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監視
現在,鎮上不知發生什么騷動,短時間內恐怕很難與海爾搭上線,但羅利并不在意花費這點時間等待。
他在意的問題是……
“就算我們準備思考下一招,但還是不知道洛芙什么時候會離開蘆葦城。從她的語氣聽來,她似乎很想和這個城鎮劃清界線,早早地遠走高飛。她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來了。然后,如果雷霞得知洛芙打算離開,他會怎樣?”
“很可能會立刻去找那只母狐貍。”
時間是永遠的敵人。
羅利正要發出輕哼聲時,莉莉薇開了口:“這么一來,只能想辦法騙騙那只母狐貍。”
羅利以視線反駁:“你剛剛那么生氣,現在還說這種話。”
然而,到了最后關頭時,羅利也不得不考慮采用這種愚蠢的手段。
現實中,有很多一旦錯失良機,就永遠沒辦法到手的東西。
如果是關系到官方權威的重要物品,從一處黑暗消失到另一處黑暗的可能性更是大。
莉莉薇撥弄著寇洋的頭發,羅利則是撥弄著自己的下巴胡須,兩人都思考著各種可能性。
從寇洋沒有反抗莉莉薇這點來看,他想必也在思索些什么吧。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但現實并沒有那么如意。
時間在不斷徒然流逝。
莉莉薇似乎放棄了思考,她離開寇洋,走到床邊坐下,慢吞吞地掏出尾巴。
看見莉莉薇的舉動后,羅利看向寇洋,結果發現寇洋也正看著他。
寇洋投來仿佛在說“先休息一下吧”的眼神,臉上浮現苦笑。
羅利正準備點頭回應時……
“唔。”
被羅利和寇洋注目著的莉莉薇,抬起頭,把耳朵朝向走廊的方向。
為了捉弄羅利,莉莉薇總是能正確地分辨,在房外走動的腳步聲。
莉莉薇的好耳力,立刻得到了證實。
“羅利先生。羅利先生。”
敲門聲響起的同時,傳來呼喚羅利名字的聲音。
羅利聽出是旅館老板的聲音,下意識地納悶,他為何要特地前來客房。
在三人互相使眼色之前,寇洋已經迅速站起身子跑向房門。
他已經預付了住宿費,也不記得有打破過向旅館借來的杯盤。
羅利這么想時,看見有點駝背的旅館老板,站在打開的門外,慌張不已地四處張望著。
“哦!原來您沒出去啊。”
“是的。請問發生了什么事嗎?”
“哦,是這樣子的,剛才有人要我把這東西交給您。”
“給我?”
旅館老板到底特地送來了什么?
羅利正納悶時,看見旅館老板從懷里取出一封信。
羅利打開收下的信一看,看見整齊的字跡寫著:“速至旅館……想討論石雕像事宜。細節交給旅館的……老板處理?”
羅利喃喃說出信件內容后,抬頭一看,發現旅館老板的視線,也落在了他手中的信紙上。
然后,在與羅利四目相交的瞬間,旅館老板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哦,是這么回事啊。我馬上去準備。請問,是安排一位嗎?”
雖然,不明白旅館老板的意思,但羅利再次讓視線落在信紙上,把信件內容繼續看完。
羅利看見最后一行,寫著“單獨前來”。
“我明白了。請您稍候一會兒,我這就火速去安排馬車。”
“啊……哦。”
羅利給了如此少根筋的回答,旅館老板聽了卻立刻恭敬地行了一個禮,然后快步跑開。
“怎么回事吶?”
“不知道,我也搞不太清楚……啊!原來如此,我差點忘了,這家旅館是洛芙介紹的。”
羅利回到桌子旁,把信件放在桌上后喃喃念著。
莉莉薇似乎以為,羅利一定會把信件送到她手上。
所以,露出一副不滿的表情走下床。
“洛芙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找我,搞得這么神秘。”
“你這家伙一個人,沒問題嗎?”
莉莉薇用兩根手指頭夾起信紙,一副像在鑒定可疑物品似的模樣,皺起鼻頭嗅著信紙的味道。
看見莉莉薇用力蹙緊眉頭,羅利知道這信肯定是洛芙寫的。
“我會好好騙她的。”
“大笨蛋。”
話音剛落,莉莉薇重復一遍說:“你這家伙一個人沒問題嗎?”
