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終局將至
對于這個結果,鹿衍并不覺得意外。棋盤至此,雖有跡可循,卻亦是雜亂無章,這便是欺瞞光陰之后,所需付出的代價。一己之私,十世輪轉,不知犯下多少錯誤,此刻皆成落葉,為秋風卷起,葬于火中,化作塵埃歸去,倒也還得一份清靜。
林玄仰著頭,望向天間明月,沉默良久,唯有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鹿衍釋然一笑,輕聲道:“獨木難支一語,先輩們誠不欺我。或許如今的失敗,已然在長河之上便注定,即便傾盡手段,亦是無法挽回所失。與其執念愈深,倒不如選擇就此放下。世間十分事,八九皆苦,唯留一二甜,若能用后者沖淡前者,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幸事。吾有紅衣古琴,爾有白衣墨染,俱是難得的造化。相較于萬物生靈,已然是多了幾分運氣使然。”
林玄收回目光,笑容略有幾分苦澀,道:“苦中作樂的本事,你倒是駕輕就熟。一葉繁花,你我各有所得,自然是天大的運氣,但對于這一世的他而言,未免太過殘忍。不知在終局到來之前,又能留得幾分過往。若失去的太多,一旦心神墮魔,衍生未來之舉,便無疑會化作滅世之劫。”
鹿衍神色如常,輕聲道:“相較于南線的安穩,北線注定轉瞬傾覆。因為北境之陣法本就是一場豪賭,借天時地利人和營造出的劍刃,一旦被折去鋒芒,便會徹底淪為無用之物。玄一的蘇醒,使得‘吞噬’重歸大地,而后者又恰好是虛無之力的本質,無論鎮北城積攢了多少靈氣,終究會被無窮盡的車輪戰消磨掉,城破早已注定,最好的結果,也無非是再拖延幾日,對于整體局勢而言,并無太多的作用。正是因為如此,怹才會選擇仗劍出城,以求在既定的死亡中尋找生機,但很顯然,怹失敗了。長劍的碎裂,即意味著災厄的到來,讓人避無可避。”
城破之時,就注定了少年會失去所擁有的一切。
林玄皺了皺眉頭,沉聲道:“南下中州,問道十方,是張欣楠臨走前,留給徒弟的保命手段,但張麟軒卻極為干脆地拒絕了,從而選擇了北歸。不知這一切又是否在你的預料之中,但有一點極為關鍵。一個境界修為低下的少年,甚至還未曾及冠,回了家,除了添亂以外,又能做什么?更奇怪的是,他最終竟然選擇了獨自去往荒原。久居府第,知之甚少,還望解惑一二。”
鹿衍沉思片刻,然后不急不緩地說道:“心之所系,一念動之。一個看似草率的決定,實則卻是本心的選擇。至于為什么,我目前只知其一,余下是否還有其他原因,都已然無從知曉。極北冰川消融,意味著群妖的蘇醒,但那扇封印了玄一的石門,若無證道者以命相祭,斷無可能打開,所以三師兄的一記落子,著實是我沒有想到的,以至于原本的優勢蕩然無存,而這一切都間接地表明了體、魂兩者存在著極其嚴重的弊端。體者束縛于囚籠,魂者虛無之縹緲,唯心者洞悉萬物,正巧對應著你我他三人。由此可知,之所以張麟軒會如此選擇,正是因為他瞧見了你我所瞧不見的東西。最大的威脅,曾一度被認作是自虛空而歸的神祇,但眼下玄一所帶的威脅,乃是不容爭論的‘最大’。所以從一開始,心者所做的一切便都是為了玄一。若無所料不差,天明之前即見分曉。雪山溶洞之中,要么劍折身亡,要么古木斷根。當足以顛覆世道的力量全部消亡之后,踏入終局的大門才會徹底敞開。于無盡的毀滅之中,留下一縷生機!”
林玄輕嗯一聲,隨后又問道:“有些因果,我雖然未曾經歷過,倒也大致清楚。妖主的求而不得,亦是年少時的青澀歲月,但有意繞開朔方城一事,總不能是因為故人遺留血脈所致吧?”
“是因為忌憚。”鹿衍面色一沉,怒聲道,“與鳳凰一族有舊不假,但當年所做的一切,無非是裝裝樣子,光是想想便覺得惡心。若非羽皇鳳擎寬仁,僅憑當年之事,玄一便要再沉睡萬年。追求心中所愛,這本來沒有錯,但若是刻意裝作單純,求人憐愛,便十分惡心。”
“那他到底在忌憚什么?”
