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一石二鳥
比起昨天前來時,這里的衛兵變得更多了。
就仿佛為了發生不測時而做準備似的。
“官方?”
莉莉薇才這么嘀咕完,目光立即被吸引到某處。莉莉薇的視線前方,站著一臉驚訝的寇洋。
“請……請問,你們怎么會來這里?”把破外套蓋在頭上,扮著乞丐的寇洋開口問道。
羅利確信了自己的預測是正確的。
“海爾他們在里面吧?無論如何,為了救出洛芙,總得跟她見一次面,了解狀況才行。你覺得要怎么進攻比較好?”
聽到羅利的詢問后,莉莉薇露出尖牙,滿臉歡欣地笑了笑。
“有什么事?”
羅利爬上官方的石階,來到入口處時,兩名士兵交叉起長槍擋住去路。
他帶著與莉莉薇換了衣服的寇洋,展露笑臉說:“我有事情想找萊恩商業公會的海爾先生。”
雖然,這是一句神明賜予的話語,但同一張王座上,不見得永遠坐著同一位神明。
兩名士兵的反應與昨天不一樣。
其中一名士兵一臉嚴肅地打開大門走了進去,而留在原地的士兵則是毫不客氣地朝著羅利伸出長槍。
莉莉薇的提案極其單純。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羅利身旁只見寇洋,卻不見莉莉薇的身影。
“進去吧。”
沒多久走進官方的士兵走了出來,對羅利簡潔地說道。
羅利對著暫時收起長槍的士兵露出笑臉打招呼,從士兵打開的一小道門縫滑進了官方里。
等到寇洋也走進官方后,士兵立刻關上大門,并再次伸出長槍。
士兵應該是要兩人前進的意思。
羅利邁開腳步,在后方的長槍催促下,走在圍繞著鐘樓的回廊上。
官方里安靜得令人害怕,仿佛連燭火晃動的聲音都聽得見。
在官方挑高的天花板、墻壁和柱子頂端的所有雕刻,都是極其費工的完美作品。
然而,這些雕刻全是在告訴世人世間有多么可怕的異界妖魔,這或許是一種預兆也說不定。
來到回廊上的其中一間房間前面時,士兵發出指示說:“停下。”
這間房間或許平常是倉庫,士兵敲了敲樸素簡陋的木門后,木門靜靜地打了開來。
先前遇到的跑腿男子從門后探出頭來,他認出羅利后,露出了不開心了的表情。
“我有事情想跟海爾先生說。”羅利刻意露出最完美的笑容說道。
因為,羅利知道,對方覺得他不過是一介行腳商人。
所以,他故意這么刺激對方。
莉莉薇提出的單純提案,就是要這么做,才會有效果。
“你不知道我們是特地饒了你一命嗎?”
威脅一個人的時候,要像蛇突然從草叢之中竄出來襲擊般出奇不意,才能發揮威脅的真正效果。
如果,看得出對方準備威脅自己,羅利當然有辦法應付。
“因為,做生意就是要去撿火中的栗子啊。”
聽到羅利這么回答的瞬間,男子臉色大變,迅速抓向羅利的胸口。
如果知道對方會伸出手,當然就不會感到驚訝。
羅利在男子抓住他胸口的同時,往后縮起身子,利用這股力道反抓男子的胸口,把男子拉出了房間。
“您不知道我是特地前來交涉的嗎?”羅利依然掛著笑臉說道。
原本看呆了的士兵,在急忙準備拉開羅利與男子時,傳來了另一人的聲音:“請問有何貴干?”
聽到聲音后,羅利松開了男子的胸口,對方也幾乎在同時做出同樣動作。
那顯得沉穩的聲音、有氣質的用字遣詞,非常適合官方的莊嚴氣氛,也下意識地讓人覺得實在有些諷刺。
盡管風度依舊翩翩,發型卻顯得有些凌亂的海爾,就站在房門口。
“我想跟朋友說說話。”
“您說話真是開門見山。您認為我會允許嗎?”
跑腿男子迅速地站在主人身邊,目光陰沉地瞪著羅利。
雖然羅利不確定自己是否做好打斗的準備,但看見身旁的寇洋不服輸地挺起胸膛,自己也從中得到了勇氣。
“我知道不可能輕易跟朋友說到話。”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我現在沒有時間與您閑話家常。幸好這所官方有好幾間房間……”
說著,海爾投來冷漠的視線。
寡難敵眾,然而,海爾會威脅得如此直接,證明了其情況相當緊迫。
“那當然了。只是,沒想到您會以為我沒做任何準備就前來。”
“嗯?”
“不對,應該這么說吧。我還以為抓了我會很麻煩,所以海爾先生才會放過我一馬。”
海爾端正的五官堆起了皺紋。
羅利繼續追擊道:“畢竟,洛芙姑娘為了拉攏我,給了我很多方便。她也提供了協助,讓我能保住自身性命。好比說……”
羅利刻意咳了一聲,才繼續說:“好比說,把您簽了名的羊皮紙賣給我之類的。”
雖然跑腿男子打算采取行動,但海爾用手勢制止了他。
海爾只揚起右嘴角,露出只有半張臉在笑的詭異笑臉。
“我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您的同伴不是那位女性啊。”
“因為她的動作最敏捷。而且,如果只是在懷里放幾張羊皮紙,就是少女也搬得動。”
與洛芙勾結的事要是被公諸于世,海爾會很難堪。
就算海爾事先采取了什么防范措施,一旦事態變得混亂,也無法確定那些措施是否能正常運作。
海爾應該不愿意讓自己承受更多的風險。
而且,就算讓羅利與洛芙見面,也沒什么大不了。海爾應該會如此判斷才對。
“我知道了。”
聽到海爾的話語,跑腿男子看向主人。
“帶兩位去吧!”
聽到主人這么說,盡管咬著嘴唇,跑腿男子還是點了點頭。
他的忠誠確實值得敬佩。
雖然,跑腿男子同時朝向羅利投來充滿怨恨的一瞥,但走在街上時,真正教人害怕的是無主的野狗,而不是受過訓練的兇猛看門狗。
“如果,您掌握到能為我帶來利益的情報,我愿意出個合理的價格。”
海爾畢竟也是個商人,羅利轉過頭看著海爾,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這邊。”
跑腿男子帶領羅利兩人,來到位于回廊上、通往地下室的階梯。
地下室可能是藏寶庫,也可能是站在最前線與邪教徒戰斗時留下的遺跡。
慢慢走下黑暗又潮濕的階梯后,一行人遇上了一扇鐵門。
男子用了奇怪的方式敲門后,房內傳來開鎖的聲音。
跑腿男子沒有伸手開門,便轉過身子對著羅利說:“你別以為自己逃得掉。”
“我知道。”
聽到羅利油嘴滑舌地答道,男子咬緊牙根發出“嘎吱”一聲。
羅利自己打開房門,走進屋內。
當寇洋隨后便走進來并緩緩關上房門時,似乎也掌握了屋內有哪些人,以及現在是什么狀況。
在晃動的燭光照明下,洛芙就像個被綁架的公主一樣,坐在地下室的麥桿上。
一副仿佛在說“你這玩笑開得太妙了”的模樣,皺著臉并露齒而笑。
在隔了一小段時間后,洛芙似乎鎮靜了許多。
洛芙臉上的別扭笑容,或許是她掩飾難為情時特有的表情。
“我來向你打聽事情。”
“你……想聽什么樣的玩笑?”
