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畫商
一望無際的雪原盡頭,天色逐漸變亮。
空氣冰冷得扎人,每吸一口氣,頭痛就會伴隨而來。
天色未亮之前便出門的羊群,出現在遙遠地平線上。
這般風景幾百年來不曾改變過,應該未來幾百年也不會改變。
晴朗的天空、平坦的雪原、走在雪原上的羊群。
吸入空氣,再吐出空氣。
長長氣息隨著冷風拉出一道白煙,視線忍不住追隨而去。
仍有睡意的同伴蹲在身旁用手指撥動著白雪。
“聽說可能沒有。”
聽到唐突的話語,同伴卻沒有太大反應。
“早已沒有的東西不可能再失去一次。”
同伴用小手捏出雪球后,忽然丟了出去。
陷入雪堆之中的雪球形成了一個凹洞。
“我們是人類啊。我們懂得怎么讓已經沒有的東西失去得更完美。”
第二顆雪球也形成凹洞后,身旁傳來回應話語:“對本大人而言,這太難理解了。”
“你以為死了就什么都結束了,對吧?不過,事實并非如此。人死了后,可能在天國繼續生活,也可能在地獄再死一遍。要讓已經失去的東西再失去一次,一點困難都沒有。”
同伴沒有捏出第三顆雪球,而是在身旁對著變得紅通通的手呼氣。
“人類太可怕了。”
“是啊。”
莉莉薇點了點頭后,同伴停頓一會兒,才丟出另一句話:“為什么會失去呢?”
“聽說是被切削又挖掘,最后連影子都消失不見。”
衣物摩擦聲傳來,原來是同伴晃動著肩膀在笑。
“人類真是太可怕了。本大人再怎樣也想不出這種天真小孩才想得出來的點子。”
同伴站起了身子,但自己還是輕輕松松高過同伴兩個頭。
如同由下往上看的成熟表情總是讓人感到害怕,由上往下看的少女表情總是顯得柔弱虛幻。
所以,盡管由上往下看同伴,仍覺得那表情顯得剛強肯定不是因為,多心。
“不過,本大人聽到那消息后,覺得有些開心。”
“開心?”
“嗯。最初是在本大人無法干預之下失去。那次跟本大人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本大人什么也做不了。”
同伴一步緊接著一步地前進,雪地上也一個緊接著一個地出現腳印。
說出同伴的輕盈身軀還是有著重量。
腳印雖小,但腳步踩得扎實。
“這次……”
然后,同伴轉過身子掀起長袍下擺,讓晨光落在背上笑著繼續說:“本大人干預得到。本大人干預得到你這個家伙說的死了后的生死。”
同伴咧嘴一笑,嘴唇底下隨之露出尖銳利牙。
“本以為已經無能為力改變的事實,現在本大人能再次扯上關系。這般開心的事情不是說有就有。要放棄也好,放棄不了也好。這樣總好過事情在本大人無法干預之下開始又結束。”
同伴表現出兩種堅強態度。
想要保護某存在的堅強態度。
另一種是因為,沒有任何害怕失去的存在,而有的堅強態度。
“你難得表現得這么強勢。”
莉莉薇開玩笑地說道,一團白色氣息隨之升起。
“因為,這樣本大人就有了借口。不管結果如何,只要能參加那場合就好,光是這樣就能構成一個借口。而且,也能成為慰藉。這或許比事情能不能順利進行來得重要也說不定。”
如果抱著“只要能搭上關系就有意義”的想法,輸了時就不會覺得痛苦。
盡管同伴口中說出這般令人唾棄的提議,卻有種其內心藏著強烈期望的感覺,人們面對這樣的對象時,怎能不伸出援手。
早知道會輸。不過,如何輸得漂亮比贏得任何戰斗都來得困難。
“本大人未來也必須活得又長又久。在冷天里睡覺時,必須靠著名為借口的暖爐來取暖。冬天一直抱著這個暖爐睡覺,有時醒來就眺望暖爐。”
聽到這般發言后,想要回以笑容可說難上加難。
即便如此,莉莉薇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因為,同伴說出這般發言的同時,也露出仿佛在說“我們這就去搶奪世上所有寶物吧”似的無敵笑容。
“我沒辦法一直陪著你。也沒辦法不惜性命地幫助你。不過,我會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內陪著你。”
嬌小的同伴一邊讓晨光落在背上,一邊從雪地上站起來。
同伴想確認的,并非不知道做不做得到的努力目標,而是能確實履行的能力極限。同伴太過體貼,體貼到不愿意聽到像是“我愿意為了你放棄一切,不管遇上任何危險都不怕”般的熱情話語。
在彼此不逞強之下牽手走下去;這般態度似乎就是歲數增長后的相處模式。
同伴沒出聲地咧嘴展露笑容,那笑臉顯得開心。
“那么,本大人就從等會兒的早餐,來確認看看你這個家伙口中的能力所及范圍有多寬嘛。”
同伴會說出這般開玩笑話語,是在暗示感傷話題到此結束。
同伴以輕快腳步走了回來,然后撒嬌地抱住莉莉薇的手。
“你小心別因為,吃太多,而讓這頓早餐變成最后一頓早餐。”
光是同伴的餐費,就是一筆不容忽視的支出。
即便如此,每次真正讓人不容忽視的卻不是餐費,而是同伴動腦筋的速度。
“嗯。畢竟你這個家伙喜歡本大人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如果為了讓你這個家伙開心而拼命吃,可會撐破本大人的肚子吶。”
同伴口中說出的話語就像難以攻下的要塞,只要反駁,毒蛇就會從團團圍住莉莉薇的草叢里爬出來。
莉莉薇只能投降。
于是,莉莉薇聳了聳肩這么說:“我可不想殺了你。”
“嗯。”
然后,原本看向前方的同伴看了一眼埋沒在白雪之中的寺廟后,閉上了發出強烈紅光的琥珀色眼珠。
“這樣最好。要是因為,對方的寬容而死,就是死了也死得不痛快。”
一天當中之所以拂曉時分最寒冷,一定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因為,之后天氣就會愈來愈暖和。
我會再跟你聯絡。
如果是行腳商人,鮮少會照字面解讀這句話的意思。
行腳商人會大概解讀成“如果運氣好的話”,或頂多是“一年或兩年后來到相同地方的時候”,才可能取得聯絡。
然而,對隸屬于大型商會同盟這般復雜機構的人來說,這句話似乎具有如字面般的意思。
為了回到大陸,而從位于雪原中央的多武寺前往港口途中,羅利在去程也停留過的客棧收到了信件。
因寺廟而掀起大騷動之際,劉興凱提供了協助,而這封信的寄件者便是劉興凱。
寺廟因為陷入經濟窘境,而使出手段試圖起死回生。
但最后宣告失敗,而信上寫著關于寺廟的消息。
盡管過去培養出多位偉大圣人,寺廟還是因為,諸多意圖而試圖取得某圣遺物。
此圣遺物極可能屬于邪教徒崇拜之神明所有,也極可能是真的。
