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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萬里橋


  酒,酒是碧縲春。\wWW。qΒ5.c0m\\

  菜,萊是上拼盤。

  人,人更是欲哭無淚。

  這是一家酒館,很小很小的酒館。

  它不但不起眼,甚至連酒保也沒一個。

  酒館在萬里橋邊,萬里橋在成都南門外。

  有橋當(dāng)然有河,所以這座萬里橋正是跨越錦江之上。

  這個沒有名稱的酒館,里面總共也只有四張桌子。

  目前只有兩張桌子坐得有人。

  一張靠里的桌面上叭伏著一醉漢,似已人夢,他一襲舊衣蒙著頭,看不見他的臉面,兩只空了的錫壺和他一樣,也歪跌在桌上。

  這可真是“醉里乾坤大,夢里日月長”。

  就不知他醉了多久,又睡了多久。

  另一張桌子二個人靠窗臨江坐著,顯然剛來,酒只有一壺,菜卻是未動。

  而酒壺上正是貼著碧縲春三個墨字紅紙。

  菜是四小碟冷盤。

  有酒當(dāng)歌,有菜更須盡歡才對。

  “盞酌萬里橋,醉望望江樓”。

  李員外一張臉垮得象是一堆“狗屎”一樣,他正輕聲的念著也不知是哪位騷人墨客在墻上題的詩。

  望江樓,我呸!神經(jīng)病才***會再去那望江樓。

  他在心里罵了一聲后,抬起頭看著對面的二少,想要說什么,看著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也就不好開口,只得又把目光望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

  五天來,他和燕二少已光顧這家小酒館八次,而每次來,他也幾乎是讓燕二少給抬著回去。

  他可是千杯不醉的,怎么這幾次來卻都會醉呢?

  而且還醉得不輕,居然要人抬著回去?

  現(xiàn)在他剛伸出手想再倒酒。

  燕二少那張制作極為精巧的人皮面具上,突現(xiàn)困惑的說:“大員外,你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李員外愕然的說。

  原本朋霾的臉上,有了一抹笑容,雖然那笑容多少還有著些傷感,燕二少說:“你忘了你曾說過的話。”

  “什么話?我說過了什么話?!”

  有些奇怪的看著李員外,燕二少說:“你似乎忘了頭痛的時候,也似乎忘了這幾次你因酒醉受不了時而說的話……”

  面上一熱,李員外的手并沒縮回來,仍然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輕輕的舉起感嘆的說:“小呆從來不愿我陪他喝酒,因為他說我永遠(yuǎn)喝不醉,我……我只想證明給他看看我一樣會醉,一樣會醉……”

  語畢,那一杯酒已全倒進(jìn)了他的喉嚨里,卻因喝得太急,又說著話,故而嗆了一口。

  現(xiàn)在他一直不停的咳得整張臉脹得通紅,甚至連眼淚都已流出。

  是誰說過男兒無淚?又是誰說過英雄無淚?

  李員外是男兒,也是英雄,為什么他現(xiàn)在淚已流?

  燕二少痛惜的看著李員外,好一會后等他止住了嗆咳,才說:“怎么樣?舒服點沒?喝口茶潤潤喉,要不知情的人見了,弄不清怎么回事,還真以為你這大男人怎么哭得象個淚人似的。”

  靦然的笑了笑,李員外說:“怎么?有誰規(guī)定男人不能哭嗎?您弄錯了,會哭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兒,性情中人呢……”

  “是嗎?為什么我總是常聽到?jīng)]出息男人才會哭呢?”忍住笑,燕二少頂了回去。

  古怪的看了燕二少一眼,李員外突然說道:“劉備您認(rèn)識嗎?”

  “劉備?!我當(dāng)然認(rèn)識,噢……不,不,我不認(rèn)識,只是聽說過罷了,又怎么樣?”燕二少沒想到李員外有此一問,一下子沒細(xì)想順口而出,等想到自己的話里有了語病,便連忙更正的說。

  說的也是,燕二少要真認(rèn)識劉備,才是一件稀奇事兒。

  不過,要怪也只能怪李員外,哪有這么個問法。

  然而,李員外不這么問,他又怎么稱之為李員外?