羅利把短劍遞給負責監視的男子后,男子便開始檢查羅利與寇洋身上有沒有武器。
在這之間,羅利毫不客氣地環視房內一圈后,發現這里以前果然是地下倉庫。
現在倉庫內的物品稍微做過整理,空出來的位置鋪了麥桿,也放了棉被,還準備了水和食物,而且洛芙的雙手也沒有被綁在身后。
因為原以為會看到慘不忍睹的景象,所以眼前的光景讓羅利直率地松了口氣。
洛芙依舊美麗,想要逼人招供,并非只能使用像鞭子或棍棒這類的道具。
“行腳商人到了新的城鎮,一定會先收集情報。”
“原來如此。真是難得,那男人竟然會放你們穿過城門……啊,你旁邊是小鬼啊。原來是這么回事。”
關于用人的智慧,應該洛芙是一路親身學習過來。
她似乎一下子就理解了羅利用了什么手段,才能來到這間地下室。
“等你要去接獨自等你回去的那個少女時,如果只帶著花束,恐怕會不夠哦。”
“上次我就被她打了臉頰。”
“哈哈……她看起確實很強悍的樣子。”
如果是在陽光灑落的屋檐下這樣閑話家常,肯定會是相當美好的假日。
然而,很遺憾地,羅利身邊有個男子一直盯著他看,腰上還掛著出鞘的長劍。
跑腿男子應該在門外監視,而海爾說不定也在偷聽。
“不過,看到你目前還不用一小口一小口吃面包,我真是松了一口氣。”
“哼,海爾沒那個膽量敢傷害我。雷霞他一貧如洗,所以一定是哪個有錢人愿意支援北蘆葦城。如果說到這一帶的有錢人,大概只有就那幾個人吧。這么一來,海爾就掌握不到這個援助者跟我會有什么關系。所以,他頂多只敢罵我幾句而已。”
洛芙帶刺的話語,肯定是說給腰上掛著長劍的男子聽。
不過,以洛芙的個性來說,如果當真認為對方是個不足掛齒的對手,應該連這種話都懶得說吧。就這點看來,水和食物或許是身旁這名男子的體貼表現也說不定。
“不過,我也跟海爾說了很多遍,雷霞會寄信給我,真的讓我有種從高處摔下、被同伴孤立的感覺。雷霞或許是想拿勾結海爾這點來利用我吧……畢竟我有太多地方可以利用了。”
洛芙明明沒有改變語調,卻散發出完全不同的氣氛。
羅利仿佛可以聽見寇洋屏息的聲音。
“雷霞背后果真有富裕的強豪在支持嗎?”
“這也是海爾在懷疑的事情吧。畢竟,雷霞雖然在北蘆葦城做著最有賺頭的買賣,但也還是那個樣子,所以不太可能有認識的北蘆葦城人持有資金。當然了,如果雷霞是靠著某人的智慧,明明沒有錢,卻下單購買,那就有可能了。”
“他的目的呢?”
洛芙露出了整排的牙齒,笑著說:“為了從暗中參與一角鯨交易的家伙,也就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手中卷走金錢啊。”
羅利臉上之所以浮現笑容,是因為深刻體會到,世上真的有人會去思考各式各樣的點子。
“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不想讓拼命籌畫的孤注一擲遭到破壞,就乖乖付錢。”
“反正北蘆葦城一定是非輸不可了。所以,就算有人提議說要撈一些利益,也算是無可厚非吧。一定也有一些家伙使出雖是胡作非為,但能讓周遭的人不得不接受的妙計才對。大家一定會驚慌不已地乖乖付錢吧。不過,會想出擅自賣掉一角鯨這種大膽計劃的,應該只有我們吧。”
從海爾能立刻借到官方這間地下室,并且把洛芙軟禁在這里的行動,就能明白這大膽過了頭的計劃,究竟安排得有多細膩。
他一定也花費了相當多的金錢。
與其讓這一切的努力付諸流水,不如捧著錢,要求雷霞打消購買念頭還好一些。
“不過,海爾會把我關在這里,就表示雷霞明明沒有錢,卻說要訂購一角鯨的可能性很低。海爾最害怕的,就是我被北蘆葦城的權力者拉攏。他一定是認為雷霞背后有掌權者在撐腰的可能性極高,才會把我關起來。我……我會特地跑來見你,也是因為關于這個幕后主使者,我想到的可能人選實在太多了。”
從蘆葦城搭船,必須要花上半天時間,才能抵達海峽另一端的七彩國,而洛芙是來自這個王國的前貴族。
如果要在羊皮紙上一一列出過去與洛芙有過關聯的權力者,肯定會畫出一張讓紙面變得全黑的關系圖。
如果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權力者總是不肯采取行動,但一旦有了理由,他們什么都會做。像是一角鯨交易的秘密約定,正是他們的最佳目標。
而且,如果借由把洛芙一人塑造成壞人的手段,就能讓自己更加胡作非為、有利可圖,當然會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方法。只是在騷動結束后,別說是能不能活命,洛芙恐怕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洛芙會想帶著一角鯨逃到南方,應該是她深切的愿望。
“沒想到卻是做了這么蠢的事情。”
洛芙一臉受不了地說道,把手肘倚在卷成一團的棉被上,讓身體靠了上去。
“你現在了解這么多狀況,再一個只要觀察城鎮的動靜幾天,就會了解事件的全貌吧。不過,不管雷霞有錢沒錢,或是向誰調度資金,這都會是我跟你最后一次見面吧。”
洛芙之所以變得異常多話,一定是原本緊繃的情緒終于放松的緣故。
可能是說一堆話之后感到滿足,也可能是累了,洛芙閉上眼睛,緩緩打了呵欠。
她的模樣,甚至散發著對任何事情都不為所動的王者風范。
不過,那模樣絕不顯得神圣。因為洛芙緩緩開口簡短地說:“我是很習慣待在這種地方的老手。只要能不受苦地死去,那就好了。”
聽到寇洋輕輕發出聲音,洛芙一邊抬高視線,一邊朝向寇洋露出微笑。
“是為了湮滅證據嗎?”
“誰叫我有嘴巴呢。”
世上有多少人,能聳著肩說出這樣的話呢?
羅利打算說些什么時,洛芙露出像個小少女的笑容說:“最后有你愿意陪像小孩子一樣任性的我,我真的很開心。”
洛芙別過臉看向遠方,那側臉真是美極了。
“無論再差勁的晚餐會,只要最后一道料理好吃,就值得高興。”
羅利下意識地感到胸口一陣痛,但不是因為覺得擁有這般想法的洛芙可憐。
而是因為他自己正是為了這樣的結果,而選擇繼續與莉莉薇行。
只要能與莉莉薇兩人笑得開心,那就好了。
不過,要是能為此拋下一切,羅利現在就不會站在這里了。
“要怎么做,才把你從這里救出去呢?”
聽到羅利這么詢問,在他身旁負責監視的男子吃了一驚,洛芙本身更是嚇了一跳。
“他是認真的嗎?”
