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好，漆黑的夜幕中，如同碎鉆一般撒落了漫天的星子。

　　屋頂上，兩人并肩躺著，靜靜望著夜空中那一輪明月。

　　有些之前還想不明白的事，直到聽了郁乘風方才那一番話后，逐漸有些懂了。

　　難怪古氏之前提起她那侄女會有那種難言的悲傷，甚至只道是一個遠房侄女，多的一概不提，恐怕是一旦提起這些故人，就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些過往的苦難。

　　郁乘風聽著身邊的姑娘微微嘆息著，垂下眼眸，又開口道：“我母親本可以無憂無慮的在外公和姨母的庇佑下安穩的度過一生，可自那件事后，她只能跟著她的貼身婢女一同輾轉流亡，后來雖然遇到了我爹，卻也沒有讓她過上安穩的生活。”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近不可聞，似乎要隨著夜風一同飄散。

　　古靈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

　　“可是這些又跟你有什么關系呢？”

　　她轉頭定定注視著他的側臉。

　　“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哪怕是到了現在，對于父母那一輩的往事，你也只是個看客，你愛你的家人，但你也得先愛你自己。”

　　古靈心里攢了一口氣，不吐不快，于是望著他略帶迷茫的眼睛，接著開口。

　　“你要知道你想做些什么，而不是因為要聽誰的話去做什么，你是為自己而活，如果人一直陷于過往的苦難之中不肯走出，那你就伸出手，去拉她一把。”

　　她的聲音越來越堅定。

　　“而不是像你現在這樣，束手束腳，甚至在邊緣徘徊著想跳進泥潭一同下陷。”

　　終于說出了這些話，古靈心里一陣暢快，也不管他能否理解，只是笑著拉起他的手，舉起在眼前。

　　“你看，現在我們都不是一個人了，我們身邊有家人朋友，無論你想要的做什么，最初可能會有人不認同，但最終陪著你走下去的，也只會是你的家人。”

　　月光映照下，男子修長的手掌如玉，被少女柔軟溫暖的小小手掌緊握著，掌心的溫度似乎也通過血液傳遞到了心臟。

　　他反手回握，想要抓住這一點溫度。

　　漫無目的飄蕩的時間夠久了，該落下了。

　　直到被他送回房，洗漱完畢躺在床上之后，古靈才終于反應過來。

　　自己都說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話啊？

　　還說什么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那時還不覺得，到了現在方才覺得格外羞恥。

　　居然還主動握著他的手。

　　深吸一口氣，臉頰上的熱意直沖頭頂，古靈兩手緊緊絞著被子，終于還是忍不住將被子往上一拉，將整個頭都包住，發出了無意義的懊惱聲。

　　與此同時，郁乘風將少女送回房后，又獨自在廊下立了許久。

　　直到望著她熄滅了燈火，才轉身離去。

　　藏在寬大袖中的手悄悄握緊，毫不猶豫向著一個方向大步離開。

　　一夜好夢。

　　第二天清晨，汀蘭照舊打著呵欠下樓摸索著尋到灶房，準備燒水洗臉。

　　一進門，卻被眼前的畫面驚得睡意全無。

　　只見古靈頂著兩只碩大的黑眼圈，如同幽靈一般在灶房里游蕩，一見小丫頭進來，就幽幽轉過頭來，朝著她露出了一個十分難看僵硬的微笑。

　　燒了水，洗了臉，古靈終于也清醒了一些。

　　一旁蹲著的小丫頭還是很擔心，蹙著眉問她：“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你回去睡會？今天早上我隨便熬上一鍋粥炒兩個菜就行了。”

　　擰干毛巾，擦去臉上的水珠，古靈笑著安慰她：“我沒事，就是昨晚沒睡好，不礙事，下午再補上一覺就好了。”

　　將小丫頭趕去生火，深呼吸，古靈開始準備早飯。

　　等到眾人先后圍坐在飯桌旁等待開飯，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桌上的菜，而是頂著熊貓眼端菜過來的古靈。

　　郁文濤一邊打量著古靈，一邊笑著打趣，“喲，咱們家靈兒昨晚這是去哪家當了女飛賊？怎么頂了這么大兩只黑眼圈？”

　　古靈只好低著頭不停喝粥，感受到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頓時尷尬的能用腳趾摳出三室一廳來。

　　特別是狀若無意的瞟了一眼毫不知情的始作俑者郁乘風，卻發現對方也端著碗，一邊夾菜一邊唇角微勾望著她，瞬間就慌得連喝粥的手都不利索了起來。

　　于是古靈迅速放下了碗，起身丟下一句“我去看看鍋里還有多少粥”后，轉身迅速逃離了現場。

　　一直到萬分懊惱的蹲在灶房門前的空地上，古靈才十分后悔的想著。

　　本來還沒什么，這下倒真像是嬌羞少女被撞破心思匆忙落跑？

　　將臉埋進手掌，古靈欲哭無淚，這下子才真是十張嘴都說不清了。

　　飯桌上，古靈的離去絲毫沒有破壞眾人尋根究底的興致。

　　郁文濤一邊給古氏夾菜，一邊狀若無意的說著：“唉！我們老了，已經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了。大半夜跑到屋頂吹冷風就算了，第二天還要頂著那么大的黑眼圈強顏歡笑。嘖，年輕真好。”

　　幾人齊刷刷望向淡定喝粥的郁乘風，卻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閑樣子，只是十分好心情的喝粥吃菜。

　　“再不吃就涼了。”

　　就連古氏也都有些意外，這孩子居然難得的沒有反駁，這算是默認了？

　　飯后，汀蘭將古靈尋了回來，一家人又圍坐在一起，等待進行這幾天來的第一次晨會。

　　輕咳一聲，郁文濤打破了沉默。

　　“明日就是開課的日子了，這一期報上名來讀書的孩子已經將名錄交上來了，目前是十三個孩子。我和村長已經商量好，湊不齊的束脩，可用米糧蔬菜等抵扣。不過咱們收的束脩本就不高，因此，還是老問題。”

　　他頓了頓，又咳嗦一聲以掩飾尷尬。

　　“咱們家很快就要沒錢了。”

　　古靈抬頭偷偷打量了一下一旁古氏的神色，正待開口，卻不想被郁乘風搶過了話頭。

　　“爹娘，我想過了，明年開春的縣試，我要去參加。”

　　古氏原本還無精打采的，一聽這話，直接就抬頭愣愣的望著他。

　　“我想過了，哪怕只是往上考了個秀才，家里每年也能減下不少賦稅，有了功名，去鎮上當個教書先生也未嘗不可。”

　　古氏一聽，一掃之前的麻木神情，只是十分驚喜的問他：“乘風，你真的愿意去科舉了？”

　　郁乘風毫不猶豫的點下了頭。

　　還沒等古氏接著開口，他又將話頭一轉：“只是，依目前家里的情況來看，恐怕是沒有余力支持我讀書科舉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端起茶，似是無意的望了一眼古靈。

　　渾身一個激靈，瞬間反應過來的古靈激動得從凳子上彈了起來。

　　“我出去擺攤賺錢供表哥讀書！”

　　啪嗒，郁忠手中的茶杯跌在了桌上，茶水濺了旁邊的疏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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