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奈何明月照溝渠(十三)
載著石母的馬車已經走得沒有了蹤影,江子萱卻依舊站在大門口,好像滿腹心事,又好像在翹首以盼。
見狀,江邵樂不由奇怪,道:“三娘,你在想什么?還不回去?”
“沒、沒什么……”江子萱連連搖頭,又道:“我、我等安然……我們、我們早有約定,今日……要去、去賞夏荷。”
江邵樂點點頭,似乎沒有什么事情要做,靜靜陪著她站在門口,好一會,方才張嘴幽幽說道:“三娘,如果尉寒與你之間存有誤會,你會……”
聞言,江子萱詫異,瞪大眼睛看向江邵樂。
對上江子萱明顯不贊同的眼神,江邵樂的話只能戛然而止。
“哥、哥哥,石尉寒……此人……不值一提!”江子萱想說石尉寒就是個紈绔子弟,就是個沒有禮數的無賴,在人前嘲笑她也就怕了,人后更是對她動手動腳。可她身為女子,到底臉皮薄,這些話根本無法說出口。
“或許,他對你本沒有惡意……”
江邵樂的話到一半,卻見江月紅和謝安然兩人從街頭走了過來,臉色頓時沉如水。
此時,謝安然臉色不好,有馬不騎,只是將馬韁繩牽在手里,與江月紅一前一后走著。而江月紅,模樣雖然狼狽十分,臉上卻隱隱透著喜慶,一雙丹鳳眼晶晶發亮。
江邵樂看到了的,江子萱自然也看到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雙手死死握住身側的紗裙,嘴唇抿在一起,緊張的看著兩人緩緩走來。
謝安然對上她的眼睛,先是閃躲了一下,又看向江月紅,好似做了極大的決心,一鼓作氣走到了她的面前,低聲說道:“子萱,我有話想與你說。”
“謝安然!”江邵樂上前一步,將江子萱擋在了他的身后,道:“你莫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謝安然面色灰白,嘴唇有些顫抖。
見狀,江邵樂冷哼一聲,轉而對江子萱說道:“三娘,你與我進去,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做。”
江子萱不是傻子,謝安然與衣衫不整的江月紅同時出現,而江邵樂的面色十分不自然,便是不用想她也能知道三人定是瞞了她一些事情。
這件事,一定與她有關,與謝安然有關!
她固執的站著不動,倔強的抬首看向江邵樂,道:“哥哥……我、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三娘……”
“大郎真是愛護三娘,可是你的愛護,能讓她快樂一時,難道能讓她快樂一事嗎?”江月紅說著,倏忽看向江子萱,接著道:“你不是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何事嗎?好!那我告訴你,我有了安然的孩子!”
江子萱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看向一旁的謝安然,帶著脆弱而不堪一擊的期望。
謝安然露出愧疚之色,似有些不忍心,卻也沒有否認,低聲道:“子萱,對不起……”
如果說,江月紅的話語對于江子萱來說是當頭一棒,那謝安然的承認無異于穿腸毒藥,疼得她連痛哭都沒有了力氣!
溫度一點一點從她的身體里流走,頓時,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手腳近乎麻木,雙眼空洞的睜著。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前幾日才向她保證不會讓她哭泣的人,怎么轉眼間就將她丟棄到了寒潭之中,傷得她體無完膚。
他不僅變了心,還與其他女人有了孩子,而這個女人,竟然還是她庶出的姐姐!
一時間,曾經美好的東西,珍貴的記憶,都成了黃蜂尾后針,針針扎在她的心里。
“子萱,你聽我說,當初的事情并不是我的意愿……如今大錯鑄成,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生而不養為不仁之舉,我自幼讀圣賢書,如何能不管它?也不能不管月紅……”
“……以后,我還是會對你好的,不會因為他們的存在而忽略你,我對你……”
江子萱被這絞疼折磨得有些魂不附體,恍恍惚惚中,知道謝安然在她身邊愧疚的解釋,可卻一點也聽不進去。
一陣天旋地轉,她忙勉強自己站穩了腳,半響之后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對江邵樂說道:“哥哥……我想退婚!”
她此言一出,喋喋不休的謝安然,還有冷眼旁觀的江月紅,以及一旁惱怒不已的江邵樂皆驚住!
實在怪不得他們震驚,而是她的反應,委實過于鎮定。
她明明還有幾日才及笄,卻好似歷經滄桑的老人,面對心上人的背叛竟然能做到不哭不鬧。如此看來,她不是城府太深,便是對謝安然太過無情。
江月紅最先從吃驚中回神,提高了聲音說道:“三娘,你對安然當真無情!身為一個女子,竟然能夠面不改色的說出退婚的話語,可憐安然為了你費盡心思……”
“你閉嘴!”謝安然怒喝,額上青筋畢露,面頰脹成了豬肝色,雖然沒有說其他的,可那神情,分明是認可了江月紅的話語。
江月紅雖然老老實實禁了聲,可眼中不斷流露著得意的神情。
江子萱越加心寒,臉上露出了譏誚的笑容,沒有多做辯解,江邵樂深深一拜,道:“請哥哥……成全,我想、想退婚。”
“子萱!”謝安然喊著她的名字,連忙上前抓住了她的臂膀,道:“你怎么能夠如此將婚約視為兒戲?我縱使有錯,可也不過是納一個侍妾而已,你何苦呢?更何況,她是你的姐姐,你就如此心狠,不容她有個棲身之地?”
