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加把勁兒啊，收完老趙家這塊地，再回去吃飯。”沉大龍直起腰，用袖子抹著額頭上的汗珠，大聲指揮著。

        由于人手的緊張，秋收是統(tǒng)籌規(guī)劃，全民參與，已經(jīng)不能再分誰家誰家。當然，收獲的作物還是會分清歸屬的。

        老趙頭兒沖著沉大龍連連拱手，以示感謝。雖然說各家的地，都是村民們要集體采收，但早一點更安心。

        杏子挎著籃子，剛把土豆運到田邊的車上，聽著男人的聲音，露出笑容，可又有些關(guān)切和心疼。

        沉大龍雖然有了假腿走路，可到底不比正常人。

        杏子無聲地嘆了口氣，擔心男人腿上的皮肉又要被假腿磨壞出血了。

        誰讓他是村長呢，指揮著村上的老少秋收，是他要做好的工作，也是他很享受的過程。

        其實，除了擔心男人的身體，杏子也很喜歡這種當官兒，指揮別人的感覺。

        杏子又沿著田梗回到丈夫身旁，把他扒出來的土豆裝進籃子，還關(guān)切地叮囑道：“悠著點干活兒，大家都知道你的腿腳，沒人挑的。”

        沉大龍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放心吧，俺心里有數(shù)，累不著。”

        杏子抿了抿嘴，不再啰嗦，隨口問道：“等平遼之后，咱是回家鄉(xiāng)，還是就在這里繼續(xù)過日子？”

        沉大龍說道：“要是田地夠的話，俺覺得這里也挺好。其實，打敗了建虜，到哪里都一樣。”

        杏子聽自家男人的，在這里住得也習慣了。要是村人返鄉(xiāng)的多，田地就能騰出來，倒也不擔心耕地少不夠種。

        “平遼是肯定的。”沉大龍直了直腰，充滿信心地說道：“郭帥親自領(lǐng)軍，已經(jīng)打到了遼陽城下。他可是從來沒打過敗仗，百戰(zhàn)百勝的名將。”

        杏子用力點頭，說道：“郭帥打仗是最厲害的，大家都相信他能平遼滅虜，讓大家過上太平日子。”

        不知不覺間，郭大靖的名聲正在逐漸壓過毛文龍。光是從無敗績，就不是毛文龍能比的。

        當然，這也是部分百姓的感覺。而沉大龍受過郭大靖的恩惠，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也不意外。

        正在此時，有信使縱馬趕來，吆喝著村長的名字，看到迎上來的沉大龍，交給他一張類似報紙的東西，又簡單地說了幾句，才奔馳而去。

        這信使也是官府的編內(nèi)人員，相當于郵差，隸屬于驛站。民間通信正在逐漸拓展，不斷完善。除了給周邊的村鎮(zhèn)送信外，還有官府上的通告。

        沉大龍眉飛色舞，滿臉的笑容，揮舞著手中的官府通告，邊走邊大聲地通知地里的村民。

        “大捷，大捷啊！我軍遼東兵團突破連山關(guān)、摩天嶺、本溪，斃傷建虜數(shù)千，正向遼陽推進，要包圍遼陽城啦！”

        前線勝利的消息，給疲累的人們帶來了力量，振奮了他們的精神，也掀起了他們的議論。

        “前天吧，郭帥已經(jīng)率軍到了遼陽城下。現(xiàn)在遼東部隊趕到，遼陽的建虜是沒跑了。”

        “一個也不留，該死的建虜，都殺光才解恨。”

        “郭帥什么時候?qū)�建虜留過情？他可是最恨建虜?shù)摹！?br />
        “本溪都拿下了，離沉陽都不遠啦。看來，今年滅了建虜，是極有把握的。”

        人們議論著，說著自己的看法，勞累都忘記了，手腳也更麻利了。

        “明年回家鄉(xiāng)吧！”有人又憧憬起來，“雖說要重新建屋重新墾地，但祖先的墳墓在那兒，不能不管哪！”

        “也不知道家鄉(xiāng)被建虜?shù)満Τ缮稑觾豪玻俊庇腥藝@息道：“估計村子里也幾間好房子，地上長得都是野草。”

        “就當全部荒廢啦！”有人插嘴道：“重新蓋好的唄，官府應(yīng)該會幫助新移民的。”

        沉大龍并不參與這些議論，反倒是心緒未平，還處在興奮和激動中。

        “每次都這樣兒，每次也都是大捷，你就放心好啦！”杏子又拎起了籃子，調(diào)侃著自家男人，“平遼要打多少仗，高興的時候多著呢！”

        嘿嘿，沉大龍用力點著頭，目光還沒離開通告。幾年來，他也學了不少字，勉強能看個半懂。

        “連山關(guān)、摩天嶺，這是把建虜東逃的路給堵死了；本溪嘛，這就有點奇怪，用不著打這么遠哪？”

