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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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利必須透過第三人與海爾聯絡。
他被指定前往與黃金之泉隔了兩條馬路、攤販雜亂排列的小巷子。
俗話說,要藏木頭就藏在森林里。
不過,除了純粹因為難以直接與海爾見面,所以必須透過第三人以信件取得聯絡之外,應該還有另一個原因。
海爾嚴格命令羅利,他只要傳達洛芙要說的話就好。
這應該是為了防止羅利被洛芙的話術蒙騙,而擅自加上一些奇怪的情報呈報給海爾。
羅利覺得,海爾這樣的措施很正確,同時也能借此幫上自己。
羅利壓根無法正確地表達剛才的互動。
他不知道哪些部分是真實,哪些部分是謊言。
羅利感覺,自己就快無法相信別人了。
“老大說他了解了。”
一名看起來非常適合當跑腿、身材矮小的駝背男子,從羅利手中接過傳言,并帶來了海爾的回復。
“我該怎么做呢?”
“會議再過一會兒就會進入休息時間。老大應該會在那之后給指示。”
“我明白了。”
“那么,請在約好的地方等待回復。”
男子似乎還得前往其他地方接收情報,他話一說完,便匆匆忙忙地離去了。
雖然,這樣的行事風格非常謹慎,但能帶來多大功效就不得而知了。
雖說三角洲是商人匯集之地,就算有陌生人在街上亂晃也不會太顯眼,但那也是指正常時的情況。
此時此刻,不論是游手好閑地在街上游走的商人,或是看似在等人、站在攤販屋檐下張望著街上狀況的商人,都顯得再可疑不過了。
這就是所謂的“疑神疑鬼”吧。
這個時候,莉莉薇如果在身邊,或許能感到安心。
但要是習慣了這樣的狀況,萬一以后莉莉薇不在了,那就太可怕了。
羅利露出苦笑,朝著被指定接收回復的酒吧走去。
“客官!沒椅子可以坐了,可以嗎?”
三角洲上的酒吧,本來就沒有幾間,現在幾乎所有酒吧都被人包下來,再加上今天的人潮又特別多。
所以,羅利還沒進酒吧,就已經聽到店家這么招呼了。
當然了,羅利在走進酒吧前,早就看見酒吧里擠滿了客人。
既然,生意好成這樣,店家為了不讓酒桶見底,一定會在酒桶里摻水。
所以,羅利點了比較烈的葡萄酒。
雖然,羅利只能站在酒吧角落、倚著墻壁喝酒。
但這樣反而比較容易將店內狀況盡收眼底。
就算沒有參加會議,想要知道會議上發生什么事情并不難,而且這次的會議本來就不重要。
從接過葡萄酒,到喝了三口濃度恰好的葡萄酒這段時間,羅利就幾乎完全掌握住會議的概況了。
北蘆葦城譴責南蘆葦城的商行,押住他們的漁船,而南蘆葦城的商行則反駁,是漁船上的漁夫們自愿這么做。
雙方的議論就像兩條平行線,壓根沒有交集。
據在酒吧里高聲談論八卦的商人們所言,到了晚上,北蘆葦城應該會讓步,放棄要回一角鯨,但相對地會要求南蘆葦城把與一角鯨價值同等的銷售利益分給他們。
羅利也贊成這樣的提案!
如果,南蘆葦城的長老們想要打垮北蘆葦城,只要把一角鯨賣給某個領主,借以取得取得武力與權威,再威脅北蘆葦城的地主們就好。
南蘆葦城的長老們之所以沒有這么做,是因為他們希望事情能和平地解決。
只要還能繼續握住北蘆葦城的韁繩,南蘆葦城很愿意分一些甜頭給對方,而北蘆葦城肯定也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
北蘆葦城之所以會抵抗,是為了保持自己的權威,以及單純為了交涉擴建三角洲時的利益。
而且,應該連這件事情也不會在會議上決定,而是在臺面下談判后決定。
不過,這場交涉應該會在與羅利無關的地方進行。
可笑的是,掌握到交涉內容的,居然就是這場鬧劇的主角們。
洛芙與海爾,這兩個人在蘆葦城擁有驚人的力量。
而羅利因為處在這兩人中間,居然有股這里就是一角鯨一連串騷動的中心位置,而自己也位于核心的錯覺。
事實上,就連洛芙與海爾,也不過都是條支流罷了。
想到自己在這條支流擔任情報售賣,羅利除了苦笑別無他法。
對上洛芙,羅利從一開始就一直處于被玩弄的一方。
就是借助了酒精,讓心情平靜下來的現在,羅利也無法冷靜地回想與洛芙最后的互動。
他越來越明白,與商品和貨款有關的各種交涉,是多么單純的勝負行為。
如果每天都在這種圈子里打滾,就會生出像洛芙那樣可怕的怪物來。
因為居住的世界差異太大,羅利對洛芙的那股不甘心和崇拜,似乎也越來越沒有真實感。
幸好莉莉薇不在身邊——想到這里,羅利果然還是只能苦笑。
“老板……”
就在羅利一邊沉思,一邊喝酒時,有人向他搭了話。
如果記不得曾經聽過一次的聲音和看過一次的面孔,就不夠格當個行腳商人。
不過,就算沒有這般本領,海爾跑腿的長相還是讓人印象深刻。
“您來得真快。”
“是啊,這是當然的。因為老大總是得決斷如流。”
跑腿男子皺著布滿皺紋的臉,一副感到驕傲的模樣笑了笑。
在雙手可及的范圍內,隨著情報收集越多,準確度就越高的消息是最重要的。
行腳商人就是負責處理這類消息。
而海爾所負責處理的,是船只必須花上好幾個月才能抵達的異地商品。
當鞭長莫及時,就算收集到了情報,也無法保證這些情報一定正確,而且有時甚至得不到半點情報。
這個時候,如果要必須針對那些價值連城的商品買賣做出判斷,自然需要相當強的決斷力。
在做出判斷后,還得具備足夠的膽量,在商品實際送達之前都必須沉住氣。
或許就是擁有這樣的決斷力及膽量,海爾才能想出以一角鯨交換土地權狀,讓城鎮勢力徹底逆轉的宏偉計劃,并且還能大膽地執行。
也難怪,跑腿男子會露出引以為傲的笑容。
“請轉交這個。”
男子話還沒說完,紙片已滑入羅利空著的手里,那感覺就像羅利手上本來就拿著紙片似的。
就連收到紙片的本人都這么覺得了,就是在旁邊看也得聚精會神,才能發現男子塞了紙張給羅利。
“我確實收到了。”
聽到羅利的回答,跑腿男子點了一次頭后,與出現時一樣迅速地離去。
羅利收到的信件,甚至沒有封死。
不知道海爾是相信他不會偷看信件,還是覺得被偷看也無所謂。
無論答案是什么,他都沒有偷看信件。
如果看了信件,就會被情報抓住,洛芙也就會用這點籠絡羅利。
就算是銳利的貓爪,也勾不住表面光滑的圓石。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需要做出判斷,如果不需要做出判斷,就不會被人利用。
在對方的情報量遠多于自己的現狀下,羅利確實該以這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他告訴自己,必須沉住氣,在事態發展來到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圍之前,絕對不能露出內心的想法。
提醒自己要表現得自然,本來就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即便如此,商人還是得不分好壞一概容納,分毫不差地操控自己的喜怒哀樂。
羅利這么告訴自己。
就像小時候一邊告訴自己世上壓根沒有惡魔,一邊在深夜的森林里小便的時候一樣。
羅利依循原路把信件送到洛芙手邊,收下回復。
洛芙這次沒有答腔,只是投來惹人憐憫的眼神。
既然,羅利都能裝得十分自然,洛芙當然也做得到!
