準備離開店內(nèi)時,莉莉薇仍是擺著一張臭臉。

  “你不喜歡啊?”

  明明知道她的答案,羅利還是這么問。

  莉莉薇不開心了地回答:“沒什么不喜歡。”

  面對這個似曾相識的互動,羅利忍不住笑了出來。

  羅利還記得那次是詢問莉莉薇可不可以與牧羊少女一起前往城鎮(zhèn)。

  那時羅利會錯了意,以為莉莉薇喜歡單獨兩人的行,所以不愿意與牧羊少女同行。

  最后羅利還被莉莉薇識破了自己的愚蠢想法,而遭到捉弄。

  那么,這次會是怎樣的狀況呢?

  走下石階的幾步路之間,羅利一直望著莉莉薇不開心了的側臉,然后說道:“那這樣,應該就沒有什么問題了吧?”

  莉莉薇在走下最后一階石階后,停下了腳步。

  跟在莉莉薇后頭的寇洋來不及停下腳步,而撞上莉莉薇的背部。

  盡管被寇洋推向前一步,莉莉薇還是沒有從羅利身上移開視線。

  “對不起。”

  然后,莉莉薇一邊直直注視著羅利,一邊牽起慌張道歉的寇洋,并且緊緊握住寇洋的手刻意表現(xiàn)給羅利看。

  “如你這個家伙所說,什么問題都沒有。”

  莉莉薇對著羅利吐舌頭,而后拉起寇洋走了出去。

  發(fā)現(xiàn)莉莉薇兩人手牽手走了出去后,魯西澤把視線移向羅利。

  “他們說要先回去旅館收拾一下。”

  魯西澤沒理由懷疑羅利的說法。

  他點了點頭,一臉佩服地說:“您教得真好。”

  阿薇原本忙著解開綁在騾子上的行李,聽到魯西澤的話語后,她那蜂蜜色的眼珠看向了羅利。

  “是這樣嗎?”

  羅利不禁感到驚訝。因為,他沒想到竟然會從阿薇口中聽到玩笑話。

  如同寇洋遇到李萌后,老是陷入沉思一樣,或許阿薇在那之后也有了一些改變。

  也可能以前在磨粉的少年——吉凡面前,阿薇就經(jīng)常露出這種表情。

  羅利這么胡亂猜測時,阿薇一句“我準備好了”打斷了其思緒。

  看見阿薇兩人從騾子上解下大量行李,羅利本來還有些擔心靠他一人可能沒辦法幫忙搬完,后來才發(fā)現(xiàn)阿薇只背著一只小小破袋。

  看來,阿薇的袋子似乎綁在行李的最下層。

  從袋子大小來看,里面八成是裝了絕對不容遺失也不容弄濕、記載各種權狀的羊皮紙,以及各地有力人士寄來的信件。

  雖然莉莉薇的外表看起來也像是修女,但和地道的修女果然不同。

  “那么,要出發(fā)了嗎?”

  “麻煩你了。”

  說著,阿薇依舊帶著銳利的眼神。

  寇洋穿著很寒酸的衣服。

  寇洋上半身套著滿是補丁、衣角已經(jīng)磨損得破破爛爛的外套,下半身穿著褲長不足、完全露出腳踝的長褲,腳上穿著比小氣商人切的肉片還要薄的草鞋。

  寇洋的身材瘦小,而且看起來弱不禁風。

  然而,由貧窮造成的寒酸,與遵循讓義而造就的清貧截然不同。

  阿薇同樣是旅途疲累,而且雙頰略微凹陷,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那么高級。這般模樣的阿薇只是坐著而已,便散發(fā)出滿滿的魄力,應該這就是她磨練出來的圣潔之光吧。

  阿薇原本堅持要坐在地板上,但后來好不容易說服她坐在椅子上,并請旅館準備了養(yǎng)生飲料——在姜湯中加入熱羊奶,再加入蜂蜜——取代酒。

  接過飲料時,阿薇雖然不發(fā)一語,但絕非忘了心懷感激。

  阿薇的態(tài)度不會顯得盛氣凌人,同時不會損及她的堅毅。

  看見阿薇喝了一口飲料,稍微喘了口氣后,羅利也隨后便安心地嘆了口氣。

  “你問我離開村子的原因嗎?”

