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娃踩上馬車踏板，胖男人在一旁搭手扶她，老頭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他胸腔里發(fā)出老舊的風箱聲音，氣都喘不勻了，他問：“好孩子，家里沒有教過你不要跟陌生人走嗎？”

        小女娃來回看著他們兩個：“爺爺，你也是陌生人。”

        老頭躬著腰錘了錘背：“那就站在原地，誰也不要聽，誰也不要理。”

        小女娃垂著腦袋作認真思考狀，胖男人下車將老頭推搡得一個趔趄：“老不死的走走走，趕緊走。”

        小女娃抬頭，認真朝老頭道謝道：“爺爺，我想好了，我還是決定跟胖叔叔走，謝謝你。”

        胖男人站在一旁呵斥：“聽到?jīng)]有，小女娃自己說了要跟我走，沒你什么事，走走走！”

        一邊說著，胖男人重新上了馬車，肥厚的大掌揉了揉小女娃的頭發(fā)，把個羊角辮都揉亂了，他心情卻很好的樣子，嘴里哼唱著什么，又趕著小女娃進馬車：“天氣越來越冷了，感冒就麻煩了。”

        揚了鞭，小毛驢得得得跑起來，暖黃色的光暈一路向前，把剛才的老頭遠遠拋在身后。

        車里七八雙眼睛靜默無聲地盯著新進來的小女娃，小女娃抱著小熊縮在車內(nèi)一角：“你們叫什么？我叫茹茹，草字頭，下面一個如意的如哦。”

        沒有人回她，安靜得只能聽到她自己的呼吸。

        茹茹又朝后退了退，脊背碰到車壁，她把自己緊緊得貼在上頭。

        如果可能，茹茹也不愿上這輛馬車，但是剛才這個胖叔叔在跟老爺爺說話的時候，不止一次地撩了袖子，他袖口里藏了一把刀，茹茹看到了。

        爸爸教過茹茹，如果到了陌生的地方，就要去找警察叔叔，或者站在原地等爸爸來，但是茹茹等不到警察，等不到爸爸，也等不到哥哥，天很黑，這里的人也很奇怪，說不出來的奇怪，反正跟茹茹記憶里的都不一樣。

        胖叔叔有刀，如果茹茹不上車，不僅爺爺會被傷害，自己還是會被擄上馬車。

        爸爸說過，遇到事情，要多想一想，想一想總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現(xiàn)在就是茹茹思考后的結(jié)果。

        胖叔叔還在外面哼歌，茹茹肚子有些餓了，她揉了揉肚皮，問車里其他小孩子：“你們……你們餓不餓啊？”

        無人回應。

        茹茹不小心碰到其中一個小孩的手，冰涼涼的，有種很奇怪的觸感，就像是……魚鱗一樣？

        她一下把手縮回來，那小孩抬頭朝她笑了下，嘴巴里黑乎乎的，茹茹下意識也朝對方笑了笑。

        那小孩左右瞅了瞅，挨蹭著挪到茹茹旁邊，小聲問她：“你是從哪里來的？”

        終于有人跟她說話了，茹茹很開心，拼命想了想，什么都想不起來，只記得自己叫茹茹，有個很愛她的爸爸，她要找哥哥，然后就沒有了。

        茹茹小聲地抱歉地回他：“我，我不知道。”

        那個小孩說：“我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我聽說只要上了這輛馬車，就可以去一個全是小孩子的地方，那里有數(shù)不清的玩具還有吃不完的糖。”

        茹茹小小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沒有這樣的地方。”

        她認真肯定地說：“這些都是故事里的，我爸爸說過，沒有這樣的地方。”

        小孩不信：“那你為什么上來？”

        “我……我有其他的原因。”

        “我知道。”小孩說，“我聽到了，你要找哥哥。”

        茹茹點了點頭：“你見過我哥哥嗎？”

        “他長什么樣？我說不定見過呢。”

        茹茹閉著眼睛努力回想，最后挫敗地說：“……我不記得了。”

        馬車還在繼續(xù)往前，車上又上來好幾個小孩，本來就狹小的馬車頓時擁擠得沙丁魚罐頭一樣。

        車上氣味古怪難聞，不過車內(nèi)的溫度升高不少，茹茹終于不覺得很冷了。

        她迷迷糊糊閉著眼睛要睡過去，馬車再一次停下，胖男人重重打開車門，吆喝著要他們下來。

        手上的鞭子仿佛驅(qū)趕牛羊，胖男人胡亂揮動抽打著：“到地方了，趕緊下車，快快快。”

        茹茹跟著人流往車下跳，她長得矮，車子又太高，差點摔了個大跟頭，胖男人把她拉回來：“都看著點跳！”

        又瞧見了茹茹的臉，胖男人拍了拍茹茹的頭：“是你啊。”

        他把茹茹拎起來，弓腰給人放到了地面。

        總共十來個孩子，全部被胖男人趕進了一間簡陋狹窄的木屋。

        胖男人站在門口點數(shù)，可是他這人算數(shù)極其糟糕，只要超過十根手指頭的數(shù)字，他就會弄混，然后不得不掰著指頭再數(shù)一遍又一遍。

        茹茹拉了拉他的衣角：“叔叔，我來數(shù)吧，我會。”

        胖男人跟撿著寶了一樣：“你會？你真的會？”

        “我可以。”

        胖男人站在一旁讓茹茹試，茹茹挨著挨著點了一遍：“叔叔，有十三個。”

        胖男人高興得很，隨手摸出個餅塞給茹茹：“這是獎給你的。”

        等胖男人把他們關進木屋，茹茹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所有木板縫隙都被封得嚴嚴實實，連老鼠都鉆不過來。

        頭頂有個通風的小窗，這時也是關著的，茹茹剛才數(shù)數(shù)的時候，故意沒把自己算進去，所以就算明天男人再來數(shù)一遍，也還會是十三個。

        她拿出剛才胖男人給的餅，很奇怪，就算有了這么多人，屋子里還是很安靜，茹茹說：“你們誰想吃？”

        咕咚咕咚此起彼伏咽口水的聲音。

        之前跟茹茹搭過話的小孩問她：“你怎么不自己吃？”

        “誰幫我爬上頂上的小窗，我就把餅分給他。”茹茹掰開一半，那餅用谷物蒸過后又油酥，表面酥脆，甜絲絲的，聞起來很香。

        “真的嗎？”有個小孩問，“你會分給我們？我餓了。”

        小孩子們疊羅漢一樣疊成高高的人塔，茹茹踩在他們身上爬到了窗戶那里，小小的腳顫顫巍巍搖晃著，茹茹去掰窗戶，幸好那個窗老舊失修，輕輕一下就打開了，茹茹順著窗口爬上房頂，她爬在出口朝下頭看，小孩們仰著臉，等著投喂一樣。

        屋外有燈，屋里也看得很清楚，下面全是黑亮的幾乎瞧不見眼白的眼睛，有幾個已經(jīng)忍不住張開了嘴，口腔里黑乎乎的，像一個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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