所以,羅利看不出洛芙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
不過,洛芙的劉海貼在額頭上,臉上也浮現了幾條細小皺紋,看起來確實是一副很疲憊的模樣,而散落在書桌上的信件數量似乎也增加了。
離開洛芙的房間時,洛芙獨自坐在書桌前重新處理無數文件的身影,一直在羅利腦海揮之不去。
羅利有莉莉薇在等他,這不僅單純代表莉莉薇是支撐他的力量,更代表這個計劃萬一得重頭來過時,莉莉薇是能讓一切回到白紙狀態的王牌。
然而,洛芙沒有同伴,她必須獨自一人面對這場戰斗。
洛芙確實身處危險之中,萬一被人發現她與海爾接觸,北蘆葦城的地主們不知會怎么報復洛芙。
想到這里,盡管事不關己,羅利的心情還是黯然了下來。
雖然,羅利強烈警惕著自己,但就快要心軟了。
“怎么了?”
從跑腿男子手中,收下海爾的回復時,連跑腿男子都忍不住這么問他。
“沒事。”
羅利搖搖頭回答,而跑腿男子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羅利撥開人群,前往洛芙所在的途中,發現自己的步伐在不知不覺中居然變成了小跑步。
他發現自己心急了起來,羅利明明只是收送紙張,而且也沒有人期待他,做出收送之外的事情。
盡管這么告訴自己,羅利還是忍不住越來越緊張。
羅利告訴自己,不能找借口。
因為,他在運送的東西,是能輕易左右人命及命運的物品。
“請在這邊稍等一下。”
就在第四次送信的時候,羅利送來信件時,先前只負責確認暗號的把風男子。
從羅利手中收下信件,卻沒讓羅利進入房間。
就算是再嚴厲的拷問,如果以同樣的間隔,給予相同的刑求,痛苦也會逐漸減輕。
但,這突然的變化讓羅利變得更加緊張。
把風男子當然不可能向羅利說明。
在把信件拿給房間里的洛芙后,男子就一直靜靜待著。
兩名把風男子沒有交談,眼神也沒有交會過。
只有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屋外傳來的城鎮喧嘩聲,反而突顯了現場的沉默。
羅利發現,洛芙回復的速度逐漸變慢,或許信件內容,終于開始接近核心了。
洛芙一定是再三思考后,才下筆。
在沒有答案可以參考,甚至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的情況下,想要解決攸關自身命運的難題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羅利想起自己,在昏暗的森林里遭到山賊襲擊,遇上雙岔路時的那段際遇。
其中有一條路,是通往山的深處,最后會碰上死路。
當時,羅利沒有選擇的時間,也沒有能尋求建議的對象,前進是他唯一的選擇。
洛芙一定覺得,自己手上的筆像鉛塊一樣沉重。
然后,羅利看見房門總算打開,看似聾子的老人拿著信件走出房間。
老人認出羅利后,緩緩遞出信件。
羅利收下信件,發現信件有些皺巴巴的,還附著了一些汗水。
從中不難看出,洛芙的痛苦。
羅利把這封信件交給跑腿男子,然后收下海爾的回復時……
“老大很著急。”跑腿男子這么說:“他說河水的流速變快了,我們也要配合流速劃船才行。”
海爾手上的任務,當然不只有與洛芙的交易而已。
他與其他幾十名商人們密謀,在名為計劃的巨大河流之中,順著河流掌舵前進。
做生意的基本原則,就是情報傳遞得越快越好。
事已至此,但羅利收到的信件還是沒有上封,或許海爾連等待蠟凝固的時間都嫌浪費。
羅利點了點頭,而后跑向洛芙所在之處。
然而,這次果然又是把風男子把信件送進房間,羅利無法見到洛芙的身影。
在這樣的狀況下,就是想要催促洛芙,也催促不了。
不,就算催促了,也不見得能早一步得到回復。
洛芙不是笨蛋,她一定已經察覺到整個局勢的變化,也明白如果沒跟上事態發展,就是有再好的策略也會對自己不利。
而且,既然事態變化快得連海爾都感到著急。
那么,送到洛芙手邊的其他信件量,一定也會隨之增加才對。
雖說,這個策略有可能扭轉一切,但以洛芙的立場重要性來說,她不可能一直拘泥于這個策略。
應該說,她必須把秘密交易巧妙地藏在一般交易之中。
洛芙應該也相當拼命才對。
羅利故作平靜地在走廊里等待的期間,一直如此反復地告訴自己。
商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愿意花上兩三天一直等待天平達到平衡。
然而,有時候也會因為一直等待,而錯過勝利的機會。
從總算走出房間的老人手中,收下信件后,羅利也沒好好答謝,便離開了旅館。
羅利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站在哪一邊。
他不知道自己這么急著奔跑,是為了讓海爾順利進行計劃,還是想要替洛芙多爭取一些思考時間。
或者,只是因為自己受到了這般氣氛的感染。
跑腿男子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額頭上的汗珠也變得明顯。
在等待跑腿男子帶來回復的短暫時間,羅利也從路上的商人和酒吧里的商人口中,得知會議有了動靜。
會議似乎比想象中更快做出結論。
萬一做出了結論,海爾企劃的這出逆轉劇就會化為泡影。
未來很難再遇到比這次更好的機會。
在跑腿男子近乎威嚇的提醒下,羅利催促了把風的男子好幾次。
即便如此,洛芙回復的速度還是越來越慢,羅利隱約看見的字跡也越來越潦草。
在這場讓胃部慢慢地越絞越緊的互動之中,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去了幾趟洛芙所在的旅館、收送了多少次信件。
在某次羅利準備遞出信件的瞬間,突然感覺到不對勁。
于是,他停下了手。
“嗯?”
把風的男子一臉訝異地凝視羅利。
羅利像彈起身子似的用力抬頭。
他望著男子,急忙賠上笑臉,他感到心臟越跳越快。
不會吧?某個想法在羅利的腦海中不停翻騰。
把風的男子,在接過信件后,拿著信件走向洛芙的房間。
“不會吧?”羅利像是把這句話,吞進喉嚨深處似的,壓低音量說道。
為什么洛芙會答復得這么慢呢?
海爾不僅要參加會議,應該還要處理比洛芙更多的事情。
這樣的他,都能立刻做出決斷,立刻給予答復,海爾與洛芙的差異不能用“個性不同”來解釋。
洛芙是個為了成就事情,會毫不猶豫地掏出利刃的商人,她不是那種拖拖拉拉,會優柔寡斷地抱頭苦惱的人。
或許,洛芙比海爾更加忙碌?
想到這里,羅利覺得不太對勁。
羅利走進洛芙的房間時,看見房間里散落著大量的信件。
隨著拜訪洛芙的次數增加,信件數量也越來越多,光是要看完那些信件,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然而,羅利疏忽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而且是一件非常基礎的事情。
羅利來這里送信送了好幾次,而最近幾次都等上了很長一段時間。
羅利在等待的時候,有看到嗎?
看到其他人把其他信件送來這個房間了嗎?