這次羅利沒有再開玩笑:“如果她打算害我,應該還有很多門路才對。而且,她會這么做,大概是有什么理由。”
莉莉薇看似不滿地閉上嘴巴,甩動著尾巴發出“啪啪啪”的聲響。
她可能是擔心,洛芙會再陷害羅利,也可能是覺得羅利不可靠。
不管她怎么想,因為信上已經寫著“單獨前來”。
所以,羅利打算獨自赴約。
如果,羅利先懷疑起洛芙,洛芙一定會更懷疑他。
不過,羅利擔心著,要是這么告訴莉莉薇,莉莉薇可能會不開心。
就在羅利苦惱著,不知道該說什么時,救星出現了。
這個救星,就是一直靜靜觀察事態演變的寇洋!
“沒事的,莉莉薇姑娘。羅利先生不在的時候,我會保護您。”
聽到寇洋這奮不顧身的玩笑話,還有誰能忍住不笑。
莉莉薇先是瞪大眼睛,隨后,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比羅利小了一輪的寇洋,居然做出如此貼心的舉動,這讓萬狼公主莉莉薇怎么任性得起來。
笑過一陣后,莉莉薇輕輕嘆了口氣,叉起腰說:“你這家伙也聽到了嘛。本大人會在寇洋小鬼的保護下,等你這家伙回來。”
羅利向寇洋使了個眼色,看見寇洋展露笑臉回應自己,羅利只能心存感謝。
“我去去就回。如果有可疑家伙來敲門,千萬不要開門啊,因為,對方可能是只狼。”
聽到羅利開的玩笑,莉莉薇一副仿佛在說“愚蠢至極”似的模樣,還哼了一聲。
“反正,如果沒有傳來好消息,本大人不敢保證還能繼續保持人類的模樣。”
聽到莉莉薇完全不像在開玩笑的發言,羅利沒能做出回應。
因為,旅館老板已經前來呼喚羅利了。
不知是欠了洛芙多少人情,旅館老板似乎真的火速安排好了馬車。
“那么,詳細情形就請您詢問馬夫。”
照這樣子看來,那家沒提及名字的旅館,是不是真的旅館都令人懷疑。
那家沒提及名字的旅館,一定只是暗指某處家庭。
羅利點了點頭后,跟在旅館老板后頭走去。
果然,決定帶寇洋結伴同行,是正確的選擇!
羅利一邊回想,寇洋說出那句玩笑話的表情,一邊在心中念了這么一句。
走出旅館后門后,沒有看見涂得全黑的馬車,只有一輛很普通的馬車等候著羅利。
即便如此,旅館老板還是給了羅利一件外套,要他把外套帽子壓得低低的。
羅利明白,洛芙想要私底下與他見面,但不明白洛芙怎么能對旅館造成如此大的影響力。
就算旅館老板欠過她什么人情,這樣的影響力也未免太夸張了。
沒多久,馬車抵達被稱為旅館的建筑物。
這個時候,羅利心中的疑慮,變得越來越強烈。
馬車經過只要一個失誤就會卡住不動的小巷子,來到一個仿佛會看見鞋匠或桶匠不畏寒風在屋檐下大展身手似的地帶。
就像洛芙帶羅利去過的藏身處一樣,這街道的建筑物外觀,也顯得老舊泛黑。
看得出來,是年代久遠的老房子。
建筑物的對面,有間可能是服飾店的工作坊。
那兒有三人,正忙著同心協力裁斷一大塊皮革。
貴族厭惡一切的勞動工作,以街道來說,這里并非上流社會人們居住的地方。
而且,自從來到這個工匠區后,羅利一直感覺得到三人投來異樣的眼光。
因為,只有熟面孔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所以,三人理所當然會投來訝異的眼光。
但,三人投來的,是帶有不同情緒的眼光。
如果要以言語來形容,那正是監視般的眼光!