  因為他本就是這么一個人,隨時都會做一些奇怪的事和說一些奇怪話的人。

  沒再謝謝,李員外把玩著手中那只空了的酒杯。

  當(dāng)然他也故意的不去看燕二少那張尚靜待下文的臉。

  任何人都受不了這種事情。

  假如一個急性子,碰到這么一個說話說一半的人,恐怕早就急得掀掉了桌子。

  燕二少是個正常人,當(dāng)然他的性子也有一點急。

  可是當(dāng)他看到對方那種神情和動作后,他居然也沒說話,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后,也開始把玩手中的酒杯。

  嗯,他的樣子好象比李員外還要悠閑。

  漸漸地李員外開始沉不住氣,他偷覷了一眼燕二少,發(fā)現(xiàn)了人家似乎根本已忘了那回事。

  “您……您不問我?”李員外說。

  “問?!問什么?!”燕王少好似沒聽懂的說。

  “當(dāng)然是問我剛才說的話呀!”

  “噢,我忘了問,你要我問嗎?”

  這是什么話,李員外差點又嗆咳起來。

  “您……您不想知道?”李員外詫異的說。

  牽動嘴角,燕二少笑了笑說:“我發(fā)現(xiàn)對你這種人是急不來的,如果你想說,不用我問你也一定會說,何況我知道你一定憋不住,聽話聽一半固然是種難過的事,可是說話說一半的人一定更難過,說不定會憋出毛病來,你說對不對?”

  李員外的肚子象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微張著嘴,好半晌都合不攏來。

  “嗯,現(xiàn)在你是不是愿意說了呢?我的大員外。”燕二少斜睇了他一眼后又再說。

  “說,說,我當(dāng)然說,再不說的話,我一定會先被憋死。”李員外哭笑不得:“我,……我的意思是說劉備愛哭,他不但有關(guān)、張二位英雄保駕,并且還哭出了一片江山,所以……所以一個男人哭有什么不好……”

  原來是這回事,也虧得李員外還睦能引經(jīng)據(jù)典“瞎掰”。

  燕二少面容一整,緩緩說:“人家哭是哭出了江山,大員外,就不知你是否也有那本事?莫忘了你現(xiàn)在可是已成了丐幫追緝的目標(biāo)。”

  這句話也還真靈,李員外的心一下子立沉谷底。

  他盡飲一杯后,久久不再言語。

  “我很抱歉,在你居然會說笑的時候,說出這種話來。”燕二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輕拍著他的肩膀,望著窗外的江水說。

  “這沒什么,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就象我和小呆之間的事情,我總有一天會揪出這幕后主使的人來。”李員外悠悠的說。

  提起了小呆,燕二少眼睛里也有一絲痛苦的說:“你能確定我們都誤會了他嗎?”

  “當(dāng)然,那天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中的那把刀明明是我送給他的,那本來是一把殺不死人的刀,他知道,所以他最后沒說完的話應(yīng)該是‘姚堂主他沒死’。”

  “怎么會有殺不死人的刀呢?”

  “那只是個道具而己,還是我有一回從個騙子身上搜出來的,前年小呆過生日,我送給了他做生日的賀禮。”李員外回憶的說。

  “還有誰知道這個秘密?”

  “秘密?!……歐陽無雙!”李員外驀地驚醒。

  “就是那個你和小呆同時愛上的女人?”燕二少說。

  “是的,那年小呆過生日時她也在場……一定是她,一定是她……這一定全是她搞的鬼。”

  李員外想起了什么接著又說:“二少,您不是說看到過小呆和一個女人在向陽城嗎?她家我去過,也在向陽城……現(xiàn)在我已肯定是她了……她既然能投書丐幫中說我叛幫,那么小呆約斗我的這件事,也一定是她的指使。”

  事情似乎有了眉目。

  “她有理由那么做嗎?”燕二少懷疑的問。

  “理由?”李員外苦思著。

  他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歐陽無雙會這么陷害自己。

  難道就為了他和小呆二個人都放棄了她?

  “大員外,你是否欺負(fù)過人家?”燕二少問。

  “啊?!噢,不,不,我以人格擔(dān)保,我和小果兩個人絕對連碰都沒有碰過她。”李員外一疊聲的搖著頭說。

  “那就奇怪了,就算她有一點恨你們吧!可也不至于會恨到這種程度……。”

  燕二少自語。

  這的確是件傷腦筋的問題。

  如果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件事,那么這個女人也不免太可怕了些。

  “可是小呆和你的感情我了解,當(dāng)初我也以為他是為了這個女人而真的想要殺你,既然他準(zhǔn)備用你送他的刀來赴約,已推翻了他要殺你的理由,可是他為什么要約斗你呢?”燕二少不解的問。

  “我……我想他一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或者有不能離開的原因,也說不定他為了找我們才出此下策……這恐怕只有問他了……”

