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鏡像人生（八）
臉頰傳來一絲涼意，范謹茹眼睫一顫，又有冰涼的一滴落在睫毛上，透明的水液正好滑進眼中，范謹茹抬起頭。
下雨了。
正要抬手抹去頰側雨痕，手腕卻被秦琛狠狠一拉一緊。
“秦……”話音未落，秦琛已經(jīng)拉著范謹茹跑起來了，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靜，可是頰側肌肉卻在極細微跳動著，他的手指更是冷得像死人，唇角被抿成一條線，唇色白到發(fā)青。
隨著他們在小巷中奔跑穿梭，頭頂?shù)挠陝菀苍絹碓酱螅路鹩腥苏恿怂韪谒麄兩砗笞窋f，雨幕很快大到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且扭曲，范謹茹沒有開口說話的間隙，她被秦琛拉拽著，不知道將會去到哪里。
頭發(fā)衣服，連鞋里都灌入了滿滿的雨水，鼻子仿佛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只有像離水的魚一樣不斷張闔著嘴巴才能保持呼吸，范謹茹朝后撤了撤手，秦琛手上一松，正要回頭再次攥緊，范謹茹輕撇了一下手：“你怎么突然……”
將要出口的話突然息聲，那突然下起的大雨就像它莫名其妙的出場一樣，居然漸漸開始變小了，涼風冷絲絲拂在臉上，零星的雨點濺到地面，留下一點漣漪影子，除此之外，還有……秦琛的倒影。
范謹茹瞳孔猛地一縮，條件反射又往后退開一步，她在這個世界是沒有影子的，地面站了兩個人，可水洼里卻只能瞧見另一個人的倒影。
秦琛見狀一滯，隨后將伸出的手緩緩收回，他站在原地不動了。
“我不是……”范謹茹脫口道。
我不是什么？我不是要故意遠離你，我也不是怕再次回到鏡像的世界？
可是，心底里又冒出了另一個聲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鏡像而已，那么鏡像的自己跟鏡像的秦琛不正該是一個陣營的——他們兩個都想代替本體。
如果鏡像秦琛做到了，不僅證明這件事實現(xiàn)的可能性，還很有可能立刻就可以脫離這個該死的夢境。
范謹茹猶豫了，她狠狠碾磨了一下唇，也站在原地不動不說話，她的眼睛死死盯住地面上唯一的倒影，那倒影分明還是秦琛的模樣，可眼神卻逐漸產(chǎn)生變化，那里頭藏著暴戾和瘋狂。
范謹茹又抬頭去看本體秦琛，他微仰著腦袋，眼睛輕輕閉著，仿佛不是狼狽地站在破爛街巷，也沒有被淋成落水狗模樣，而是在皚皚白雪的山巔，微風和和煦的陽光溫柔地籠著他。
鏡像秦琛緩緩伸出一只手，那手竟然穿過水洼緊緊扣在本體秦琛的腳踝上。
范謹茹眼睛睜得極大，瞳仁胡亂顫動著，她想，怎么才能代替本體呢？把本體拉入鏡像世界就可以了嗎？
孟懿安本體和鏡像都存在于那個世界，所以在鏡像的世界里，順序是顛倒的？
本體成了影子，影子成了本體。
可這不會是鏡像秦琛想要的，他想要徹底的完全的取代本體，他不會只甘心活在夢境的世界里，他要代替秦琛站在現(xiàn)實的陽光下。
那么他會怎么做？范謹茹的心臟劇烈跳動，她的大腦因此產(chǎn)生了眩暈的感覺，眼前又開始變得模糊，可是她再不敢張嘴出聲了，她甚至懷疑她的心臟將會隨著開啟的唇一起蹦出來。
他會……他會殺了本體秦琛。
范謹茹腦子里無比清晰的出現(xiàn)這個答案。
在夢境的世界里，鏡像秦琛就是神，就是規(guī)則，他可以讓孟懿安一遍遍重復跳樓的過程，當然也可以讓本體秦琛真正的死亡。
這就是完全取代本體的辦法。
隨著秦琛一寸寸被拉入鏡像世界，范謹茹不得不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她正在殘忍的清楚地看著這一個秦琛是怎么死亡的，心臟開始抽疼，那種疼痛她從未經(jīng)歷過，就連舌尖的鐵銹味都無法分散這樣的疼痛。
她強迫自己不要動，這就是正確的方法，她想要代替另一個范謹茹，現(xiàn)在就是驗證的最好時機。
可是太疼了，怎么會這么疼，她開始產(chǎn)生幻覺，她甚至覺得自己快要消失了。
不，不是幻覺，她真的在逐漸變透明。
另一個本體范謹茹接近了！
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遺憾，又或者是一種巨大的感激，范謹茹身上無形恐怖，險些要把她碾碎的壓力陡然一松，她動了起來，猛地將本體秦琛撞開向一邊，她投向水洼里的倒影秦琛，這回的感覺又有些不同，像是撕開一層膜，她輕易觸碰到了鏡像秦琛，后者眼眸里滿是震驚和錯愕，可他依然緊緊地抱住了范謹茹。
閉了閉眼，范謹茹再次抬首看向四周，她又回到了鏡像的世界，這里沒有什么小巷，她跟鏡像秦琛正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周圍照舊是沒有五官，軌跡生硬的無臉人，可這次卻給她帶來一種詭異的安全感。
下頜被鏡像秦琛掐住，范謹茹不得不仰著腦袋看過去。
“你救他。”鏡像秦琛說，“他有什么好的，一個窩囊廢，你要救他？”
隨后，像是懲罰一樣，鏡像秦琛一口咬住了范謹茹的唇，初時動作粗暴，帶著狠狠的泄憤的況味，可當他吮到范謹茹舌尖，嘗到破口處甜腥的血味，那動作立刻變得小心溫柔。
忐忑、恐懼、委屈還有憤怒的情緒從相接的唇舌傳來，又清清楚楚被范謹茹感知。
“你更喜歡他，是嗎？”秦琛終于停止了親吻，他居高臨下看向范謹茹，連聲音都有股咄咄逼人的意味。
“茹茹。”秦琛將手置在范謹茹脖頸后，仿佛在估量折斷這纖細的頸，到底需要用上幾分力氣，“你不是說，你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嗎？是什么秘密？”
拇指刮蹭著頸上絨毛，一層雞皮疙瘩齊齊冒出。
范謹茹輕輕瞇起眼睛，因為逆光，她看不太清秦琛的表情。
“還是說，你把我當成了那個窩囊廢，所以你的秘密本來是要告訴他的，我不配聽？”
終于看清楚了。
讓范謹茹意想不到的是，秦琛語氣里的狠戾沒有絲毫減弱，可他的表情，看起來卻像是委屈得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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