        杏子看著還在都囔思索的丈夫，不禁搖了搖頭，邁步向地頭走去。

        方正化能給崇禎和朝堂諸公開直播，崇禎也詔告天下，提振民心士氣。東江鎮(zhèn)也是一樣，向著全體軍民報捷，激勵和鼓舞起更大的力量。

        萬眾一心，是取得勝利的基礎(chǔ)和保障。軍隊在外征戰(zhàn)，民兵動員支前，百姓積極生產(chǎn)，從上到下，都在向著最終的目標努力。

        與此相反的，則是沉陽的氣氛，壓抑而沉重，如同濃重的陰云籠罩，看不到一絲陽光。

        滿達海率部從本溪敗退，阿濟格率部退守太子河北岸，不利的消息接連傳來。多爾袞也沒有隱瞞，借機召開議政會議，開始正式商議北遷避禍。

        “即便是作為預防措施，遷移部分老弱婦孺，也是必要的。”滿達海經(jīng)過本溪之戰(zhàn)，態(tài)度已經(jīng)有所轉(zhuǎn)變，不再抵觸遷移百姓。

        多爾袞甚是滿意，看來私下的溝通還是起到了作用，只要他不反對，這事情就好辦了。

        目前地位最高的奴酋就那么幾個，代善之子巴喇瑪和滿達海，莽古爾泰之子邁達禮，再加上多爾袞三兄弟，已經(jīng)被圍在遼陽的豪格可以排除在外。

        圖賴作為重臣，也贊同提前布置，開口說道：“奴才附議。老弱婦孺對于秋收，對于抵御敵人，作用不大，提前撤走乃是萬全之計。”

        李永芳暗自嘆了口氣，說道：“敵人在圍攻遼陽的同時，是否還有余力繼續(xù)北攻，不可不防。未雨綢繆，微臣也贊成先遷走部分民眾，以減輕作戰(zhàn)的負擔。”

        仗還是要打的，盡管是步步抵抗，盡量拖延。但遼陽城未失，建虜就還有希望，不可能現(xiàn)在就開始大潰逃。

        雖然失利的消息連連，但損失的人馬并不算多，且多是在遼陽地區(qū)。這其實，也是建虜所能預見到的。

        既然不肯以傾國之兵與東江軍在遼陽決戰(zhàn)，依著東江軍的火力和兵力，在遼陽陷入被動并不意外，建虜不就是打著用堅守遼陽拖垮敵人的想法嗎？

        多爾袞微微頜首，遷民之議由滿達海提出，是最好的結(jié)果。這樣，不損他的威望，正好可以順水推舟地實施計劃。

        多鐸最后的表態(tài)，算是把遷民之議確定了下來。

        沒人再反對，東江軍發(fā)起的強大攻勢，出人意料的時間點，都令建虜有難以應(yīng)付之感。

        只要腦袋沒進水，都會冷靜地思考現(xiàn)在的形勢有多惡劣，有多危險。

        只憑現(xiàn)在的兵力，一旦遼陽被攻陷，根本不能守衛(wèi)廣大的地盤。到那時候，別說遷移民眾，就是倉惶地逃亡，恐怕也做不到了。

        “既然諸位都建議遷民，那就事不宜遲，馬上開始行動。”多爾袞緩緩說道：“除了遷走老弱婦孺外，在大金生死存亡之際，其他人都要持武上馬，隨時準備迎戰(zhàn)敵人。”

        后金號稱全民皆兵，上馬征戰(zhàn)，下馬耕種漁獵，那真是全能選手，連很多壯婦都不例外。

        現(xiàn)在，終于到了全部動員，人人皆戰(zhàn)的地步了。做出這樣的決定，是痛苦的，也是無奈的。

        奴酋們都心里清楚，五六十歲的老兵，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有壯婦，在戰(zhàn)力上的差距是明顯的。

        如果參戰(zhàn)的話，在東江軍鋪天蓋地的炮火，以及犀利的火槍下，傷亡比將是慘不忍睹。

        議政會議結(jié)束，多爾袞分派了任務(wù)，奴酋們各自下去執(zhí)行。遷徙平民，肯定會造成混亂，但這是不可避免的代價。

        多鐸、李永芳、圖賴這三個重臣，或者說是親信，很快又返回汗宮，與多爾袞進行密議。

        “你們估計，遼陽能守多久？東江軍向沉陽進攻，大概是什么時間？”