對于當年之事,林玄不愿糾結過深,只是點了點頭,表明自己已經知曉了。
“玄一之修為,雖略輸你我幾分,但你我畢竟為光陰規矩束縛,不得傾盡全力,所以就當下而言,他確實是人間的至強者。不過若是師兄重返人間,自然另當別論。”
鹿衍咳嗽幾聲,又繼續說道:“現在的他,可謂是風光得意,任誰也拿他沒辦法,但是朔方城的小鳳凰,一旦身著鳳袍,就此翩翩起舞,便可將我分割出去的山河喚回,那里埋葬著無數在墮神之戰中隕落的地界強者,其中自然也就包括羽皇鳳擎。當年的至強者,如今雖失了體魄,靈魂亦是殘缺不全,但他卻掌握著虛無之力。一旦重臨人間,事態就會變得愈發的不可控制。玄一此番蘇醒,意在登頂,所以他絕對不希望此事發生,進而便會本能地選擇避開。對于這份忌憚而言,更多的是忽起于心,他未必知道全部真相。”
林玄不解道:“這又是為何?”
“虛無吞噬一切,自然也包括擁有者本身,所以一些蹤跡是很難察覺的。由于混沌之力的緣故,似這等事,我能多知道一些。”鹿衍輕笑道。
林玄一笑置之,“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至于海晏城與獅子城,你可以先行選擇,我去哪里都是一樣的。”
鹿衍嘿嘿一笑,說道:“正所謂能者多勞,況且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您老辛苦一遭。”
林玄瞥了一眼屋內,瞧著那般自責的樣子,終究還是有些不忍,輕嘆一聲,苦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開解他一番,以免心湖就此沉寂,淪為一灘死水。”
鹿衍點點頭,輕嗯了一聲。
林玄不忍再看,收回目光,心念一動,就此離開賒月城地界,以分身之法,分別去往海晏城與獅子城。
待林玄離開,鹿衍便要現身走入屋內,卻突然被一人扯住肩膀,隨即傳來一道溫醇嗓音,“有些難過,其實不需要明理者的開解,更多時候,唯有陪伴才是良方,就像小時候遭人背叛的你一樣。那丫頭的擁抱,勝過千言萬語。”
鹿衍不禁愣在原地,緩緩轉身,瞬間淚流滿面,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月光之下,張麟誠以靈魂姿態至此,相較于以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同。瞧著鹿衍涕淚橫流的樣子,張麟誠非但不“買賬”,反而還打賞了前者一個“板栗”,狠狠地敲在他的額頭上。
張麟誠氣笑道:“趕緊收一收你這可憐模樣,現在可沒時間陪你玩鬧。”
原本臉上的“悲傷”神色,頓時不見了蹤影。鹿衍站在原地,笑容燦爛道:“我是該叫你哥,還是叫你師兄。”
張麟誠笑著回答道:“都可以。”
鹿衍笑問道:“本我之魂體心,三者哪一個?”
張麟誠搖了搖頭,不急不緩地說道:“魂體心之別,是你十世輪轉之后,道者自行衍生之法,而我所悟者,依舊在修行之中,不可混為一談。”
鹿衍又問道:“相較于十方閣那位,多少如何?”
張麟誠直言不諱道:“陳堯坐鎮樓閣,其中之壓力,旁人不清,你又怎會不明,難不成還想讓他五五分賬?至于我所占者,僅是一小部分心念而已,否則也不至于早早地舍了軀殼,惹得某人傷心痛苦一場。”
鹿衍面露難色,不解道:“此言似乎有些不妥,若是自愿為之,那其中的順序又該如何解釋?”
張麟誠搖了搖頭,輕笑道:“此事與順序無關,乃是陳堯刻意為之的騙局,無形間亂了第十世的脈絡而已。其實我的存在,占了原本屬于張麟赟的位置,無奈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的手段,只求混淆視聽,進而為心者之蘇醒,提供一部分助力。”
鹿衍恍然,若是如此說來,一切便都講得通了。他約束心念,暫時不去想這些事,神色稍顯嚴肅地問道:“哥,深夜到此,想來還有其他事情吧?”