對只是個行腳商人的羅利來說,以往只會在旅途中的酒席上,聽到這般用來助興的話題。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因緣際會,現在他卻收到了擁有好幾艘商船、連城主和大主讓都必須表示敬意的竹子同盟捎來信件,信上還寫著關于偉大寺廟的機密大事。
也難怪他的嘴角會忍不住上揚了。
不過,仔細想一想,就算是規模再大、力量再強的權力組織,終究是人類所組成。即使只是在旅途中結識的對象,只要與對方意氣相投,奴隸也能享用到豐盛晚餐。
因為,人們是在神明的指引下才會相遇,所以再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不說別的,以羅利身旁的人為例,這個一副深感興趣的模樣探頭看向羅利正在過目的信件的人,就是正常來想會讓人忍不住笑出來的存在。
亞麻色長發,加上尖下巴。帶有紅色的琥珀色眼珠,加上鮮紅朱唇。如果說擁有貴族少女般的容貌非常稀有,其兜帽底下的動物耳朵更是稀有。這位羅利偶然相遇的同伴莉莉薇,既不是貴族,也不是人類。其真實模樣是能輕松一口吞下人類的巨狼,也是寄宿在小麥里,并且能掌控小麥豐收與否,屬于古老精靈時代的存在。
不過,莉莉薇本人不太喜歡如此夸大的形容。而且,看見她因為,想要閱讀信件,而甩動尾巴不停拍打羅利小腿的催促模樣,與其說會讓人敬畏,不如說顯得可愛更加貼切。
“看完了要還我哦。”
羅利把信件遞向莉莉薇后,莉莉薇拿走了信件。
多武寺所購買的圣遺物是非比尋常的狼骨,說穿了就是被稱為萬狼公主的骨頭。
雖然實際上寺廟買到了假的狼骨,但信件上寫著整個購買過程。
莉莉薇一直以為寺廟購買的狼骨可能是其同伴遺骨。
雖然已經排除了這般疑慮,但才松口氣沒多久,羅利在多武寺又聽到其他同樣與狼骨有關的更壞消息。
這封信件上也寫著關于這消息的一小部分內容。
“話說回來,原來規模那么大的寺廟也會受騙啊。”
另一位同伴寇洋一邊顧著火勢,一邊開口說道。
或許是因為,度過貧窮行而變得纖瘦,與擁有十多歲容貌的莉莉薇相比,寇洋看起來年幼一些。
若非如此,就是因為,寇洋那具有理性,卻絕對不會傲慢的謙虛態度。
羅利面向取暖的火堆對寇洋說:“你猜哪些人會買,不銳利的鈍劍?”
羅利還是個徒弟的時期,師父經常這么對待他。
突然提出偏離主題的問題,然后透過答案來評量對方的力量。
“呃……那個……沒有錢的人嗎?”
“沒錯。不過,還有另一種人也會買。”
“你這個家伙是說有太多錢的人嘛?”
寇洋還來不及回答,看完信件的莉莉薇這么說。
莉莉薇讓寇洋夾在她與羅利之間而坐,并把信件遞給寇洋。
這名身為流浪學生的少年為了證明其故鄉的北方神明真的存在,同樣在追查狼骨的真偽。
“沒錯。有太多錢的人會想要購買不銳利的寶劍。就算砍不了人也無所謂。劍的價值是依其他條件而定。”
“意思是……寺廟壓根不在乎狼骨是假的嗎?”
聽到寇洋表現優秀地說出答案,莉莉薇摸了摸他的頭以示犒賞。
看見他既沒有顯得難為情,也沒有表現出厭煩模樣,而是露出純粹感到開心的表情,應該身為給予犒賞的人也會感到開心。
“所以,對寺廟來說,與其說受騙不受騙,如何賦予狼骨價值更加重要。事實上,寺廟也快達成目標了。”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寇洋把視線拉回信件上。
信件上寫著寺廟差一步就到手的起死回生可能性。
“信上寫的“對岸商行前來試探并表達采買意愿”,應該是指那家商行吧?”
羅利等人在港口城鎮蘆葦城時,被卷入了一角鯨騷動。
當時處于漩渦中心的,就是擁有秘密資金準備采買狼骨的海倫商行。
“管它狼骨是真是假,以高價賣給海倫商行后,只要堅稱不知情就好了;寺廟應該是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只是最后沒有成功。”
“然后,管他有沒有成功,對咱們而言都無所謂。”
莉莉薇一邊用樹枝串起奶酪放在火上烤,一邊這么說。
她大口咬下表面開始融化的滾燙奶酪后,兜帽底下的耳朵隨之高高挺起。
“沒錯。我們應該留意其他地方。”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寇洋繼續追著信件上的文字跑。
如果要說這封信件上寫著極為重要的內容,那不會是報告事實的內容。
有些時候,沒有確證的雜感會比較有幫助。
在生意上,情報有沒有幫助,其實并非按照情報內容而定。
這個情報“沒有人知道”才是最重要的,而沒有人知道的情報總是由毫無確證的雜感而來。
“近年來這類交易似乎在各地積極進行著。我們懷疑其中心人物可能是與我們擁有不同流通網路的團體。感覺得到北方地區彌漫著動蕩氣氛。愿神庇佑……劉興凱。”
咀嚼完奶酪后,莉莉薇把樹枝丟進火堆之中。
“這跟你這個家伙從華英哲那里打聽來的消息一致嘛?”
基本上,莉莉薇不會稱呼別人的名字。她口中說出的,正是流傳于多武寺的黃金之羊傳說中的黃金之羊名字。
不過,莉莉薇之所以會稱呼其名,并不是因為,華英哲與她的存在相似。因為,莉莉薇是一只頑固的萬狼公主,除非是值得表示敬意的對象,否則她依舊會稱呼對方為這家伙或那家伙。
“向寺廟表達過采買意愿的海倫商行,原本是在一個叫做德利修斯的商行旗下。華英哲先生告訴過我,有一家商行在人類稱為大礦山地帶的地區占地為王,北方地區有可能因為,這家商行所為,而變得面目全非。這家商行正是德利修斯商行,他們擁有與竹子同盟不同的流通網路。”
華英哲在七彩國王國的多武寺領地,暗地里為同伴重新建立出故鄉。照華英哲所說,分散各地的同伴們時而會順道來到這個故鄉,然后聊一聊彼此近況,或互換關于各地狀況的情報。
在這之中,華英哲為了羅利等人提供了情報。
華英哲提供的動蕩情報里,也出現了莉莉薇即將前往的故鄉、據說好幾百年前已經滅亡的雪龍城之名。
“那么……真正的狼骨已經在德利修斯商行手中?”
“也有這樣的可能性。如果狼骨在市場上流通,應該說這樣的可能性很高。”
羅利從寇洋手中接過信件,然后緩緩撕掉信件。
“啊!”
這么叫了一聲后,寇洋一臉呆然地張著嘴巴。羅利沒理會寇洋的反應,把信件撕成小碎片后,便往火堆里丟去。
“如果是唯一一封信,要是碰到水而破損,或被火燒掉會很傷腦筋。這種時候會使用羊皮紙。不過,不易破損也代表著不易處理掉。所以,寫秘密時會使用容易處理掉的紙張。因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秘密內容。”
信件轉眼間燒成灰燼,并隨著熱氣朝向天花板飛去。
“那么,咱們要怎么做?”
