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好像突然變得簡單了。
  隨著《鬼吹燈》評書的播放，《開心茶館》的收聽率穩步提升。
  第二天，第三天，兩天時間又提升了一個排名。
  但不等大朋高興完，第四天排名一出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三名。
  就一個晚上，排名足足拉升了五個名次。
  天吶，什么時候深夜檔的節目，收聽率能這么強勁的？
  難道大半夜，聽眾都不睡覺的嗎？
  難道廣播電臺，它又行了嗎？
  結果，這還不算完。
  第五天，排名第二。
  第七天，排名第一。
  第八天，排名第一。
  第九天，排名第一。
  ……
  就一個禮拜，《開心茶館》的收聽率躥到榜首。
  加上之前所花費的時間，全部也就半個月。
  而且自此穩如泰山，再也沒有掉下來過。
  于是，整個單位都被這份成績震驚了，太耀眼了。
  即便黃金檔的王牌節目，都沒有這么穩定，強勁的收聽成績。
  于于是，大朋又行了。
  走到哪里，甭管熟悉不熟悉的同事，都會主動熱情的跟他打招呼。
  但打完招呼，也會有意無意的向他取經。
  可大朋有經嗎？
  答案是：木有。
  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
  好像哪位路過的天神姐姐開了眼，把他一夜之間拎到了榜首。
  唯一知道一點的，就是唐云風幫自己宣傳過。
  他說是在網上發了些內容，希望多引來些流量。
  可網絡，大朋也不陌生啊。
  網絡上的宣傳是那么好弄的，流量你說來它就來的？
  你又不是人民幣，指哪打哪，所向披靡。
  所以糊涂就糊涂吧，至少很快樂。
  有了這么好的成績，再不把他的節目調回白天，可就真說不過去了。
  即便他在業內，確實讓很多人不喜歡。
  但臺電畢竟是正經的國家單位，而不是某一人，某一家的私產。
  這么多人都在這里工作，單位里的事也不可能瞞得住。
  所以排擠也得有一個下限，不可能真的這么肆無忌憚。
  等著吧。
  相信用不了多久的。
  果然，這天剛上班，大朋就接到領導秘書的電話。
  通知他去辦公室，說領導要找他談話。
  “成了，嘿嘿嘿嘿。”
  大朋放下電話，揮了揮拳頭，也顧不上喝小劉泡的茶，直接上了樓。
  等來到辦公室，領導也很熱情的跟他握手。
  然后關心身體，關心家庭，扒拉扒拉一大通。
  最后才提到工作上的事情，夸大朋最近表現出色，成績喜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臺里決定給他壓壓擔子，調到另一檔節目當主持。
  領導說這這些話時，非常非常的熱情，感覺全都是在為大朋的前途考慮。
  可大朋頓時懵了：“您是說我不再主持《開心茶館》了？”
  “對啊。這檔節目時間在深夜，你又有家庭，想要兩邊都兼顧到，很困難啊，所以臺里決定把你調到白天來主持另一檔健康類的節目，這也是對你的照顧啊。深夜檔的節目就交給年輕人去做吧，畢竟他們負擔小一些，也正需要艱苦的條件鍛煉。”
  “我不同意，你們太過分了。”
  大朋聞言大怒，呼的一下站起來，怒視著領導。
  真的太過分了。
  如果節目收聽率沒起來，像之前那般始終吊尾，那調動崗位，甚至把節目直接砍掉，都無話可說。
  畢竟，誰讓你沒能耐，把節目做成這個鬼樣子呢？
  可現在不是啊。
  節目最近的收聽率霸榜，完全是通殺呀。
  偏偏這個時候把他調崗，這不就是要摘他的桃子嗎？
  而且還摘得如此明目張膽，赤裸裸的毫不掩飾。
  大朋這么一吼，把領導也有些吼懵了。
  他沒有想到平日文質彬彬的大朋，竟然火氣這么大，都敢跟領導叫板了。
  他頓時臉色一黑，冷聲訓道：“你這說的什么話？什么叫我們太過分了？”
  “你是臺里的職工，我們作為領導，及時關心員工，替員工考慮，有什么錯？”
  “就算你有不同的意見，那也好好說啊，大吼大叫的像什么樣子？”
  “反正你們這就是欺負人，我堅決不同意。”大朋沉著臉，再次表態。