“我帶客人來了。”
駕駛馬車載著羅利前來的馬夫,一抵達建筑物的前方,而后便拿起拐杖敲了敲門。
雖然,馬夫率直的表現讓羅利感到驚訝,但他發現馬夫的敲門方式有些奇怪,認為可能是種暗號。
沒一會兒,有名男子打開大門探出頭來。
男子的面孔并不陌生。
他是在三角洲上與洛芙結伴同行動的四名男子之中,目光不太正派的少年魚商之一。
“進來。”
然后,跟上次一樣,男子一邊打量著羅利,一邊簡短地說道。
隨后,他便把頭縮進屋內。
就快被卷入大事件了。
雖然,羅利揮不去這樣的直覺,但就算察覺到這點,也不能采取什么行動。
這種時候,害怕只是能多吃虧而已。
所以,羅利拿出了自己身為商人的好奇心武裝自己。
向沉默寡言的馬夫,道了一聲謝后,羅利走下馬車。
一副不畏懼的模樣,伸手準備推門。
雖然,大門顯得破爛不堪,很適合放在就快變成廢墟的家庭上。
但使用的木材質感不差,特別是推開大門時,木門也不會嘎吱作響。
羅利推開大門、走進屋內后,看見剛才探出頭來的男子背靠著墻壁,正在看他。
不管到什么地方送貨,商人都必須面帶笑容。
羅利笑容可掬地回應后,腰上大剌剌掛著長劍的男子指向走廊最里面,接著閉上了眼睛。
眼前的墻壁一半是石造、一半是木造,地上沒有鋪地板,只是踏平的土壤。
這棟房子可能曾經是工匠的工作坊。
羅利發出沙沙作響的腳步聲,朝向屋內走去時,嗅到了這個季節光是聞到那味道,就能放松心情的木頭燃燒味。
羅利打開走廊盡頭的房門一看,發現里頭呈現工作間兼客廳的格局。不過,現在這里似乎只被當作倉庫使用,里頭堆放了木箱和桶子,沒有什么生活感。
房間的左側有一座壁爐,壁爐四周勉強比較像是人們可以生活的空間。
“有沒有嚇一跳?”
坐在暖爐前方的椅子上取暖,閱讀著羊皮紙束的洛芙,抬起頭問道。
說洛芙像是閱讀書籍的女貴族,還有那么幾分像。
不過,當洛芙回過頭時,羅利下意識地感到有些吃驚。
因為,他看見洛芙紅腫的左嘴角。
“很冷耶,快關上門。不過,門不會鎖上哦。”
羅利花了點兒時間,才理解洛芙是在開玩笑。
洛芙再怎樣,也不可能是跌倒撞傷嘴角。
所以,應該是被人毆打的。
“抱歉啊,突然把你叫來。”
“不會。能被美女叫來秘密的小窩,是我的榮幸。”
面帶笑容開玩笑時,就表示這個玩笑話不好笑,一臉正經地開玩笑時則恰恰相反。
“秘密的小窩啊……總之,先坐下來吧。不過很遺憾地,這回我不提供餐飲服務了。”
洛芙說著比了一下空椅子,在羅利坐下前,她已經把視線拉回羊皮紙上。
“雖然,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但我認為,你若是想把這里當作狗窩,好像還不夠溫暖呢。”
洛芙把左手倚在桌子上,保持面向壁爐的姿勢,一直看著手邊的羊皮紙。
她沒有回應羅利的話語。
“不過,這樣夏天很涼爽,應該不錯吧?”
“現在是冬天耶。”
聽到洛芙心不甘情不愿地應了一句,羅利笑容可掬地說:“那更好啊。出去外面的時候,會覺得很暖和。”
這個時候,洛芙總算抬起了頭。
雖然,嘴角的傷看起來很痛,但洛芙的眼角似乎愉快地浮現笑意。
“呵呵,一點也沒錯。我還真想趕快出去。”
“為什么你要待在這里?”
想到男子八成在門外偷聽,羅利便沒有直接說出:“你被關在這里嗎?”
洛芙嘆了口氣,然后把羊皮紙束放在桌上,開口說:“如果是你,也會把重要武器藏起來,好在緊要關頭使用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
洛芙身為前貴族,又是個連精明的商業公會干部海爾也會表示敬意的存在。
這樣的她,對蘆葦城的地主們而言,或許真的是張王牌。
羅利以視線掃過桌上的老舊羊皮紙,根據文章的編排位置,看得出來,那是土地交易的文件。
也就是說,洛芙被關在這里,獨自進行作戰會議。
“不過,我會被關在這個有人佩帶長劍監視,房門上鎖的地方。并不是因為受到皮草與木材都很著名的城鎮連累。我會叫你來,更不是為了邀你跟我一起冒險。”
這句話,是在以木材與皮草著名的城鎮竹林城,曾經邀羅利合作極度危險交易的洛芙,才會開的玩笑。
僵住笑臉的羅利,不是在演戲。
“不過,幸好被抓了。要不然,今晚我就不能張大嘴巴咬面包了。”
羅利知道,愉快的閑聊時間結束,即將切入正式的商業洽談。
洛芙話中的意思,很簡單。
她的意思是毆打她左臉頰的人,也會毆打她的右臉頰。
“我叫你來只有一個原因,鎮上不是發生騷動嗎?”