  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回答的問題,李員外也同樣的望向了窗外滾滾的江水。

  五天了,他和燕二少已整整的在錦江的下游搜尋了五天,他們期盼著能發(fā)現(xiàn)什么,哪怕是一片衣角也好。

  然而他們什么也沒尋到。

  江上有船,大船,小船,漁船。就沒一條船,沒一個船夫,曾發(fā)現(xiàn)過什么。

  看樣子李員外今天又要醉的離開此地。

  ★★★

  暮色漸濃,天邊最后一道彩霞也即將消失。

  掌柜的五天來已習(xí)慣了這兩位客人,沒哼聲的點起了燈,并走到另一位客人的旁邊輕輕搖著。

  “客倌,您……您還要些什么嗎?”

  那個人還真會醉,也真能睡,好在這小酒館生意不怎么好,要不然有這么三個人霸占了人家一半的桌面,還做個屁的生意。

  那個蒙頭的男人沒起來,卻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口里含混的說:“走……走開,別……別吵我……”

  錢既然付他的酒錢只多不少,掌柜的又還能說什么?

  恐怕他還巴不得多幾位這樣的客人呢?

  畢竟酒菜還是要本錢,人家叭在桌上睡覺,可睡不壞桌子板凳。

  看看天色已晚,燕二少望著差不多快喝醉的李員外說:“我看我們該走了。”

  有些酩酊,李員外說:“走……是該走了……小呆,你走得太快了……我們丐幫對不起你……。”

  一聽“丐幫”這兩個字,燕二少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問:“大員外,你們丐幫怎么可能會輕易的相信歐陽無雙的話呢?”

  李員外憂戚的說:“有……有什么不可能?連明明是把殺不死人的刀,都……期會把人……殺死,還……還有什么不……不可能的?”

  是的,李員外雖然遭了冤枉,可是他對姚伯南的死并不能釋懷,畢竟他對丐幫還是有著一份深厚的情感啊!

  燕二少還想說什么,可是他看到李員外的樣子,硬把想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丟下了幾兩碎銀,扶起了有些搖幌的李員外,燕二少他們出了這家小得可憐的酒館。他們剛走,那蒙著頭醉得不醒人事的唯一客人突然醒了。

  燕獲,燕大少!怎么會是他?!

  他現(xiàn)在非但沒有一絲醉意,恐怕沒人會比他更清醒了。

  “二少?!好個老二,你竟然沒死?……你竟然會沒死?”

  他喃喃的自語,眼里露出一種怕人的目光。

  他也走了,而且走得飛快。

  因為他想起了許多事情必須要馬上去辦。

  ★★★

  “格殺勿論”。

  每個人也都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

  一大早醒來,李員外尚用手錘著疼痛萬分的腦袋,他就聽到了燕二少告訴這一個令他痛心的消息。

  雖然他早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是仍然令他吃驚。

  “我看這下你真的要亡命天涯,浪跡天下了。”燕二少話雖調(diào)侃,表情卻憂慮的說。

  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嚕,咕嚕的灌下了大半壺后,李員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上的茶漬,罵道:“***,這間鳥店也太苛待了我們這些住店的,居然拿這種蹩腳的茶葉來沏茶。”

  雖然有些習(xí)慣了李員外答非所問的毛病,燕二少還是忍不住的再問:“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李員外居然是笑著說。

  奇怪地望著他,燕二少不懂怎么才一夜的功夫,這位好像已變了個人似的。

  “你是不是還沒醒?你是不是仍然在醉夢里?”燕二少有些疑惑說。

  用一種認(rèn)真的態(tài)度,李員外說:“我想通了,人死不能復(fù)生,活著的人仍然還要活下去對不?就算小果死了,我已為他哀痛了五天,醉了九次,我想他若地下有知,也該含笑才對,所以從現(xiàn)在起我仍然是我,我想您也一定不希望整日看到我那付苦瓜臉是不?至于您剛剛說的,我只要不被他們碰到了,也指望躲一天是一天,當(dāng)然我希望能夠早一天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澄清,還我清白。”

  李員外態(tài)度轉(zhuǎn)變,能夠想開,這在燕二少來說,可真有些意外。

  因為這些天來,說實在的,他也受夠了李員外那付要死不活的樣子,就好象任何認(rèn)識他的人,都欠了他的錢沒還似的。

  天才知道李員外不向人借錢已夠好的,誰又會向他借錢?