寇洋與莉莉薇兩人的視線追著在空中飛舞的灰燼,但只有寇洋是真的看著灰燼。
莉莉薇帶有紅色的琥珀色眼睛并沒有看著灰燼,而是凝視著他處。
“劉興凱先生寄來的剛剛那封信,加上華英哲先生告訴我們的北方地區情勢。兩大情報網都提供了類似情報。這么一來,就表示我們幾乎可以把這個情報視為事實。”
“你這個家伙說的那家什么商行,為了把整座山翻過來開挖,到處趕走當地的老百姓,是嘛?”
寇洋吃驚地拉回落在灰燼上的視線。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德利修斯商行有可能不問真假地拼命收集圣遺物;這是華英哲先生說的。德利修斯商行的目的很明顯。想要依賴武力時,沒有什么同伴比官方組織更可靠。首先,德利修斯商行肯定會拉攏官方。然后,如果真的這么做了,他們一定會用很好聽的說法,來形容為了開發礦山而占土地地的行為。”
木柴發出“劈啪”一聲爆破聲。
“那就是圣戰。為了從邪教徒手中奪回神之土地。”
圣遺物是屬于信仰世界的東西。
所以,羅利等人所追查的狼骨,當初或許也是打算用于官方傳讓。舉例來說,如果狼骨真是異教之神的遺物,就能以“刻意冒瀆狼骨卻沒有受到神譴”的說法,來主張官方的公正性。
莉莉薇說過就算它們族群再強悍,一旦化成了白骨,也不可能開口咬人。
如果官方在至今仍留有濃濃異教之神氣息的地區這么做,肯定能帶來極大效果。
而且,假設德利修斯商行為了開發礦山而當真不惜開戰,該行為已經不算是為了信仰而戰,其真正動機在于賺錢。
如華英哲用詞巧妙地說過,古老時代,當被稱為神明的存在被趕出森林或高山時,背后總有商人作梗。
不過,這次商人不是在背后。
“畢竟北方大活動中止,應該有很多家伙因此很頭痛。雖然不喜歡自己居住的土地發生戰爭,但要是在遠方土地發生戰爭,那可是再歡迎不過了。食物和物資會因此大賣,老是來破壞田地和的村子的傭兵們也會爭相出遠門。一切順利的話,前赴戰場的領主會捧著滿滿寶物回來,甚至還能分到領主掉出來的寶物。”
“這戰爭如果是在異教土地發生,更是沒什么好擔心;你這個家伙是這意思嘛?”
莉莉薇的故鄉雪龍城,據說好幾百年前便已滅亡。
不過,該地點應該還存在著莉莉薇看慣了的高山和森林,能讓莉莉薇一邊悠哉地打瞌睡,一邊曬太陽的山丘肯定也還存在。如果從這般角度來說,莉莉薇的故鄉應該還存在著。
這個故鄉如果被人利用來挖掘黃金、白銀或其他礦物,景觀就真的會完全改變。到時候樹木會遭到砍伐,高山會被挖掘,河川會遭到阻斷。
轉眼間就會化為一塊陌生土地。
“那個……”
寇洋有禮貌地舉高手插嘴,并且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說道:“猜得出來……什么地方會遭到攻擊嗎?”
“猜不出來。不過……”
羅利露出笑容以暫時安慰寇洋,并繼續說:“不過,可以先做準備。因為,事情的規模變得愈大,就愈不可能隱瞞得了世人。而且,就算無法阻止整件事情的進行,至少也能在想要守護的地方,擋住敵人揮出的矛頭。”
寇洋露出悲痛表情點了點頭,并緊緊咬著下嘴唇。
如果事情是在二十年后發生,說不定寇洋已經站在能在官方權力內部,巧妙地誘導矛頭方向的地位。
然而,這一切都是假設。
莉莉薇輕輕捏起寇洋的臉頰,然后對著羅利說:“需要準備什么?”
“首先要有正確的北方地圖。無論要做什么,如果光是問出地名卻不知道其位置,就是想采取行動也難,也不知道戰爭矛頭指向什么地方。雖不是說順便,但只要能順著情勢而行,應該狼骨的下落同時也會明朗化。”
莉莉薇點了點頭,然后稍微做了一次深呼吸。
“所以,我請華英哲先生介紹了了解北方地區狀況,又懂得畫地圖的人物。不管怎么說,這可是在知道我們家這只狼的真實身份之下,挑出來的人選,相當值得期待。”
聽到羅利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莉莉薇一副感到無趣的模樣哼了一下,寇洋則是表情僵硬地笑了笑。
在寺廟那個早晨,羅利就是告訴莉莉薇這件事情。
羅利能收集情報,并照著約定帶莉莉薇回到故鄉。
不過,關于回到故鄉后的行動,好比說讓德利修斯商行打不了如意算盤之類的英雄行為,就不是羅利能承諾的范圍了。
德利修斯商行是直接支配北方有力礦山的大商行。在他們的世界,絕非只要有錢就能生存下去。對德利修斯商行而言,就連設法讓多武寺把圣遺物賣給海倫商行的舉動,也不過是大目標里的一小部分。
從華英哲口中得知這般事實時,羅利在因為,世界之大而心生怨恨之前,不禁先有了一種愚蠢極了的感覺。
羅利個人的力量有限,身為行腳商人的力量更是微弱。
不過,莉莉薇不會責怪羅利的無力,所以羅利也不會感到難為情。
只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相對地,面對做得到的事情時,一定全力以赴。
“總之,我們先回到蘆葦城。我打算在蘆葦城跟一個商人見面。”
蘆葦城是發生一角鯨騷動的地點。
莉莉薇一副訝異模樣詢問說:“跟那個一直找你這個家伙麻煩的小毛頭?”
“你是說海爾啊?不是他。我要跟一個是華英哲先生同伴的商人見面。”
聽到羅利的答案后,莉莉薇露出顯得更厭惡的表情說:“又要借助羊的力量啊……”
“這次的對象不是牧羊人,感覺多少好一點吧?”
莉莉薇與自尊心強的貴族不同。
雖然乍看下莉莉薇確實一副自尊心很強的模樣,但其內在其實像個小孩子一樣,經常做出愛面子或意氣用事的舉動,而她本人也承認這樣的事實。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莉莉薇一副沒有抱著太大期待的模樣反問說:“那么,不是牧羊人是什么?”
羅利簡短回答了一句:“畫商。”
如同河川會隔開兩個地區,中間如果隔著海洋,就算距離不算太遠,氣候也會截然不同。
因為,氣候大不同,甚至還有人開玩笑說,因為,隔著海洋通信,所以把對方地區的夏天誤以為是冬天。
港口城鎮蘆葦城的天氣雖冷,但還不至于到嚴寒的程度。
然而,如果橫越流入蘆葦城的河川北上,四周就會立刻化為與七彩國王國沒什么兩樣的雪景,讓人不禁贊嘆世界的構造真是奇妙。
“咱們要在城鎮北端下船,還是南端?”