“是啊……好像是這邊的漁夫船只在南邊靠了岸。”
“沒錯,這個時機真是巧得就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樣。我們才剛剛離開三角洲回到這邊,就傳來了這個消息。蘆葦城只要隔了一條河,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城鎮。鎮上要是發生什么騷動,為了避免造成混亂,渡船會隨后停駛。在鎮上,大家都認得我們,所以騷動明明才剛剛發生,我們卻已經搭不了船。我們派去收集情報的那些密探,雖然順利到了南邊,但還是來不及趕回來。”
羅利是一個城鎮接著一個城鎮不斷行商的行腳商人,所以不會遇到爭奪地盤的問題,但還是能理解爭奪地盤會造成什么狀況。
羅利明白了洛芙把他叫來,又說這些話的目的。
只是,他不知道這個目的有多重要。
雖然,商人的直覺告訴羅利,這應該不至于重要到必須挺直脊梁骨面對的地步。
但……
“憑你敏銳的觀察力,應該已經猜出我的目的了吧?我需要你所知道的情報。你一定是待在三角洲上的洋行,待到渡船停駛前一刻才離開的,應該有聽到些什么情報吧?”
從洛芙的口吻聽來,她像是早就知道羅利去過洋行一樣。
不過,這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因為,洛芙本來就知道羅利隸屬于萊恩商業公會。
所以,她要猜出羅利去過洋行并不難。
然而,在這個狀況下聽到洛芙這么說,羅利當然會懷疑把洛芙關在這里的那些家伙,有可能派出了手下監視自己。
當然了,這也可能是洛芙故意要讓羅利這么想的陷阱。
“只聽到一些而已。”
“那也沒關系。”
羅利讓視線落在桌上的羊皮紙,目的是為了思考要隱瞞洛芙多少情報。
然而在幾秒鐘后,當羅利再抬起頭時,已經毫無隱瞞地說:“南邊商行的船只拖走了屬于這邊的船只。雖然,不知道船上載了什么貨,但聽說是要以長劍護衛,而且值得送進官方的東西。”
羅利沒有要求回報,就一五一十地說出對方想要知道的情報,但并非沒有任何意圖。
“你說的是謠言嗎?”
“我的同伴好像經過了官方附近。”
聽到羅利這么說,洛芙吐了一大口氣,隨后便閉起眼睛,抬頭面向天花板。
然后,她立刻挺起身子,睜開眼睛說:“果然是這樣沒錯。”
羅利沒有說謊,是正確的選擇。
對于羅利口中的一丁點兒情報,洛芙可沒有那種閑工夫打心理戰。
“幸好,你不是個吝嗇的小人物。”
“如果我是個大人物,就不會滿不在乎地被人叫來這里。”
“說得也是。不過,世上有很多大人物無法通行的小路。”
對洛芙而言,向羅利打聽鎮上發生的事,應該是沒什么勝算的賭注。
就算羅利真的一直待在洋行,也不見得一定能得到情報。
即便如此,洛芙還是避人耳目地把羅利叫來這里,無疑是另有目的。
對于這個目的,羅利原本只是抱著模糊的猜測。
但聽到洛芙的話后,他大致描出了那個輪廓。
“你要我走小路?”
“你在蘆葦城,算是擁有特異立場的人。你跟這個城鎮壓根沒什么交流,卻能與這個城鎮的人最想有所交流的對象,愉快地對話。”
洛芙莞爾一笑,連眼睛都瞇了起來,聽到洛芙的話語后,羅利腦中閃過海爾聽到他認識洛芙時的表情。
“當然了,我不會讓你做白工。這件事情是把我關在這里,肚子大到會卡在小路上的家伙要我提出來的。”
洛芙拿起一張羊皮紙揮了揮,那是一張簽了名,也蓋過章的合約。
以舊字體簽訂的合約,記載著關于蘆葦城三角洲的事情。
“很遺憾,我擁有的金錢財物都稍嫌不足,但還是握有人脈和權力。在生意上,能帶給你很大的助力。”
“束縛力呢?”
聽到羅利這么說,洛芙收起臉上裝出來的笑容,面無表情地說:“也會有。”
然后,洛芙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頰,又看了看手掌確認有沒有沾到血。
“你都不問我怎么會受傷啊?”
“你怎么會受傷呢?”