洛芙一邊說道,一邊移動視線,但不是看向羅利,而是看向監視男子。
“當然是認真的。因為很不巧地,我不是商人。”
如果沒處理好,洛芙與監視男子可能是一個被砍、一個砍人的關系,但兩人卻像舊識般交談了起來。
“不過,有件事情……”
“別說了。他也知道你想說什么。”
男子朝向羅利開口說話時,洛芙這么制止了男子說話。
男子看著洛芙沉思了一會兒后,順從地閉上了嘴巴。
羅利也明白兩人想說什么。
徹底的絕望能帶來某種平穩的感覺。
然而,如果是在這股平穩之中摻進少許希望,就會帶來超乎想象的痛苦。
“我能獲救的可能性嘛,只有一個。”
盡管說出這樣的話語,洛芙的表情仍然很鎮靜,但這并不代表她有著一顆鐵打的心。
“那就是雷霞是自己準備資金的時候。”
說著,洛芙閉上了眼睛。
“我懶得說話了。這兩天我都沒睡。”
雖然俗話說只要躺著睡覺,就能等到好消息,但當洛芙從沉睡中醒來時,恐怕已是即將步入長眠的時候。
即便如此,洛芙還是一副真的打算睡覺的樣子躺了下來。
應該洛芙是不想再一個話的意思,而羅利也已經得到足夠的情報了。
監視男子不知道是海爾花錢請來的,還是原本就是海爾的手下,羅利對著這名十分專業的男子輕輕以眼神致謝后,轉過身子。
可能是無法接受這場互動,也可能是不想去理解,當羅利忙著收回寄放的短劍時,寇洋還一直拼命以眼神向羅利示意。
然而,羅利只是把手放在寇洋的頭上,就讓寇洋靜下來了。
不過,在離開房間之際,寇洋轉過了身子。
向洛芙簡短地說:“晚安。”
洛芙輕輕舉高手回應寇洋的模樣,讓羅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羅利與寇洋走出地下室后,跑腿男子瞥了兩人一眼,而兩人就這么爬上一樓。
跑腿男子應該全都聽見了,也可能會向海爾報告其中幾件事情。
盡管如此,羅利還是不認為海爾能得到什么有益的情報。
洛芙與海爾都是商人,而商人比任何人都不相信從口而出的話語。
因為商人真正的對話總是不存在于話語之中。
“有聊到有意思的話題嗎?”
回到海爾所在的房間后,臉頰沾著墨水、埋首于羊皮紙的海爾頭也沒抬地問道。
“是啊。因為洛芙姑娘是個能言善道的人。”
海爾振筆疾書在紙張最末端簽上名字后,把紙張塞給緊跟在旁的手下,立刻著手進行下一封信件。
海爾或許是忙著在收集情報以及做事前交涉,其中也可能包含了恐嚇和懇求。
一個龐大體制擁有難以估計的力量。
然而,龐大的體制一旦想改變方向,就會碰上出乎意料的困難。
“我負責售賣的交易取消了嗎?”
海爾似乎是用盡全力在讀信,并寫下回復。聽到羅利的詢問后,他突然停下動作。
看得出來羅利提出的問題,至少是個會讓海爾動腦思考的問題。
“把面包店老板關在自己的店里,然后去那家面包店買東西;您不覺得這真的是一個非常神學性的問題嗎?”
“就算沒有人,只要有錢和商品,也能交易。”
“您說得確實沒錯。可是,現在必須確認面包店里是不是真的擺著面包。的確,如果想要面包,只要把面包店老板放回面包店就好,但誰知道面包店老板會不會對我們懷恨在心。當初我們就是因為聽到那家面包店老板跟其他店家買了毒,才會急忙把面包店老板押回來……”
“想要知道面包店老板買毒是為了殺老鼠,還是想在面包里下毒,只有在自己親口咬下面包的時候,才會知道答案。”
隨著“唰”的一聲,海爾完成了手邊的簽名,這個時候他總算看向羅利說:“或者是,發現老鼠死掉的時候。”
在看清事態之前,先把可能讓局勢加速惡化的危險人物關起來。這種點子或許只有習慣掌控多數人的海爾才想得出來。
海爾之所以沒有為了確認事情真偽而拷問洛芙,應該是因為如果傷害了洛芙,將來可能會勒住自己的脖子。
不過,在面臨復雜的事態時,想得出只要斷絕問題根源就好的點子,可以說是連莉莉薇都可能采用的萬能仙丹。
“總之,那只狼似乎很喜歡您的樣子,所以還是請您多加注意自身安全。當然了,我想您一定做了一定程度的自衛。”
海爾是在挖苦羅利為了見洛芙一面,放話威脅過他這件事。
不過,如果現在告訴海爾,其實莉莉薇壓根沒帶著對海爾不利的文件,不知道海爾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這么一想后,羅利臉上也就能很自然地浮現笑容說:“謝謝您的關心。”
“那么,送客吧。”
海爾一副仿佛在說“交談到此結束”似的對著跑腿男子說道。
然后,重新提起筆寫信。
男子恭敬地點頭后,帶著羅利兩人走到正面出入口。
客人前來拜訪后,一定要讓他們離開。
如果前來時的人數與離開時不符,就表示該處一定發生了什么事件。
“你最好給我記住!”
仿佛被門縫吐了出來似的走出外頭之前,跑腿男子如此罵道。
羅利還來不及回答,大門已經發出“叩”的一聲關上了。
兩名士兵以斜眼偷看著羅利。
羅利刻意一邊重新豎起衣領,一邊說:“守衛工作辛苦了。”
羅利兩人離開官方后,沒有前往旅館,而是來到專門制造小刀或馬具的工匠街,并轉入了某個小巷子。依工房規模不同,有的工房一星期會鍛造出多達四十或五十支的小刀,就算到了距離這個城鎮很遠的地方,也可能看見刻上該工房名稱的小刀。
羅利與寇洋沉默地走在工房林立的小路上。
羅利在思考事情,而寇洋好像也不想說話的樣子。
如果過著窮困的行商生活,就算不愿意,也會碰上有人死去的時候。
有的人可能會生病、饑餓、衰老,或是受傷、遇到意外。
不管怎樣,這些人因此踏上死亡之旅的狀況并不稀奇。
即便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寇洋到現在還是一直板著臉。應該是因為洛芙即將踏上這條路的事實太過異常,讓寇洋覺得難以接受。
“你在生氣啊?”
聽到羅利這么問道,寇洋猶豫了一會兒后,搖了搖頭,但最后終于一副放棄隱瞞的模樣點了點頭。
“我們之所以會參與這件事情,其實只是因為我和莉莉薇的任性。所以就算退出,也不會有人責怪我們。”
羅利也向寇洋說明了會伴隨危險的可能性。
然而,寇洋這回立刻搖了搖頭,然后抬起頭說:“如果只要我閉上眼睛,就不會發生不合理的事情,那我愿意這么做。”
這是與羅利和莉莉薇不同的第三種見解。
羅利點了點頭看向前方后,寇洋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即便如此,寇洋似乎還是難以正視現實。
“洛芙姑娘……應該會……獲救吧?”
就算商人很喜歡打如意算盤,還是有很多事情無法輕易給予承諾。
對于寇洋的詢問,羅利給了這樣的答案:“至少我是打算這么做。”
這種回答也可以說是在逃避追問,而事實上,羅利也真的有那么一點想要逃避的意思。
洛芙說過自己能獲救的唯一可能性。
那就是雷霞用自己準備的資金,并且為了自己或北蘆葦城利益而打算購買一角鯨的時候。
唯獨在這個時候,整件事才能以一場單純的商品買賣收場。
在那之后,應該海爾等人會像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繃緊全身神經屏息聆聽的小偷般慢慢重新展開行動,一件一件地進行事后處理。
然而,通往唯一可能性的路上沒有半盞明燈,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只要往雷霞的屋檐下一看,就算不是居住在蘆葦城的老百姓,也能明顯看出他荷包干癟成什么模樣。
這個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或是萬分之一。
“光是銅幣箱子事件……果然還是不夠嗎?”
