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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文圭汝萬萬沒有想到,鮑福一怒之下居然把他一向風平浪靜的家庭攪得雞犬不寧。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后院失火的處境是多么的可怕啊。果然,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像放哨員一樣站在了鮑福的大門前,直到鮑福伸著懶腰,哼著小調兒走出大門。

  從此,文圭汝宣布休戰,鮑福重新回到從前的局面上來。

  然而,任何事情的發展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鮑福的照相生涯也同樣如此。這期間,他既在躲避著明槍,又要防備著暗箭,時刻都處于一級戰備狀態。這使得他本來就不太好的脾氣更是雪上加霜。當然,單獨跟桂晴在一起的時候他仍然談笑風生。只是一跟三個孩子照面,臉就會拉長許多。他沒事兒就嘟嚕那套他永遠都不嫌絮叨的話:“你們一定要把書給我讀好,家里的活再忙再累你們都可以不管,我也不稀罕你們管,你們只要能把學習給我搞上去我比什么都高興;東西爛在地里我不心疼,考試少得一分我就受不了。”他壓根兒就鄙視農業生產勞動,他認為他這輩子留在農村是一種恥辱。他每次從田地里回來,總是一邊擦汗,一邊痛苦不堪地嚷嚷著:“你們都看見了吧,如果考不上學,呆在家里,就是這個樣子。不是我嚇唬你們,誰要是在農村里上了套,這輩子你就別想再解開了。在農村這是罰勞役啊!”一天,聰明活潑的小學敏不知是故意調皮,還是說話沒設防,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那老師不是經常講,勞動是最光榮的嗎?”話音剛落,小學敏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小學敏搖了搖頭,沒敢哭出來。鮑福卻不依不饒:“狗屁,那是在糊弄傻瓜哩。你回去問問你的老師,‘地富反壞右’是好人還是壞人?讓他們進行勞動改造是不是把世界上最光榮的事情都交給他們去辦了?如此說來,那些國家干部天天坐在屋里風不著雨不著的,就是對他們的懲罰了?世上哪有這樣的理兒!”

  一天,學智高高興興地回到家里,告訴爸爸,他考上高中了。鮑福的確高興了一陣子。但目光很快就變得冷峻起來。他望著《通知書》上的分數,不滿地說:“我早就說過,別老把精力都用到語文上,數理化才是最重要的呢。可你就是不聽,結果還是老樣子。”當聽說蘆花村共有七名學生考上高中,學智的成績只排在第三名時,他更來氣了,因為他要求學智每次考試都必須是全班第一。一怒之下,他差點兒把《通知書》一把撕掉。

  學智這次升學考試的總成績還算不錯,只是各科分數太不均衡:語文100分,數學41分,政治98分,理化39分。關于學智的語文成績,當時的改卷老師頗有爭議。一種觀點認為,語文知識30分沒說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只是作文70分最多也不能得滿分,因為文章不可能十全十美。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既然人家的文章無可挑剔,就應該得滿分。兩種觀點爭論不休。持后者觀點的一位老師情緒激昂地拿著學智的試卷問前者:“咱們都是當老師的,而且是老師中的佼佼者。這位同學的試卷大家都看過了,現在咱們不妨做個試驗:如果誰不服,可以重新寫一篇。如果大家公認為你寫得比他好,甚至寫得跟他不相上下,我都會放棄自己的觀點。說得再寬容一點兒,不怕你重復人家的思路,也不怕你比著葫蘆畫瓢,如果你有過目不忘之術,就算你寫得跟人家一模一樣都成,另外也不要求你的書體能達到如此完美的境地……我看在座的諸位未必有人能寫出這么規范的字來,起碼我做不到。誰敢試一下?”沒人敢應。前者雖然理由有些蒼白,但迫于情面,仍在堅持自己的觀點;后者立場堅定,決不讓步。兩派意見被迫上交到考試委員會裁決。考試委員會連夜召開了緊急會議,最后裁決:可以打滿分。一時間,關于鮑學智的話題在全縣教育界廣泛傳開了。有人回憶說:“自建國以來,在邑城縣歷屆升學考試中這還是第一篇得滿分的作文。”