  任何人都可能被食物籠絡,惟獨阿薇不可能,但她的口吻明顯聽得出來緩和了一些。

  “是的。老實說,我猜不出原因。”

  為了陪阿薇喝東西,羅利拿著倒入少量酒的木杯,補上一句:“也就是說,完全是出自于好奇心。”

  “為了找人。”

  然后,阿薇給了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找人……嗎?”

  “不過,不是找特定的人物就是了。”

  阿薇把杯子湊近嘴邊,靜靜地喝下飲料后,閉上眼睛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因為,看慣了莉莉薇與寇洋的活潑用餐光景,阿薇的高雅表現(xiàn)讓羅利覺得有如貴婦般尊貴。

  “我是來尋找愿意在官方擔任圣職的人。”

  “可是……”

  羅利開口說話的同時,阿薇張開眼睛,并露出淡淡笑容。

  “多虧了你們的幫助,讓鳩州燃起了信仰之光。不僅如此,你們還以了不起的力量幫我們粉碎了恩貝爾鎮(zhèn)的陰謀。現(xiàn)在甚至有人會特地從恩貝爾來到我們村子買餅干。”

  只有在說到“了不起的力量”時,阿薇瞄了莉莉薇一眼。

  莉莉薇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一邊咬著肉干,一邊眺望窗外,但似乎也知道阿薇的眼神帶著感謝之意。

  雖然莉莉薇依舊表現(xiàn)得冷漠,但狼耳朵像在回應似地不停微微顫動。

  因為,阿薇知道莉莉薇的真實模樣,所以莉莉薇沒必要戴著會壓住耳朵的兜帽。

  “恩貝爾的老百姓們不知道村里的詳細狀況,所以當他們發(fā)現(xiàn)官方里只有我一人的時候,還是會很訝異。當然了,主教大人不會多表示意見,只是誰也不敢保證他什么時候會再次發(fā)難。”

  官方是個徹底的男性社會。雖然也有聲名遠播的寺廟是由女性擔任院長的例子,但這種例子只限于寺廟,而不會發(fā)生在官方。

  阿薇像是要吞下這般不合理事實似地啜飲飲料,卻不小心嗆到,大概是喝到了生姜塊吧。

  “咳……抱歉。所以,我前來尋找能在村子善盡神圣職務的人物。畢竟這種事情不能待在官方只靠寄信找人。”

  “必須找到一個你看得上眼的人選,是嗎?”

  聽到羅利以有些壞心眼的口吻說道,阿薇輕輕笑了一聲。

  羅利不禁認為,阿薇會表現(xiàn)得高傲,或許是因為,樂在其中也說不定。

  “當然。我的母親齊麗祭司把那所官方托付給我了,所以我必須找到一位符合母親要求的人選。”

  阿薇的養(yǎng)母齊麗祭司,過去在鳩州收集有關異教之神的書籍,也因此經(jīng)常被懷疑是異端。盡管如此,齊麗祭司還是屢屢從指責中輕松地脫身,不僅如此,齊麗祭司還活用與各地有力人士的關系,在鳩州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圣域,可說表現(xiàn)得相當杰出。

  齊麗祭司表現(xiàn)得如此杰出,對于必須成為其繼任者的人來說,或許是一種不幸。

  不過,阿薇的語調(diào)帶有幾分玩笑意味。

  應該阿薇確實理解自我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才會開玩笑。

  “不過,雖然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說著,阿薇看向了莉莉薇。

  莉莉薇困惑地回頭后,阿薇臉上浮現(xiàn)溫柔得令人意外的笑容。

  “我痛切體會到自己有多么天真。所以想借由這個機會,看能不能多磨練一些社會經(jīng)驗。”