莉莉薇在船上這么詢問,并從棉被底下露出困得快睜不開的眼睛。莉莉薇拿天氣太冷當借口,直到方才還一直喝著酒。
羅利把手伸向莉莉薇的頭,然后一邊輕輕用手指撥動劉海,一邊回答說:“南端。就是比較熱鬧的那一邊。”
蘆葦城因為,河川流經中央位置,使得城鎮分為南、北兩端。
北蘆葦城住著從以前就住在這塊土地上的老百姓,南蘆葦城則住著來到新城鎮的商人們。
比較熱鬧的一端是商人們居住的南蘆葦城。
“嗯。如果是這樣……或許可以期待吃到美食。”
莉莉薇說到一半時還打了一聲哈欠,然后抿著嘴咀嚼。她看向遠方的目光,不知究竟幻想著吃了什么大餐?
羅利一邊回想荷包里的錢,一邊有些話中帶刺地說:“說真的,早知道就帶幾只羊走。”
在多武寺從事牧羊人工作的華英哲,說了好幾次會偷偷帶回幾只肉質肥嫩的羊群,讓羅利等人帶走。
“嗯……不過,要帶著走畢竟很麻煩。”
“難得你會做出這么顧及現實性的判斷。”
羊并不便宜,而且如果還是由華英哲這個黃金之羊化身來挑選,肯定會挑選出找不到更肥嫩肉質的羊群。
然而,羅利還是沒有收下。拒絕的理由正是莉莉薇所說的原因。
羅利拒絕華英哲的提議時,莉莉薇雖然一副不滿模樣,但其實是明白羅利的難處。
“這么點事情本大人當然懂得判斷。不管怎么說,咱們這團體已經有……”
在棉被底下把行李當枕頭躺著的莉莉薇,從羅利的手指之間投來顯得壞心眼的目光。
莉莉薇之所以沒有把話說完,不知道是因為,她的體貼表現,還是嫌麻煩。
“我看你跟寇洋一樣睡個覺好了。”
寇洋因為,害怕搭船,所以喝了一口不敢喝的酒后,就一直在羅利身邊睡著。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莉莉薇緩緩閉上眼睛回答說:“本大人雖然不怕搭船,但很怕喝酒。因為,,怕喝酒,所以恨不得能睡著,但為了避免睡著,就不得不喝更多酒。”
這是對勸誡人們不要飲酒過度的圣職者,所說的有名笑話。
莉莉薇令人害怕之處是,她這么挑選話語并非為了表現知識,而是她真的這么認為。
“怕支付餐費的我,只能喝下眼淚嗎?”
莉莉薇八成是覺得無趣,所以沒有回答羅利。
在這之后沒多久,船只如預訂時間抵達了蘆葦城。
等到羅利叫醒寇洋,并讓賴床的莉莉薇好不容易站起來時,船艙已經只剩下他們三人。
“啊~呼。才過了幾天而已,怎么有種非常懷念的感覺吶。”
走下船只,并站上南蘆葦城的土地后,莉莉薇這么說。
的確,羅利三人在蘆葦城被卷入了城鎮差點一分為二的騷動,或許這個地方讓人印象特別深刻吧。
“可能也是因為,七彩國是一片雪景,跟這里完全不同的關系吧。不過,對哦。”
看見莉莉薇動作輕盈地獨自伸著懶腰,羅利背起與寇洋分擔的行李,并按住莉莉薇的長袍下擺,以遮住就快露出的尾巴后,繼續說:“認識你之后,這是我們第一次來到同一個城鎮兩次啊。”
“嗯?聽你這個家伙這么一說,才發現確實是如此。”
在目睹過七彩國的不景氣模樣后,蘆葦城不變的吵雜聲更讓人感到懷念。對于身處生意世界的人來說,果然還是擁有充滿活力市場的城鎮比較好。
“原來如此,這樣也會覺得像是跟你這個家伙結伴同行了很久。”
“嗯?”
莉莉薇一邊瞇起眼睛環視四周,一邊在身后交叉起雙手先走了出去。
“因為,每經過一個城鎮,老是遇到回想起來足以笑上五十年的事情。”
羅利不禁覺得莉莉薇的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他也相信不是自己多心。
因為,羅利知道當莉莉薇回想起一件往事而笑上五十年時,他肯定已經不在莉莉薇身邊。
發覺羅利沒有做出回應后,莉莉薇忽然停下腳步,并轉過身面向羅利說:“對了,你這個家伙啊,要不要讓愉快之旅再增添一件往事啊?”
羅利把視線移向莉莉薇后方一看,看見店家在屋檐下正準備把鰻魚丟入油中。
前往洋行寄放行李時,羅利在不會帶來不良影響的范圍內,向為他寫了介紹信的海爾,說明了在多武寺遇到的事情。
海爾一路保持愉快表情聆聽到最后,然后遞出一封信件代替回答。海爾說這封信件是前陣子從往南走就會遇到、以加工皮革出名的城鎮寄到洋行來。
不用問也知道寄件人是誰。
信件上只寫了一句“撈了一大筆”,如果把信件拿來嗅一嗅,肯定會嗅出不同于莉莉薇的狼味道。
“畫商?您是指盛偉豪商行嗎?”
“是的,我想與哈夫那·盛偉豪先生見個面。”
“如果是這樣,走出洋行后,只要順著道路走下去,就會發現盛偉豪商行在右手邊。盛偉豪商行的屋檐下掛著代表他們商行的羊角圖案徽幟,所以很容易找到。”
因為,知道華英哲與其同伴盛偉豪的真實身份,所以聽說如此大膽的圖案徽幟時,羅利不禁露出苦笑。
“不過,您會想找盛偉豪商行,還真是挑了個特殊的地方呢。”
買得起畫的人大多身份很高,而專門賣畫的商行壓根不是區區行腳商人能進出的場所。
身為負責守護萊恩商業公會名聲的一人,海爾或許是在擔心羅利會不會又被卷入什么怪事。
雖不是刻意想為海爾排除這般擔憂,但羅利認為說不定海爾知道什么情報。
所以,沒有抱著太大期待地回答說:“我想跟一個名為李萌的銀飾品工藝師見面。”
羅利說出這個華英哲告訴他的名字后,海爾臉上明顯化為驚訝的表情。
“您知道這個人物嗎?”
海爾用手輕輕撫摸臉頰抹去驚訝表情后,露出溫和笑容這么說:“對方是個有名人物。不過,是以壞評價出名。”
這是怎么回事呢?
羅利稍微環視四周一下,而這樣的舉動是無言地催促著海爾繼續說下去。
“對方的顧客性質不好。”
海爾這時露出的眼神,與其說像在說李萌個人的壞話,更像在為羅利擔心。
“雖然李萌是個被稱贊年紀輕輕,精湛工藝便已得到諸侯賞識的銀飾品工藝師,但這里指的諸侯凈是一些暴發戶,這些人背后都有黑暗的過去。不僅如此,大家不曾聽說李萌在某處的工作坊拜師學藝過。感覺是個很可疑的人物。”
擁有如蜘蛛網般情報網的海爾都這么說了,事實肯定也是如此。
李萌到底是個什么人物呢?