這次羅利也是等了一會兒,才總算盼到回函。
羅利的心境,就像雨過天晴,他總算能用平靜的目光打量四周。
老人打開房門的瞬間,羅利隱約看見好幾封信件散在房間里面。
不過,只要照常理來思考就好,看完信件,有必要隨地亂丟嗎?
她應該是有什么目的,才會刻意這么做。
羅利把洛芙的信件收進懷里,快步離開旅館,從前提來看,這場交易本來就有許多費解之處。
最令人難以理解的,就是洛芙像任性的小孩子一樣,她說如果不能獨占利益,就不愿配合。
即便如此,與洛芙交談的內容,以及交談時的氣氛,還是讓羅利接受了洛芙的任性。
洛芙原本不是個商人,也不是在覺悟到理所當然會遭人背叛之下,才跳進商人世界。
不難想象,她是嘗盡了辛酸,才爬上了今日的地位。
這么一來,如果是為了追尋沒有痛苦的世界,而讓洛芙選擇走上不斷背叛他人的惡魔之道,并不足為奇。
然而,這樣的事實只能說是不足為奇,不能說是必然。
因為自己很痛苦,所以才選擇走上傷害他人之路,這樣的說法不過是一種借口。
如果說,這一切全都是洛芙的自導自演呢?
羅利動腦思考后,感到全身的血液瞬間消退。
有些生意必須花時間等待才會有利可圖,但有些生意必須迅速采取行動,才會有利可圖。
這次的這筆交易,應該歸類于后者。
如果會議做出了結論,就無法采取一舉逆轉的策略。
如果洛芙不是為了自身利益,而是為了某人的利益而行動,就能明白出她在交易進行之中,為何會回復得拖拖拉拉。
洛芙是為了爭取時間,或許能力上會有所差別,但無論在哪一個城鎮,都會有像海爾那樣的家伙。
這些人總是虎視眈眈,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想要贏過周遭的人。
而走過漫長歲月、狡猾至極的長老們,看到這些小伙子,豈有不會想起自己的年輕歲月之理。
洛芙會不會受托阻止海爾等人的為所欲為?
如果長老們沒有阻止海爾等人,這場騷動將可能演變成世代間的斗爭。
所以,長老們利用洛芙巧妙地讓矛頭轉向。
他們什么也不做,打算以拖到時間結束的方式,解決這場世代之間的斗爭。
只要這么推測,就能解釋一切。
散落一地,顯得不自然的大量信件,而且,明明有那么多信件,卻沒看過其他人送來信件一次。
還有,洛芙應該是個不畏懼任何難題的高明商人。
羅利把信件交給跑腿男子,他抓住急著把信件送到主人手中的男子肩膀,開口說道:“請傳話給海爾先生。”
跑腿男子皺起了眉頭。
即便如此,羅利還是不在意地繼續說:“狼可能是圈套。”
只要這么一句話,憑海爾的智慧,一定能立刻理解。
以最壞的狀況來說,迪達拉行長甚至可能打算設下陷阱,趁機除掉海爾這個眼中釘,好讓他失去地位。
畢竟,海爾就是生活在舍棄羅利這顆棋子也不會受到良心譴責的世界。
而在這世界站在頂端的人們,就是企圖以合法的方式,讓優秀又礙眼的屬下失去地位,也不足為奇。
況且,如果真的發展到這一步,首當其沖的被害者就是羅利。
屆時,不管有沒有借助于莉莉薇的力量,羅利都將失去生存之處。
然而,跑腿男子聽到羅利拼了命的說明后。
只是露出為難的表情,一言不發地跑了出去。
跑腿男子應該除了信件之外,不被允許接受羅利的任何情報。
而這是為了避免,羅利擅自做出判斷而引來危險。
即便如此,現在的事態還是要分秒必爭。
萬一,洛芙打算陷害己方,那應該早點退出比較好。
只要還站在陷阱外面,都還來得及回頭。
等到陷阱關了起來,就后悔莫及了。
羅利在酒吧焦急地等著回復,由于海爾的回復總是比洛芙快上許多,這還是羅利第一次覺得這段等待的時光如此漫長。
事實上他也明白,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當跑腿男子終于出現時,羅利下意識地有股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心急地等待跑腿男子給答復。
但跑腿男子跟先前一樣,只帶來了信件。
“他說什么?”
羅利忍不住這么詢問,但跑腿男子卻搖頭說道:“請傳送這封信。”
“什么?”羅利聽了一時語塞,好不容易才找到話接下去。
“您沒有告訴他嗎?”羅利抓住男子兩邊肩膀問道,但男子卻別開視線,閉上了嘴巴。
男子壓根沒有告訴海爾。
羅利還來不及生氣,一陣焦急感先涌上了心頭。
“我說的話不是沒憑沒據。我當然明白您受過嚴厲的告誡,但,除非是萬能之神,否則壓根沒有人能正確地描繪出沒去過的城鎮模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現在還來得及。請趕快告訴……”
“夠了!”外表看起來很適合當跑腿的男子,以低沉穩重的聲音悶吼。
羅利會忍不住從男子的兩邊肩膀松開手,是因為男子的聲音壓根不像個一路規規矩矩走來的正常人。
“區區一個行腳商人,少自以為是了。老大他什么都知道!”
男子說出每個字,發音都帶著鮮血泥濘的味道。
像海爾那樣的人物,會收買有流氓背景的人,并不足為奇。
“不管是你,還是我,都只要照老大的吩咐去做就好。”
這就是行腳商人,從未體驗過的忠誠。
因為,這愚蠢的忠誠,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或傭兵白白丟掉了性命。
商人理應是少數能以理性回避這種問題的人種。
羅利沒有退縮,他再度開口反駁:“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有些事情如果不在現場,是沒辦法知道的。屬下的職務,就是應該修正上司的錯誤,不是嗎?”
男子聽了皺起眉頭,低下了頭。
這名應該對海爾宣誓效忠的男子,如果知道自己的忠誠反而勒住了主人的脖子,一定會很懊惱。
羅利現在只能想辦法說服男子,他也相信說服得了男子。
羅利還想趁勢追擊,男子卻抬起頭發出“呸”的一聲說:“你別忘了,行腳商人。我們不過是手下。手下只有手腳沒有頭腦,所以不需要思考事情。你懂了吧……!”
男子壓低聲音的粗魯語氣,帶著在暗處恐嚇他人者,特有的魄力和陰沉感。
然而,羅利并非是因為那股魄力才倒抽了口氣。
他感到害怕的是,男子所說的話語本身。
“懂了的話,就請送信。我是從老大那里接到了命令。還有,你應該也一樣才對。”
男子話音剛落,拍了拍發愣的羅利肩膀后,臉上像是寫著“真是浪費時間”般跑了出去。
沒有人對羅利與男子的短暫互動感興趣,事實上這場互動,也確實只是小事一樁。
羅利是海爾的手下,既然事實如此,就不需要動腦思考。
羅利早就知道這樣的道理,也明白在良機到來前,自己必須忍耐。
只是,對一路獨力行商至今,并為此感到自負的羅利來說。
這是一件可怕的事實!