  畢竟每個人都知道和李員外借錢,還不如當(dāng)了自己的褲子來得便捷,因為他可是一個窮員外,而且窮得經(jīng)常三餐不繼。

  ★★★

  燕二少笑了。

  他怎能不笑?

  他笑是因為李員外的清醒,真正的清醒。

  “好,好,你能想開真不愧為我的朋友,哈,哈……如果現(xiàn)在不是早上,如果不是你剛剛醉醒,我真要拉著你再喝幾杯呢!”燕二少欣喜的說。

  “別,別,我的二少爺,酒這玩意我已怕了,以前從沒真正的喝過,現(xiàn)在我是真的領(lǐng)略到醉的滋味,我想我寧愿去洗澡,我也不會再去真正的喝酒了。”

  李員外果然想得開了,他的話里居然已有了“幽默”。

  能讓李員外寧愿去洗澡而不愿去做的事,這一定是件嚴(yán)重而怕人的事。

  他會這么說,可見他還真怕了喝醉酒。

  “大員外,你現(xiàn)在的樣子才是我熟悉的李員外,好了,你既然能夠想開,那么我們也該談?wù)務(wù)隆?br />
  “嗨,弄了半天我才知道我是那么不討你的喜歡呀!居然到現(xiàn)在才要和我談?wù)隆!崩顔T外翻著眼說:“好吧,反正我是臭名在外了,以前姑娘家爭著看我,現(xiàn)在如果我說我是李員外,恐怕人家看還是會看我,只是拿白眼看了……您說吧!我這兒洗耳恭聽。”

  燕二少看著他那付熊像,不覺笑罵了一聲:“活寶!”

  ★★★

  水很燙,燙得可真能讓人脫掉一層皮。

  水池也夠大,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

  “華清池”顧名思義是家澡堂。

  現(xiàn)在李員外就齜牙裂嘴的泡在這個“大眾池”里。

  他只露著個腦袋靠在池邊,活受罪似的搓著身上一條條和面條一樣的泥條。

  好在這是早上,來澡堂的人不多,只有三個人各據(jù)一角。

  要不然當(dāng)別人發(fā)現(xiàn)到他四周的水已變了顏色,恐怕早就合力把李員外給扔了出去。

  李員外很不情愿的被燕二少逼進(jìn)了這家澡堂,因為燕二少要他改頭換面。

  他不得不聽從,所以他現(xiàn)在的樣子也才會是這么一付哭喪臉。

  洗澡傷元氣,這是他常說的話。

  尤其這么燙的水,他似乎已感到自己快虛脫了。

  閉上了眼,他腦子想著事情,想著剛才燕二少對他說的話。

  鐵成功,那個連鬼都能緝捕歸案的“鬼捕”,怎么會無緣無故的失了蹤?

  燕二少口中的展龍怎么會是展鳳的哥哥?怎么從沒聽展鳳提起過?

  他不敢告訴燕二少自己認(rèn)識展鳳一事,當(dāng)然他更不敢告訴他自己有段時間掉人了她的胭脂井里。

  他怕說了出來會引起對方的嘲笑,甚至鄙視。

  因為他是那么地敬愛這位武林奇?zhèn)b,他當(dāng)然怕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破壞了長時間建立起的良好形象。

  他現(xiàn)在已體會出那美得令人心顫的女人,對自己的感情根本是種欺騙。

  那么他又怎敢把這種荒唐的“愛情故事”說了出來?

  他有自尊,而且自尊心還非常強(qiáng)。

  所以這件事恐怕要一輩子深埋在他的心底。

  他更慶幸自己想開后,竟然能立刻忘掉了那個女人。

  “只有真英雄.才能慧劍斬情絲。”他笑了,并且自己告訴自己。

  當(dāng)然他也明白他所斬的只是單方面的愛憎、單相思。

  “就算半個英雄好了。”他在心里安慰著自己說。

  放開了胸懷,李員外整個人已變得開朗。

  他已不再去想小呆,不再去想展風(fēng)、歐陽無雙,甚至他也不再去想丐幫的“格殺勿論”了。

  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不太肯花腦筋的人。

  不太肯花腦筋的人也一定是個快樂的人,哪怕是他所碰到的全是一些不太快樂的事,他也一定很快就會忘記。

  李員外現(xiàn)在只想等下怎么好好的穿上那件新買來的衣服,和找一間最大的館子,叫一桌滿滿的各式佳肴,痛痛快快的大吃一頓。

  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穿過新的衣服?

  又有多少日子沒有好好的吃上一頓?