聽到羅利立刻反問道,洛芙晃動著肩膀笑笑,然后像個城市少女一樣掩住嘴巴。
洛芙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但這樣反而讓人為她心疼。
“真是被你打敗了。我會想要找你做這件事,不只是因為你的立場最合適。”
“不過,讓我去冒險,也不會害得你站不穩雙腳。”
兩人此刻不是在閑聊,只有在愿意免費為對方冒險的時候,才能放下戒心。
“我乘隙攻擊跟你完美防守,并非同樣困難的動作。”
“是啊。因為經常跟我的同伴互動,所以我切身了解這點。”
羅利知道自己一味地防守,早晚會輸給洛芙。
她點了點頭,然后露出正經的表情說:“我想八九不離十了吧,我們這邊的漁夫,應該是抓到了一角鯨。”
“一……”羅利就快說出“一角鯨”時,慌張地轉身看向后方的房門。
“那家伙不是負責偷聽人家說話這種小事的角色。把我關在這里的家伙雖然這么對待我,但其實很怕我會不顧一切地鬧起別扭。”
雖然,羅利不知道洛芙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度,但就算懷疑也無濟于事。
他點了點頭,然后重新面向前方,再次詢問:“一角鯨,就是那個吃了會長生不老的生物?”
“沒錯,就是頭上長了一支角的海獸。吃下一角鯨的生肉,能長生不老,把它的角磨成粉喝下去,還能治愈萬病。”
羅利一直相信這是一種迷信,而洛芙的口吻當然也不像把這種話當真。
“我聽說一角鯨這種生物,如果沒有待在像冰塊一樣冷的環境里就會死掉,有可能來到這么偏南的地方嗎?”
“照船夫所說,北方海域要是起暴風狂浪,那邊的魚或生物有時候也會被沖到這里來。不過,我也不曾聽過一角鯨被沖到這里來。一般會交易的,大多是把鹿角或鹿骨說成是一角鯨骨頭的東西。”
在各地的傳言中,都聽得到能長生不老或治愈萬病的靈丹秘藥。
而且,這種東西越是在邪教徒之地上找到,軍隊們就越相信其功效。
人們會希望自己死后能前往沒有衰老病痛,只有安定幸福的世界,就證明了這個世界并非充斥著安定和幸福。
同樣的道理,至少在官方宣揚教誨的地方,一定找不到長生不老的藥。
像是游走各地,也見聞過各處商品或商業洽談的商人與行腳商人,以及經常與死亡和衰老為伍的傭兵們。
當然都知道,這些靈丹秘藥全是冒牌貨,是一種迷信。
然而,就是有些家伙不知道。
被土地束縛,沒踏出土地過的貴族,就是典型的例子。
如果是活生生的一角鯨,那么,各地的貴族都會抱著巨款趕來購買。
“不過……這么說來,該不會……”
“沒錯。如你所料,要是得到一角鯨,北邊的家伙們就能上演一場巨大的逆轉戲碼。”
聽到事態的嚴重性,羅利不知道自己一瞬間縮起身子,還誤以為椅腳斷了。
怎么看也知道蘆葦城南、北兩地的關系欠佳,而現在鎮上抓到了能瞬間逆轉局勢的東西。
要發生戰爭了!
羅利的直覺告訴了他這個可能性。
“南邊那些家伙,說什么也想要控制住北邊。如果雙方的立場對等,他們會很傷腦筋的。我們這方如果得到一角鯨,把賣掉一角鯨的錢拿來還債,他們還得找我們錢呢;或者是,我們也可以抱著不惜一戰的覺悟,找來某處的領主當作靠山。如此一來,他們當然說什么也不愿意讓我們得到一角鯨。他們只要搶走一角鯨再賣掉,就能一石二鳥。那金額很嚇人呢。”
一角鯨之所以會被送進官方,應該是為了多少形成一些牽制力,以免被北蘆葦城訴諸武力。
如果北蘆葦城攻進官方,那相當于是在向官方宣戰。
“如何?你不覺得如果穿過了這條小路,可以看到很不得了的東西嗎?”
洛芙說的一點也沒錯!
羅利是萊恩商業公會會員,而洛芙一定是打算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他的這個身份。
蘆葦城南、北兩地的人們,可以說是關系相當惡劣。
而在此地能與洛芙有所交流,在鎮上又不會引人注意的羅利,無疑是個稀有的存在。
因此,他或許是個最適合當密探的人選。
但,有件事情羅利只字未提。
他已經告訴了海爾自己認識洛芙。
“如何?你愿意做嗎?不對……”
洛芙刻意地甩了甩頭,再度直視羅利說:“你要什么回報,才愿意做呢?”