雖然,羅利理解自己是個渺小的存在,但不認為自己只是一個齒輪。
就算渺小,羅利也是一個擁有自我名字、能自我思考,還可以自己行動的商人。
當他知道,自己被否定的程度比想象中更深時,而后有一股強烈的痛楚直上心頭。
羅利深刻體會到自己在復雜的構造中,只是一個小零件。
這股沖擊像是頭部被人揍了一拳。
這令羅利內心深處的怒火熊熊燃起,一股想要大聲喊叫的沖動隨之涌上。
然而……
就在這個瞬間,羅利忽然理解了。
他明白了,洛芙為什么反復做出孩子氣的任性行為,在面對如此重大的事態時,還說出什么一定要獨得最大利益之類的話語。
洛芙不是為了爭取時間,也不是有什么企圖。
羅利打從心底如此確信,如果這是洛芙設下的陷阱,他也只能舉高雙手投降。
羅利的依據不是理性,而是感性。
不知為何,這次羅利來到洛芙的房門時,他順利地進了房間,也看到了洛芙本人。
人心無法用肉眼確認,不過,既然能從行動推敲出對方腦里描繪著什么樣的畫面,那從表情也看得出來。
洛芙在桌上用手托著腮,她臉上綻放的天真笑容,甚至散發出一股爽朗的氣息。
“你的表情很不錯嘛。”
住在不死河流域的狼,不會用笑臉來表達笑意。
羅利一邊從懷里拿出信件,一邊說:“你真的打算獨占一角鯨的利益啊?”
洛芙收起臉上的笑容,眼角微微彎曲,那表情看起來也像是在皺眉頭。
不過,對于嘲笑一切的狼來說,那是最適合她的笑臉。
住處被人用錢買走,還不斷遭到命運捉弄。
盡管在這樣的狀況下,仍然為了在充滿鹽酸和硫黃的海洋里游泳,而利用了各種力量。
但每利用他人一次,自己就被利用得更多。
這就是應該是洛芙的際遇。
人們之所以會試圖理解洛芙,是因為她是洛芙家的當家,還是因為她是個美女呢?
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可以肯定的是,幾乎沒有人會親切地呼喊她的名字。
洛芙之所以不使用本名,說不定就是基于這樣的理由。
既然,周遭的人一開始就把洛芙當成工具看待,她當然會做一張專用的假面具來保護自己。
羅利的推論或許有些感傷過頭,但與事實應該相差不遠。
洛芙讀過從羅利手中收下的信件后,緩緩閉上眼睛。
然后,她輕笑說:“你還真不適合當個商人。”
“或許你也不適合當只狼。”
省略了話語與前提的互動,或許就像是神明與圣職者的對話吧。
洛芙把視線移向暖爐后,瞇起眼睛開口說:“我自認以利用他人的方式,一路活到現在,但這種逃避現實的生活,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話音剛落,洛芙指了指自己的左邊嘴角。
她那動作之所以有些像在開玩笑,或許是因為如果不當成玩笑話來說,就會說不出口。
“這場騷動發生之后,他們就立刻沒收了我幾乎砸下所有財產買下的皮草。我一答應接受這個危險的委托,他們就把和我一起離開竹林城的皮埃爾抓走了。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已經無力再當只高傲的狼了。”
北蘆葦城很明顯地在交涉上陷入苦戰,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們,會以更嚴厲的手段逼迫立場更薄弱的人們,要這些可憐人想辦法解決問題。
羅利在心中喃喃說:“這是很可能發生的事。”
那些人或許也是用這樣的方式利用洛芙至今。
不過,那些人這次打錯了算盤。他們沒有算到,洛芙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我的名字不管在什么時候都是很方便的工具。只有我爺爺和少數幾個怪人會好好叫我的名字。其中還活著的,只剩下皮埃爾而已。”
羅利壓根想象不出成為他人的手下或工具,只靠著利用價值受到他人評價的人生,會是什么樣的人生。
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人類雖然看似復雜,其實意外地單純。
只要對方留下幾處痕跡,就算這個人走過的人生令人難以想象,也能知道這個人最后爬上了哪一座山丘。
羅利緩緩開口說:“原來你很希望別人好好地叫你的名字啊。”
而且是在四周被敵人包圍、孤立且得不到支援的山丘上……
“聽到人家把話說得這么白,果然還是會覺得難為情。沒有啊,你別生氣啦。其實我真的很高興。我們都曾經拿柴刀和小刀互砍過,事到如今沒什么好客氣了吧。我一直以為,要騙你上鉤,再好好利用你不是件什么難事。畢竟你是個假好人嘛。可是……”
雖然,洛芙滔滔不絕說出的話語中,有好幾個地方讓人非常在意。
對商人而言,嘴巴除了用來賺錢之外,還要避免禍從口出。
洛芙會這么隨隨便便地丟出讓人在意的話語,就表示她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在說話。
“可是,我不忍心一直把你蒙在鼓里。當然了,就算你不相信我也無所謂……”
羅利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因為不管怎么回答,都可能傷害洛芙。
“這次,會是我最后一次處理事情,我決定要離開這個腐敗到極點的地區。所以,既然是最后一次,當然要……你知道的。”
洛芙露出殺傷力十足的笑容,雖然羅利覺得那笑臉美極了,但必須把這樣的想法永遠深藏心底。
“既然,是最后一次,當然要讓他們好好叫出你的名字,是嗎?”
洛芙緩緩揚起兩邊嘴角,那模樣就像沒有臉頰的狼一樣。
在咧嘴露出狼牙后,洛芙有些悲壯地笑著說:“沒錯。我要在最佳時機,用最棒的手段背叛他們,讓那些家伙叫出我的名字。”
此時的洛芙,就像個準備赴死的士兵。
羅利只能抱著為她送行的心情,繼續把話說下去:“就算他們懷著憎恨,怒吼著洛芙也一樣。”
“完全正確。”
在這瞬間,洛芙恢復了羅利熟悉的表情。
“那么,我想詢問叫了我名字的行腳商人——羅利一個問題。”
城主只會在王宮里與少數人交談,并且只靠著這群少數人的決定,做出左右地區的決策。
城主之所以這么做,并不是因為這群人是神明選出來的人選,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他們也同樣是人,而城主只信得過與自己親近的人。
洛芙第一次遇見寇洋時,曾對寇洋說過“人緣好或許算是一種天命”。
她的那句話,一定就是這個意思。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背叛他們?”