羅利這么思考著時,海爾在最后補上一句說:“我想應該不要跟這樣的人物扯上關系比較好。”
在公會里,海爾與羅利的身份之差宛如天與地。
既然海爾表示了不要扯上關系比較好,羅利就應該當成是“不準扯上關系”的命令。
然而,拿著筆在賬簿上記錄的海爾畫完最后一條線后,輕輕咳了一聲說:“糟糕,好像不小心讓您聽見了我在自言自語。”
說到海爾這時露出的笑臉,真是再刻意不過了。
海爾似乎愿意把方才的話語,當成是出自親切心的忠告。
向海爾道謝后,羅利急著與在洋行外等待的莉莉薇與寇洋匯合,而準備離開。
這時,海爾保持視線落在賬簿上搭腔說:
“您準備分最后一筆利潤時,記得與我聯絡。”
如果稱海爾為朋友,或許顯得厚臉皮。
即便如此,羅利還是有種感覺。
他覺得自己與海爾之間建立出了令人愉悅的關系。
“那是一定的。”
羅利露出笑容簡短回答后,離開了洋行。
“您沒事吧?”
寇洋露出擔心表情問道。如果照常理來思考,在赤裸裸地表現出欲望,并爭斗一番后,一般人應該連對方的臉都不想看見吧。
然而,世上盡管有數不盡的人,卻沒有什么人比商人更沒有節操,甚至能與以往互斗過的對象開心喝酒。
羅利摸了摸寇洋的頭后,這么說:“洋行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只簡短寫著‘撈了一大筆’。”
寇洋的表情忽然整個明亮起來,或許寇洋也惦記著洛芙。
而洛芙也相當疼愛寇洋。
此刻只有莉莉薇一人顯得很不開心。
“但愿別是好不容易過了一關,又來了一個難關吶。”
莉莉薇應該是對甚至有過想要謀害羅利念頭的洛芙,以及海爾所形容的李萌感到在意。
單純就海爾提供的情報來說,李萌肯定是個難纏家伙。
或許是羅利臉上不小心露出仿佛在說“不過,你這個最難纏的家伙好意思說人家嗎?”似的表情。
莉莉薇哼了一聲后這么說:“那么,你這個家伙說的那個什么畫商在哪?”
當莉莉薇明顯表現出心情不好的模樣時,代表著其實心情很好。
羅利走了出去后,莉莉薇乖乖地跟了上來。
不久后看見掛在盛偉豪商行屋檐下的徽幟,莉莉薇掩飾苦笑地嘀咕說:“真搞不懂那些家伙的膽子是大還是小。”
“這道理或許就跟使用老鷹圖案做為家徽的貴族出乎意料地多一樣。”
說著,羅利打開加了精致裝飾、外觀樸素卻仿佛泛著金光的木門。打開門的瞬間,顏料的獨特氣味撲鼻而來。
以面向大馬路的商行來說,盛偉豪商行的規模或許算小。
不過,一眼就能看出盛偉豪商行生意做得不錯。掛在整面墻上的圖畫,加上立在店內各處的圖畫數量相當多。這些圖畫有著一個共通點。
那就是圖畫的大小。
一般來說,不管圖畫上畫了什么圖樣或畫家是誰,對價格幾乎不會造成影響。圖畫的價值幾乎就等于顏料的價格,因此,圖畫的價格是依其大小及色澤而定。
放在這家小規模商行里的每幅圖畫都很大,而且使用了多種顏料呈現出鮮艷色彩。如果要標上價格,肯定會是相當高的金額。
“哇啊……”
這些圖畫從描繪神明或圣母的模樣,到在深山或森林、洞窟或湖邊度過隱居生活的圣者模樣,可說包含了各式各樣的題材。
其共通點就是,每幅圖畫上的背景都顯得特別大。
那感覺就仿佛比起描繪神明或圣母,更想描繪背景一樣。
“老板不在啊?”
莉莉薇發出感嘆的聲音,而寇洋則是壓根說不出話來。羅利沒理會兩人往商行里面走去。
當然了,羅利沒忘記回頭叮嚀好奇心旺盛的莉莉薇一句:“別亂碰圖畫。”
雖然莉莉薇一副仿佛想說“別把本大人當成小孩子”似的不開心了模樣鼓起雙頰,但她的手指正準備朝向隆起的顏料表面摸去。要是因為,手指勾到而使得顏料剝落,三人就得立刻轉過身拔腿逃跑。
“有人在嗎?”
羅利朝向最里面的房間大喊后,傳來“叩”的一聲硬物撞擊聲。
老板似乎是在更里面的倉庫里。
聽見模糊的回應聲傳來后,羅利一邊眺望掛在墻上的圖畫,一邊等待老板走出來。
那是一幅描繪和尚行進模樣的圖畫。
順著河岸行進的多名和尚后方,有著一大片肥沃的森林與高山。
“來了!來了!有什么事嗎?”
隔了一會兒后,一名與其說像羊,更像豬只的男子從里面走了出來。
男子頭上戴著扁平帽子,乍看下也有點像圣職者,但身上的服裝卻是商人穿的頂級貨色。
男子的模樣與華英哲有著強烈的對比,看起來就像個利欲薰心的商人。
“我想找哈夫那·盛偉豪先生。”
“哦?我就是哈夫那。呃……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羅利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個行腳商人,而且身旁的兩名同伴一個是修女,一個是像從貧民救濟院出來的少年。
賣畫給富裕人家收藏的商行不是這般組合會來的地方。
“是這樣子的,我是在多武寺的華英哲先生介紹下——”
羅利說到這里的瞬間——
盛偉豪那像豬鼻子一樣的大鼻子抽動了一下,其視線看向某個定點就這么僵住了。
察覺有視線投來后,莉莉薇把目光從描繪圣母手拿蘋果的圖畫上移向盛偉豪。
盡管身形嬌小,莉莉薇終究是一只狼。
“啊、啊、啊……”
“她的名字叫做莉莉薇。華英哲先生也非常照顧她。”
面對感到畏懼的盛偉豪,羅利盡可能地面帶笑容說道。
然而,盛偉豪似乎已經慌張得什么話也聽不進去。他一副想要立刻轉身逃跑,卻移動不了雙腳的模樣,像是被莉莉薇的目光釘住了似地注視著莉莉薇。
所以,莉莉薇移動了腳步。
她連嘆一口氣也沒有,便迅速走近盛偉豪,然后這么說:“對了,有沒有像那幅畫上畫的蘋果?”