銅幣箱子事件是指寇洋所發現的那件事。亦即利用南下不死河的銅幣箱子數量不同,借此賺錢的秘密手段。
雷霞參與了銅幣的進出口貿易,并且針對相同數量的銅幣,在南下河川時把箱子數量減少,等到要出口到海洋另一端時,再增加箱子數量。這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就算采取這種手段,也只能讓雷霞利用“照箱子數量征收關稅”的規則逃稅而已。不可能讓雷霞存到足以買下一角鯨的金額。”
寇洋微微低著頭,像是在鬧別扭似地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思考一件事情時,就會看不見其他事情;羅利知道這是自己的壞習慣,但看見眼前有個更明顯的例子后,就會變得難以犯下這樣的錯誤。
羅利輕輕頂了一下寇洋的頭,然后輕聲說:“嗯,運用智慧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
“咦?”
“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保護自己。因為我們一腳踏進的洞穴,就是這么危險的地方。”
羅利推了推寇洋的背,并加緊腳步,寇洋在理解羅利的意思后,而后邁步跑了出去。
寇洋的個性太直率了。如果事先說明了一切,在來到這里之前,寇洋肯定會掩飾不了自己的緊張。
以工匠居住的地區來說,鍛造工匠們設置工房的地區的道路算是相當寬敞。這是為了搬運工匠鍛造時所用的沉重材料,而路面也鋪蓋得十分堅固。如果要在蜿蜒曲折、路面到處放了東西的小巷子奔跑,一定是當地老百姓比較熟悉巷弄的構造。
但如果是路面平整、容易奔跑的道路,就會是以行度日的人跑得比較快。
寇洋撈起長袍下擺,勇敢地跑著。
“別跑!你們給我站住!”
在街上經常會看見商人追趕小偷的光景,但大白天在街上看見商人被暴徒追趕的光景,就很稀奇了。
原本全神貫注地在敲打或研磨小刀、長劍、剉刀、釘子、湯匙或鍋子等物的工匠們,一臉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看。
綁匪要是被人看見面貌,那就沒戲唱了。
羅利與寇洋拖長著白色氣息,不停穿越著工匠街,而追兵的蹤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不過,這不代表兩人甩開了追兵。
追兵們肯定是想要利用地利之便,繞到羅利兩人前方。
寇洋像只忠誠的牧羊犬,以眼神向羅利請求指示,而羅利當然已經做好了安排。
“差不多快出現了吧。”
羅利這么說的同時,一名矮小纖瘦的乞丐從前方的小巷里走了過來。
“啊!”
寇洋話音未畢,羅利等人已經沖進了小巷子里。
乞丐一言不發地朝向小巷子深處跑去。
小巷子不同于剛才一路跑來的道路,如果不是熟悉路況的人,壓根無法在如此復雜的小巷子里奔跑。
羅利不知道自己在復雜的小巷子里奔跑了多久。
就在額頭開始浮出汗珠時,乞丐總算停下腳步望向羅利。
“哎,來到這里應該沒問題了嘛。”
莉莉薇頭上蓋著向寇洋借來的破爛外套,雖然連她也變得喘吁吁的,但外套底下露出了臉頰泛紅、看似開心的表情。
或許追人與被追的互動,能激起莉莉薇的狼性也說不定。
“看樣子,你這家伙等應該見到了母狐貍嘛。”
“她比想象中還要有精神。”
“那真是恭喜啊。不過……”
莉莉薇說著探出頭,看向平常自己用來遮臉的長袍底下,確認寇洋的表情。
“看這表情,應該猜得出你這家伙說的有精神是哪種有精神,對嘛?”
糾纏在一起的線團解不開就算了,如果還不知道與什么相連的話,就是放著不去動它,也會覺得礙事,而且只會帶來危險。
到了最后關頭,理所當然會丟棄這樣的線團。
莉莉薇捏著寇洋的右臉頰莞爾一笑,并且把自己的臉頰揚得比寇洋還要高。
“雖然很執著,卻又很干脆啊。”
“……你其實沒有嘴巴說的那么討厭洛芙吧。”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莉莉薇別有含意地回以輕輕一笑,隨后便用下巴指向北邊說:“港口那邊一片混亂,就宛如煙火四起的戰爭一樣。”
“發生了什么變化嗎?”
仍然被捏著臉頰的寇洋這么發問。
雖然,覺得對不起寇洋,但光是看見自己身邊有個慌張不已的人,就能讓羅利冷靜下來。
當事態不斷演變時,就算再怎么焦急難耐、就算再怎么如坐針氈,也只能耐心等待,否則就會錯過最佳機會。
不過,一旦發現了最佳機會,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也必須牢牢抓住。
羅利點了點頭催促莉莉薇繼續說下去。
“昨晚駝背駝得那么厲害的那個……叫什么雷霞的家伙,真是個了不起的演員。那家伙抬頭挺胸,好不威風地來到了這邊。一路遭受虐待過來的人很強悍,因為他們只要把自己受過的遭遇施加于對方就好。”
“他來交涉啊?還來到南蘆葦城?”
“那家伙吵著說既然自己是客人,就應該讓客人看商品。雖然本大人對這邊的家伙沒什么恨意,但看見那些家伙慌張失措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羅利忍不住與寇洋對看一眼。
既然雷霞吵著要看商品,當然猜得出來他們接下來會前往何處。
“憑你這家伙等的耳力,果然聽不到啊。那些人的所在地,就在從這里算起,隔了三條街的地方。”
“這表示雷霞真的帶了錢來嗎?”
莉莉薇微微傾著頭,寇洋則是不管莉莉薇怎么對待他,都是看著遠方在深思。
寇洋的表情變得扭曲,幾乎在這同時,羅利腦中也閃過一個念頭。
“雷霞先生有錢嗎?”
寇洋搶先一步開口問道。莉莉薇在昏暗小巷子里一邊四處轉動耳朵,一邊回答說:
“剛才那些家伙還互相大聲吆喝。一方吵著要看商品,另一方則是吵著要看錢,在那邊吵來吵去的。這邊的家伙們之所以會真的采取行動,是因為那個叫什么雷霞的家伙答應要讓他們看錢。”
“羅利先生……”
“哦,可是……怎么會這樣?到底是怎么回事?”
莉莉薇發出咯咯笑聲,肩膀還不停地晃動著。
這表示莉莉薇放棄了思考。
那模樣仿佛在強調“永遠都是男人必須去解救被抓走的女人”似的。
“雷霞怎么可能有錢。就算他以再快的速度取得協助,也需要花費時間搬運現金。雷霞果然一直藏著錢嗎?”
如果如此,就沒辦法明白雷霞為何會一直忍到這場騷動發生,才打算把錢掏出來。
那些以海爾等人為首、獨斷專行的人們,可能會使得事態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且,在追查狼骨傳言的過程中,羅利也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大量現金就像一個擁有龐大身軀的巨人。
如果巨人移動了,不可能沒有人發現。
要怎么做才能不被任何人發現,偷偷地存到足以買下一角鯨的現金呢?
城鎮商人有多么陰險,羅利早已有了切身體驗。
他們監視港口的狀況,對于什么人每天交易多少種、多少數量的商品,幾乎都了如指掌。商品是擁有實體的東西,而擁有實體的東西一定會被人看見。
海爾等人會判斷雷霞沒有錢,就表示事實肯定是如此。
“本大人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想要掌握到事實很簡單。”
莉莉薇輕輕伸展身子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一副懷念過去似的模樣,瞇起眼睛看向不知何方,而她視線的盡頭肯定發現了雷霞等人的身影。
“有新動靜。那些家伙應該是打算前往官方。”
“為什么?他為什么有錢?到底是誰的錢?”