        多爾袞的臉色凝重，與剛剛的議政會議上鎮(zhèn)定之態(tài)大不相同。顯然，他對形勢的判斷，可能還要更嚴峻一些。

        從他的問話便能判斷出來，沒有考慮東江軍是否會因為糧彈物資問題而停止進攻，讓后金能熬過這個冬天。

        眾人也心里清楚，就算挺過今冬，明年怎么辦，可能會更麻煩。春耕怎么辦，是干還是不干？已經(jīng)開始了遷徙，難道再搬回來？

        或許今年不能平遼，明廷會對東江鎮(zhèn)改變態(tài)度，支持的力度減小。

        但這好象并不能改變東江鎮(zhèn)繼續(xù)發(fā)展壯大的勢頭，多爾袞也覺得不能依靠這個空虛不現(xiàn)實的幻想，來制定策略。

        曾經(jīng)的待變，等來的卻是東江鎮(zhèn)的越來越強大，多爾袞對此已經(jīng)徹底失望。

        多鐸坐在椅中，年紀雖小，身份卻很尊貴，微皺著眉頭說道：“遼陽城池經(jīng)過修繕加固，又有數(shù)萬人馬堅守，我估計守上兩三個月應(yīng)該沒有問題。”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就算兩三個月守不了，一個月總不困難吧？”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建虜秋收，在糧草物資上得到緩解。但這個樂觀的估計，多爾袞并不是很有信心。

        圖賴見多爾袞的目光移過來，躬身奏道：“奴才以為當作兩手準備，才能以策萬全。一個月也好，兩三個月也罷，想要扭轉(zhuǎn)頹勢，恐怕很困難。”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遷民避禍，既是形勢所迫，也是為日后作了準備。如果沒有大的意外的話，大金實施戰(zhàn)略后退，應(yīng)是明智之舉。”

        對未來的悲觀，圖賴和多爾袞是一樣的。現(xiàn)在的苦撐，也不過是盡量保持后金內(nèi)部的穩(wěn)定，不致造成太大的混亂，甚至是崩潰罷了。

        李永芳心中暗嘆，沉聲奏道：“阿濟格貝勒已經(jīng)率軍退過太子河，遼陽便成一座孤城。要想牽制東江軍全軍，顯然是不可能的。”

        “東江軍總的兵力已經(jīng)超過十萬，五六萬圍困遼陽，還有四五萬能夠抽調(diào)出來，這卻是要重點防備的。依著郭大靖的性格，既然提前發(fā)動，想必不會輕易收手。”

        多爾袞沉吟了一下，說道：“本汗王也是有慮于此，才感到為難。從情報上看，敵人不僅要攻城占地，還要盡量消耗我大金的人力。”

        后金人口少，底子薄，這個弱點已經(jīng)被郭大靖牢牢抓住，并在實戰(zhàn)中予以不斷放大，使多爾袞很是頭痛。

        東江鎮(zhèn)背后可是子民億兆的泱泱大明，損失的兵力，很快就能補充。

        可建虜卻是越打越少，不僅作戰(zhàn)捉襟見肘，耕種生產(chǎn)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甚至是陷入停頓。

        如果東江軍只追求占地奪城，多爾袞覺得還好對付一點。甚至于能夠找到其急于推進的破綻，集中兵力打上一場兩場的勝仗。

        多鐸搖了搖頭，說道：“既然還要打下去，我覺得就不能考慮太多。否則，瞻前顧后、計算傷亡的仗，還不如不打。”

        對于阿濟格輕易地退過太子河，多鐸是心中不滿的。不盡全力地打上一場，反倒讓敵人看出缺陷，更加肆無忌憧地用兵。

        是打一場大戰(zhàn)，敗也敗得干脆；還是不斷地被消耗，士氣民心也因此衰落，讓敵人氣焰更盛，這是多鐸和多爾袞的思維不同之處。

        多爾袞輕撫著額頭，苦笑了一聲，說道：“如果是以多敵寡，自然可以盡全力而戰(zhàn)。可面對敵人的優(yōu)勢兵力，還要硬拼死戰(zhàn)，恐怕就不明智了。”

        】

        “從本溪到連山關(guān)、摩天嶺，再到遼陽和太子河，東江軍都是以多打少，充發(fā)發(fā)揮兵力優(yōu)勢，使我軍難有有趁之機。”

        多爾袞無奈地解釋，終于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郭大靖用兵謹慎，難有破綻可抓啊！”

        他何嘗不想個個擊破，重演薩爾滸之戰(zhàn)的經(jīng)典和輝煌。但現(xiàn)實的條件，以及東江軍的穩(wěn)扎穩(wěn)打，讓他無隙可乘。

        最重要的是今時不比往日，薩爾滸之戰(zhàn)時，建虜只有一個建州，兵力人口集中，在小范圍內(nèi)機動作戰(zhàn)，確實有內(nèi)線的優(yōu)勢。

        可現(xiàn)在，東江軍發(fā)動的時候，遼陽要守，沉陽要守，連山關(guān)和本溪，也要守。占的地盤太大，與兵力不成比例，又哪里去抽調(diào)足夠數(shù)量的機動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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