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石頭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蓮花卻不由地落下淚來。石頭的心也是渴望歡暢和快樂的，但是生活的殘酷將它緊緊地包裹，讓他自己也忘了歡笑。

        何止是忘了歡笑，石頭的童年有太多的淚水甚至是恥辱。因為總是穿地破破爛爛的，上下學的路上還要留意撿拾可以變賣的廢品。同學們私下說他是叫花子，甚至因為從來沒見過父親來學校，有人竟然說石頭說不定就是個野孩子。

        石頭能感覺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看著他一轉身同學們就竊竊私語的樣子，石頭感覺自己背上被人狠狠地拿鞭子抽打著。

        石頭最快樂的時光是放羊，看著羊兒在山坡上自由地尋找青草，滿足地發出咩咩的叫聲。石頭想自己要是一只羊，就這樣每天漫無目的地自由行走，不要有欺辱，不要有傷害該有多好啊。

        石頭放的羊兒，終究是在快過大年的時候被母親賣掉了。放學回到家的石頭第一時間就發現聽不到那熟悉的咩咩聲了，一定是有情況。

        趕到村頭屠夫老李家的時候，羊兒正絕望地流著眼淚。看見石頭的那一瞬間，眼里放著驚喜的神情，好像石頭能將自己從屠刀下救出來。那咩咩的聲音格外的凄慘，像是發出求救的信號，又像是對挨宰的宿命最后的反抗。

        “求求你，不要殺了我的小羊。”石頭感覺那只瘦弱的小羊就是自己的手足，就是自己的伙伴。

        石頭的心里話只有在放羊的時候，對著無憂無慮似懂非懂的小羊說。如果小羊死了，自己連個說話的地方都沒有了。“石頭，發燒了吧，這只羊是你媽賣給我的，錢她已經收了。你現在要羊，怎么可能啊？”

        是啊，家里缺錢，如果不是缺錢，怎么能還沒有養肥就把小羊賣掉呢。石頭總聽母親說，好好放羊，等羊兒長肥了，就把它賣掉給他和雨兒買新衣服。石頭在放羊的時候，看著瘦弱的小羊，心想，羊兒你就少吃一些吧，不餓肚子就行。要不然就沒命了。

        羊兒總是咩咩地沖他叫著，好像能夠心領神會一樣。后來長大后的石頭，想起那只自己無力拯救的小羊的時候，總會想起莊子和惠子的那場對話。

        惠子對莊子說：“我有一棵大樹，人們把它叫做樗。樗樹的樹干結滿粗大的樹瘤因而表面凹凸不平，它的樹枝彎曲扭結，木匠要用繩墨規矩加工它，根本就沒法下手；所以要是把它扔在路上，木匠經過時都不會回頭瞧上一眼。如今您的言論，宏大卻沒有實際用途，是社會大眾都要拋棄的。”莊子說：“您難道沒見過那些貍貓和黃鼠狼嗎？它們伏低身體潛伏著，等待出游的動物；它們異常迅捷地四處奔跑，上竄下跳，不用回避高低。最終落入捕獸的機關，死在獵網里。如今那旄牛，其巨大仿佛天邊之云。這種動物能算得上巨大了，卻沒有能力抓老鼠。現在您有那么大的一棵樹，卻憂慮這樹沒有什么用處。為什么不把這樹栽在空無一物、廣闊無垠的曠野里呢？人可以悠閑自得地在樹下無所作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在樹下安臥高眠。（這樹既然不成材）也就不會被斧頭錛子等砍伐而短命，無論什么事物都沒有傷害這樹的。當人們覺得它一無所用的時候，它又怎么會受到折困疾苦呢？”

        學中文的蓮花自然明白石頭的意思，是啊，莊子筆下的那棵大樹，因為無用反而得以隨順本性，頤養天年。可是石頭的小羊呢？還沒有長肥就被宰殺了。石頭的心中似乎把童年的記憶和后來對于文學的種種思考連接了起來。

        直到現在蓮花還在想，石頭的宿命是不是在小羊無法左右自己生死的那一刻就有了悲劇的因子。盡管他是那么努力那么優秀，但在內心深處那種無力主宰自己命運的自卑感和無力感緊緊地抓著自己，從未松開。

        盡管石頭有獨立而深刻的思想，有對感情的執著和堅定。但是卻把自己人生的價值建立在為自己付出很多的家人是否過得幸福上。這樣的價值觀本身就是畸形的吧。

        別人是否過得幸福，更大程度上取決于別人自己。這和把自己是否幸福強加給別人的人沒有什么區別。

        或許這就是石頭想到的能夠報答母親和妹妹付出的最好方式吧。而母親也早已把自己的一切壓在了兒子身上。忘我的付出在葛嬸認為兒子有出息的那一刻，就開始不自覺地索要回報了。

        這回報就是要求兒子變本加厲地聽從自己的需要，哪怕這需要是膨脹的虛榮心，哪怕這需要帶給兒子致命的打擊。

        當然，這些葛嬸是想不到的。她也只是單純地認為兒子出息了，自己可以揚眉吐氣了。

        思想使人深刻，也使人痛苦。石頭在自己的思想中并不能跳出自己認為的宿命，他苦苦地掙扎過，一次一次地反抗過，但是最終他用自己的命來償還親人的付出。

        他終究還是不忍心辜負他人，善良到了極致竟然是如此的軟弱和愚昧。

        蓮花的眼前出現石頭曾經描述的小羊挨宰的那一刻，突然沒有了恐懼，突然就像奔赴刑場的壯士，嘴角竟然有一絲淡然地笑。

        在石頭苦苦哀求沒有奏效的那一瞬間，小羊似乎就看到了自己的宿命。那么石頭是不是也在他生前的某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宿命，才那么決絕地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對于石頭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石頭活得太沉重了，那份沉重在他童年的時候就必須背負了。沒有了童年應有的快樂，沒有了童年應有的輕松，石頭慘白的童年就是在沉重的生活壓力下一點點地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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