海爾和洛芙都在官方里。
當提著錢箱的雷霞等人大舉闖進官方時,究竟會上演一出什么樣的喜劇呢?
不管是什么錢,錢就是錢;這句話可不是隨隨便便什么狀況都適用。
這些錢是什么錢?從什么地方來?屬于什么人?屬于什么性質?這些都非常重要。
海爾等人肯定也陷入了恐慌。
那些準備湮滅證據的屬下們,此刻肯定就像準備從即將沉船的船上逃跑的老鼠一樣,抱著重要信件從后門逃跑出去。
如果洛芙被關在地下室的事實被發現,誰會最感到困擾呢?
不用說也知道是海爾,以及他的上司迪達拉行長。
雷霞不可能沒發現洛芙與海爾的密約。
而且,雷霞也是提供北蘆葦城地主們建議的話的中心人物,所以肯定也掌握到了洛芙忽然消失的情報。
有了這么多情報后,只要稍微動腦思考一下,就能立刻猜出洛芙在哪里。
接下來,雷霞只要選擇要讓對方掉進什么樣的陷阱就好了。
被逼得只能防守的海爾等人當然只能選擇逃跑。
洛芙現在肯定也被拉出地下室,被迫在小巷子里奔跑吧。
然而,除了己方之外,一定也有人會派出密探,也會四處派人監視。會有幾個家伙像瞎了眼一樣,沒發現如海爾和洛芙這般重要的人物呢?
如果逃跑時被發現,就更難找借口了。
所謂四面楚歌,就是指這樣的狀況。
“羅利先生,這樣下去洛芙姑娘會有危險!”
寇洋抓住羅利的肩膀,大聲哀叫著。
海爾等人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們已經沒辦法確認雷霞帶來的錢是誰的錢。
這么一來,海爾為了保住自身性命,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呢?
答案非常簡單。
海爾只要與口徑依舊一致的人們團結起來就好。
這個時候候洛芙可能也在其中嗎?這樣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
“有三條路可走。”
小得如豆子般的火把火焰閃過小巷子前方。忌諱被尊稱為神明、寄宿在小麥之中的狼之化身瞇起眼睛,她看向火把的火焰說道:
“一條路是放棄。一條路是求助于本大人。另一條路是……”
“抱著碰運氣的想法去官方看看。”
莉莉薇的表情化為不帶笑意的笑臉。
“去了之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有些事情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情況危急的時候,詭辯是最有用的東西。既然沒辦法證明是不是事實,現場能提出最讓人無法反駁的意見的人,就是贏家。”
“只要說服得了叫什么海爾的人,或許能救母狐貍一命。”
寇洋的眼睛眨也不眨,來回看著莉莉薇與羅利,應該是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場他壓根不想看的戲碼。
“真的有這個可能性嗎?”
羅利不敢直視寇洋的眼睛。
隨著年齡增長,別說是學會敷衍他人,就連敷衍自己也會。
“就算沒有,也要設法讓它有。”
“那是不可能的!”
“并非所有難題,都找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聽到莉莉薇這么一句話,寇洋的眼睛像融化了似的涌出淚水。
“那么、那么,只要莉莉薇姑娘——”
“在聚集了那么多人的情況下跳進去,能保證每個人都平安無事嗎?”
羅利盡量以壓抑的語調對著莉莉薇說道。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莉莉薇輕輕撓了撓臉頰,然后歪著頭說:
“如果撞破那片彩色玻璃,那棟建筑物也不會崩塌的話。或者是……”
羅利想起朝向天際高高聳立的鐘塔。
東西堆得越高,就越容易失去穩定性,就像堆積木或疊磚塊一樣。
萬一建筑物崩塌了,就算莉莉薇再怎么厲害,也無法保證一定能平安無事。更重要的是,到時候會有很多人被壓在瓦礫堆底下。
話雖這么說,如果從正門入口處跳進去,又必須面對成排的無數長槍。
莉莉薇并非神明。
她做不出只有神明才做得到的事。
“如果趁現在,咱們幾個想要逃跑,應該還不成問題嘛。你這家伙的族群里面也會有好家伙跟壞家伙,并非所有人都是敵人嘛?”
賭上這樣的可能性當然也是一種選擇。
海爾的企圖一旦曝了光,大家怎么看也會認為海爾是主犯。
羅利只是無法違背海爾,被迫聽命的可憐行腳商人。
到時候,應該會有同伴這么袒護羅利才對。
寇洋一副垂頭喪氣的失望模樣,連眼淚也沒擦地垂著頭。
為了解救的村子里,寇洋只身踏上前往南方的旅途。
除了個性必須堅強,還得擁有更多的體貼,才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決心。
洛芙之所以會以感到刺眼似的模樣凝視寇洋,還溫柔地待他,一定是寇洋的光芒溫暖了她。
“就算選擇再多,結果也永遠只會有一個。”
“既然如此,就只能挑選結果,而不是挑選選項,是嘛?”
旅途中一定會遇到很多像是必須舍棄行李、舍棄賺錢機會,或是必須拋棄同伴或恰巧路過的受傷者等狀況。
有時候會遭人從后方拉扯頭發,有時候則會遭人拉住衣角不放。
就這點來說,洛芙會是哪種反應呢?
羅利想起洛芙說自己困了,然后很干脆地躺下來睡覺的身影。
洛芙應該早就隱約預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無論任何時候,選擇總是無限的。
然而,結果大多只會有一個。
逆轉劇本來就不是那么經常上演的戲碼。
正因為合乎道理的結果難以顛覆,所以逆轉劇才會那么罕見。
“要是雷霞有進出口金幣,狀況就不一樣了。”
“嗯?”
“如果用了寇洋發現的方法,或許能累積到相當多的資產。”
在風雪滿天的山中遇到狼群襲擊時,羅利曾經丟下扭傷腳的同伴,沖進樵夫的小屋里。
那天晚上大家都無法保持沉默,盡管沒有酒可喝,還是紅著臉頰不停說話。
“關稅頂多只有該商品價格的兩成到三成金額。話雖如此,如果是一箱金幣的兩成,金額還是很嚇人。不過,如果是金幣,一定會比銅幣更嚴格控管才對。所以不管怎樣,都不可能使用寇洋發現的方法。”
羅利抱著寇洋的肩膀,并以眼神催促莉莉薇后,走了出去。
如果想要逃跑,就必須趁一片混亂的這個時候。
“嗯。要是寇洋小鬼發現的手段是反過來的,那就好了吶。”
“反過來?”
聽到羅利問道,莉莉薇一邊跨過靠在墻壁上的木棒,一邊應了一聲。
“收到六十箱,然后送出五十八箱。要是得到兩箱裝滿整只箱子的銅幣,就賺大錢了嘛?”
“嗯,是這樣沒錯……或者是說,收到六十箱,然后送出六十箱。”
“這樣哪有差別?”
“是嗎?南下河川時在箱子里塞很多銅幣,但送出去時就少裝一些銅幣,然后利用這樣的方法把差額收進自己的荷包里。這么一來,每次就能得到比兩箱數量再多出一些的利益。不過,這樣的交易是建立在河川上游的德利修斯商行不得不虧損的前提下就是了。”
從事這種交易有什么好處?
就在羅利這么想的瞬間……
“咦?”
寇洋驚呼一聲,抬起了頭。
羅利之所以沒有因為寇洋突然的舉動而感到吃驚,是因為他的思緒也掉進了奇怪的地方。
“我剛剛好像說了什么很奇怪的話哦?”