洛芙左邊嘴角有著瘀傷,看似疼痛的臉上,浮現了十分適合用狼來形容的表情。
羅利把洛芙托付的信件,交給跑腿男子后,就一直在酒吧里等待。
海爾這次回復的速度特別地慢。
酒吧里的商人越來越少,店內也不再顯得那么生氣勃勃。
留在酒吧的,大多是一些羅利每次來這里都會看見的商人。
他們似乎也身負著傳遞情報的任務。
羅利有好幾次不小心與他們視線交會,然后彼此尷尬地別開視線。
此時接近黃昏,根據喝得滿臉通紅、就快醉倒的商人們的對話,會議結論似乎差不多定了局,今天的交涉內容也已經談完了。
北蘆葦城決定放棄奪回一角鯨,南蘆葦城則是決定把相當于一角鯨利益的金額分配給北蘆葦城。
南、北雙方似乎打算以這般最無趣的結論達成協議。
如果南蘆葦城用了不可勝數的大筆資金收買北蘆葦城的漁夫,讓一角鯨一直握在南蘆葦城手上,北蘆葦城除了以這樣的結論妥協之外,確實沒有其他選擇。
如果北蘆葦城想要奪回一角鯨,就必須訴諸武力,或是買回一角鯨,但這兩者都需要相當高額的資金。
而且,萬一蘆葦城進入戰爭狀態,別說做生意賺錢了,到時候只會讓那些在蘆葦城之外的城鎮開業的老百姓獲利,蘆葦城的老百姓卻不會有半個人拿到好處。就算不選擇戰爭,而選擇購買一角鯨,應該北蘆葦城也不知道去哪里生出那么多資金。
面對因為不合理的理由而引發的戰爭,北蘆葦城卻只能赤手空拳對抗,這不免讓人同情。
然而,不合理的事情就像路邊的小石子一樣俯拾皆是。
就算被小石子絆倒,也不會有人伸手攙扶。
“久等了。”
就在羅利的身體快被彌漫酒吧的酒味和烤肉焦味滲透時,跑腿男子總算帶來了回復。
雖然羅利沒有偷看洛芙寫了什么樣的回復內容,還是看得出來這次的內容頗為重要。
因為,這次收到的回復信件封上了紅色蠟封。
“這是今天最后一次任務。不過,請一定要帶回對方的回復。”
雖然,男子乍看像是個膽小的矮個子跑腿,但他懷里或許暗藏涂了毒的利刃也說不定。
羅利當然知道男子所說的“一定”,不單只是用來強調說話語氣而已。
信件之所以封上了蠟封,應該是為了不想讓洛芙起疑。
也就是說,信件里寫了海爾等人的結論。
“我知道了。我一定做到。”
手下只是手下,沒必要思考事情。
聽到羅利的回答后,跑腿男子看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直到羅利走出酒吧,男子都還一直注視著羅利。
或許是會議即將結束,所以男子的工作也告了一個段落。
羅利來到人潮依舊擁擠的街上后,抬頭仰望烏云密布,只有一角清澈的天空,在心中暗暗嘀咕:“還是說他是在懷疑我?”
羅利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
“明日清晨運出一角鯨,假裝進行正式程序。接著在船上連同載了一角鯨的船只,一起交換土地所有權轉讓書。交換后,看你要滾到哪里去都行。海爾。”
羅利認為最后那句話應該是在開玩笑。
洛芙讀完信件內容后,毫不猶豫地把信紙遞給羅利看。
羅利看了后,發現信上確實寫著洛芙所說的內容,也有海爾的簽名。
如果洛芙拿著這封信前往洋行,海爾就會頓時失去立足之地。
海爾會交給羅利這封信,就表示海爾信得過洛芙。
羅利不知道有什么根據,讓海爾如此有自信。
海爾當然不可能無條件相信洛芙。
他會這么有自信,一定是因為就算這封信公諸于世,他也已經做好了防范。
“真是單純又幼稚的交貨方式。你覺得怎樣?”
“如果發現有危險,只要翻了整艘船就能摸清事情的焦點,所以也不算是個太爛的方法才對。”
羅利的感想,與莉莉薇告訴過他的方法,如出一轍。
洛芙聽了之后,挑起一邊的眉毛,看似開心地嘀咕了句:“原來如此。”
“所以,針對這封信,我只要這么回復就好了嗎?”
洛芙一邊說話,一邊像在排遣無聊似的在羊皮紙上寫字。
那羊皮紙經過仔細的去毛處理,表面磨得相當平整,實在不是能讓一介商人抱著消遣之心下筆的高級品。
這種羊皮紙,應該是給一臉肅穆的和尚,在莊嚴的石造寺廟里抄錄記載了神明睿智的書籍。
而洛芙用著不輸給和尚的工整字跡,寫下了內容駭人的文章。
“了解。那么,為了交貨,到時候船上會有我洛芙。至于貴方船上會有傳說中的神獸,以及……”
洛芙看向了羅利。
“羅利。”
雖然,羅利沒有回答,但洛芙看起來也不怎么在乎。
洛芙在信末,流利地簽了名后,隨隨便便地把羊皮紙丟向正在攪拌蠟的老人。
只要將羊皮紙封上紅色蠟封,再用馬毛綁起來,回函就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羅利肯定會搭上交貨船。
“我沒有答復你耶。”
或許是工作已經告了一個段落,房門外隱約傳來兩名把風男子的笑聲。
聽說兩名男子,當初被判了死刑,但洛芙救了他們。
洛芙讓人欽佩的地方是,她為了取得兩名男子的信賴把自己的計劃都告訴了他們,并且得到了他們的協助。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羅利能帶著現在的表情站在這里。
粗漢們,并不似外表那般愚蠢。
“答復?你有時候會說一些很奇怪的話耶。像我們這種愛說謊的商人,出口的話語能有多少價值呢?”
聽到洛芙以樂不可支的語調這么說,羅利實在難掩苦笑。
當然了,對商人來說,表情這東西也沒有什么意義。
羅利保持著苦笑,臉上表情動也不動。
“做生意就是一種危險的行為。只有神明能識破對方在想什么,但神明什么都不要;會進行交易的,都是充滿欲望的人類。而相信充滿欲望的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事。我寫了信要回復海爾,而你負責送信。不管是要祈禱還是威脅,都只能等待才可能知道會有什么結果。我已經用盡了所有手段。所以,我只能把這封信交給你。”
洛芙從老人手中收下信件后,毫不猶豫地遞向羅利。
說這封信將決定洛芙的命運,一點也不夸張。
洛芙卻如此干脆地準備把這封信交給他人。
與其說洛芙這樣很有勇氣,不如說她不執著于自己的性命。
如果事情沒有順利成功,就表示自己的人生沒什么大不了的。
而只有這點兒價值的人生,壓根沒必要存在。
這是一個以不怕死聞名的英雄,說過的話。
羅利一邊想起這段話,一邊收下洛芙的信件。
“海爾肯定會照這封信的內容去做才對。萬一他否定我的要求,打算讓你跟你以外的人上船,我這邊為了自保,也必須讓其他人上船。只要有一方懷疑起另一方,戰斗準備的連鎖效應,就會一直持續下去。所以……”
洛芙說到一半停頓下來,只把遞信給羅利的那只手,放在書桌上。
然后,她閉起眼睛,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當然也會緊張——洛芙的舉動,就像是在這么說。
“所以,我們下次見面會是在四下無人、朝霧彌漫的河川上。”
大家都說,洛芙是不死河之狼,現在的她看起來,確實與莉莉薇有相似之處。
洛芙放在書桌上的手,映入羅利的眼簾。
她像是希望人家握住她的手,卻又將這股想法藏于內心深處,就像她很想相信對方,卻無法相信的感覺。
“方便提一件事情嗎?”
聽到羅利開口說話,洛芙的手抽動了一下。
“什么?”