  畢竟面對的是單位領導，以后還要在這里混，更難聽的話不好說。
  領導見他如此，也懶得再談，扔下一句“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便讓他回去了。
  大朋回到辦公室，怒氣半點未消。
  想到最近一年多，里里外外受到的委屈，恨不得立馬辭職走人。
  可不行啊。
  人到中年，方方面面都有顧慮。
  早不能再像年輕那會兒，想怎么來就怎么來啦。
  等他悶悶的喝完一杯茶，看到小劉也臉色鐵青的走了進來。
  小劉來到他的辦公桌前，沉默許久才道：“他們讓我頂您的位置，我沒答應。”

  話說完，眼淚也流了下來。
  她只是一個新人，來臺里就想好好學本事，然后一步一步升職。
  誰料，現在才剛來半年多，就把領導給得罪了。
  那以后呢？
  預想的大好前程還有嗎？
  甚至還能不能在臺里混下去都得兩說吧？
  大朋看到她這樣，知道談話的內容，肯定遠比這句話復雜的多。
  或者是利誘，或者是威脅，或者還有些別的什么。
  可他眼下這個坎能不能邁過去，心里也沒有底氣啊。
  于是，倆人一個哭，一個嘆氣，整個辦公室里沉悶無比。
  與此同時，領導也正在辦公室里拍桌子。
  他的權威受到了挑釁啊。
  老資歷的職工敢頂撞他，沒資歷的新職工竟然也敢不聽話。
  這這這……這太不像話了。
  這樣下去，讓他以后還如何管理這一大攤子事情？
  領導一發火，站在桌前的秘書，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最后好不容易得到機會，才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句：“其實《開心茶館》的收聽率能起來，全靠最近在連播的那部評書。”
  一句話，點到為止，沒再啰嗦。
  面前的可是領導啊，聰明著呢。
  果然，領導聽完，馬上不再發火，而是開始默默思考。
  也就片刻工夫，他沉聲道：“把他拿下，你去辦。”
  “好的，主任。”
  秘書回到工位，拿出唐云風的資料一瞧，就自信的笑了。
  小年輕，沒文化，搞定他，容易得嘞。
  于是，開車快到電臺的唐云風，便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等聽到對方介紹完身份，更是完全摸不著頭腦。
  “頻道主任的秘書，找我做什么？”
  不過，人家既然說是談工作，唐云風也方向盤一轉，拐進了旁邊一家咖啡廳。
  接著便看到一個載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朝自己招手。
  唐云風走過去，道了一聲辛苦，平靜的坐下。
  但這時的他，倒是有些醒過攢來。
  多半是什么見不得光的話吧？
  不然，工作的事情不在單位談，干嘛約在這種秘密的地方？
  秘書姓李，接待的很熱情。
  唐云風無所謂，連不愛喝的咖啡，都隨他點……貴的。
  李秘書見他平靜淡然，連咖啡都不碰，倒是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唐云風決定幫幫他：“李秘書，您有什么事就盡管說，我洗耳恭聽。”
  “嗨，事情也簡單，它是這樣的……”
  秘書相當于半個領導。
  作用上是，能耐上差不多也是。
  當下，李秘書口若懸河，說的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喲。
  可唐云風聽完，溫和的笑道：“李秘書，承蒙諸位瞧得起，可我不同意哦。”
  李秘書愣了一下，奇怪道：“為什么不同意呢？條件你要是不滿意，還可以提呀，一切都好商量。”
  “其實沒什么可商量的，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情。”唐云風搖搖頭。
  “不是，小唐同志，你可能沒明白。”
