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九月一日，海蒂出發的很早。

        清晨的氣溫要更低些，拂過皮膚的風也格外涼爽。海蒂聽到樹葉沙沙作響——這時候她已經下了車，正走在通向國王十字車站的路上。

        她的行李非常少，加起來也不過一個小行李箱和書包。這讓海蒂的壓力也減輕很多，她一邊輕松地拖行著這些東西，一邊聽著輪子在地上咯嗒咯嗒作響。

        沿街的報亭剛剛拉開擋板，里面戴著貝雷帽的老板探出頭來，又打了個哈欠。穿著西裝的男人一邊打電話一邊用咖啡杯比劃，中途還一直盯著路過的美麗女士。而那位女士懶得搭理他，自顧自梳理著時髦的卷發和發飾，留下一縷保加利亞玫瑰的香味。

        與她相比起來，海蒂要顯得樸素多了。她穿著條紋襯衫配背帶褲，看起來廉價而老舊，還像個假小子。不過女孩顯然不在意這些，她瞇著眼望著遠處，那里佇立著一個引人注目的建筑——國王十字車站。

        海蒂深吸了一口氣。

        她驀地想起早上，離開孤兒院大門的情形。那時候陽光還很柔軟，金燦燦地灑在她額頭上。而街上除了她幾乎空無一人，沒什么人來送她，大家都擠在窗子里頭。索菲媽媽也只是倚在門口，這次她什么也沒說。

        海蒂覺得這也不錯。一個簡單，明白，沒有留戀的告別，幫助她更快進入下一個篇章。

        孤兒院已經成為舊日的回憶了。

        海蒂一邊望著繁華的商店街，一邊想著。

        高大的紅墻，空曠的庭院，被銹蝕的柵欄和長椅，兒童的歡笑和尖叫聲似乎都隨著清晨啟程時的白光湮滅了。他們的顏色逐漸變淡，變成幻影，變成霧氣，藏身到海蒂不會再回憶的角落里去了。

        她感到一種拋開一切的輕松。像是一直在拖行著的馬車廂，此時此刻放開了拴緊她的繩索一般。

        海蒂緊緊手上的行李，小跑了起來。發尾一跳一跳地撲在她的脖子上，氣溫好像開始變熱了，城市嘈雜的聲音也蘇醒過來。她就這樣跑著，越過行人，穿過馬路，一直到宏偉的火車站去。心臟在女孩胸中鼓動著，混合著激動、期待、不確定和懷疑。

        再快點，再快點，一直到那里去——到霍格沃茨去！這會是一個嶄新的開始，而這次一切會變好的，她保證一定會給自己一個幸福的故事。

        ·

        “拜托，別擠來擠去的！”

        “媽——你看見我的小傘了嗎，我記得我剛剛拿著它……”

        “盧卡斯！別走那么前面，我看不見你了。盧卡斯！”

        車站里面有不少人來來往往。伴隨著火車笛的轟鳴和飛速駛過的影子，海蒂匆匆穿過前幾個站臺。大家基本都在高聲叫喊著，時不時還有小孩從腳下穿過，讓人不得不擔心地回頭看看。老紳士們都摘下了禮帽——畢竟實在是太熱了。

        海蒂在人群中看到幾個另類的身影。他們有的高舉著不停尖叫的貓頭鷹籠子，有的行李撒了一地，羽毛筆和墨水瓶都爭先恐后跳出來。

        “救命啊……”她聽到那個弄翻行李的男孩絕望的聲音，他聽起來快哭出來了。

        “我說什么了，瑪麗？我就知道他會搞這一遭！絕對是遺傳了你的冒失，絕對……”男孩的爸爸在旁邊抱怨，他把手伸進口袋掏來掏去，“好了，斯特賓斯，別在這里當一個廢物。幫我擋一擋，一個魔咒就好——”

        聽到這里，海蒂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那會是什么樣的魔法。不過她忘了看前面的路，和前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哦！”她對面的人發出一聲痛呼。海蒂看向他，那是個個頭很矮的男孩，好像才九、十歲左右。他擁有一對嚙齒動物般的門牙，和稀疏的鼠灰色頭發。

        “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剛才在看別的地方！”她趕緊道歉，并且把男孩扶起來——他直接被撞到地上去了。

        男孩起來之后又畏畏縮縮地退遠了，他不停搓著手，看起來倒沒有太生氣的樣子。不過看著那副一驚一乍的表情，海蒂很懷疑他是不是不敢生氣。

        “沒事、沒事……”男孩回答，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海蒂聽到火車笛聲又響了起來，她連忙看了一眼墻上掛的鐘，已經不早了。

        于是她也管不了男孩想說什么了：“我得走了，我必須按時趕到九又……第九站臺才行。”

        周圍那些看起來像巫師的家庭全都不見了，應該是已經去往目的地了。海蒂也趕緊帶上她的行李，艱難擠過重重人群。期間她好幾次在人海里暈頭轉向，差點被踩到或者打到。等終于看到第九站臺那個指示牌的時候，她已經全身脫力了。

        “嘿。”

        海蒂回頭一看，是剛才的男孩。他褐色的眼珠轉動著，忐忑地避開了她的視線。海蒂猜測他也許是跟在她后面一路過來的，難為他沒有被人群擠成一整片。

        “我聽你說九又四分之一站臺了，我猜你也是個巫師。”男孩解釋說，他仍然保持著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哦！所以他也是個巫師。海蒂驚訝地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他——這有點讓人難以想象，畢竟他瘦小得完全不像十一歲的樣子，她還以為是什么迷了路的小孩呢。