  “嗯哼。”

  莉莉薇用鼻子哼了一聲,仿佛在說“態(tài)度值得嘉獎”似地。

  莉莉薇自身也因為,在麥田待了好幾百年,而沒有跟上時代的腳步。

  因為,比阿薇早了一步增廣見聞,所以莉莉薇應該是以過來人自居吧。

  羅利無奈地笑笑,把視線拉回阿薇這么說:“不過,你做了很難受的決定吧?”

  只要四處行商商,就會有機會看見住在偏僻之地的人們,如何看待外面的世界。

  事實上,真的有人認為世界已經(jīng)毀滅,只剩下自己居住村子或城鎮(zhèn)。雖說阿薇深信自己有神明庇佑,但女子能下定決心只身外出,并非一般人做得到的事情。

  羅利這么詢問后,阿薇沉默地注視著羅利。

  在阿薇胸前,不是掛著羅利拜訪鳩州時所看見的項鏈,而是刻上官方標幟的手工雕刻品。

  關于那是經(jīng)誰之手,羅利當然不會不識相地發(fā)問。

  羅利離開鳩州時,阿薇身旁有一名雖有些不可靠,卻十分勇敢的少年磨粉匠陪伴。

  “當然了,我已經(jīng)好幾次都想打消念頭。不過,因為,有了神明的指引——”

  雖然好幾百年來莉莉薇一直為了被當成神明看待而生氣,但聽到他人在面前稱呼其他存在為神明時,似乎還是會覺得不是滋味。

  擁有漂亮三角形的一邊狼耳朵,略微傾斜地聽著阿薇說話。

  “是因為,那位書商嗎?”

  聽到羅利這么說,阿薇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的。”

  “沒想到你會認識那么奇特的人。”

  雖然羅利因為,不小心說出真心話而感到慌張,但阿薇卻開心地發(fā)出笑聲。

  阿薇用手遮住嘴邊說一聲“抱歉”后,緊接著說一句:“你會這么想也是理所當然。”

  “雖然,我以前只見過他一次,但我知道他與齊麗祭司是舊識。而且,李萌在信上列出緊要關頭時可依賴的名單當中,也有他的名字。既然他是李萌所信任的對象,我也應該信任他——即使他看起來輕浮又貪心。”

  面對魯西澤那強悍商人作風的言行舉止,羅利實在不認為阿薇會簡單地相信他。

  雖然,阿薇決定信任魯西澤的判斷似乎沒有錯,但從阿薇的口吻聽起來,也像在拐彎抹角地責怪自己太過輕率。

  羅利撓了撓頭時,阿薇緩緩吸入一大口氣。

  然后,一副仿佛準備開始說教似的模樣,編織起話語:“如果要說我自身沒有一絲不安,那會是騙人的,但他是一位非常真摯的人。不過,他的確也非常貪心。就算說他的真摯是來自其貪心,也沒有什么不妥。”

  阿薇對魯西澤觀察得非常入微。

  然后,羅利也總算明白這名書商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也就是說,這個書商覬覦著齊麗祭司的藏書,是嗎?”

  聽到羅利一針見血的話語后,阿薇展露微笑說:“畢竟,村里沒有像他那樣的人,所以剛開始真是讓人覺得錯愕不已。不過……看見有人如此忠實于自我欲望,讓我明白了這跟奉行神明教悔幾乎沒什么區(qū)別。他用盡各種手段想要從我口中打聽出齊麗祭司的藏書所在。不過,都是采用和平的手段。”