張麟誠點點頭,緩緩說道:“此行共有三件事,且聽我與你慢慢說來。”
“北境之勢,已然不可逆轉。于今夜子時前,各處城關盡皆淪陷,坦然赴死無數,唯有朔方城與南山城還在苦苦支撐著,但妖族破城之日定然不遠矣。雖不知道你的打算,但家人之安危,還望你能妥善處理。至于那支舞,依照占卜卦象而言,乃是既定之事,不得更改,但我之后會徹底舍去這一部分心念,以此來換取一個名額,送她走入終局。不過無序之后再生之有序,是否還能維持這一段緣法,為兄就不得而知了,僅能幫你到此。反觀李子那丫頭,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她自有韓先生護持,想必最后的手段與我相比較,應該差別不是很大。”
鹿衍剛要就此事說些什么,卻張麟誠抬手制止,后者繼續說道:“也不全是為了你,甚至都可以說,根本就不是為了你。鳳凰一脈,不得隕落,乃是十方閣、北境以及羽皇鳳擎的一場交易,其中涉及的東西,你不必了解,所以我回歸本我,讓出名額,皆是早就談妥的買賣。至于李子,她涉及文廟傳承一事,筆墨間又占著劍道之氣運,所以留下,也是注定的結局。”
張麟誠會心一笑,輕聲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不僅是你在付出,世道亦在回饋著你。兜兜轉轉的命理,由著誰當真不好說。”
鹿衍抬起頭,與此方天地笑言道:“多謝了!”
“別忙著道謝,記得一定要阻止那支舞,無論采取什么手段。”張麟誠嚴肅道。
鹿衍沉思片刻,說道:“那支舞無法改變,但最后產生的因果,或者說弊端,我可以攔在自己身上,不使其遺禍此方天地。”
“也好。”張麟誠神色無奈的點了點頭,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件事。蘇先生,韓先生,齊先生,以及中州晉國的那位國師,陳皓,陳先生。以此四人為主,京都城許諾負責查缺補漏,可謂是五人聯手下了一盤棋,對此事你又了解多少?”
鹿衍搖搖頭,說道:“雖有所察覺,但一直未能找到任何線索,甚至就當年赴荒原娶親一事,我還曾特意梳理一番脈絡,最終仍是一無所有。久而久之,便束之高閣,再加上瑣事繁雜,故而一直未曾撿起,莫非其中還有門道?”
張麟誠解釋道:“幾位先生,對日后世道的走向報以最壞的打算,所以做出的選擇,看上去都有些極端。蘇先生以死制衡荒原,為得就是留個北境喘息的機會,否則妖族的南下只會更加順利。韓先生幾乎二十年不曾離開王府,為得就是看護本心所在,不使其行差踏足,其過程可謂艱難。齊先生更是細心教導,以順乎自然的禮法來約束小軒,使其不至于墮入修羅,臨走更是還了你一番圓滿心境,一來是真心疼愛徒弟,二來所求無非是有更大力量制衡妖族,最終倒如他所愿,你平定了十二殿之亂,守住了南線戰場。至于陳先生與許先生,可謂是推波助瀾,幫著妖族早早地選好了一條死路。攻取北境之后,勢必南下中州,而在大旭的南疆十六道內,便藏著死劫,一旦踏足,將會有數十萬妖兵慘死。”
鹿衍神色漠然道:“依哥的意思,莫非是要讓我打散這場死劫?”
張麟誠搖搖頭,道:“非也。依照某人持劍的模樣,估計妖族走不到南疆了,但這份殺劫不可作廢,我需你幫著添油加醋,最終送給諸天神祇。靈官許都,十方閣葉嵐,以及鐵棒孕育之靈,已然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雖攔住其腳步,最終斬殺了兩位主神,但諸神回歸的腳步不會停下,你要徹底除去這等隱患。”
“明白了。”
張麟誠如釋重負一般,長舒一口氣,笑著說道:“最后一件事。無需你在奔波,記得在最后一刻到來之前,代我們這些不孝子,與母親說聲再見。”
張麟誠遙望朔方,面露不舍,甚至未等鹿衍說話,他的身影便驟然消散,歸于夜色。
鹿衍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向天幕,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又有人叫他。
張麟燚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坐在門檻上,雖然眼前什么都沒有,但他卻很清楚地知道,那個愛頂嘴的臭小子就站在不遠處。
“天明之前,靜待一劍,一劍過后,便是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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