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了年紀，老族長是愈發淺眠了。

　　這不，天才蒙蒙亮，他就自己個爬起來，提著暖手爐去燒炭了。

　　今日是除夕，又是一年太平歲過去了，希望來年也能繼續如這些年一般，無災無戰亂，好教平頭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等自家兒媳起來燒了全家人的早飯，老族長難得胃口不錯，多喝了半碗熬得香甜稠滑的紅薯粥，又就著豆醬吃了兩個大饅頭，這才照例拄著拐杖，到村里各處晃悠去了。

　　上了年紀，無非就是喜歡含飴弄孫，時不時再到村里找上幾個老頭老太嘮嘮嗑，下午再回家睡會午覺，基本上一天的工夫就這么過去了。

　　可今日村里的氛圍著實與往常不同了。

　　老族長嘮完了嗑，又拄著拐杖慢悠悠的打算回家吃午飯了，卻發覺原本這些天沒事就喜歡在村里各家亂跑的孩子們都不見人影了。他這一路走來，見著的零星幾個小娃兒，也都是行色匆匆的往同一個方向跑去。

　　摸著下巴上日漸稀疏的胡須，老族長琢磨了半天，等等，那方向那位置，好像是文濤住的那處園子吧？

　　老族長登時心下一陣沒底。

　　總不能是又給惹出了什么事吧？

　　這下子，老族長也不惦記著回家吃午飯了，掉了個頭就顫顫巍巍的往郁園的方向去了。

　　可走著走著，老族長又發現了眾多娃子們結伴迎面而來。

　　小娃子們個個都興高采烈的一路蹦著跳著，每人手里都緊緊攥著一支糖葫蘆。有娃子將自己手中的糖葫蘆高高舉過頭頂，大聲炫耀著自己的這一串個頭大，立馬就引得眾多孩子齊聲反駁。

　　老族長見狀，也挪不動步子了，湊上去十分嚴肅的就開始問這些小娃子。

　　“咋都不回家吶？你們這些娃娃哪里來的錢買這糖葫蘆的？”

　　南溪村里并沒有做這糖葫蘆生意的，老族長是知道的，倒是鄰村還有兩個老家伙有這手藝，逢年過節還會做了糖葫蘆扛著草垛子到村里來叫賣。

　　可自己今兒一大早起來就沒聽見有人來賣糖葫蘆，那這些熊孩子手里的糖葫蘆都是從哪來的？

　　再看這一根根糖葫蘆，有山楂的，還有橘子的，孩子們都還沒舍得吃，那上面厚厚的一層糖殼瞧著就跟寒冬臘月里屋檐上面垂下來的那冰溜子一般，厚，還晶瑩剔透。

　　這一串肯定不便宜！

　　幾個小娃娃被老族長攔住了去路，終于沒再繼續爭論誰的糖葫蘆個大，紛紛乖巧的喊過了老族長，這才又七嘴八舌的告訴老族長來龍去脈。

　　“糖葫蘆是靈兒姐姐送的！”

　　“對啊！我們都去幫了忙的，我洗了好多山楂呢！”

　　“......我還幫著串了好些山楂！”

　　“靈兒姐姐說了，只要給她幫忙的，都送糖葫蘆！”

　　聽了孩子們的話，老族長原本還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終于落下。

　　叮囑孩子們各自回家后，老族長又停在原地唏噓感慨了好一陣。

　　靈兒那丫頭啊，是個有本事的，這樣聰明孝順又懂事的女子，以后也定會嫁個好夫婿。

　　說起來，自從文濤這一大家子回了村里，這村子也瞧著比往年更順眼了些。

　　老族長哼著曲兒，調轉腳步回家吃飯去了。

　　大概不是村子順眼了，只是他順心了而已。

　　碎月軒從初一到初五都關門歇業，到初六才開門，黃永安幾人也因此得了幾天閑。

　　蔣婆子和桂枝昨兒下午就各自回家去了，黃永安于是叫上了葛彥，二人仍是早早就來郁園里做點心。

　　知道古靈打算做些點心備著過年吃，這兩人一聲沒吭就跑來幫忙了。

　　這會古靈已經送走了一群孩子，糖葫蘆也被瓜分殆盡，僅剩的幾串都讓小丫頭和疏竹給搜刮去了。花生糖也都切成小塊包上一層糯米紙，再用裁好的桑皮紙包好。

　　等到正月里若是有孩子來拜年，正好可以給上兩塊花生糖或是牛乳糖。

　　古靈打算吃過了午飯，歇會再繼續做點別的點心。

　　眾人上午陸陸續續都吃了不少點心和零食，比如郁大老爺這會吃多了烤板栗，正十分乖巧的坐在飯桌上任由古氏數落著，眼睛卻仍是止不住的偷瞄著鍋里燉著的那一只雞。

　　古靈一邊端了菜上桌，嘆了口氣，又讓疏竹再去催一催郁乘風，讓他趕緊下來吃飯。

　　自打元旦那日從鎮上回來后，郁乘風整日里多半就都是窩在二樓書房看書，也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在人前露面。

　　這一舉動雖然讓古氏心安不少，但她也察覺到郁乘風這些日子的反常。

　　他現在這樣子，像極了從前那一次，他被郁文濤想盡辦法舍了許多人情和面子撈出來的時候。

　　那時候這孩子也是一聲不吭的跟著回了家，然后就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每日都是悶悶不樂的不做聲。

　　古氏瞧在眼里，心里也止不住陣陣心痛。

　　好幾次她都想將實情和盤托出，點醒自家的傻兒子，也讓古靈安心，可一想現在到這么做也是為了保護他。

　　古氏就萬分無奈。

　　郁文濤這時就會勸她，再等一等吧，等到自家傻兒子縣試過后，再說了，那女子也總不能一直不歸京，就留在這小地方產子過上一輩子吧。

　　古靈和郁乘風對此都一無所知。

　　這會眾人坐上了飯桌，古靈左邊坐著的是小丫頭，右邊坐著的卻是葛彥。

　　且葛彥這小子也不知今日怎么的就心血來潮，眼瞅著古靈手短夠不著菜，居然伸手就夾了菜送到她碗里。

　　古靈倒是沒覺得有啥，她是知道葛彥這小子，自打那日哭過一場后，儼然已經把自己當姐姐一樣看待，再說了，這小子還是自己正兒八經的徒弟。

　　徒弟給師父夾菜，也確實沒什么不對的。

　　可兩人間這一親密舉動被對面坐著的郁乘風看在眼里，就全然不是那個意思了。

　　食不知味的吃完了午飯，郁乘風照例繼續回到書房。

　　留下的一大桌子人，小丫頭和疏竹絲毫未受影響，繼續扒飯，古氏放下碗微微嘆了口氣，她身旁的郁文濤立即就將手覆在她手背上，示意她寬心。

　　古靈將眾人的神色舉動盡收眼中。

　　她已經著實矛盾了好一陣子。

　　理智上來講，她覺得郁乘風不會騙自己，可事實擺在眼前，教她無法相信那少婦真的和郁乘風一點關系也無。

　　算了，還是吃完飯接著干活吧。

　　還是忙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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