只有莉莉薇一臉愕然,來回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羅利回想著自己的發言。
他拼命地回想。
對雷霞而言,進出口銅幣的策略應該只能帶來少許利益才對。
只有在德利修斯商行或七彩國的客戶嚴重虧損的時候,雷霞才可能得到龐大的利益。
“銅幣這個商品的絕對數量是不會改變的。會變的只有裝銅幣的箱子數量、關稅,還有……還有?”
羅利說不出卡在喉嚨的最后一句話。
明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自己卻不知道的這種感覺,讓羅利感到不耐煩。
寇洋一副像有魚骨頭卡在喉嚨似的模樣,不停發出干嘔聲。
當羅利察覺到寇洋是因為太慌張而說不出話來時,解答也如閃電般在腦中爆發。
“是貨款!既然商品銅幣不能反過來,只要把貨款反過來就可以了!這樣德利修斯商行并不會有所困擾。因為——”
“只要所有計算在最后是一致的,就不會有問題。對啊,不會有問題的!只要想想雷霞從不死河上游接到了什么命令,一切就真相大白了!這么一來就能解釋雷霞為什么擁有巨額資金,也找得到他遲遲不用這筆資金的理由。理由是存在的!”
羅利三人在蘆葦城看到、聽到的所有事情,全串聯成了一條線索。
這條線索不但能說明雷霞為何能在短期間內,籌到足以買下一角鯨的資金,還能說明之前質疑的所有問題點。
資金確實是雷霞的。
就算雷霞背后有金主,那也是身在遠處、壓根料也料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人們。
這些人會在所有事情都落幕后,才獲知消息,也正因為如此,雷霞才會朝向官方進軍。
只要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大多值得原諒。
而且,如果能借此大撈一筆,那更是大功一件。
明明不覺得有趣,羅利的嘴角卻無法克制地往上揚起。
——開什么玩笑!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雷霞把利益帶走!
一切都來到雙手觸碰得到的范圍了。
伸手的機會只有這個瞬間!
“走了!”
說著,羅利跑了出去。這個時候——
“喂,你在做什么——”
在羅利回過頭大聲吆喝的同時——
“本大人不去。”
莉莉薇佇在原地,臉上掛著笑容說道。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說什么?沒問題的,這不是我們的一廂情愿,而是確實合乎道理的想法!”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莉莉薇搖了搖頭說:“本大人不是這個意思。”
“那……”
羅利沒有繼續說出“是什么意思”。
“本大人不想看見你這家伙在其他雌性面前表現的樣子。”
莉莉薇一邊像個少女一樣難為情地笑著說道,一邊吐出舌頭。
真不知道莉莉薇在哪里學會這樣的舉動。
羅利只能笑出來,他不但只能笑,也知道莉莉薇是刻意要逗他笑。
“真是被你打敗了,我都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嗯。這樣你這家伙就可以丟下本大人跑去了嘛?”
羅利閉上眼睛,然后用力吸了口氣。
洛芙說過的話意義深重。
回來接莉莉薇時,只帶著花束是不夠的。
“寇洋。”
“是,請放心交給我。”
寇洋還掛著淚痕的臉上露出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笑臉。
看見寇洋用力握住莉莉薇的手,羅利沒有忌妒,反而感到安心。除了寇洋之外,沒有人能讓羅利有這般感受了。
“呵。換成這樣也不錯吶。”
莉莉薇笑著說道,然后輕輕嘆了口氣。
“喏,快去嘛。雖然那些家伙像參加祭祀的游行一樣走得慢吞吞的,但也快到了嘛。”
聽出莉莉薇話中的意思后,羅利轉身跑了出去。
羅利當然知道在黑暗小巷子里回頭,是多么危險的行為。
然而,他還是回過了頭。
羅利看見莉莉薇與寇洋一起揮著手。
只要能看到這一瞬間的景象,就足夠了。
這么想著的羅利跑了起來。
他毫不停歇地朝著官方跑去。
從小巷子沖出官方前方后,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異樣的熱鬧光景。
夜幕垂下后,只要是規規矩矩的鎮民,都會在家中享受晚餐。
只有商人們知道官方接下來即將上演什么好戲。而這些商人們盡管個個受到好奇心煽動,但為了避免事后惹上麻煩,還是圍在遠處觀察事態演變。
這個時候,官方前方的人墻圍成扇形,他們清出大片的空間,等待著雷霞一行人的到來。
用暴風雨前的寧靜來形容這片光景,真是再恰當也不過了。
在這股寧靜之中,羅利越過寬敞的走道,準備直接沖進官方里。
一時之間,不論是士兵們還是身為觀眾的商人們,似乎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們或許以為羅利是雷霞派來的正式使者。
所有人只是把視線投向奔跑中的羅利,沒有人采取行動,直到羅利沖進官方后,后方總算傳來一名士兵怒罵的聲音。
羅利當然不可能停下腳步。
在為了迎接雷霞等人而大門敞開的官方里,羅利毫不猶豫地向右轉后,朝向回廊最深處奔去。
掛在墻上的燭光照明下,可看見回廊深處有零零散散的掉落物,那些應該是搬運途中掉落的信紙。
看見海爾所在的房間房門半開,羅利毫不猶豫地打開房門后,發現房內不見任何人。
羅利這個時候之所以有種腳步沒踩穩般的感覺,是因為眼前的光景告訴他事態進展得太快了。
一定要趕上!
羅利在心中這么吶喊,并再次跑了出去,隨后便來到通往地下室的階梯前方。
地下室里流瀉出燈光。
雖然這代表著地下室里有人,但安靜得令人害怕。
羅利抱著祈禱之心走下階梯。
然后,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那名男子從下方走了上來。
看見那名男子的衣服沾著血跡,羅利感覺到頸部的寒毛豎起。
“你、你這小子——”
對方的身材矮小、階梯陡斜,加上羅利的位置在上方,這一切都發揮了作用。
羅利的指尖陷入了男子的臉,男子頭部撞上墻壁發出悶響后,就這么沿著墻壁滑落,最后坐倒在地。
不知不覺中,羅利手中已經握著銀制小刀。
羅利繼續奔跑,隨后便用力撞開鐵門,沖進地下室。
地下室里的光景呈現在羅利眼前。
羅利使出全身力量大喊:
“請等一下!”
現場除了一人之外,所有人都驚訝地縮起身子。
海爾先回過頭后,負責監視的男子接著看了過來。
男子粗壯的手臂里,露出洛芙空洞的表情。
或許是為了防止洛芙掙扎,男子將洛芙的雙手反綁在后方,也綁住了雙腳。
男子之所以沒有選擇以砍頭的方式謀害洛芙,應該是擔心事后的血跡處理。
“請等一下!沒有必要這么做!”
羅利發現男子的視線移向海爾,并開始放松手臂力量。
洛芙還沒死。
羅利做出這個判斷的同時——
臉上失去表情的海爾甩動一頭亂發,撲向羅利。
“是誰給的點子?是跟誰拿的錢?快說啊!行腳商人!”
身上找不到一絲冷靜的海爾揪住了羅利的胸口,羅利望向他伸出的手,看見海爾的大拇指指甲變得破裂不堪。
這樣的海爾已不是羅利的對手。
羅利壓低上半身,在全力奔來的海爾撲上來的瞬間,用兩手抱住海爾的腰部,然后用力扭轉海爾的身軀。
一時之間海爾肯定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咕!”
發出如青蛙被輾碎時的叫聲后,海爾在羅利身下無力地掙扎。
“請放開洛芙姑娘!馬上!”