這無疑是要羅利去做背叛公會的行為,洛芙當然也明白這一點,而且她一定也知道對南方人而言,商業公會是什么樣的存在。
洛芙明明知情,還提出這樣的提議。
那是因為洛芙有自信,無論羅利要求什么回報,只要是羅利張開雙手抱得住的東西,她都有辦法讓羅利如愿。
還有一個原因是,這件事情確實牽涉到足以讓洛芙有這般自信的龐大利益。
“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
洛芙沉默地搖了搖頭,羅利如果拒絕了洛芙要他當密探的請求,就算洛芙當場視他為敵,也不足為奇。
不對。不管狀況如何演變,羅利都應該抱著可能被視為敵人的想法來應對。
這么一來,他絕對不能猶豫。
他一猶豫,就表示不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這樣的密探哪還有什么信用可言。
然而,羅利感到猶豫。
雖然不知道海爾有什么企圖,但可以利用這件事情。
如果告訴海爾這件事情,海爾會有什么反應呢?
如果變成海爾的走狗,能為自己帶來多少利益呢?
非同尋常的莫大利益,在天秤兩端不停堆高,不肯輕易傾向某一端。
商人當然會思考損益。
不,應該說除了損益之外,商人還能思考什么?
“上次是提到狼骨吧?”
洛芙單刀直入地這么說。也不知道是識破了羅利的心聲,還是一開始就打算把這個當作交涉條件。
“我想你們的直覺敏銳,應該已經隱約察覺到雷霞是認真的了吧?還有,那家伙想要得到我的協助。”
洛芙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
如他們所料,雷霞果然是認真在尋找狼骨,而洛芙也知道這件事情。
照這情形看來,洛芙可能也已經猜出雷霞想與什么對象牽上線。
“你知道這狀況,還幫我們寫了介紹信?”
“生氣了啊?”
“怎么會,我很高興我們猜對了。”
洛芙臉上浮現自嘲的笑容,然后從椅子上起身,拿起兩根木柴丟進暖爐里再坐回椅子上。
“北邊很少有人能燒木柴取暖,幾乎都是燒泥炭。”
“不過,聽說這邊比較多人會施舍給窮人。”
“咯咯。如果是那小鬼,不管去到哪里,都會很受歡迎吧。”
羅利真想看看洛芙的手掌心流了多少汗。
雖然,洛芙的表情不斷變化,但羅利當然看得出她都沒有說出真心話。
“如何啊?這應該不是太差的提議。”
“這提議應該不會太差。”
然而,惡魔總是先提供強大的能力,再換走人類的性命。
羅利如果接受這個提議,肯定會造成公會的利益損失。
不僅如此,如果事情穿了幫。
羅利不是被公會放逐,就是必須接受制裁。
雖然,莉莉薇說沒什么好擔心,但海爾突然改變態度時的冷漠表情,已經深深地烙印在羅利的腦海里。
不用說是失去商人身份,就是說羅利還可能失去性命也不夸張。
“你見過海爾了啊?”
羅利的臉上沒有驚訝,但不是因為他的自制力發揮了作用。
這是因為洛芙的話語太過準確,讓他驚訝得連表現情緒都忘了。
“你去洋行收集情報,交談中一定會提到我的名字吧。我都能想象出,那家伙聽到我的名字時會有什么反應了。”
洛芙一副純粹感到開心的模樣說道,就好像聊起舊日結識的老友一樣。
還是說對洛芙而言,就連海爾也只是一般程度的對手?
羅利告訴自己:“不對,不可能。”
“是啊……他是一位很優秀的商人。”
“的確是。每家公會里,都會有天賦過人的家伙,那家伙就是其中一人。”
洛芙用著活潑生動的口吻這么說。
“海爾先生怎么了嗎?”
“你還是別逞強吧。那家伙執拗地想要害我,你一定被他狠狠威脅過吧?”
洛芙瞇起眼睛問道,那眼神就像在染上銀色的冰之森林出沒的狼一樣。
“是啊。”
“不過,那家伙確實是個狠角色。我也好幾次被他害得燙傷了嘴。”
洛芙凝視著桌面,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越難笑的回憶,越容易勾起笑意。
不過,洛芙沒有那么多時間沉浸在回憶之中。
“欸!羅利先生。”
“什么事?”
洛芙爽快地說:“你要不要干脆脫離公會啊?”
在感到驚訝之前,羅利便覺得這句話愚蠢極了。
“脫離公會的商人,還能去哪里?”