  為了得知莉莉薇故鄉(xiāng)的位置,羅利與莉莉薇也用盡各種手段想要看到那些藏書。

  順道一提,為了看到這些藏書,羅利當時所采用的手段實在不值得夸獎。

  羅利利用了阿薇的虔誠,在官方鐘樓里賣弄話術,把阿薇逼得走投無路。

  回想起當時的經(jīng)過,羅利不禁再次反省自己的行徑。

  羅利一看,發(fā)現(xiàn)阿薇已收起直到方才還一直露出的笑臉,直直注視著羅利。

  羅利以符合膽小行腳商人的作風移開視線的同時,身為共犯的莉莉薇也一副把阿薇的話語當作耳邊風的模樣。

  “因為,這樣的緣故,當我提出希望他帶我到這個城鎮(zhèn)來的要求時,他欣然接受了。雖然這趟旅程很辛苦……但如果旅程再拉長一些,說不定我已經(jīng)說出藏書在哪里了。”

  如果是第一次行,應該會遭遇一連串未體驗過的事情。

  就像剛孵出的雛鳥會把第一眼看見的對象當成母母親一樣,這時如果有個能依賴的人在身旁,任誰也會無條件地信任對方。

  不過,就算不是如此,相信魯西澤也是一個真正值得信任的人物。

  一個真正技巧高超的商人,就是像魯西澤這樣的商人。

  “我知道每一位偉大圣人都會離開熟悉的故鄉(xiāng),前往遠離人群的森林或沙漠隱居,后來我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到了外面的世界后,我才知道人們有多么軟弱。”

  聽到非常符合圣職者作風的感想后,羅利一邊笑笑,一邊點了點頭。

  只有比羅利體驗更深、更能理解阿薇所言的寇洋,露出感觸良多的表情點了點頭。

  “所以,我終于解開了你們離去后在我心中產(chǎn)生的疑問。”

  不只有羅利,阿薇的話語似乎也讓莉莉薇感到興趣。

  莉莉薇忽然把視線從窗外移向阿薇。

  “疑問?”

  “是的。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你們擁有那么特別的力量,到現(xiàn)在還會坐在樸素的馬車上。”

  羅利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好幾次。相信只要借助于莉莉薇的力量,羅利肯定轉(zhuǎn)眼間就能變成有錢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富豪。

  因為,實在有太多方法能達成這個目標了。

  即便如此,羅利還是沒有這么做。

  一直以來,就算自己可能遇上性命危險,羅利也會盡力思考能獨自處理的方法。

  羅利的態(tài)度之執(zhí)著,甚至讓莉莉薇感到不耐煩。

  羅利一方面當然是想在莉莉薇面前逞強。

  然而,最壓根的想法當然就是:“我知道自己是一個多么軟弱的人。就算借了伙伴的力量,我的軟弱也不會因此消失。所以,我堅持靠自己的力量,或者是……”

  羅利說到這里時,看向了莉莉薇,似乎是想借此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看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就向伙伴借多少力量。俗話說,別使用小容器裝大東西,這是商人的鐵則。”

  說完之后,羅利像是記取教訓似地補充了一句:“每次會吃到悶虧,大多是違反了這條鐵則的時候。”

  莉莉薇發(fā)出咯咯笑聲。

  “人家說,我們的視野會因為看著世界而變得寬廣,原來是真的呢。”

  說著,阿薇讓視線落在手邊杯中,然后靜靜地閉上眼睛。

  阿薇原本就像一把沒有套上劍鞘的銳利長劍,現(xiàn)在這把長劍變得更具份量了。

  莉莉薇曾經(jīng)在這個城鎮(zhèn)哭著說“人不可能永遠像初相遇時一樣”。

  人確實會改變。

  盡管如此,還是必須面對這般事實。而且,改變也不都是壞事。

  嚴格說起來,羅利與莉莉薇一起努力面對的,是比較樂觀的道路。

  莉莉薇可能也在思考同樣一件事。她望著窗外時的耳朵形狀,與忍住難為情的反應一樣。

  羅利不禁認為,事后有可能被莉莉薇臭罵一頓也說不定。

  “我非常感謝神明讓我有機會再與你們相遇。”