江子萱的臂膀被他抓得生疼,奮力一甩,掙開了他的鉗制,也不看謝安然,繼續重復著方才的要求,道:“哥哥……請成全妹妹。”
江子萱如此決絕的態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尤其是謝安然!
他本以為,她不過是性子驕縱,所以沒有容人的雅量,卻沒有想到,她真的會就此悔婚!
謝安然有些惱怒,壓制著脾氣說道:“子萱,你莫要鬧了,我保證會好好待你。你若是不喜歡,以后我不會再碰她……”
聞言,江子萱哈哈仰頭笑了起來,笑得聲音嘶啞,笑得眼角有淚……
“子萱,你笑什么?”
“三娘……”
她笑,也不管其他人的反應。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良人,在與她海誓山盟之時還能無所顧忌的與其他女子有肌膚之親。如今,還能理直氣壯的說出喜歡的話語。
難道,在他心里,情義便是如此兒戲,如此廉價,只消幾句話,一切都可以成為過眼云煙?
她笑了許久,等笑夠了,方才停下來,對謝安然一字一句的說道:“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她話落,剩下不多的血色悉數從謝安然面上褪去,他的嘴唇不斷顫抖,尤不敢相信的說道:“子萱,你怎么能夠如此?你縱使不在乎我,也要想想自己,怎么能夠從此與我決絕?”
“自己?”
“你想,你三年前被石尉寒拒婚,至今還有許多仕女們暗地嗤笑于你。你若是再與我悔婚,還有哪家公子敢娶你?”
江子萱哀傷,她還以為,謝安然懂她、敬她、愛她,原來在他心里面,她竟然如此的不堪!在他看來,沒有了他,便沒有良人會要她!
她自嘲一笑,道:“那、那我便、便去做個姑子。”
“你……”謝安然為之氣節,卻找不到半句話反駁。
江子萱雙眉緊蹙,完全失去了耐心,說道:“我……累了,謝公子請……自便!”
話畢,她屈膝一拜便準備告辭。
謝安然著急,原本是存了置氣的心思,因為她決絕的話語,也因為江月紅那番話。但是,看見她真的要轉身離去,沒有一點欲擒故縱的意思,謝安然又沉不住氣了,急急道:“子萱,那日,那日不是我愿意的。”
江子萱沒有轉身看他,卻也沒有再往前走。
“我與月紅,本是舊識,后來我與你訂了婚,她以后又要做你的陪嫁成為我的妾侍,我們來往自然就比旁人親近了些,可一直謹守禮儀。只是那日……”
說著,謝安然小心看她,又道:“……你知道她是江家為你挑選出來的陪嫁以后十分傷心,大郎也曾為此與我交談過。我真心喜歡你,答應了你以后不再與她來往,自然要與她說清楚。便是趁著與她詳談的時候,她、她在我的茶水里動了手腳……”
江子萱依舊沒有扭頭看謝安然,緊繃的背影卻出賣了她的情緒,沉默半響,才聲音顫抖的問道:“你、你真……不是、不是自愿的?”
“子萱,我可以發誓,我所言沒有半句假話!”說著,唯恐江子萱不相信,謝安然忙又補充道:“此事,當初大郎也知道,你可以問他。”
江子萱怔愣,她的哥哥也知道?為何,與她息息相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
此時此刻,她終于想到,那日謝安然從驛站里匆匆出來與她相撞的事情,她本以為他是刻意去尋她,為此還感動不已,原來竟是……
還有她的哥哥,第二天責罰江月紅,當時她還怪他太狠心。沒有想到,狠心的原因,竟是為了替她出氣!
思及此,她傻傻的看向江邵樂,眼中三分悲傷、七分茫然,好像被困在皚皚白雪之中的小獸,找不到回家的路,無聲的在風雪中嗚咽。
江邵樂露出自責的表情,解釋道:“三娘,謝安然所說確實不假,你一心想著他,我為了讓你高興,所以便將此事瞞了下來……”
江子萱如同木雞般僵硬的頷首,喃喃說:“我、我知道,我……不怪哥哥……我只是……不知道該、該怎么辦。”
該怎么做?她實在不知道,她舍不得謝安然,就算他傷了她,可就像他說的,他不是自愿的!
他不是自愿的,他只是被江月紅下了藥,所以他仍舊算是信守承諾的,她不該輕易放棄了他。
可是,不放棄他,難道要和江月紅一起分享他嗎?她方才的話語不是氣話,若是找不到一心一意對她的良人,她寧可做個姑子,她萬萬不會與別的女子爭奪丈夫,然后十多年以后,又讓她的孩子與別的女人的孩子爭奪父親和家產。
隱隱約約中,她想到將江月紅打發掉,可是,她又狠不下心!
她畢竟單純了那么多年,才這般想來,就已經忍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了。
一時間,她進退兩難。
見她咬著下唇,臉色發白的站在那里,瘦小的身體似乎擔負了千斤,江邵樂心疼的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說道:“三娘,你現下不知道怎么做,那就先不要著急下決定,先回去休息一下,睡一覺,等想清楚了,我們在做決定,你看如何?”
江子萱望著他,瞳孔依舊有些渙散,卻也還能循著本能,對他輕輕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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