  李秘書措詞一番，又道：“你是藝人，所求不過名利，我們是電臺，掌握著宣傳平臺，我們雙方是互補合作的。我們還可以給你的評書增加宣傳爆光，這是多少藝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情啊，而我們要求的，不過是你的一個態度。就一話話的事情，之后你還錄節目，繼續播放，跟現在是一樣的。”
  唐云風終于有些不耐煩：“李秘書啊，其實你們都搞錯了一件事情。”
  “我會來你們電臺錄節目，包括現在的我師父，是因為康老師的邀請，他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想幫他。”
  “而不是因為你們電臺有多厲害，尤其今天見過你之后，我很不喜歡你們這種下作的做事方式。”
  “收斂一點吧，天上沒神仙，但世間有因果，一切的惡都會最終回到你身上，比如生個兒子沒屁眼什么的。”
  李秘書聞言，氣的嘩的一下站起來，指著唐云風怒道：“你你你……你粗魯，太沒教養了，怎么能罵人呢？”
  “你們都敢做，我為什么不敢罵，我又不是你們的職工？早知道今天有你這一出，我會帶我一個師弟來，他是街頭混混，一個能打十個。”
  “你等著，我肯定封殺你，哼！”
  李秘書感覺遇到了野蠻人，起身怒氣沖沖的走了。
  唐云風趕緊道：“記得把單買了，你點的咖啡，我沒喝過的。”
  李秘書聞言一頓，差點跌倒。
  看到對方掏錢買單，甩門而出，唐云風也準備起身。
  可屁股剛一抬，又坐了回去。
  電臺內部現在鬧成這樣，還錄個屁的書啊。
  想了一下，唐云風拿出手機，直接給大朋打電話。
  很快，大朋便來到了咖啡廳。
  不過，此刻垂頭喪氣，半點沒有昨天的意氣風發。
  等大朋坐下，唐云風一指桌上的咖啡：“不知道您的口味，我隨便點的，湊合著喝，我買過單了。溫度也剛好合適，暖胃。”

  “謝謝。”
  大朋聞言，心里又暖洋洋的。
  真的。
  跟人家德蕓社的為人處事相比，自己單位簡直就是垃圾中垃圾。
  可大朋喝著溫溫的咖啡，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倒是唐云風，一邊慢慢攪著咖啡，一邊把剛才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大朋聞言，頓時怒氣上涌，一拍桌子：“他們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這種體制內的事情，唐云風不懂，不過他想起師父說過的話。
  “要不康老師，您辭職得了，來我們德蕓社當總監，我師父不是也邀請過您嗎？我們班子現在也差不多完成了改制，方方面面都搭建的挺正規，不會虧待了您的。”
  “唉，好意心領了，但我再爭取爭取吧。”
  一如之前的態度，大朋還是沒有答應。
  主要是心里不甘，不服，不想就這樣認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難道就沒了王法嗎，沒了法律嗎？
  唐云風見狀也不再勸，反問道：“那您看，咱們這個書，現在還錄不錄？”
  大朋沉默許久，搖搖頭道：“暫時停一下吧，容我幾天工夫，到時再通知你結果。”
  “行，我都聽您的。”
  大朋喝了一口咖啡，心里卻比咖啡還要苦澀。
  “唉，連累你了。原本想著合作共贏，結果搞成了這樣，對不起了。”
  “嗨，這話您可太見外了，原本也沒哪個電臺、電視臺請我呀。還是我沾著您的光，讓我的名氣又提了一段，我得感謝您。”
  大朋連連擺手，感覺很慚愧。
  倆人又聊了一會兒，等把咖啡喝完，大朋坐不住，先回單位了。
  唐云風看著外面的繁華，突然感覺有些孤單。
  不對，是突然的清閑，讓他很不適應。
  畢竟幾門手藝壓在身上，光是練功都得消耗大量時間。
  完了，他又唱歌，又比賽，時不時的往外地跑。
  而就算這樣，他也沒耽誤班子里安排的任何一場演出。
  甚至每個月算下來，他的演出場次，還能排進前五。
  所以唐云風回到德蕓社之后大半年，日子過得非常非常充實。
  腦子里也很少想七想八，每天按部就班，該干哪就認真去做。
  但此刻，原本的工作出了意外，他就好像被這個世界扔在了這個小小的咖啡廳。
  唐云風終于端起杯子，開始喝咖啡。
