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在段臨耳朵里，就像蚊蠅在耳邊繞，半點也影響不到他心情。

　　可皇帝蕭靖禹聽著，心里卻別扭的很。

　　據(jù)說此等進貢御前的茶，是取明前銀豪，采含苞茉莉，歷經(jīng)九窨方才制成。又被陸家千里迢迢從蜀中運來，說千金難求也不為過。他平日雖沒怎么寶貝著，可也覺得此茶香氣幽幽，品之甚妙。

　　不想今日，竟無端被謝太傅指桑罵槐調(diào)侃一番。

　　看著盞中茶湯，品茗興致已蕩然無存。

　　而段臨似沒瞧見他變化一般，無聲啜了口茶，又拂袖低笑：

　　“常言道，茶隨人轉(zhuǎn)是圣賢，人隨茶轉(zhuǎn)是凡夫。茶，和人是一個樣兒的，自來有好壞之別，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謝太傅年歲見長，怎么眼界反倒是越來越窄了？”

　　“段大人所言極是。”

　　謝弼點頭又向上首望去，露出一抹無奈的笑：

　　“人老了眼也跟著花了，看得窄些、近些，便不會掉進坑里頭去。如今老臣只怕是過一天便少一天，無非祈求能安享晚年、含飴弄孫罷了。至于遠處那些看不清的，倒不如由著小輩們?nèi)ヌ艘惶恕！?br />
　　“謝太傅若這么說，朕將太子托付于你，豈不是要被辜負？”蕭靖禹斜眼睨著謝弼，嘴角似笑非笑，語氣卻像是在討好。

　　“老臣失言，圣上莫要多心。”

　　謝弼拱手施了禮，又嘆氣做為難狀：

　　“不過，太子不是孩童，又自開蒙起受教于段大人，久經(jīng)熏染，頗為自我，正如這碧潭飄雪，清香四溢鋒芒畢露之時，卻少了曲徑通幽的回甘。如今太子在老臣這里，想要糾正以前的陋習恐要吃些苦頭。屆時，還請段大人莫要傷懷才是呀~”

　　一說起太子，段臨卻又似聽不懂般，喝茶不吭聲了。

　　對面的鄭王蕭蟄恩，懶得聽兩個老匹夫瞎吵吵。

　　反倒是盯著眼前碧色茶湯，心思已經(jīng)飄到了九霄云外。

　　他倒是沒想到自己年少時的無心插柳，被陸家人學去了精髓，不但窨制成茶賣到各地，竟還能有幸被列為御用佳品。

　　不過他吃齋念佛多年，相伴左右的除了一盞青燈，便是兩腿的淤泥。

　　往日風雅之于他，倒像是前世的事。

　　蕭靖禹扯著嘴角輕笑，掃了一眼捏著佛珠的蕭蟄恩，又抬頭瞧著門外。

　　蕭晏之徑自端起茶盞，在冷風里悠閑地吃著茶，不發(fā)一語。仿佛兩個老臣之前爭吵的內(nèi)容，與他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回京這一路上，自己這個六皇弟與燕王妃相處的細節(jié)，不斷出現(xiàn)在密函里。

　　只是陸云禮在時，他對燕王妃極盡體貼，卻又在陸云禮離開后，變得異常冷淡。而今日來此，他亦不為燕王妃母家兄長開口提一個字，各不相謀的態(tài)度，倒是與往常無異。

　　也不知這夫妻不睦，到底是演戲？

　　還是他與陸家勢力的博弈？

　　皇帝蕭靖禹正了正身，隨手一揮，示意劉元海將沒了熱氣的茶湯撤下，自己則輕挑著眼角望向蕭晏之，眸中閃著精芒：

　　“六皇弟聽了這許多，對兩位愛卿提及的時疫有關(guān)人等的賞罰，可有什么看法？”