公會擁有廣大的商業網、無數的特權、知名度。
以及這些優勢所伴隨的各種利益。
還有,公會能帶給人們同伴存在于世界各地的安心感。
踏出公會的庇護傘外,就跟某天突然破產沒什么兩樣。
“你可以到我這兒。”
洛芙一邊用手指撥動羊皮紙角,一邊喃喃說道。
“到你那兒?”
“嗯,你可以到我這兒。”
羅利腦中閃過雷霞說的“洛芙商行”四字。
難道,洛芙商行真的存在?
這個時候,洛芙忽然看向遠方,指著自己的嘴角開口說:“我會被關在這里,是弄傷我嘴角的家伙下的命令。”
洛芙指著自己嘴角的手指,和莉莉薇的手指有些不同。
那是細長白皙,但顯得有力的女子手指。
羅利下定決心,要學船夫用鉛塊塞住耳朵,以免被人魚歌聲蠱惑。
“那家伙是簽訂這張三角洲合約的地主的孫子。他雖然小我兩歲,但有著不輸給我的敏感神經以及對金錢的強烈執著。還有,他對我似乎也一樣有著強烈的執著。”
洛芙露出自嘲的笑容,羅利下意識地覺得她的表情有些落寞。
“那家伙夢想著,離開這個城鎮。他一臉認真地說要得到一角鯨,然后帶著這個資金當本錢,南下設一個大商行。他還用打了我嘴角的右手,抓住我的肩膀,憤慨地說:‘如果跟你聯手合作,一定能比我家的那些老頭還要成功’這類話。”
說到這里,洛芙停了一會兒。
羅利知道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以掩飾自己差點輕笑了出來。
不過,洛芙吞下的笑容,在她的意愿下化成了真實的情緒呈在臉上。
“如果不趁這個機會背叛他,怎么說得過去呢?”
洛芙說出驚人的發言。
她之所以想要說服羅利,原本是要羅利背叛公會,然后收集有關一角鯨的情報。
這么做,是為了讓地主們重新拿回在蘆葦城的主導權。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對洛芙直接下令的地主兒子企圖得到一角鯨,然后舍棄蘆葦城南下。
而現在,洛芙企圖背叛這個地主兒子。
她在羅利面前說出這樣的企圖,用她那已經背叛地主兒子的嘴巴親口說出。“海爾應該會想利用我才對。”
羅利的思緒跟不上洛芙的話語,洛芙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太沉重,使得羅利來不及切換思緒。
“因為,海爾知道那個浪蕩公子,愛我愛到無法自拔。而他應該是想透過我設計那個浪蕩公子。”
羅利覺得自己就像蒙住眼睛上戰場一樣,洛芙用羅利不知道的情報、不可能知道的情報,還有他甚至無法判斷真偽的情報,畫出了一張圖。
就算做了說明,羅利也看不懂這張圖。
他怎么可能會懂。
“海爾的目的是為了徹底打擊地主們,讓他們無法東山再起。我想海爾八成打算跟他們簽訂讓渡一角鯨的合約,然后換取土地權。到時候海爾得到了土地權狀,兒子則帶著一角鯨逃跑。你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吧?不過,你想想我如果親口跟那個浪蕩子這么說,他會怎樣?所謂正常交易總會怎樣呢?”
為了不讓觀眾窒息,洛芙提出了觀眾也能回答的問題。
“總會敗給愛情。”
或許是羅利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關系吧,總之洛芙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當然能理解海爾想要這么做的理由。老人家厭惡見到變化。就算是有所改變會比較好的狀況,事到如今,他們也沒有那股魄力去改變這個長年不變的環境。無論是北邊或南邊都一樣。還有,兩邊的年輕一輩也都一樣感到憤慨。海爾現在一定拼命在思考該怎么做,才能刷新蘆葦城這個在微妙平衡下運作的城鎮,并且贏過其他公會或商行,讓自己的知名度大大提升。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會伶俐又合理地以個人利益為優先地,思考要如何利用什么對象。”
“或許你也在思考怎么利用海爾畫出來的這張圖,對我設下陷阱。”
羅利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么一句話,洛芙朝向羅利攤開一只手掌心,做出投降的姿勢。
羅利當然知道洛芙壓根沒把他當成對手。
“你說的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無從確認起。在這種時候,你認為我會憑著什么做出判斷?”