說到人類在森林遇到野狗群時會怎么做,那就是拿出肉干,然后丟得遠遠的。
這樣的做法立刻見了效。
盛偉豪拼命地點頭,就連雙頰的贅肉也隨后便晃動了起來,最后退到了最里面。
“與其說是羊,更像豬吶。”
看著盛偉豪的背影,莉莉薇發愣地說出這般話語。
看見用木盤堆了滿山的蘋果端來,莉莉薇毫不客氣地伸出了手。
至于盛偉豪,他明明是這家商行的主人,卻一直站在房間角落。
“盛偉豪先生。”
羅利這么搭腔后,盛偉豪嚇了一跳地縮起其龐大身軀。
勸著盛偉豪坐下時,羅利都快分不清誰才是商行主人了。
“華英哲先生已經跟我們說明過您的事情了。”
原本一直凝視著蘋果,并且不停擦拭汗水的盛偉豪聽了后,忽然停下擦汗的手。
盛偉豪壓低頭抬高視線地看向莉莉薇,那眼神甚至像在請求莉莉薇大發慈悲。
“華英哲說……不能吃你這個家伙。”
莉莉薇一邊大口咬著蘋果,一邊趁著這個空檔說道。
她帶著捉弄意味地用一邊眼睛看向盛偉豪。比起盛偉豪是一只羊的事實,莉莉薇或許純粹是因為,盛偉豪的害怕態度,而感到不開心了。
不過,就算盛偉豪沒有表現出害怕模樣,莉莉薇也可能因為,這樣而感到不滿。這或許是身為狼才有的復雜心態吧。
“因為,太硬。”
聽到莉莉薇說出多余話語,羅利趕緊補上一句說:“華英哲先生說您是個硬骨頭的成功商人。”
“您們……對華英哲……不,您們與華英哲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如果再有勇氣一些,或許盛偉豪是想說“您們對華英哲做了什么”也說不定。
然而,莉莉薇大口咬著蘋果時,嘴里的尖牙清楚可見。
羊與狼是勢不兩立的存在。
掠食者是哪一方,被吃的又是哪一方。
這個不變的事實,甚至比漫長歲月的盡頭更為悠長。
“華英哲先生告訴了我們他在寺廟的努力。那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然后,我們也幫了他的忙。”
盛偉豪的視線在羅利與莉莉薇之間足足來回移動了三次。
“華英哲怎么會提到我的名字?”
“因為,我們在尋找很熟悉北方地區的人。”
盛偉豪的眼神慢慢恢復活力。
身為畫商的盛偉豪事業做得很成功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所以面對既是人類,又是行腳商人的羅利,肯定能保有同等,甚至高于羅利的地位。
“這……是的。如果是這樣……”
即便如此,盛偉豪還是把話含在嘴里,而且愈說愈小聲地這么嘀咕。
然后,他一副想繼續說下去的模樣說了句:“可是……”并看向莉莉薇。
連續吃了不知五顆,還是六顆蘋果后,莉莉薇一副仿佛在說“暫時解了渴”似的模樣舔著沾在手上的汁液。
舔完小指和無名指交接處后,莉莉薇突然開口說:“自稱是華英哲的那家伙,就是那只有骨氣的羊。他懂得待人處世的道理。”
盛偉豪沒能繼續說話,甚至還不敢呼吸地看著莉莉薇。
“意思就是說,他懂得要好好報答咱們的恩惠。這報恩能不能有結果……”
莉莉薇瞥了盛偉豪一眼。
“就在于你這個家伙愿不愿意提供協助。”
“那……”
盛偉豪一副像是食物卡在喉嚨似的模樣閉上嘴巴,然后先吞了口口水,才繼續說:“那當然沒問題……只要是華英哲翁的請求……”
“嗯。”
莉莉薇輕輕頂了一下羅利的手臂,應該是在說“接下來就交給你這個家伙了”。
在這之后,莉莉薇輕輕頂了一下寇洋的手臂,她是在告訴寇洋說“難得有蘋果,還不快吃”。
“那么,不知道盛偉豪先生能不能幫我們介紹呢?”
“哦……的確,我們商行做的是圖畫買賣,畫家當中也有不少人習慣行度日。也就是說,那個……”
“是的,華英哲先生告訴我們一位銀飾品工藝師的名字。”
就在這個瞬間——
盛偉豪第一次露出像個畫商的表情。
羅利身旁的莉莉薇從一副事不關己模樣吃著蘋果的任性少女,變成了一匹狼。
“華英哲先生說的名字是,李萌。”
盛偉豪松垮的臉上堆起皺紋。
這樣的反應并非是因為,恐懼。
那是商人被他人發現自己所做的生意當中,最有賺頭的生意時,會露出的獨特表情。
然而,盛偉豪早已變回了商人。
既然變回了商人,盛偉豪當然十分了解如果草率應付貴人所介紹的對象,代表著什么意思。
“我認識這個人。”
“我聽說對方好像是個工藝精湛的銀飾品工藝師?”
聽到羅利的詢問后,盛偉豪表情苦澀地點了點頭。
“李萌師傅靠著繪畫維生,但其實本業是銀飾品工藝師。雖不知道有過什么經歷,但李萌師傅與多位達官顯要的交情很好,而且其工藝讓這些大財主個個鐘情不已……尤其是一些手持長槍和盾牌闖出一片天地、個性難應付的大財主,更是給予大好評價……”
對盛偉豪商行而言,再也找不到比李萌更好的搖錢樹。
盛偉豪應該很想這么接話下去吧。
羅利輕輕咳了一聲說:“方便介紹給我們認識嗎?”
誰也不想他人靠近自己的搖錢樹。
羅利非常了解盛偉豪這般心態。
而且,這個突然來到商行的他人,還是帶著一身窮酸樣的少年、看似行腳商人的男子,以及狼之化身。
盛偉豪就是想象了自己被狼一口咬斷脖子然后啃個精光的畫面,應該也沒人能責怪他膽小。
明顯看得出盛偉豪拿出心中的天平,衡量著華英哲的恩惠、自身利益以及人身安全的重量。
莉莉薇伸出手輕輕觸摸了天平。
“雪龍城。”
“咦?”
盛偉豪把視線移向莉莉薇。
“雪龍城。一個古老的名字。聽說記得這名字的人已經變得很少,知道其位置的人更少。”
盛偉豪應該已經口渴不已,卻不停地想要吞口水。
“本大人在尋找故鄉。本大人的故鄉就是雪龍城。你這個家伙呢?你這個家伙聽過雪龍城嗎?”
如果要說莉莉薇這樣的態度顯得輕率,或許確實如此。
不過,這般態度也像一個王者厭煩于為了當王者而逞強的感覺。
“如果你這個家伙聽過,可不可以告訴本大人?拜托。”
莉莉薇縮起身子,并低下了頭。
羅利不禁覺得莉莉薇要是露出了尾巴,仿佛都快看見尾巴夾在雙腿之間。
“那……那、那個……”
看見莉莉薇的舉動,連羅利都感到驚訝了,盛偉豪的感覺恐怕已經超乎驚訝,而是感到不安。
盛偉豪半抬高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嘴巴一張一合地試圖想對羅利與寇洋說些什么。
莉莉薇會做出這般舉動,或許有一部分是因為,懶得與人展開拉鋸戰,但或許莉莉薇自身在心境上也有了變化。
尤其是在七彩國時,莉莉薇在每次都讓她瞧不起的羊群面前,體認到了自己的幼稚。莉莉薇這次的態度并非高傲地逼迫對方,而是在請求對方給予答案。
盛偉豪的膽子或許很小,卻是個心胸寬敞的男人。
“請、請抬起頭來。既然是華英哲翁的介紹,不、不對,像我這種對象,您都愿意如此謙虛,我身為一只羊,當然愿意提供協助。所以……”
請抬起頭來。
聽到盛偉豪這最后一句話,莉莉薇緩緩抬起頭,并露出微笑。
面對比自己年長好幾百歲的莉莉薇,羅利或許不該這么說,但羅利真心認為從莉莉薇的笑臉,看得出她又成長了一些。
除了蘋果之外,盛偉豪還端出了溫過的葡萄酒。
“喝了會很暖和哦。請喝。”
羅利道謝后,喝了一口葡萄酒,莉莉薇也隨后便羅利喝了一口。莉莉薇明明不敢喝這種酒,卻裝作一副沒事的樣子。因為,只有寇洋一人喝著加熱過的山羊奶,所以莉莉薇一副羨慕模樣斜眼看著寇洋,讓羅利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對了,三位是要找銀飾品工藝師李萌吧。”
“是的。”
雖然盛偉豪一副嘴里還含著什么似的模樣,但立刻下定決心地繼續說:“她現在正好在蘆葦城逗留。”
莉莉薇露出明顯不帶笑意的笑臉看向盛偉豪,而羅利也不是不能體會她的心情。
不過,既然李萌是珍貴的收入來源,盛偉豪當然會想隱瞞。
羅利輕輕拍了一下莉莉薇的膝蓋后,詢問說:“是為了繪畫或制作工藝品嗎?”