“我還有伙伴耶。”
在河川上交貨之際,如果羅利背叛了公會,他與洛芙可以連同一角鯨一起轉乘在某處接駁的船只,然后就這樣出遠洋。
這個時候,如果還想迎接留在陸地上的莉莉薇與寇洋,可是難如登天。
海爾會選擇如此單純的計劃,原因之一,就在于他把莉莉薇與寇洋當成人質。
洛芙的表情沒變,她靜靜抽回書桌上的手。
“我也有皮埃爾。”洛芙的這句話貫穿了羅利的心臟。
“好了,我已經把信交給你了。快去吧。”
洛芙露出嫌麻煩的表情,說完便揮了揮手要羅利離開。
此時要是忤逆她,或許洛芙就會大發雷霆。
我也有皮埃爾——洛芙的這句話,隱藏著重大的決心。
如果洛芙所言不虛,那么皮埃爾對洛芙而言,應該是個非常重要,用金錢都難以交換的重要存在。
羅利因為知道莉莉薇的真實模樣以及真實力量,所以不覺得害怕。
別說是保護自家人的性命安全,莉莉薇甚至有辦法救出皮埃爾。
然而,洛芙在羅利面前,表現出了愿意承受這般危險的決心,她壓根不知道莉莉薇的力量。
洛芙與皮埃爾一起從竹林城帶著皮草來到蘆葦城,還愿意幫皮埃爾負擔盤纏。
對于自己如此信賴的皮埃爾,洛芙甚至做好了舍棄他的心理準備。
羅利下意識地覺得,洛芙對他的信賴更甚皮埃爾。
不過,事實當然沒有這么愚蠢。
洛芙應該是真的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舍棄一切,并且有著“只要是碰觸得到的東西,全部要換成金錢”的堅定決心。
這樣的解釋,會比羅利剛才的想法貼近事實許多。
但古老神話里,就有一個渴望能點石成金的愚蠢神明,結果卻因為沒有食物吃,落得餓死的下場。
洛芙的話語,之所以會讓羅利感到沖擊,只有一個原因。
她打算走的,是一條無可救贖之路。
羅利看了她的模樣,下意識地自問:我有辦法舍棄這樣的她嗎?
洛芙都愿意舍棄皮埃爾了,她一定會在船上殺了羅利,或是找機會再次背叛羅利。
如果洛芙這么做后,會露出笑容,那也就算了,重點是羅利想象不出來。
他實在不認為洛芙會展露笑臉,是因為同情洛芙?
羅利如此自問,但找不到答案,是自己想太多?
這個可能性很大!
可是,世上幾乎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想太多所造成的。
世上有太多人,甚至懷疑神明的存在。
那么,現在應該怎么做呢?
怎么做才能一手抓住自己的利益,同時,用空出來的另一只手抓住洛芙的手?
羅利激動地自問,并在酒吧里信件交給跑腿男子。
“你的任務結束了。任務很辛苦吧,辛苦你了。老大說等回到旅館后,會說明接下來的事情。”
跑腿男子說完,拍了拍羅利的肩膀,便離開了。
羅利甚至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跑腿男子會錯了什么意。
會議似乎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便結束了。
當羅利步履蹣跚地走過黃金之泉時,發現已經有奚奚落落的人們,在那里興高采烈地談天說地。
黃金之泉的旁邊,已準備好了晚間使用的篝火,想要讓自己顯得更有威嚴,而高高挺起胸膛的士兵們,一副像在守護神圣王座似的模樣,站在供會議使用的桌子前方。
如果把這場會議,形容成一場圍繞著金錢、權威以及名譽的宴會。
聽起來或許威風,如果當成故事來描述,也有足夠的豐富內容。
然而,實際在這里參加會議的人們,卻是多么地悲慘且卑賤。
原來神明不贊賞商人,真的確有其因。
天空開始染上暗紅色,遠方可見不知是烏鴉,還是海鳥的影子。
羅利一直以為做生意賺錢,會是更優雅且高貴的行為。
他一邊眺望一盞一盞點亮的燈光,一邊在從三角洲南下南蘆葦城的河川上,隨著渡船晃動。
洛芙絕對不可能回頭,而海爾也不可能擬出不夠周密的計劃。
海爾最害怕遇到的狀況,是拿到假的土地所有權轉讓書,而且一角鯨被帶走。這樣的結果會比計劃敗露更加悲慘。
到時候的狀況就不是自己搶先他人一步,事態就會好轉那么簡單。
整個計劃就像揉了再揉、完全膨脹起來的酵母面包一樣,現在已經放進了窯里,就等著烘烤完成了。
這么一來,羅利不是選擇向神明祈禱,就只能選擇逃跑。
既然事到如今不可能說服洛芙和海爾,他就只能努力思考這個計劃的陷阱,到底會巧妙地設在何處。
渡船抵達了棧橋,羅利隨著四周人群移動,踏上陸地。
四周多是前去三角洲參觀會議的商人們,他們隨意暢談,還開心地笑個不停。
羅利下意識地覺得這些商人們很吵,但也知道自己是遷怒于他們。
即便如此,仿佛抓住絕不可能抓得到的云朵似的虛幻感覺,還是讓羅利吐氣時涌上一股想要大叫的沖動。
一個腳步搖搖晃晃的商人撞上了羅利。
就在羅利忍不住握住拳頭,準備打下去的瞬間,他的目光被吸往某處。
“喂……干嘛撞人啊……”
羅利壓根沒有把眼神迷茫、不講道理的醉漢看在眼中。
他的目光集中在醉漢后方。
渡船一艘接著一艘抵達棧橋,在接二連三地慢慢走下船的人群之中,羅利看見站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面向羅利,纏繞在其臉上的頭巾底下,投來羅利從不曾看過的眼神。
“喂!你到底聽到沒——”
“抱歉。”
羅利的視線直直盯著那位下船者,他隨手將一枚略為泛黑的銀幣塞給醉漢,便邁步走去。
羅利不明白,這名人物為什么在會議結束的這個時間會來到南蘆葦城。
而且,光是看見那人站在前方的身影,就能感覺到她已被逼得走投無路。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就在羅利要出聲說話時——
“大事不妙。”
頭巾底下傳來比平常更加沙啞的聲音。
“我已經……不行了……可是,至少要讓你……”
“唔!”
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出話后,洛芙的膝蓋就快癱軟下來。
羅利慌張地抱住洛芙后,立刻又忍不住縮回了手,但羅利這不是在開她玩笑。
而是因為洛芙的身軀輕得令人害怕,而且身體發燙。
洛芙在頭巾底下反復著短促的微弱呼吸,額頭上浮現大顆的汗珠。
只有右手還牢牢握住一張羊皮紙。
“發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幾乎整個人靠在羅利身上的洛芙一邊咬住下嘴唇,一邊拼命用眼神想要傳達什么。
羅利認為一定發生了很重大的事情。
他把視線移向洛芙的右手。
看著洛芙握在手上的羊皮紙。
羊皮紙上一定寫了讓洛芙受到如此打擊的重要事項。
“這邊太醒目了。我們先找個小巷子——”
羅利說著扶起洛芙,開始邁出步伐。
這個時候,官方的鐘塔響起了高亢的鐘聲。往來港口的人們紛紛停下腳步,一齊朝向官方鐘塔望去,隨后便交握雙手各自做起祈禱。
在鐘聲“叮——咚——”的響聲之下,羅利攙扶著洛芙穿過人群走去。
希望這至少會是神明的旨意。
羅利抱著這般心情撥開人群,眼看著就要鉆進小巷子。
就在鐘聲帶著嘹亮余韻停下的瞬間,羅利突然停下了腳步。
仿佛神明的庇佑在這瞬間消失了一樣。
“您要去哪里呢?”