羅利騎在海爾身上,用小刀頂著海爾的喉嚨說道。
男子對洛芙并非心懷恨意,也不是不習慣處理這類事情的人。
接下來就要看男子如何斟酌自身的損益了。看見羅利的視線片刻不離地停留在海爾身上,男子似乎認定大勢已去。
羅利在視線角落看見男子松開手臂,并輕輕舉高雙手。
“還有呼吸嗎?”
聽到羅利的詢問后,男子給了“她只是剛剛暈過去而已”的回答。
一個熟悉如何勒人脖子的人,知道在讓對方失去意識后,就能輕易地勒死對方。至于被勒住脖子的人能撐多久,就必須看個人的體力了。
“區區……一個行腳商人……”
可能是意識跟上了現實的腳步,也可能是在背部受到強烈撞擊后,暫時無法呼吸的癥狀總算消除,海爾看似痛苦地說道,然后只張開一只眼睛瞪向羅利。
“只要洛芙姑娘還活著,我就跟您分享一個好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拍了拍洛芙的臉頰后,而后傳來短短一聲輕哼。
洛芙沒有死。得知曾經試圖謀害自己的人還活著,能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事實,讓羅利感到不可思議極了。
應該是聽見了遠方傳來大群人走進官方的聲音,海爾依舊是一臉痛苦。這里會不會被人發現,洛芙會不會被拉到雷霞面前,已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錢是雷霞先生自己準備的。”
“那怎么可能!”
盡管喉嚨被人用小刀頂住,海爾還是險些挺起身子。
可見羅利說出的事實有多么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雷霞確實是自己準備了資金。
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是個行腳商人,光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動,就夠我忙的了。因為我與雷霞先生的利害關系對立,所以不能讓他帶走利益。”
海爾露出訝異的神情。
羅利能明白海爾無法理解的原因。
這個時候羅利第一次從海爾身上挪開視線,轉而看向洛芙。
“你……發現了什么……”
沙啞的聲音傳來,聲音的主人是在男子攙扶下挺起身子的洛芙。
一個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剛開口竟然就是這么一句話。
“當初我是為了追查狼骨傳言,才來到這個城鎮。”
羅利將察覺到的事情全盤托出。
憑海爾和洛芙的才能,一定能比羅利更加確信整件事情的真偽。
這個時候……
“羅利先生,請您讓開。”海爾看著天花板,靜靜地說道。
洛芙臉上也浮現淡淡笑容。
羅利之所以乖乖照辦,當然是因為海爾與洛芙是才能遠高于他的商人。
“能成功嗎?”
羅利收起小刀問道,海爾一邊站起身子,一邊咳嗽,然后撫順頭發,并重新豎起衣領。
“當然一定要成功。”
說著,海爾把視線移向剛才打算奪走對方性命的對象,若無其事地這么說:
“不過,前提是她必須不背叛我們就是了。”
“怎么會呢!畢竟好像又有賺錢的機會嘛。”
洛芙一邊反復做出張開又握住拳頭的動作,一邊刻意地摸著自己的脖子。
“雖然我好像覺得神明的臉跟爺爺有點像,但還是下次再確認好了。”
“也要先賺到去天國的旅費嘛。”
一旦采取行動,海爾他們的效率可是高得驚人。
羅利之所以覺得他們可靠,是因為體驗過他們的力量箭頭朝向自己時的恐懼。
洛芙就像個在官方復活的人一樣,用虔敬的語調開口說道:
“啊~商人真是一群腦袋有問題、罪孽深重的人。”
奇妙的一群人,走進了官方。
在雷霞的帶頭下,恭恭敬敬地抱著像是錢箱的人們,接二連三地排隊涌入。
雖然這簡直像新娘子帶了嫁妝前來,但雷霞帶進神圣官方里的不是嫁妝,而是金光閃閃、仿佛想與神之威光對抗似的金幣。
以箱子的大小來看,每只箱子大概裝了一百枚金幣。
目測計算后,共有十五只箱子。
祭壇前方擺放著一角鯨,而這些箱子就怕別人沒看見似的,被堆放在一角鯨的正前方。雷霞則趾高氣昂地站在箱子前方。
既然雷霞站上了只有主教或祭司能站立的位置上,就表示坐在一般老百姓座位四周的,是南蘆葦城的有力者們。
以進行交易來說,憑這些大商人的能耐,從事金額達千枚金幣的交易并不稀奇。
然而,如果是現金交易,狀況就不同了。
商人們會以口頭約定或在羊皮紙上進行交易,是因為現金是如寶石般珍貴且稀少的存在。
因此,企圖囤積大量現金時,肯定會有人察覺;而如果是收集金幣,兌換商們的賬簿上不可能沒有留下記錄。說不定當中還會有人在朦朧燭光的照射下,坐在椅子上向神明祈禱。
雷霞的奇襲可以說是相當完美。
“好了,我已經配合您們的要求帶來了金幣!這里是神明所在的神圣之地!一定要遵守約定才行!”
凸起的腹部、松弛的臉頰。
坐在散發出荒郊氣氛的商行時,這兩樣象征讓雷霞顯得窮酸,沒想到換了場地和立場后,卻反而讓他散發出如此巨大的威嚴。
雷霞仿佛在表演畢生大戲似的嘹亮聲音,此時也顯得氣勢十足。
“我以海倫商行第二代主人的身份,在此宣布進行將在商行歷史留下記錄的交易!”
可能是被雷霞的聲音嚇到,也可能是受到緊張氣氛的影響,一角鯨在棺木里動了一下身子,水花濺起的聲音隨之響起。
鐘樓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羅利從設在回廊上的門縫挪開視線,回到流瀉出燭光的房間。
雷霞率領的一行人抵達官方后,一名自稱是迪達拉行長屬下的男子立刻前來尋找海爾等人,但海爾毫不畏怯地趕走了男子。
如果接下來的計劃失敗,海爾不管怎樣都必須負起責任,而成功的話,迪達拉行長也只能保持沉默。
不過,羅利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因為海爾與洛芙兩人正一起在制作用來攻擊雷霞的武器。
一個商人一旦與這兩人為敵,還有可能平安無事嗎?