“不是。應該是說為了這些工作做準備吧。她平常總是到處奔走,所以我還以為會有好一段時間聯絡不上,沒想到她前幾天突然出現,并這么告訴我。她說恰巧聽到了某個傳說。”
“傳說。”
聽到羅利以確認的口吻嘀咕道,盛偉豪點了點頭說:“這個傳說跟一個叫做海棠村的村子有關!海棠村位于呈長方形橫跨廣大北方地區的山脈腳下。那里的山很高,森林很深,李萌師傅好像就是為了追查跟那里的森林和高山湖泊有關的傳說,才來到蘆葦城。”
聽到“與森林和湖泊有關的傳說”,羅利看向身旁。
然而,莉莉薇沒有看向莉莉薇,因此羅利與莉莉薇后方的寇洋視線交會。
“盛偉豪先生您知道這個傳說嗎?”
“我當然聽說過這個傳說,不過……如您所知,我們擁有獨自的情報網。所以對于這個傳說的真偽,我們有某程度的了解……”
“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假的?”
盛偉豪輕輕點了點頭。
“不過,李萌師傅是個個性難應付的人,只要她決定以某目標作為銀飾品題材,就絕對不會改變決定!很多客人會鐘情于她,也包含了這般態度就是了……”
“您的意思是,她沒時間幫我們畫地圖?”
“是的。還有……”
“還有什么呢?”
聽到羅利的反問,盛偉豪一副很過意不去的模樣,這么回答:“的確,李萌師傅為了追求銀飾品題材,而在北方地區到處奔走。而且,關于您想知道的古老地名知識,相信她也比我和華英哲翁知道得更詳細。畢竟她總是一個一個地實地追查傳說。”
羅利點了點頭,催促盛偉豪說下去。
盛偉豪的這段話并沒有回答羅利方才的問題。
“是的。不過,我不知道開口拜托李萌師傅畫地圖,她會不會坦率地接受請求。因為,我也是歷經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建立出現在的關系……”
盛偉豪面帶苦澀表情不停地擦拭汗水。
如果盛偉豪不是在演戲,就表示這位李萌真的很難應付。
“怕什么?沒什么好擔心。”
然而,莉莉薇沒理會盛偉豪的這般擔憂。她一派輕松地說道,并咧嘴露出尖牙。
莉莉薇是開玩笑地在表示“只要威脅對方就好”。
雖然盛偉豪的表情化為笑臉,但并非是因為,覺得好笑而笑。
工匠本來就是“頑固”的代名詞。成為傳說的鐵匠當中,據說有些人盡管陷入極度貧困的生活,又被迫打造長劍,卻寧愿吃掉落在鐵砧上的鐵銹充饑,也不愿意去做非出自本意的工作。
面對這般對象,如果某天突然前來拜訪,并要求對方畫北方地區地圖的舉動或許顯得無謀。
“我明白了。不過,能麻煩您幫我們說幾句好話嗎?”
聽到羅利的詢問后,盛偉豪讓身體往前傾。
盛偉豪的這般動作或許是在強調他已抱了堅定不移的決心,決定說出接下來的發言。
“因、因為,她是個難應付的人……”
羅利知道介紹來路不明的人給李萌認識,已是盛偉豪最大的讓步。
因此,羅利稍微思考了一下。
一方是惹火一位銀飾品工藝師,另一方是賣面子給為盛偉豪這些羊群化身守護故鄉的華英哲。把這兩件事情放上天平秤了后,盛偉豪決定取銀飾品工藝師這一方。
如果無論如何都希望盛偉豪協助,是否應該向華英哲拿取什么能做為記號的物品呢?還是,盛偉豪并非那么重情義的人呢?
再不然就是,李萌是值得讓盛偉豪這么做的銀飾品工藝師。
憑羅利這種一般人的頭腦,也能做出這些推測,更別說以畫商身份獲得成功的盛偉豪了。對盛偉豪來說,少許時間內要看出羅利在思考什么并非難事。
更重要的是,盛偉豪眼前有一個萬一惹火了,會更加危險的存在。
盛偉豪用著幾乎像在求饒似的認真口吻說了起來:“我不想惹火李萌師傅確實是為了生意。但,我不是為了錢。”
生意永遠是為了賺取金錢的行為。
羅利感興趣地看向盛偉豪,只見盛偉豪一副已下定決心的模樣站起來,然后走近某幅畫下。
“這幅畫是在畫一個古名稱為帝拉的地方。”
比起其他圖畫,掛在墻上的那幅畫大了一圈,上面畫出奇妙巖石散落地面的荒地,荒地上有一位隱者站在光禿禿的山崖前方,朝向天空舉高雙手向神明祈求。
那幅畫可能是在描繪盛偉豪所說的“帝拉”當地的守護圣人,或是在描繪圣人傳說。
這樣的圖畫其實到處可見。不過,就羅利的知識來說,這幅畫比較特別的地方是,其重點看起來像是放在背景上,而不在隱者上。
羅利這么思考著時,盛偉豪說出令人意外的事實:
“這里是我的故鄉。”
“唔!”
羅利感覺得到身旁的莉莉薇變得僵硬。
“不過,我的故鄉以前是個更肥沃的地方。也沒有這樣的山崖……這個山崖其實是爪痕。”
莉莉薇以沙啞的聲音說:“獵月熊的爪痕?”