  錢當(dāng)然是燕二少留給他的,畢竟李員外是世界上最窮的員外。

  燕二少之所以要李員外從“里”到外的改頭換面,其目的也是要他換一種姿態(tài),避人耳目和躲過丐幫的追緝。

  因為他既然在望江樓畔制止了李員外去送死,當(dāng)然不愿他再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

  而李員外的裝束打扮根本就是塊活招牌,所以燕二少在離開他去查訪“鬼捕”和展龍的行蹤時,也就千叮萬囑的要李員外這么做。

  ★★★

  李員外哼著小曲,想到自己有了一襲新衣和五千兩的身價,不覺蕪爾。

  “他***,敢情二少真要我做個員外。”

  這一句話是他自己說給自己聽的,也只不過剛嘟嚷完。

  他已從氤氳的水氣中,驀然發(fā)現(xiàn)到一件不可思義的事情。

  李員外就算能相信太陽會打西邊出來,他也不敢相信這可怕的事。

  因為朦朧中那的確是六個女人,而且看她們的體態(tài)婀娜還一定全都是美麗的女人。

  “喂,喂,喂,你們……你們認(rèn)不認(rèn)識字?有沒有搞錯?這可是男人才能來的澡堂,你們……你們怎么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楞著頭往里闖……”澡堂的伙計從外面追了進(jìn)來,一個勁的窮喳呼。

  厚重的布簾也只不過才剛被伙計撩起,他的話也只說到這里就再也沒聲音了。

  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血濺起老高,就在伙計倒下的一剎那,我們才發(fā)現(xiàn)到他的喉嚨已斷。

  有一個敢闖進(jìn)男人澡堂的女人,已夠令人驚嚇得差些咬斷舌尖。

  現(xiàn)在突然有六個女人闖了進(jìn)來,池子里洗澡的男人怎么會不差點揉瞎了眼睛?

  水氣迷漫。

  正泡在池子里的三個男人雖然看不清楚來的是些什么樣的女人,但是他們卻全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因為他們隱約的看到倒下身的伙計,那姿勢已不象是活人所能擺得出來。

  在他們原來的想法,敢闖男人澡堂的女人一定是個神經(jīng)病,要不然就是老太婆。

  因為也好象只有這兩種女人才有膽子這么做。

  可是他們?nèi)煎e了,畢竟他們已全都發(fā)現(xiàn)這六個女人不但不老,而且每一個都很年輕,也很漂亮。

  那么她們是神經(jīng)病?

  神經(jīng)病會說出這么順暢有條理的話嗎?

  何況平日能夠看到一個神經(jīng)病已夠稀奇,有六個神經(jīng)病的女人同時出現(xiàn),那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你們中間有一個是李員外,最好乖乖的站出來。”

  語氣冰冷,也不知道是哪個女人說的。

  在這種時候,碰到這種女人,實在是件令人頭痛的事。

  三個人似乎嚇傻了,居然畏縮的靠攏到了一起,沒有答話。

  當(dāng)然更沒人“乖乖的”站起,因為他們怎么“站”得起來呢?

  沉默了一會,那冰冷的聲音又再響起:“你們不敢承認(rèn)?”

  三個人轉(zhuǎn)頭相互覷了一眼,仍然沒有回答。

  “很好,那么就休怪本姑娘話沒說在前頭,地上的死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要殺人了,這件事可就嚴(yán)重。

  于是兩名洗澡的客人殺豬似的嚎叫著:“別,別,饒命呀!我不是什么李員外……”

  情勢已很明顯,沒開口的當(dāng)然就是李員外。

  “你們兩人給我滾出去——”一個女人丟出了手上的兩條毛巾狠狠地說。

  如奉諭旨;這兩個客人用毛巾裹著下半身,驚恐的沖了出去。

  沒事,也都安全的離開了這澡堂,只是樣子不太好看而已。

  李員外心里嘆了一口氣,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早知道自己應(yīng)該先搶了一條毛巾再說。

  ★★★

  “你就是李員外對不對?”仍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問。

  苦著臉,李員外凄然的說:“我希望我不是——”

  迷濛的水氣淡了些。

  人家說霧里看花,看美人都是件賞心悅目,極具詩意的事情。

  李員外現(xiàn)在不但連一點詩意的情緒也沒有,反而心里苦到了極點。

  因為他知道這些個女人雖然都是美人,卻都是要命的美人。

  他也很想開口吃吃豆腐,這是他的老毛病;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上回水牢里的教訓(xùn),也就不敢亂開口了。

  “很好,你現(xiàn)在最好乖乖的站出來。”那女人冷漠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

  水池的水夠燙了,但是這句話卻令李員外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我能站起來嗎?……”李員外象是要哭了出來的說。

  本來嘛,這時候當(dāng)著一個女人的面,他怎站得起來?何況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六個。

  他恐怕寧愿在這里洗上四年的澡,也不愿,更不敢站起來。

  “你如果不站起來,我們會要你永遠(yuǎn)的睡在里面。”

  “你……你們不怕?!”