想到在祭壇前方意氣風發的雷霞,羅利還是下意識地有些為他感到心痛。
“我能想得到的,大概就是這些了吧。”
“就算加上關稅、運費,再加上遮口費,也差不多是這個金額吧。我曾經看過德利修斯商行的店面,以這般規模的金額來說,德利修斯商行應該藏得住吧。”
海爾精通于羊皮紙上變動的文字和數字,洛芙則是掌握了所有的管道,只要經過這兩人的分析,一家商行做了哪些交易壓根無所遁形。
對于用馬車載著貨物進行買賣的行腳商人來說,這樣的光景實在是太恐怖了。
“羅利先生,鐘樓那邊的狀況如何?”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雖然雷霞先生擺出咄咄逼人的態度,一再地催促對方,但南蘆葦城當然不可能立刻給予答復。應該會拖上一陣子時間吧。”
羅利沒有參加兩人的作戰會議,而是當個負責報告的手下。
雖然如此,羅利卻沒有因此感到不開心,這連他自己都覺得很不思議。
“那么,就趁這個機會行動吧。”
海爾這么做出決定后,洛芙點了點頭,而羅利當然也點了點頭。
洛芙與海爾想要獨占一角鯨的計劃,恐怕已經無法繼續進走下去。
即便如此,還是有辦法從中獲益。
簡單來說,就是讓洛芙與海爾原本打算互分利益的一角鯨交易,加入雷霞這個第三者。
至于雷霞的參與是任意,還是強制,不用說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喏!這是你最后一件任務。”
由于等不及墨水變干,羊皮紙上灑了沙子。洛芙卷起羊皮紙后,遞給羅利說道。
聽到洛芙輕浮的語調,海爾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笑了笑。
洛芙臉上沒有浮現笑容,而羅利覺得自己能明白她沒笑的原因。
只是,羅利沒想到從洛芙手中收下羊皮紙時,洛芙會親口說出原因:
“其實我是想在河上跟你見面的。”
“……我比較喜歡在陽光底下送你出發。畢竟你是在交易上打敗了我的勁敵啊。”
洛芙瞇起了眼睛,沒有再多說什么。
至于一旁的海爾,似乎明白如果繼續進行原本的一角鯨交易,會招致什么樣的結果。
他一邊露出苦笑,一邊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歪著頭。
“那么,請稍候一下。”
羅利留下這么一句話走出去后,看見跑腿男子站在海爾等人聚集、設在回廊上的房門口。跑腿男子依舊用帶有恨意的目光瞪了羅利一眼。
羅利事后聽說了跑腿男子衣服上的血跡,是在捆綁洛芙時被踢了鼻子而留下的血跡。
盡管如此,羅利還是忍不住露出做生意用的笑臉回應男子。羅利告訴自己一定是與男子天生個性不和,而后便沿著回廊走去。
回廊上的各處燭光底下,都有幾個人聚在一起低聲談論著各種事情。
這些人不知道是臨到此時還有什么企圖,還是純粹互相在協議今后該如何安排。
不管這些人的目的為何,在官方莊嚴鐘樓里進行的儀式化行為,都將因為羅利手上拿的羊皮紙而完全顛覆。這樣的事實讓羅利很自然地高高挺起了胸膛。
此刻的主角是羅利。
羅利向站在最接近祭壇的房門前守衛的士兵說明事由,然后走進鐘樓。正因為自覺是主角,他這個時候才會很自然地弓起背部,露出奇特的表情。
鐘樓里被莫名的喧鬧聲籠罩著,全場只有雷霞一人露出無畏的笑容,斜眼看著這般光景。
“雷霞先生。”羅利鉆過人墻來到祭壇前方后,出聲呼喊著雷霞。
雷霞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與羅利的關系。
即便如此,回頭看向羅利的雷霞,還是裝出一副遇到老朋友的開心模樣,露出夸張的笑容說:“這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您怎么會來到這里呢?”
雷霞的表演水準也是一流的,他確實不是用普通方法就能應付的商人。
“哦,是這樣子的,有位姑娘托我帶信給您。”
雷霞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明白了是洛芙寫的信。
“這樣啊……”
接著,雷霞臉上迅速化為與燭光相襯、欲望薰心的丑陋表情。
或許雷霞是覺得自己這下子能省下麻煩。因為他應該會需要與洛芙合作,才能方便運用其資金。
“聽說是交易的提議。”
羅利遞出懷里的羊皮紙后,雷霞展露燦爛不已的笑容。
很明顯地,在現在這樣的狀況下,雷霞能隨意利用洛芙。
雷霞像個準備拆開情書的少年一樣,迫不及待地拆開羊皮紙。
然后,羅利看見了雷霞看了羊皮紙內容的表情,并且為自己沒有暗自竊笑而感到驕傲。
“聽說雷霞先生您好像從事很多商品的買賣,所以她非常希望能有機會為您整理賬簿。屆時我所隸屬的公會也會為您安排查帳專家。”
“啊……啊……”
“我知道您有買賣銅幣,也掌握到了證據。您向德利修斯商行采購五十八箱的銅幣,然后送六十箱到七彩國。剛開始我還以為您是為了逃避關稅呢。”
羅利每在雷霞耳邊低語一句,雷霞臉上的汗珠就隨之一滴滴滑落。
那模樣就像因為羅利的氣息太熱,而快要溶化的蠟像。
“您并不是利用逃避關稅的方式來賺小錢,而是與德利修斯商行合作,把大量資金移動到河川下游來。”
依銅幣的放置方式不同,裝進箱子里的銅幣數量就會有所變化。
雷霞采用的秘密資金移動法就是利用了這種小伎倆。
“您向七彩國收取六十箱的貨款后,再支付五十八箱的貨款給德利修斯商行。如果只針對各別的交易來看,這些交易在賬簿上確實完全成立。不過,箱子里裝的銅幣數量與支付金額是否吻合,若是光看賬簿,是無法得知的。”
臉色變得如白紙般蒼白的雷霞,只轉動瞪大的眼睛看向羅利。
“不過,把進出口拿來比較看看后,就會發現每次的兩箱差額都留在海倫商行,沒錯吧?然后,這樣的方法也能應用在其他很多交易上。”
這是寇洋告訴羅利這個謎底時,羅利說過的話。
因為這個方法能用在太多商品上,所以人們才會懷疑他人是否使用了這樣的方法。
就像世上有太多蠢蠢欲動的人,所以人們不會覺得只有自己是主角一樣。
“好比說銅塊、鉛塊、錫塊、黃銅或是這些材料的加工品,只要是規格相同的圓形物,都能應用。聽說風云山地區是資源豐富的礦山,一定采得到各式各樣的礦物吧。”
“不……不是啊。”
“您是想說如果只是暗地里移動資金,就不會有問題嗎?不,應該不是這么回事吧?還是需要請我們商行的人去一趟德利修斯商行呢?當我發現您在進行不法交易時,第一個念頭就是懷疑您在逃避關稅。因為稅金這東西真的太重要了。那么,如果德利修斯商行不想繳稅的話,您說會發生什么事呢?”
雷霞的臉像小孩子起痙攣似的發起抖來。
一石二鳥。
想出這個點子的人肯定曾經這么說過。
“德利修斯商行也可以利用與您的交易來逃稅。與海倫商行每進行一次銅幣交易,德利修斯商行的賬簿上就會喪失兩箱銅幣的利益。如果沒有獲利,當然不會被克扣。那么……”
就在羅利停頓下來,用力咳了一聲的瞬間……
“你想怎樣?你要多少錢?說說看啊,你的目的是什么?”
盡管失去了冷靜,雷霞似乎還懂得不能大聲說話的分寸。
為了讓雷霞恢復冷靜,羅利把手搭在他肩上,露出可掬的笑容說:“我只是個手下而已。這方面的交涉……”
然后,羅利稍微回過頭,他一邊看向人墻后方的回廊出入口,一邊說:“請與那邊的人討論。”
雷霞之所以沒有當場癱軟下來,或許是憑著他僅存的一點點虛榮心。
如果對方是能懷柔或收買的對象,那事情還好辦。
然而,在通往回廊的出入口等待著雷霞的,是甚至有辦法以笑臉殺死人的守財奴。
“那么,我先告辭了。因為我只是一個來收集狼骨情報的行腳商人而已。”
羅利留下這句話后,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穿過海爾與洛芙之間時,羅利與兩人輕輕握了手。
憑這兩人的能耐,肯定能好好修理雷霞一頓。
他走在微暗的回廊上,穿過露出奇妙表情聊著天的商人們。
羅利不是英雄,也不是偉大的商人。
他沒辦法站上舞臺正面,也沒有能隨意操控的人脈。
走出官方正門口來到外面后,羅利發現天色已全黑,身后的火把照出了長長的影子。
他回頭一看,看見官方這棟威風凜凜的建筑物在底下的光線烘托下,居然顯得有些恐怖。
羅利走下石階,混進前來觀看官方騷動的人墻之中后,繼續往前走去。
他不確定自己要尋找的人是否就在那里。
盡管如此,他還是決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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