  聽到阿薇毫不矯飾的話語后,羅利用力地點了點頭。

  行商會帶來很多相遇,也會有很多新發(fā)現(xiàn)。

  可能會發(fā)現(xiàn)世界之廣大,也可能會發(fā)現(xiàn)自我之渺小,各式各樣的新發(fā)現(xiàn)都有。

  有可能會因為,看見讓人倒抽一口氣的絕景而觸動內(nèi)心,當然也可能因為,看見戰(zhàn)場的悲慘痕跡而心痛。

  亦可能會因為,聞到風格迥異的香味而震撼不已。

  看見聲稱是魚尾巴料理,但怎么看都像是肉類的料理時,阿薇所做出的反應也與這類沖擊相似。

  “圣職者不得吃肉”這種文句極度理所當然,甚至就跟“不想死的人不得在水中呼吸”這類無意義的句子幾乎沒什么不同。

  只是,沒想到會有如此光明正大地挑戰(zhàn)這般戒律的料理。

  看見阿薇把這般心聲寫在臉上,坐在羅利身旁的莉莉薇顯得極度開心。

  “這位客人,如果你還不相信的話,要不要看歷代祭司大人的許可證呢?”

  今天也同樣在店內(nèi)一手包辦大小事的招牌少女經(jīng)過時,一邊用兩手端著給其他客人的啤酒,一邊這么說。

  一眼就能看出是真正圣職者的客人如果來到一般酒吧,每家酒吧都會彌漫著有些尷尬的沉默氣氛。就只有怪獸與魚尾巴亭不同。在這里沒有任何人在意阿薇的存在,大家鬧鬧熱熱地紓解著日常累積的疲勞。

  “不……不用。這就是所謂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阿薇保持視線落在料理上的姿勢說道,并動作笨拙地刺入小刀。

  然后,她像是打算吞下不夠理想的現(xiàn)實般,豪邁地大口咬下。

  莉莉薇露出了驚訝表情,但寇洋顯得更是驚訝,只有招牌少女一人看似開心地笑著。

  “唔……咕嗯咕。”

  用力咀嚼并好不容易吞下料理后,阿薇依舊緊閉著眼睛地在桌上尋找杯子。寇洋體貼地遞出杯子后,阿薇只道謝一下,便急著喝下稀釋果汁。

  阿薇喝果汁的速度之快,感覺像是不小心吃了不干凈的食物而試圖沖去一切似的。

  羅利有些擔心起會不會開玩笑開過了頭。

  但下一秒鐘,阿薇放下喝光果汁的空杯子,一副痛苦猶存的模樣這么說:“好……好辣……”

  阿薇明明沒有喝酒,卻雙頰泛紅。

  不僅雙頰,連眼角也泛紅。

  可見對于視禁欲生活為理所當然的阿薇來說,這道重口味讓人忍不住多喝上幾杯酒的料理,似乎是一種難以下咽的東西。

  “哈哈!因為,這是下酒菜啊。你要不要試試看這道料理?”

  對于喝酒這件事,只要不至于到豪飲的地步,官方并不會管制太多。歷史上愛喝酒的有名主教或傳教者,更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而且,一喝起酒來,也會想吃下酒菜,所以這些主教或傳教者最后都會吃得肥肥胖胖。擁有圣天使博士的頭銜,并精通于古代知識的官方博士,甚至還因為,肚子實在太大,而把桌子削成能塞進肚子的形狀。

  “這是……”

  “這是奶油炒貝肉。這些貝肉從順著河川南下的一個港口城鎮(zhèn),連殼帶肉地運上來。不喜歡的話,聽說也可以生吃哦。”

  除非是酷寒地區(qū)或異教之地,否則各地很少有生吃的習慣。金京的人們之所以有人會生吃食物,應該是因為,與經(jīng)常有大量船只從遠洋駛來的蘆葦城關系深厚,而受到了影響。