  “怕?!我們?yōu)槭裁匆拢俊?br />
  碰到這種喜歡看男人洗澡的女人,李員外寧可碰到的是六個妖怪。

  “你……你們不怕,我……我卻怕得要命。”李員外真象碰到了妖怪,口齒打顫的說。

  “少廢話,你出來不出來?李員外,當(dāng)我數(shù)到三的時候如果你還不出來,那么你將知道你已犯了多大的錯誤……一……”那女人似乎緊盯著水霧中的李員外,怒聲的開始喊數(shù)。

  李員外當(dāng)然知道對方絕不是說著玩的,而且聽她的語氣,甚有可能會不顧一切,一哄而下的跳入池中,活捉了自己。

  “二——”那要命的聲音又響起。

  李員外雖然也是個什么事都敢做的人,可是真要他光著屁股去面對六個大姑娘,這對他來說,恐怕只有在夢里他才做得到。

  這是他這一生最痛苦的時刻,也是他這一生最難下決定的時刻。

  他實在難以想象自己**裸地站了出來,往后的日子里他怎么再去做人,以及怎么去面對天下群雄和笑傲江湖?

  爬起來殺了她們?這更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不說別的,光是人家剛才的回身一劍,那伙計甚至連慘叫聲都沒發(fā)出,就已斷了氣,那份快、狠、準(zhǔn),自己絕沒把握殺了她,再說其他五位看樣子也絕非好慧之輩。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殺不了對方……

  他已開始從心底泛出了陣陣寒顫,他想到了一件事——

  因為一個男人光著屁股和一個女人打架已夠讓人噴飯,如果同時和六個女人打架,日后傳了出去,豈不要讓人笑得滿地找牙?

  這種荒唐事兒莫說空前,恐怕也將絕后。

  他不敢想了下去……

  “三——”

  那要命的“三”字一出口,六只鋼鏢已朝李員外的身上飛來。

  六只鋼鏢任何一只已夠讓人喪命。

  人都有種潛能,也是種下意識的自衛(wèi)本能。

  李員外在這種生死關(guān)頭,已想不到以后。

  “嘩啦——”一聲。

  水珠濺得到處,李員外已從水池里彈起。

  哇!他當(dāng)然是光溜溜的,就象只剛在熱水里拔光了雞毛的雞一樣。

  只不過他是人,而不是死雞。

  澡堂行動的空間本就不大,除了一座大池在當(dāng)中外,剩下的走道就沒有多少。

  李員外不但手無寸鐵,更身無寸縷。

  六個女人,六柄劍。

  李員外除了圍著池子打轉(zhuǎn)外,已不知要如何躲開身后的陣陣劍光。

  這情形就象小孩子在前面跑,做母親的在后面追著打一樣。

  可憐的是這孩子是光著屁股,而做母親的卻有六位之多。

  李員外有雙會笑的眼睛,會笑的眼睛當(dāng)然很靈活,也很容易看清楚別人。

  幾次的回頭,幾次的躲閃后,他突然極快的停下了身,并且不發(fā)一絲聲響的把身體貼在墻上,連呼吸也都停止。

  于是他發(fā)現(xiàn)到這六個女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目標(biāo),也都停了下來靜峙不動。

  漸漸地李員外象塊圓餅似的臉上了浮現(xiàn)了一抹微笑——

  輕輕地用手捂住了嘴,他真怕自己會高興得忍不住而笑出聲來。

  他現(xiàn)在已可以仔細(xì)的打量站在那動也動的六個女人。

  這六個女人面容姣好,穿著同樣的衣服,梳著同樣的發(fā)型,拿著同樣的長劍,雖然全都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但是卻全是一雙視而不見的眼睛。

  因為她們的眼神非但無光,而且呆滯的不知道轉(zhuǎn)動。

  “瞎子?!她們?nèi)际窍棺樱。俊?br />
  李員外差點喊出聲。

  “多可惜呀!”當(dāng)知道對方是瞎子后,李員外心里嘆息著說。

  他已忘了剛才被人逼得差點上吊的時光,居然開始為對方六人惋惜起來。

  心里的威脅一除,那種輕松勁甭說有多暢快。

  “媽個巴子,早知道你們?nèi)窍棺樱遗聜什么勁?看呀!你們看呀!我現(xiàn)在就這么烏溜精光的站在這里,你們怎么不看呢?我說呢,這世上怎么會有那么喜歡看男人洗澡的女人……”

  李員外一面心里嘟囔著,一面游目四顧,他知道總不成就這么耗在這里,他得想個脫身之計,否則光著屁股久了,難受不說,要傷了風(fēng)才真是件冤枉的事情。

  終于忍不住,一個女人開了口:“李員外你怎么不說話?”