  等到咖啡喝完，他突然想起了大師單田方。
  之前稀里糊涂把老頭搞生病了，他又說去了外地開會。
  這轉眼的工夫，又過去好幾天，也不知道身體怎么樣了。
  唐云風拿出電話給大師撥了過去，很快被接通。
  大師的聲音還是那么獨特：“小唐啊，你找我啊？”
  “啊，對呀，這幾天被耽擱，今天好容易得空，想去向您請教請教手藝，不知道您老方不方便？”
  “哦，來吧，我剛好在家，最近我找了一些口技的資料，正想向你也請教請教。”
  好嘛，這可真是對上了。
  很快，唐云風去了一趟市場，買了不少東西，然后開車來到單老家。
  家里也簡簡單單，就是跟郭德剛一樣，有一個好大的書房。
  書房里同樣沒什么裝飾，全都是一排一排，滿滿當當的書。
  看到這一幕，唐云風突然想買房了。
  不為別的，就為自己也弄一個好大好大的書房。
  單老的家人泡好一壺茶，默默退去，把空間留了爺倆。
  老頭看到唐云風一直流連在書架前，心中無比的欣慰。
  “是啊，吃咱們這碗飯的，就得多看書，多學習。這個習慣你要保持下去，千萬別丟。”
  “我明白的，我師父也總說，藝人拼到最后拼的就是文化。”
  “你師父？郭……郭……”
  “郭德剛。”
  “噢，他說的對，很有見地，難怪能把你培養的這么好。”
  很奇怪的。
  唐云風和單田方認識不久，攏共也沒見過幾面，也沒說過幾句話。
  但此時此刻，來言去語之間，又好似已經認識了很久，彼此很熟悉。
  參觀完人家的書房，唐云風便坐下來，陪老頭喝茶聊天。
  聊天的話題，當然是圍繞評書和口技進行的。
  口技一道，唐云風更有發言權，把老頭的疑惑解釋得清清楚楚。
  評書一道，單田方更有發言樹，對唐云風的疑惑，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甚至還拿出他珍藏多年的孤本，大方的讓唐云風看。
  這讓唐云風大開眼界，收獲相當之多。
  同樣，他是提前知道未來十幾年世界發展變化的人。
  所以有些觀點見解，又讓單田方大為意外。
  他沒有想到，年紀輕輕的唐云風，見識竟然如此的不凡。
  了不得呀。
  即便他閱人無數，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來。
  就這樣，小的佩服老的，老的也欣賞小的。
  爺倆越聊越投機，早忘記了時間這回事情。
  等到再次醒神，還是單老的家人，進來叫他們吃晚飯。
  “晚上了？”
  “哎呀，實在抱歉，竟然打擾了您這么久。”
  唐云風嚇了一大跳，趕緊起身，收拾東西就要告辭。
  但老頭哪里肯放他走？
  于是，莫名其妙的，唐云風就在人家家里蹭了一頓飯吃。
  吃飯的時候，人多嘴雜，不好再光聊手藝的事情。
  老頭便開始問唐云風的生活。
  這回不是探底，純粹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
  唐云風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坦坦然然的講自己的經歷。
  這讓大師覺得他能走今天這程度，愈發不容易。
  天賦什么的暫且不論，光是這份毅力和執著，就很讓人動容。
  吃過晚飯，還堅持要送唐云風下樓。
  等到唐云風告辭作別時，單老突然問道：“你是遇到難處了吧？”
  唐云風愣了一下，老頭的眼光這么毒的嗎？
  “唉，也不是我的難處，是這么一回事……”
  單田方聽完，點點頭，擺擺手，轉身回家。
  可一進書房，他便拿出手機，給電臺打電話。
  內容很簡單，就是通知他們取消評書的合作。
  說完，也不等人家反應，就把電話掛了。
  隨即手機往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長嘆一聲。
  “唉，江湖已逝，道義不存，這個世界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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