羅利也不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可能性。
畢竟,這里是人潮聚集的港口。
此刻正好是會議剛結束的時間,不斷有人從三角洲回到這里。
然而,這應該不完全是偶然。因為跑腿男子就站在海爾身邊。
跑腿男子那“不論在多么擁擠的人潮之中,也能把信件確實送到主人手中”的犀利目光,應該很輕易地就發現了洛芙的身影。
羅利在動腦思考之前,先轉動視線環視四周。
現在要帶著洛芙逃跑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朋友身體不適,所以我想帶她回旅館。”
“原來如此。”
海爾露出可掬的笑容,一副真的就打算這么結束閑聊的模樣。
然而,他身旁的跑腿男子,以及看似手下的另一名男子卻靜靜地踏出步伐。
“能在這里遇到你,看來我真的很幸運。”
羅利一擺出保護洛芙的姿勢,兩名男子就變換了身體重心。
對羅利而言,遭到盜賊襲擊并不稀奇。
兩名男子仿佛隨時都會撲上來,他們的姿勢就像猛獸一樣。
怎么處理好呢?羅利如此自問。
不管怎樣,被海爾認為自己與洛芙搭上線都不是上策。
而且在這個時間點,海爾應該還無法確信羅利已經打算與洛芙合作。
這么一來,羅利就可以賭上這個可能性,選擇乖乖交出洛芙。
這當然是一種選擇,只是羅利真的做得到嗎?
盡管臉上猛冒汗,已經筋疲力盡的洛芙還是在羅利身下,努力地想要傳達些什么。
而且,面對聽到海爾的話語而縮起身子的洛芙,羅利真的有辦法舍棄她嗎?
“不是的,我是……”
“你手上拿的果然是信件啊。寄件人是雷霞沒錯吧?”
洛芙虛弱地搖了搖頭。
海爾的用字遣詞從商人的層級轉變為貴族階級,就和他過去幾次開玩笑時一模一樣。
即便如此,羅利的腦子卻塞滿了其他思緒。
雷霞寄來的信?
“等會兒就好好聽你說明吧。不過,我沒有太多時間就是了。”海爾一邊說道,一邊輕輕揮了揮手。
兩名男子而后很輕易地從羅利懷里拉走洛芙。
什么也沒想的羅利,下意識地伸出手,但立刻停止了動作。
因為,緊貼在羅利身旁的跑腿男子,正用小刀抵著他的側腰。
“這只狼打算陷害我們,而且陷阱挖得相當深。”
笑臉時而會是用來表現憤怒的表情。
海爾是從事遠距離貿易的商人,當他的臉上浮現這種表情時,被帶下去的人會有什么樣的下場呢?
海爾一邊目送洛芙,一邊以有些像是在贊賞勁敵的語調說:“我當然有想過事情可能會演變成這樣,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形式。”
“不是的……我壓根沒打算把一角鯨賣給雷霞——”
據說綁匪懂得好幾種不可思議的抱人方法。
明明看得出洛芙很想從綁匪懷里逃脫,但從旁看去,卻像綁匪在照顧喝得爛醉的人一樣。
被捂住嘴巴的洛芙劇烈地轉動著視線。
“羅利先生……”
就在洛芙被男子們帶走、眼看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時,海爾看向羅利說:
“事情要是傳了出去,您一定會后悔哦。”
這應該是海爾一流的玩笑話。
但他接下來的話語卻冷漠得令人害怕。
“因為我也非常地拼命。”
然后,海爾像是追著逐漸被人群吞沒的洛芙而去似的,消失在人山人海人群之中。
當羅利察覺時,拿小刀抵著他的跑腿男子已經不見蹤影,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
即便如此,為了把最后目睹的光景深深烙印在心中,羅利還是有好一會兒沒有移動身子。
在一片就像異形生物般不斷蠕動的人海里,有一只抱著賭上最后一絲希望的手伸了出來。
羅利沒能握住那只手。
即使在僅由百枚金幣形成的大海中游泳,也會在一瞬之間溺斃。
如果是在由一角鯨——由這項超乎想象的高價商品所形成的漩渦之中行走,應該連圣職者也會鐵青著臉,不敢說出他們一旦失足,將會掉進什么樣的地方。
洛芙最后還是沒有踩穩腳步。
她走過一條又一條的鋼索,但最后還是失了足。
海爾的話語在羅利耳里不停回蕩。
事情要是傳了出去,您一定會后悔哦。因為我也非常地拼命。
海爾會說出這種話,就表示計劃在某處出了關鍵性的破綻。
羅利思索著雷霞的名字、洛芙表示不打算把一角鯨賣給雷霞的話語。
還有,被留在原地的自己。
羅利不知道海爾是認為自己沒有得到什么重要情報,還是認為自己只是被洛芙操縱的人偶。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對海爾等人而言,羅利似乎真的只是個情報傳達員。
羅利嘆了口氣,隨后便突然感到一陣反胃。他急忙沖進原本打算與洛芙一起逃進去的小巷子,用力吐出了胃里的一切。
羅利并非感到無力。
而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強烈自我厭惡感,讓他無法忍受。
羅利內心其實松了一大口氣。
對于自己沒有被海爾帶走的事實,他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他在莉莉薇面前說了大話,自以為能壓倒海爾,接著經歷與洛芙的互動。盡管經過這一連串的過程,羅利還是認為,在這次騷動的最后,還是能靠著自己的力量改變局勢。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現在會是這副德性。
如果只是遭到無力感攻擊,還有辦法重新站起來。
因為商人永遠都會為了追求自己沒握在手中的東西,而勇往直前。
盡管已經吐到沒有東西可吐,羅利還是吐了好幾次,最后吐了口口水。
羅利曾經救過莉莉薇,也度過了好幾次難關。
如果這只是讓羅利得到毫無根據的自信,狀況或許沒有那么糟。但現在的狀況是,只要掀開羅利那張一層薄弱的自信,就會發現內部比以前更加腐敗。
羅利感覺到視線變得模糊,但原因絕不止于嘔吐的感覺太痛苦。
洛芙的行動不一致。
其計劃因為雷霞寄來的信件而露出破綻時,為了至少能讓羅利逃過一劫,洛芙不顧危險地來到南蘆葦城通知羅利。
這么一來,就表示洛芙沒有只把羅利當成一顆普通的棋子看。
洛芙會邀羅利一起背叛,也可能不是為了得到一角鯨,而是為了其他什么事情。
明明是這樣,看見只有洛芙被帶走,羅利卻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這件事情比任何事情都能讓羅利深刻感受到——
我不是勇氣十足的主角。
“可惡!”羅利邊罵邊打了石墻一拳。
如果是虧錢或是賺錢,只要自己愿意接受或放棄,就能解決事情。
然而,如果這樣的事情還牽扯上別人,就沒那么好解決了。羅利承認以行腳商人為業,獨自坐在馬車上的一人之旅確實很孤獨。但,他也理解行腳商人只需要擔心自己的好處。
照理說,只要有意愿,行腳商人也能在經過的城鎮里組織家庭。羅利之所以沒有這么做,或是說沒能這么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膽小的假好人。
所謂行商,是指相遇與別離的永無止盡之旅。
如果會期待在下一個城鎮能看到更好的商品,怎么可能只滿足于眼前的商品呢?