“是的。那是我們永遠忘不了的記憶。這幅畫是透過像李萌師傅這樣的人的協助,才畫了出來。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為了過去的故鄉同伴,或際遇相似的同伴,我在這里經營畫商,并收集畫了同伴們不得不舍棄的故鄉模樣,或是發生那場大災難后就回不去的地方模樣的圖畫,然后賣出去。如果說這么做不是為了賺錢,那會是在騙人,但賺錢只是次要目的。”
盛偉豪以看向遠方的目光眺望著畫中景色,就仿佛眼前有一大扇窗戶似的。
“而且,這幅畫上的景色如今已經不存在了。聽說是發現了金礦脈……說來諷刺,聽說為了畫這幅畫而請來帶路的男子,就是發現礦脈的人。就算沒有人發現礦脈,景色也會因為,被風吹蝕、被河川浸蝕而逐漸改變。放在那間房間里的圖畫,或是已經裝飾在某處官方或宅邸的圖畫中的景色,很多不是已經消失,就是慢慢即將消失。而且,圖畫本身也有保存期限。”
盛偉豪輕輕撫摸畫緣,說完話后也一直望著圖畫好一會兒。
這里是剪下一小段不停改變的歲月,并加以保存的地方。
人類覺得時間漫長的自然景色變遷,對盛偉豪他們而言,時間或許過得太快了。
時間明明過得很快,過去的回憶卻永遠不會改變,這使得現實與回憶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
盛偉豪忽然看向莉莉薇,然后看似困擾地笑了笑。雖然知道盛偉豪的目光應該是看著莉莉薇,但羅利沒有看向莉莉薇。因為,他擔心如果看了莉莉薇,莉莉薇會覺得受傷。
這時候只有活在相同時光里的盛偉豪,能向莉莉薇搭腔。
“可以的話,我很想幫助你。這不單單是為了我們羊。因為,我的顧客里也有鹿、兔子、狐貍,還有鳥的化身。”
羅利聽見莉莉薇動了一下而傳來的衣服摩擦聲。
但,羅利當然不會問莉莉薇做了什么。
“可是,李萌師傅的知識和能力非常地珍貴。她擁有只要看了一遍,就不會忘記的記憶力,以及不惜失去性命也要達到目的意識。她把所有熱情全灌注在“讓景色化為形體”這件事上,我們怎能失去她的協助。不管怎么說,畢竟已經沒時間了。”
盛偉豪眼里發出強而有力的光芒,那是只為了自身利益而行動的人,絕對無法發出的光芒。
在他們這些存在的生命痕跡會毫不留情地消失之中,盛偉豪所做的工作是,試圖讓生命痕跡留下記錄。
不過,盛偉豪的話語讓羅利有些在意。
盛偉豪所說的“沒時間”,是指景色變遷的速度太快嗎?
“沒時間?”
“是的。我們必須加快腳步。我們想請李萌師傅畫下來的地方有高山景色。但,她的壽命實在太短了。我們時常在想,要是她也跟我們活在相同時光里該有多好。”
聽到盛偉豪的話語后,羅利不禁發出驚訝聲,而他相信感到驚訝的不只自己。
羅利一直以為名為李萌的銀飾品工藝師,也與盛偉豪他們一樣是特別的存在。
不過,既然這樣,只要試著這么發問就好。
既然,在意時間,為什么能走過悠長歲月的你,不靠著自己的雙手畫下景色呢?
“我也勉強算是個商人。”
羅利忍不住摸著臉思考。或許是羅利的表情說出他在思考什么。
盛偉豪先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然后看向掛在墻上的圖畫,并瞇起眼睛說:“我知道您想說什么。過去我們也真的拿起畫筆過……以前版畫比較多,我們有一些同伴會把北方和東方地區,還有如今已失去過往景觀的南方地區畫下來。但,這些同伴也不是不死之身。”
莉莉薇是寄宿在小麥里的狼之化身。羅利記起莉莉薇曾說過如果失去讓她寄宿的小麥,其存在可能也會消失。而且,或許莉莉薇也有其壽命也說不定。
不過,從盛偉豪的語氣中,聽不出其同伴是因為,壽命到了而死。
在包括莉莉薇的這些特別存在的身上,羅利從未感受到自然死亡的概念。
盛偉豪平靜的眼神看向羅利。
那眼神如年歲已高的賢者般顯得柔和且深奧。
“這些同伴拿著畫筆走訪各國,并仔細觀察現實世界。他們本來就是在使命感驅使下,才拿起畫筆的一群。因為,人類而遭到開拓的森林、被改變流向的河川、被挖掘的高山,或是被埋起的山谷。這般景色不斷出現眼前后,不知不覺中大家變得無法忍受繼續坐著畫圖,手中的畫筆也變成了長劍。”
羅利曾經聽過這樣的故事。
他朝向寇洋一看,發現寇洋聽得入神。
“然而,寡不敵眾。其中一個同伴被官方放火燒死,一個同伴被大軍踏死,還有一個同伴為自己的無力感到懊惱而……剩下的同伴很多甚至不存在我們的記憶里,如同泡沫般消失。說到人類……啊,抱歉。”
“不會。”
聽到羅利這么回答后,盛偉豪顯得悲傷地笑了笑。
“說到人類,是強大力量的集結。世界霸權早就移轉到人類手上,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不愿意承認這般事實的同伴們紛紛向人類挑戰且失敗,最后變成羊皮紙上的傳說。然后,就連這留下記錄的羊皮紙,如今也落得被老鼠啃、被蟲咬的下場。現在只剩下了我們這些正如人類口中的溫馴羊兒。包括我自己在內,現在大家甚至沒有拿起畫筆的勇氣。看見有勇氣的同伴們一個緊接著一個消失……實在讓人覺得非常殘酷。”
現在羅利完全明白了為何盛偉豪寧愿不顧同胞華英哲和狼之化身莉莉薇,也要顧及身為人類的李萌。
盛偉豪肯定沒有讓李萌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這么一來,盛偉豪他們想要留住李萌的方法可說少之又少。只要能讓李萌拿筆畫圖,盛偉豪他們肯定不斷奉承對方,為了討好對方,應該也會接受任何難題。
對盛偉豪他們而言,光是讓李萌認同其存在,肯定已是最大極限的讓步。
“的確很殘酷。”
說著,莉莉薇喝下她不愛喝的酸葡萄酒。
“你這個家伙見到本大人會那樣失去冷靜……也是這樣的原因……是嘛?”
羅利看向了莉莉薇,而寇洋也看著莉莉薇。
就算小鳥和狐貍曾來到羊身邊,應該也不可能有狼來過。
擁有尖牙利爪的存在也會擁有勇氣。既然擁有勇氣,這些存在一定會先踏上戰場。
然后,也會是這些存在先死去。
果然還是一直凝視著莉莉薇的盛偉豪緩緩點了點頭說:
“是的。正是如此。”
“呵。算了,無所謂。如果不是這樣,本大人說不定反而會覺得難過。”
如果說莉莉薇夠資格擁有萬狼公主之名,那肯定是因為,擁有這般豪爽態度。
而盛偉豪肯定也是在這個瞬間,不再對莉莉薇感到恐懼。
“您非常堅強。像我有時候甚至會想,既然一樣要走過那么漫長的歲月,我寧愿生為木頭或石頭。”
在對話的最后,莉莉薇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地這么說:
“呵。本大人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畢竟如果生為木頭或石頭,就不能跟這些家伙結伴同行吶。”
盛偉豪也笑著回答說:
“是的。試著在人類世界生活后,才發現其實滿愉快的。”
“嗯。都是一些和藹可親的家伙。”
身為和藹可親的家伙中的一人,羅利只能露出苦笑在旁聆聽。
不過,喝下盛偉豪招待的葡萄酒會覺得不甜,肯定不是偶然。
羅利這么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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