  當然了,聽到羅利的玩笑話后,阿薇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反應就像與年齡相符的少女。

  看見阿薇的反應后,莉莉薇似乎很開心地打算向招牌少女搭腔,但羅利客氣地把莉莉薇的頭轉(zhuǎn)回桌上。

  “尾巴料理的口味如果太重了的話,可以用面包沾一點來吃,口味應該會比較溫潤。這家店的料理烹調(diào)得很完美,只是很遺憾,泡芙有一些……”

  羅利正準備說下去時,一道新料理擺上了桌。

  羅利一看,發(fā)現(xiàn)招牌少女面帶笑容地俯視著他。

  “泡芙有一些貴。”

  聽到羅利改口,招牌少女輕輕點了點頭,大步走回廚房。

  莉莉薇一邊嘻嘻笑個不停,一邊舀起熱騰騰的燙豆子鋪在面包上。

  “來到外面的世界后,會發(fā)現(xiàn)連食物都非常多采多姿呢。”

  桌上排列著肉類、蔬菜、貝肉料理,其中有的用燒烤、有的用清蒸、有的用汆燙。調(diào)味也從重口味到清淡口味,連面包應該也與阿薇平常看見的面包有些不同,而是把面包切成薄片,以便于鋪上食物一起吃。

  不僅是小規(guī)模的鳩州,就是距離鳩州不遠的恩貝爾鎮(zhèn),交易行為也不是那么盛行,所以不太了解食物的各種吃法。

  羅利就是利用他們?nèi)狈κ澄镏R這一點,解救了鳩州。

  “不過,只有剛開始會覺得有很多驚奇的事物。我剛離開出生長大村子時,也是覺得每天的日子新鮮到令人頭暈目眩。但,過了一個月后,就已經(jīng)擺出能獨當一面的行腳商人面孔。”

  當然了,羅利自覺已能獨當一面而過著枯燥無味的日子時,遇到了莉莉薇這個嚇死人不償命的存在,所以世事實在難料。

  即便如此,羅利還是貼心地這么說,也發(fā)現(xiàn)阿薇抱著感謝之意打算露出微笑。

  這時,阿薇突然僵住了臉。

  因為,她看見莉莉薇張大了嘴咬著面包。

  “嗯、咕嗯。”

  莉莉薇用大拇指擦起沾在嘴角上的豆子,塞進不停咀嚼的雙唇之間,還舔了一下手指,才急急忙忙把食物吞下肚,又準備咬起第二口。

  莉莉薇在吃飯、喝東西以及睡覺的時候,總是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唔?”

  莉莉薇張大嘴巴時,總算察覺到了阿薇的目光。看得出來莉莉薇稍微動搖了一下,但最后還是大口咬下面包。

  冒著冷汗的羅利,不禁認為要不要找借口幫莉莉薇解釋,但最后還是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態(tài)低下頭。阿薇也在那之后伸手拿起面包,她撕下一小塊,本打算送到自己嘴邊,但似乎立刻想起羅利方才說的話。她一邊用另一只手按住袖子下擺,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算用面包塊沾魚尾巴料理。

  阿薇之所以停下了動作,并非是因為,想起方才在口中蔓延開來的辛辣感。

  而是看見寇洋豪邁地撕下一大塊面包,并同樣沾了魚尾巴料理后,毫不在意湯湯水水的醬汁送進嘴里。

  “唔……”

  寇洋不同于旁若無人的莉莉薇,有時候會注意別人的目光。

  看見阿薇瞪大眼睛,一副看傻了眼的模樣,寇洋似乎以為自己做了錯事而有些困惑。

  不過,寇洋塞了滿嘴面包的嘴巴還是忙碌地咀嚼著。

  莉莉薇曾經(jīng)評論過寇洋吃東西的方式,會讓人聯(lián)想到松鼠。莉莉薇之所以會經(jīng)常分食物給寇洋吃,說不定是抱著喂食松鼠的心態(tài)。

  事實上,寇洋急急忙忙送食物進口中的模樣,雖然稱不上有氣質(zhì),卻非常可愛。

  在羅利發(fā)出笑聲之后,阿薇像是忍無可忍地說道:“這樣太沒禮貌了。”