        “是啊，我的確是。我叫做海蒂·克拉克，今年的新生。”她狐疑地自我介紹說。

        “太好了。”男孩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我是彼得·佩迪魯。謝天謝地，我一直在找另外的巫師……我不太記得該怎么去九又四分之三站臺了。”

        海蒂聽他這么說，雙手拍了拍掌心，七手八腳地掏出麥格教授寫的說明書遞給他。“我從之前引路的教授那里拿到的。”她說，“我都記下來了，不如給你吧——我記得接下來應該是穿過第九和第十站臺的那面隔墻。”

        彼得受寵若驚地向她道謝。

        “西里斯——！”

        海蒂聽到一個飽含怒意的女聲，像噴發的火山，幾乎跨越整個火車大廳。她循聲望去，只看見一個閃瞬即逝的黑色腦袋，帶起飄飛的碎發消失在墻壁里。

        而彼得還在那里看說明書呢。海蒂看看他，又看看時間，只好先跟他告別了。雖然彼得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但海蒂還想著要早點看看霍格沃茨特快長什么樣呢。

        她湊近了那面隔墻，旁邊站著的警衛用了然的目光盯著她，懶懶地道：“一次限一人，動作快點，我知道你不希望被哪個麻瓜看到然后成為他們幻想的主人公。”

        可惜海蒂暫時聽不到他說什么了。她集中精力注視著眼前這面墻——它真的怎么看就是一面墻——然后相信、并心懷希望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一頭沖了過去。

        沖過這面偽裝墻的感覺有點像是沖過一層水蒸氣。你能感覺到有氣體拂過你的整個身體，當它們在身后消失的時候，你就知道你已經來到了里面的世界。

        海蒂先是聽到了熙熙攘攘的交談聲，像是畫面被按下了擴音鍵。當她睜開眼睛，撲面而來的是升騰的白色蒸汽。蒸汽里面正停著一輛火車，它擁有紅色外殼，增光瓦亮，好像是嶄新出廠的一樣。這輛火車正嗚嗚地鳴叫著，而在它前面是一個接一個的巫師家庭。

        他們和在外面不一樣，不再掩飾自己的魔法。海蒂看到幾乎所有人都把魔杖拿在手里，他們一邊交談著，一邊將行李送進車門或者車窗里面。很大一部分行李箱是漂浮著的，時不時會撞到哪個突然跑出來的孩子，還有一部分似乎學會了自己移動——而且還非常快速。有幾只黑貓穿行在人群腳下，發出粗啞的叫聲。海蒂還看到一只蟾蜍，不過貓頭鷹卻很少見，大概是明令禁止了在車站放飛鳥類吧。

        突然海蒂感受到一股推力，然后是行李垮一下倒下的聲音。她轉頭看去，旁邊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正看著海蒂，又看看撞倒的東西。

        男孩留著一頭黑發，略微有些長，卻遮不住那雙引人注目的灰色眼睛。他的五官非常立體，帶著一種古典的美感，讓人聯想到古希臘的美少年雕塑。男孩比海蒂要更高一點，但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正皺著眉盯著這一地狼藉。

        “對不起。”他簡短地說，語氣沉悶。接著抽出一根魔杖——那和海蒂的差不多長，刻滿了某種符文，無聲地揮了揮。

        什么都沒有發生。他和海蒂一起呆呆地站了一會兒。

        “你……”海蒂試著插嘴，但是男孩沒有理她的意思。

        他看起來臉色更壞了，還帶著點憤憤不平的意味。男孩再次揮動起魔杖來，配上了一段快速的低語，這次奏效了：海蒂的行李飄浮起來，重新回到了原來的模樣。

        “你的行李。”他終于放松了一點，夾雜著一些志得意滿說，“抱歉，再次地。我是西里斯·布萊克，如果你還發現什么問題，可以來找我。”

        西里斯·布萊克摸了摸后頸，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口袋里翻出一大串項鏈帶上。海蒂認得那出自最近很火的搖滾樂團——麻瓜搖滾樂——他們正在英國做巡回演出呢。然后他仍然沒有離開，雙手插兜注視著海蒂。

        ”哦！“海蒂意識到他是在等自己回復，”我是海蒂·克拉克，其實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介意的。反正你最后也把它們復原了。”她聳聳肩。

        西里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得到回答后他馬上轉身走了。海蒂看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角。雖然等了那么久，但海蒂懷疑他根本不會記住她的名字。

        這個男孩有一種和他的脾氣非常不匹配的教養。

        不過海蒂很快將這個小意外拋之腦后了（她現在還沒想起來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布萊克呢）。畢竟這里還有這么多神奇的東西，而上車前的時間又那么少了。

        火車又噴出一朵蒸汽云來。離得近的巫師幾乎都被蒸汽淹沒了，不過他們習以為常地繼續忙碌著。

        海蒂看到一個深色皮膚的姑娘從車窗里探出身來，對著下面大喊道：“愛麗絲，你看見弗蘭克了嗎？”

        “誰？”

        “弗蘭克·隆巴頓！他現在應該在級長車廂才對——”

        “隆巴頓！說真的，他又不見了？別擔心，阿奎拉，我會幫你找到他的。”那個叫愛麗絲的女生回答，她勾住車門把手，輕松地把自己送進車廂里。

        火車發出最后一聲又長又亮的轟鳴。海蒂收回目光，檢查了一下自己，輕快地隨著人群登上了這輛列車。

        車門喀嗒一聲關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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