羅利心中一直抱著這種想法,而他也終于碰上了名為莉莉薇的珍貴商品,還為她砸下了大筆金錢。
只是,就算這樣,羅利還是沒辦法把“只要莉莉薇平安無事,一切都好”這話說出口。
如果說行腳商人受了詛咒,其實是一種借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能用金錢劃清界線。如果羅利能用金錢衡量一切,被夾在洛芙與海爾之間時,內心就不會那么地動搖不安。
因為在整個一角鯨掀起的騷動之中,羅利一生能賺到的錢,壓根就如塵埃般沒有什么價值可言。
正因為如此,羅利才會告訴自己:比金錢更重要的人際關系,是比金錢更難以得到的高貴之物。而他也以此為理由,試圖遠離人際關系。
羅利的馬車馬車上總是載著一定的貨物量,他的內心也一樣。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肚量有多深。
羅利用拳頭頂著石墻挺起身子,仰望染上一片紫色的天空,擦去眼淚。
只要能當個笨蛋,抱著“只要有莉莉薇在,什么都不怕”的想法,無論遇到再難的問題,永遠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永遠會有其他想法闖進羅利內心,甚至會把他認為很重要的想法給擠出去。
這種事情對于一個好奇心旺盛的商人來說,或許很正常,而對于沒有和尚那種鋼鐵般意志的凡人來說,或許也是無力改變的事情。
為了不讓內心的想法過多而滿出來,也為了不讓重要想法被擠出來,這趟旅程一路走得慌張失措。即便如此,這趟旅程還是比無風無浪的一人行商之旅有趣太多。
沒錯,一路上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那不是只能一邊望著馬兒的屁股,一邊不停繞著固定行商路線走的行。
羅利再次吐出殘留在嘴里的苦酸味,然后粗魯地擦拭嘴角。
盡管必須啜飲泥濘、在地上四處爬行,還是會把裝載貨物全部運送到下一個城鎮,這才是所謂的行腳商人。
行腳商人絕對不能把貨物拋下。
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困難,都不能這么做。
“既然這樣……”
羅利喃喃說道,硬是轉動起停止思考的腦袋。
對于親眼看見洛芙被抓走的事實,應該要感到幸運。
海爾會采取如此魯莽的手段,就表示事態相當地緊迫。
這么一來,海爾就無法建起太過復雜的結構。
以長遠的觀點與多數人進行事前交涉,采取所有可能的方法,回避可能發生的危險以擬定策略。
羅利并不熟悉這樣的戰斗方法,但如果是換成買賣眼前的商品,就會是他的擅長領域了。
羅利也有贏得勝利的機會。
一定有!
羅利在心中嘀咕說:“而且……”
只有外來之客才能冷靜地旁觀,眺望著城里進行的商品交易。
他抓住了這樣的心態,暗自呢喃:而且,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羅利沒打算詢問,同伴什么時候出現在這里,又為什么來到這里。
因為,羅利知道同伴不可能一直乖乖待在旅館,而且在事態不明的狀況下,在有人潮聚集的地方豎耳傾聽是最正常的對策。
港口正是這么做的最佳場所。
而且,兩名同伴的目光之犀利,可以說是無人能出其右。
其中一名同伴,有著就是世界盡頭掉了一根針,也聽得見的狼耳朵。
她就靠在不遠處的石墻上,看似不開心了地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她一定目睹了一切。
就算沒有目睹,應該也能輕而易舉地洞悉一切。
羅利露出苦笑,然后聳了聳肩,仿佛只要借由這樣的舉動,就能讓他恢復得跟平常一樣似的。
“本大人只能提供智慧。”莉莉薇用兜帽藏著臉,只稍微露出下巴說道。
“這樣就足夠了。”
“為了救其他雌性,你這家伙到底想要借本大人的智慧幾次啊?”
莉莉薇之所以丟出如此直接的話語,是因為現在的狀況已經緊急到不能拐彎抹角地說話了嗎?
還是莉莉薇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呢?
羅利笑了出來,他很自然地笑著回答說:“不過,我只會跟你結伴同行。”
雖然,莉莉薇沒有回答,而是輕輕地從墻上彈起身子。
然后,扭動脖子發出喀喀聲響。
莉莉薇一副像是聽到難為情的話語,而難以忍受的樣子。
但如果羅利把她的心事說出口,肯定會被她一口吃進肚子里。
“本大人讓寇洋小鬼跟蹤那些家伙去了。”
“你在港口豎耳傾聽的結果怎樣?”
“不知道。不過,在你這家伙上陸之前,有一些家伙開始動搖了起來。因為本大人就待在那家面包店三樓觀察狀況,所以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這么一來,就表示現在感到不安的,不是只有海爾或洛芙等極少部分的人。
因為發生了什么更大的變化,所以海爾等人的偷渡船也受到了影響。
洛芙被帶走之際,說過她壓根沒有要把一角鯨賣給雷霞的打算。
這么一來,就表示洛芙握在手上的,是雷霞寫來試探意向的信件。如果不把這個事實局限于與海爾與洛芙的密約銜接上,而是以更寬廣的視野來看,會是什么狀況呢?
雷霞理應站在北蘆葦城地主們的陣營,在這之下會發生什么大變化,其可能性相當有限。
難道是雷霞打算從表里兩方的手中同時購買一角鯨?
“我想那應該是因為北蘆葦城的人正準備買下一角鯨的緣故。”
“嗯……”
“可是,光是這樣并不足以讓海爾變得慌張,也沒辦法解釋洛芙為何冒險來見我。應該是發生了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事情,事態才會變成如此。”
莉莉薇拉起羅利的手走了出去,然后開口說:
“畢竟,北邊是個貧困的城鎮吶,所以他們怎么也沒想到北邊會有錢。”
“沒錯。而且,這次行動的中心人物還是那個雷霞。”
雷霞借由裝了銅幣的箱子數量掩人耳目來賺取小錢,像他這樣的人物不可能籌到那么大筆資金。
“自己沒有的東西,總必須向人家借。”
“一點也沒錯。如果雷霞真的打算買下一角鯨,就表示他向某處調度了資金回來。啊,對啊。所以海爾和洛芙才會那樣陣腳大亂。”
這個時候莉莉薇總算愿意從兜帽底下露出眼睛。
莉莉薇的眉間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皺紋。
如果莉莉薇真的目睹了羅利從在南蘆葦城上岸、與洛芙見面,以及面對海爾的始末,那她肯定一直皺著眉頭。
羅利告訴自己在一切事情都解決后,也要像莉莉薇幫寇洋放松臉部肌肉那樣,幫莉莉薇撫平眉間的皺紋。
“金錢和權力是最要好的朋友。這次的一角鯨交易如果扯進了某處的權貴,整件事情會瞬間變得很復雜。你懂嗎?”
這是古今中外不變的道理。
莉莉薇一臉想說“不準試探本大人”的模樣嘟起嘴巴,然后回答說:
“畢竟,你這家伙等人類在飯館點了飯菜,卻等不到飯菜送來時,只會要求退錢而已吶。”
不愧是莉莉薇,腦筋轉得相當快。
羅利回想起洛芙被強行帶走的場面。
正因為事態演變成無法只靠賬簿上的數字來計算損益,所以洛芙才會被強行帶走。
“點了餐點卻沒有送來時,那些家伙的作法是會要店家用金錢和鮮血來賠償。這么一來……如果這樣的假設是正確的,海爾只可能把洛芙帶去一個地方。”
面對權力,就要以權力來對抗。
雷霞之所以會向洛芙表示要買一角鯨,應該是因為他推算出海爾與洛芙暗地里搭上了線。
如果真是如此,臺面上的力量何時會對海爾等人展開攻擊,誰也不知道。
這種時候如果只雇用一、兩個流氓待在身邊,只會帶來反效果。
這回換成羅利拉起莉莉薇的手,往反方向跑了起來。
莉莉薇應該與寇洋約了在某處匯合,但如果羅利的推測沒錯,就只會有一個目的地。
羅利撥開人山人海人群往前進,沒多久后便抵達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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