　　此時，太陽已驅(qū)散了山間濃霧，金暉從落光了葉子的槐樹枝椏間傾瀉而下，斑駁地映在蕭晏之的側(cè)臉。

　　屋內(nèi)幾人側(cè)目，刺目光芒下，看不清他面容。

　　只聽他嗓音聲淡如水：“有皇兄定奪，臣弟說的不好，豈不是顯得賣弄了？”

　　蕭靖禹聽罷，臉上的笑意逐漸加深，氣氛莫名詭異起來。

　　“無妨，你只管說便是。”蕭靖禹不依不饒，又抬手指了指兩側(cè)，“這不是還有你三王兄和兩位愛卿在場，若是有什么不對，他們自會來糾正。”

　　蕭晏之暗暗呼出一口氣：看來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太可能了。

　　遂起身施禮道：“臣弟以為，現(xiàn)在來談論功行賞，為時尚早，畢竟驅(qū)疫救人才是第一要務。”

　　段臨聽著扶了扶胡須，眼中泛出贊許的光。

　　“至于陸太醫(yī)是否罄竹難書，自會有三法司審判稽查。與其浪費時間無謂爭執(zhí)，不如先遏制時疫。”

　　蕭晏之說到此處看向謝弼，神色忽而晦暗。

　　“況且，此次時疫實為大頭瘟之癥，正是兩年前絳州府所發(fā)。此疫染病極快，來勢洶洶，病患若不能得到及時醫(yī)治，發(fā)病不過三五時辰，便回天乏術(shù)。不過，想必太醫(yī)院定有當年驅(qū)疫所用秘方的記檔，要不了幾日，京城內(nèi)便可太平了。”

　　蕭晏之說完，謝弼隱約皺了皺眉。

　　燕王與陸家人在城南安置時疫病患本該記為頭功，如今被王家人和太醫(yī)院搶盡風頭，他們非但沒鬧，蕭晏之到了御前竟依然寬和謙遜，言行舉止皆是滴水不漏。

　　這番表現(xiàn)，實在值得懷疑。

　　他若不知絳州府的內(nèi)幕，便是一切好說。若是知道內(nèi)幕，并且以此相要挾，也可見招拆招。

　　可若是知道卻裝作不知道，引而不發(fā)，則另當別論了。

　　謝弼正琢磨著，門外傳來內(nèi)監(jiān)通傳：“啟稟圣上，戶部尚書姚廷安、工部尚書王毅全、鴻臚寺右少卿徐光麟求見。”

　　“嗯，叫他們進來吧。”皇帝蕭靖禹擺了擺手，示意蕭晏之落座，直接揭過了時疫之事，轉(zhuǎn)而說道，“朕見你們今日得閑，有件要緊事急需解決，因涉及各部和邦交安定，所以也把他們叫過來，就是想聽聽多方意見。”

　　說話間，門外三名官員已進門叩拜。

　　“平身賜座。”

　　幾人謝恩落座。

　　蕭靖禹見人已到齊，也不再繞彎子：

　　“丹巴七部一直因為徒單部落領(lǐng)地歸屬大周耿耿于懷，他們的騎兵，近來更是扮作流寇在邊界燒殺搶掠。不過自從聽說，朕想要留烏倫格世子在大周完婚，首領(lǐng)薩其格忽然放低姿態(tài)，想用紇石烈部的領(lǐng)地換回世子和世子妃，并想與我大周重修于好。你們倒是來說說，朕要不要放虎歸山？”

　　“這......”

　　上首話音才落，眾人便開始竊竊私語。

　　蕭晏之坐得遠，自然聽不清楚。

　　只抬眸掃了一眼在場之人，心中生疑。

　　皇帝方才以商討烏倫格世子和親之事留下自己，他本以為只留自己一人隨意聊天罷了。

　　可現(xiàn)在見諸位臣工在場，而所商討之事又不止和親。眾人皆知他久不參政，意見自然無足輕重，圣上此番又是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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