  這時,被責備的寇洋正準備咬下第二口。

  寇洋停下動作并閉上嘴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著面包看向阿薇。

  莉莉薇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寇洋的反應,然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準備把剩下的面包丟進嘴里。

  “你也一樣。”

  莉莉薇畢竟是莉莉薇,反應當然不同。

  雖然在丟進嘴里的前一秒鐘停下了動作,但仍高高抬起下巴看著阿薇,然后就這么把面包丟進嘴里。

  阿薇嘆了口氣,然后把矛頭指向羅利說:“在我們村子,如果看見有人這樣吃東西,會責罵說‘怎么吃得像個小偷一樣’。”

  這句話應該是指“用餐用得偷偷摸摸又慌張”的意思。

  羅利乖乖地點點頭后,莉莉薇厚臉皮地這么說:“行腳商人都是這樣吃飯。”

  聽到莉莉薇的話語后,阿薇不禁有些退縮。

  阿薇應該有所自覺,她知道一旦離開村子,會遇到很多超乎常識的事情。

  不過,不管是行腳商人還是各行各業(yè)的人,都應該懂得基本的禮節(jié)。

  而且,莉莉薇的話語狡猾地抓住了阿薇的無知和正直的個性。事實上壓根沒有“因為,是行腳商人,所以不顧禮節(jié)也沒關系”的道理。

  看見阿薇顯得退縮,莉莉薇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羅利輕輕頂了一下莉莉薇的頭,并補上一句:“不好意思。”

  “旅途上總容易吃得比較急促。”

  “不……沒關系的。”

  阿薇已恢復了冷靜并挺直背脊,氣勢十足地說道。

  然后,忽然像是察覺到什么似地看向天花板。

  羅利隨著阿薇的視線看去時,阿薇本人已經(jīng)拉回視線,并緩緩垂下眼簾。

  然后,阿薇在輕咳一聲之后說:“享用到一頓如此美好的餐食,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才好。我衷心地希望能表示一些回饋,但如你所見,我是一個剛離開貧窮村子的行腳商人。我有一個提議,希望你考慮看看。”

  阿薇張開眼睛后,表現(xiàn)出甚至有些開心的模樣。

  “我可以針對用餐禮儀指點一二。”

  寇洋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坐在身旁的阿薇,也朝向坐在對面的羅利投來相同眼神。

  寇洋出生到現(xiàn)在,說不定甚至不曾被罵過“沒教養(yǎng)”。

  當然了,如果為寇洋著想的話,盡管只是形式上,也應該學會一些基本的禮儀。

  畢竟,以寇洋的表現(xiàn)來說,就算說得保留一些,也只能說與動物沒兩樣。

  可能是從表情讀出羅利的想法,阿薇直直注視著身旁的寇洋。

  溫柔地露出笑容說:“別擔心。我們村子也有很多人老是記不住東西,但只要好好學習,一定學得起來。”

  羅利想起吃面包時一直掉落面包屑的吉凡,還被阿薇罵了一頓。

  莉莉薇似乎也想起同一件事情而嘻嘻笑個不停,但阿薇嘆了口氣,并再次說道:“你也一樣。”

  “什……你這個家伙把本大人當成什么人?”