  “說話?媽的,我又不是呆子。”李員外心里罵著,卻不敢哼聲。

  另一個女人又說:“哼!李員外,你既然知道我們看不見你,那么你又怕什么?難道你啞了?”

  “怕!?我當(dāng)然怕,你們可是全拿著家伙哪,別急,大妹子,等我想出辦法后再看我怎么治你們。”

  那六個女人側(cè)著頭專注的傾聽一會后,明白了李員外絕不會出聲,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她們?nèi)贾览顔T外還在這屋子里,只是不知道他躲在哪個角落里而已。

  李員外抬頭看了看了天窗,他心里嘆道:“唉!這個澡洗得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看樣子這澡以后還是少洗為妙……”

  驀然他看到了條繩子橫掛在旁邊的墻上,那原本是給客人掛些毛巾的繩子。

  腦際靈光一閃,他極輕微小心的移動。

  象過了一年的時間,李員外汗出如漿,終于摸到繩子。

  他同時也彎下腰撿起了兩塊給客人搓腳皮的石塊。

  現(xiàn)在他更露出了一種“不懷好意”的微笑。

  悄悄的站好了位置,丟出了石塊。

  也只是石塊的破空聲一起,幾乎是立刻的——

  六條人影,六柄劍全指向了石塊落地的方向。

  劍快,人更快。

  就在那六個大姑娘撞上了繩索,撲跌的剎那,李員外已制住了跌成一團(tuán),差些把自己整得死去活來的女人。

  ★★★

  李員外從這澡堂出來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外面竟然圍觀了這么一大群的人。

  他真慶幸被綁的不是自己,要不然這光著屁股游街的把戲發(fā)生,他實在不知道有沒有勇氣再活下去。

  拱拱手,李員外朝著人群說:“勞駕哪位大哥給雇輛車,在下好把這六名殺人的兇手送官究辦。”

  車子來得還真快,也許大伙全恨透了殺人不眨眼的人

  李員外夠大方,一百兩銀子買下了車子和馬,車主樂得自檢個現(xiàn)成的便宜。

  只是大伙全不明白為什么這個衣彩鮮明的“貴”公子,會這么做。

  ★★★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在這個時候,李員外會碰到歐陽無雙——

  李員外坐在車上,兩只握韁的手已起了輕顫。

  他難以相信,又不得不相信這一事實。

  因為現(xiàn)在雖已黃昏,可是夕陽照在她的臉上卻是那么鮮明,又那么真實。

  她站在這條路的中央,獨自一人,似乎等了很久。

  兩人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好象都在詢問著對方別后可好?

  漸漸地歐陽無雙的眼睛里已失去了某種感情,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復(fù)仇之火,而且愈來愈熾。

  不自禁的身子一顫,李員外的嘴里象是含了一把沙子,苦澀一笑。

  “李員外——”這時候歐陽無雙突然厲聲說。

  “小雙,我……”李員外嚅聲。

  “你也不用說,現(xiàn)在你放了身后的六人。”

  “為……為什么?李員外有些疑惑的問。

  “因為她們?nèi)强蓱z的女人,同時也是我的人。”

  “你的人?!”李員外吃驚的問。

  “是的,我的人。”歐陽無雙肯定的說。

  這代表什么?

  難道歐陽無雙真的不殺李員外絕不罷休?

  難道她害得他還不夠嗎?

  又有什么仇情逼得她會如此做?