把不死河流域視為自己地盤的狼,看似開心地笑著回答說:“過去的經驗。”
“畢竟,我曾被你騙了一次。”
“你說的沒錯。不過,以前的商人有句話說得很好。”
看見洛芙揚起嘴角,羅利下意識地懷疑,嘴角底下怎么會沒露出尖牙。
“就當作被騙,先上船再說。”
話音剛落,洛芙就笑個不停,那模樣就像喝醉了酒一樣。
不,她是真的醉了。
這是像是在一張錯視圖當中,還有另一張錯視圖似的詭異局勢。
羅利下定決心,站起身子,他告訴自己繼續留在這里,只會更危險罷了。
“你的答案是‘不’,沒錯吧?”
明明才剛結束讓人醉得都快站不穩的對話,洛芙的聲音卻像寒冬里的河水一樣冰霜。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羅利才感覺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骨。
“海爾應該會要求你提供協助。因為你的立場非常方便。對了……”
洛芙一邊露出看似愉快的笑容,一邊繼續說:“海倫商行的雷霞很想利用我的人脈。只要我愿意配合,他一定會在我耳邊輕聲說出想要交易的對象。你們不是在追查狼骨嗎?”
洛芙好一個曾為貴族的女商人,羅利在下意識中,已經握住纏在腰上的小刀。
“如果你以為我手無寸鐵,那就大錯特錯了。”
洛芙收起了笑容,雖說在門外監視的男子沒有在偷聽,但腰上可是掛著長劍。
男子總不可能是隨隨便便找來的小混混。
而且,械斗不是商人應該做的事情。
羅利緩緩松開握住小刀的手,然后行了一個禮,轉身背對洛芙走了出去。
當羅利握住門把,準備開門的瞬間,傳來了洛芙的話語:“你會后悔的。”
洛芙與海爾說了一樣的話,羅利咬緊牙根,打開了房門。
走廊上負責監視的男子,依舊閉著眼睛,背靠著墻壁。
在他沉默地與男子擦身而過時,羅利朝向男子一看,發現他腰上的長劍已經解開劍扣,隨時準備拔出長劍。
“別把事情說出去啊。”
然后,男子這么喃喃說了一句。
別說回答,羅利連點個頭都沒有,但并非因為不用多說他也知道不能把事情說出去。
而是他壓根沒辦法把事情說出去。
早在好幾年前,羅利就自認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行腳商人,對于自己在世上是多么渺小的存在,也早已有所理解。
明明這樣,他卻偷看到了。
那是令人噤若寒蟬的結構,其中的一小部分。
那些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金額在下賭注。
他們是住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這樣的想法,在羅利腦中揮之不去。
他打開門口一看,發現有輛為他準備的馬車等候著。
“先生,請上車。”
馬夫后方的三名工匠,依舊忙著裁剪皮革。
羅利早就發現了,三名工匠其實是在監視。
羅利收下馬夫遞出的外套,一邊把外套帽子壓得低低的,一邊坐進馬車。
洛芙已經那么明白地說出她的盤算,不可能就這么放過羅利。
羅利自問:“應該向海爾要求庇護嗎?”
或者也可以選擇立刻逃出蘆葦城。
應該盡速逃離行情不明的市場,不要進行任何交易才對。
羅利陷在沉思之中,當他發覺時,馬車已經抵達了旅館后門。
他僵硬地向馬夫道過謝,從后門走進旅館后,深深嘆了口氣。
可能是聽到開關后門的聲音,旅館老板來到了后門。
于是,羅利把外套還給了他。
或許是羅利的臉色太難看,旅館老板貼心地勸羅利喝些東西,但羅利拒絕了他,直接走回房間。
上上策就是在被海爾發現這里之前,或是在他認真起來之前,趕緊逃離。
這么一來,就會失去有關狼骨的線索。
不過,現在已經知道海倫商行是認真在追查狼骨,所以可以前往其他城鎮,再以海倫商行為中心收集情報。
羅利伸手握住門把,打開房門。
在暴風雨慢慢逼近的此刻,應該先守住自己乘坐的小船。
不管是技巧再好的畫家,一定都無法畫出羅利下一刻的表情。
“你這家伙啊,有人送這東西來。”
莉莉薇高舉手中的羊皮紙,讓它朝向羅利。
羊皮紙上蓋了羅利一眼就能認出的印章。
那是萊恩商業公會的公會印。
要說那鮮紅色的蠟印,看起來就像惡魔的簽名,一點也不夸張。
明明口渴到不行,羅利卻拼命地想要吞口水。
公會早就知道羅利投宿在哪家旅館了。
海爾是認真的,還有,洛芙說的話也是真的。
整件事情,在羅利背后悄悄進行著,巨大的齒輪早已發出嘎吱聲響,轉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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