  “誰都一樣。而且,你只要有那個心,一定能展現(xiàn)高雅的儀態(tài)吧。你這樣是不對的。”

  莉莉薇的厲害之處就是,她能不玩忽輕率地扮成端莊嫻淑的少女,但她卻又異常討厭這些世俗禮法。

  阿薇似乎看出了莉莉薇這點,所以,莉莉薇一副感到無趣的模樣別開了臉。

  “難得有如此美味的料理,如果配上正確的吃法,一定會變得更加美味。”

  阿薇的笑容十分柔和,非常符合身穿修道服者應有的模樣。

  雖然阿薇板起面孔以及認真說話時,有時候感覺就與李萌一個樣,這種時候的表現(xiàn)卻截然不同。

  腥風血雨之中,李萌只靠著圣經(jīng)以及對于羅利的惦念而存活下來。

  就這點來說,盡管對方有些不可靠,但阿薇還有能牽手的對象。

  即使是同一種花,如果在不同的土壤和氣候中生長,也可能開出不同顏色的花朵。

  “啊……呃……”

  寇洋支支吾吾地看著羅利。

  莉莉薇這只雪龍城森林出身的狼,或許沒有學習意愿,但寇洋可就不同了。更何況寇洋是以成為高位圣職者為目標而學習法學,禮儀應該會在這條路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看見羅利點了點頭后,寇洋露出仿佛馬車已跑了出去,自己卻來不及搭上似的表情。

  來不及搭車時有人會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有人愿意徒步而行踏出步伐,從這點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價值。

  寇洋無疑屬于后者。

  盡管帶點不安,寇洋還是用力壓低下巴點了點頭,那模樣顯得頗有氣勢。

  “麻……麻煩你了。”

  “好的,沒問題。”

  阿薇燦爛地笑道,莉莉薇則是事不關己地大口大口喝酒。

  阿薇所教導的內(nèi)容其實非常基本。

  慢條斯理地吃飯。

  不要一次把食物全塞進嘴里。

  不掉落食物,不發(fā)出聲音,不把嘴湊近食物,而是把食物拿到嘴邊……等等這些要求。

  不過,對寇洋來說,這些似乎都是第一次聽到的教導。

  話說回來,寇洋的用餐習慣本來就是狼吞虎咽地吃。

  在食物被搶之前先塞進嘴里,塞進嘴里的食物量也沒有多到有機會掉落。

  用餐時,更不會有人聊天,讓人體貼地不想發(fā)出聲音破壞。

  不僅如此,寇洋已經(jīng)太習慣于吃飯前不洗手或擦手。

  寇洋表示自己是從認識羅利兩人后,才有機會靜下來用餐。

  寇洋一邊接受阿薇的指導,一邊用完了餐。

  當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時,一臉認真地詢問羅利說:“如果用餐速度這么慢,熱騰騰的料理不是會冷掉嗎……”

  看見寇洋不是因為小孩子的歪腦筋或心生叛逆,而是以很少有機會吃到溫熱食物的流浪學生身份這么說,讓羅利不禁心生憐憫。

  羅利扶著寇洋小小的背,輕聲說:“然而,這樣不是有一起用餐的對象了嗎?就算料理多少冷了點,應該也不會感覺變得難吃才對。”

  如果是在剛當上行腳商人的時候,羅利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臺詞,現(xiàn)在卻很自然地說了出來,讓羅利自己也驚訝不已。

  這是羅利的真心話。

  畢竟,事實就擺在眼前,與莉莉薇展開兩人之旅的那一刻開始。

  對羅利來說,用餐不再是補充養(yǎng)分,而是愉快的娛樂時間。

  就算是又冷又難吃的餐食,只要有個對象,能邊抱怨邊用餐,也是十分愉快的時間。

  寇洋可能也想到了這一點,他一副仿佛聽到至理名言似地,用力地點了點頭。

  “總之,你就抱著多學無害的心態(tài),去面對就好了。反正是免費的。”

  “是。”

  見羅利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寇洋精神奕奕地答道。

  然后,跑向已走出店外的阿薇身邊。

  寇洋如此好學,或許是去向阿薇溫習剛剛學習到的內(nèi)容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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