  外人不明白,李員外更不明白。

  “她們來殺我是因為——”

  “不錯,是我派她們?nèi)サ摹!?br />
  原來只期望是種誤會。

  李員外不只一次的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誤會,小雙絕沒理由會恨自己到這種地步。

  現(xiàn)在對方堅定的語氣,毫不隱諱的態(tài)度,斬釘截鐵的表情,一下子把李員外擊得頭昏腦脹。

  痛心的看著這個面前美麗的女人,也是自己曾經(jīng)愛過的女人,李員外戚然的說:“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這句話該我來問你才對。”歐陽無雙痛恨的說。

  “問我?”李員外更是迷惑。

  “你放不放人?”歐陽無雙再問。

  明知道放了人后,恐怕會有更大的麻煩,但是李員外還是放了,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拂道過對方。

  靜靜的看著李員外解繩,歐陽無雙等到那六個瞎女人全都來到自己身側(cè)后才說:“很好,謝謝你。”

  “不謝。”李員外站在車旁無奈的說。

  “現(xiàn)在我們可以算算那筆賬了,李員外,我不會因為你放了她們幾人,而心存感激,因為你的罪孽不足以為了這點小事而減輕……”歐陽無雙已經(jīng)掣出了短劍說。

  一見情形不對,李員外慌忙道:“等等,小雙,我想我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

  “誤會?!哈哈……誤會?看看她們,李員外,你看看她們,她們哪一個也沒誤會過男人……”歐陽無雙用手指著身側(cè)的六個女人。

  “你以為她們是怎么瞎的?她們?nèi)际怯米约旱碾p手弄瞎自己的,因為她們?nèi)线^男人的當(dāng),也全看錯了男人,當(dāng)然她們也全都報了仇,只是我,我還沒有親手殺了你,要不然我也寧可像她們一樣,也是個瞎子……哈哈……”歐陽無雙突然近似瘋狂的笑著說。

  李員外看著她瘋了似的神情,心里的震驚可想而知。

  畢竟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會弄瞎自己的雙眼。

  “你……你恨我?”

  突然靜了下來,歐陽無雙平靜的說:“恨你?不,我不恨你,我只不過要你死。”

  “我明白了,小呆要殺我……丐幫追緝我……這一切都是……都是你的安排是不?”李員外痛苦的說。

  “是的,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怎么樣?你還滿意否?我要一步步的逼得你眾叛親離,然后再一步步的看著你走投無路,最后再一點一點的殺了你,只是現(xiàn)在的你好象過得很好,這倒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歐陽無雙猙獰的說。

  一個女人恨人恨到這種地步,雖然她是個十分動人的女人,可是現(xiàn)在沒人會認(rèn)為她動人,反而有些怕人了。

  李員外萬分心痛的看著這個初戀的憎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種恐懼。

  他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會使這個女人有了如此巨大的改變?

  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所以他說:“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尖聲笑了,歐陽無雙就象看到妖怪一樣的看著李員外。

  好一會才停止了刺耳的笑聲,她緩緩地說:“你自己做過的事你會忘了?你能忘了一切,又怎能忘了你屁股上的那塊胎記?”

  ……已失去了一個女人應(yīng)有的風(fēng)度。

  因為在用詞方面她已不再斟酌。

  這本是句會令人發(fā)笑的話,可是沒人會笑。

  歐陽無雙不會笑。

  李員外又怎笑得出來?

  那六個瞎了眼的女人,恐怕想殺盡天下間所有的男人,當(dāng)然她們也不會笑。

  不能讓人笑的笑話怎能稱之笑話?

  對李員外來說,這句話恐怕已成了要人命的話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身上有胎記的事情?”李員外當(dāng)然要問,因為這種秘密現(xiàn)在已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他能不問嗎?

  何況歐陽無雙正是憑著這股記才使自己在丐幫百口莫辯,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這是一句俗話,也是一句老話。

  能夠歷經(jīng)千年所流傳下來的俗話和老話,當(dāng)然也是一種萬年不破的真理。

  可是自己明明沒有做過的事情,而別人卻全都知道了,這算什么道理?

  所以當(dāng)李員外聽到歐陽無雙譏誚的說出這兩句話時,心中一股怨氣簡直氣沖斗牛。

  “這是什么話?”

  “唐土漢說,難道你聽不懂?”歐陽無雙似也怒極的道。

  “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既然有種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什么不敢承認(rèn)。”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小雙,算我求你,你就明講好不?”李員外著哭的道。

  歐陽無雙竭力抑止激動的情緒,卻無法抑止那眼中的忿恨:“我見過那胎記,也摸過那胎記。”

  “見過?!摸過?!”李員外明白了。

  既然一個女人能看到連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代表了什么?

  如果自己沒有脫光,又沒有和她上過床,人家怎么會知道?

  一個女人連名節(jié)都不顧,甚至政昭告天下,李員外能不承認(rèn)嗎?他能承認(rèn)嗎?沒做過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承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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