  順便說一句,碧月在這次升學考試中,成績也很不錯,而且高學智兩分,在班里名列第二。跟學智所不同的是,碧月各科成績均衡。

  機槍還是有事兒沒事兒地就往鮑福家里跑。盡管鮑福很少給她好臉子看,而且還會時不時地搶白她一頓,可她就是舍不得跟這個家庭疏遠半步。她要是有幾天不到這個家庭光臨一番,或者沒有親眼目睹其中任何一位家庭成員的面,她就會由衷地不自在。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形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于是她每當看到鮑福的臉子時,總會自我解嘲道:“小孩他爹,我就是這個賤脾氣,別人甭說跟我說難聽的了,就是臉色稍微有點兒不好看我就受不了。可你們家就不同,你就是吵我罵我,我都不生氣。”鮑福本來就很喜歡戴高帽,聽了這話,他還能再說什么呢?他只好耐著性子聽她羅嗦一陣子唄,好在機槍坐不了多久就會自覺告退。

  學智升高中的喜信兒一傳播,機槍來鮑福家的理由就更加充分了,因為每次進門,她都會有一個漂亮的開場白:“一聽說小圣這孩子考上了高中,我喜得夜里都睡不著覺。”

  說句玩笑的話,這種“睡不著覺”的毛病莫說持續一兩個月,就是偶有發生,也足以使一位身體強壯之人造成精神衰竭狀態。可是機槍就不同,她看上去非但沒有半點精神衰竭的樣子,反而精力比過去更加旺盛。看來她“睡不著覺”是假,“喜”才是真。

  當然,機槍也不可能把跟鮑福桂晴閑話的機會……在她看來這是非常珍貴的機會……全部用到談論學智的學習上,因為這畢竟不是她的強項。她總是說著說著,話題就像脫了僵的野馬,跑得漫無邊際了:“小孩他爹,你聽說沒?西邊的那家子又沾上了一個。”她說話的當兒,目光就像帶了鉤兒似的瞟向話中所指的方向了。

  鮑福當然心知肚明,因為這牽涉到一個酸不溜秋的話題。男人嘛,總想多聽聽別人的一些花花事兒,所以他沒有表示反對。

  機槍偷偷地觀察了一下鮑福的表情,然后壯起膽子從頭說道:“兩口子,沒一個好東西。你跟他家好些時不來往了,你不知道啊,自打上年他被汪清賢媳婦從家里踹出去以后,賊心還是不改。前一陣子他又看上東頭文家的姑娘了,人家誰愿意跟他?這個不要臉的一看沒戲,又死皮賴臉地纏磨起那孫寡婦來了,可孫寡婦就是不給他開門。后來,他就像得了淫病似的胡亂起來。好多人都這么說,他不管到了誰家,只要男人不在家,他就把人家的女人摁在床上干那個,有時候連小姑娘都不放過。這一來二往的,誰看見他,都嚇得關門閉戶。這個挨刀子的,他不得好死。哎,你猜他如今又跟誰好上了?”

  她剛要往下說,卻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她立即停了下來。

  學智走進來,甜甜地招呼道:“老奶奶,您在說話呢。”

  “好孩子,放學了?我估摸著今兒又該星期六了,學校又要停伙了吧?在學校里總是吃不好的。回家好好地歇歇腦子,再就是讓你娘給你做點兒好吃的來。多好的孩子啊!這一年又見長了。”機槍總想把所有好聽的話全都說出來,因為這是一件再便宜不過的事兒了,只需上嘴皮子跟下嘴皮子一打架,就什么都有了,根本不需要花費任何代價。其實,她何嘗不想花費一點代價啊,譬如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東西拿來,可人家并不稀罕。你硬是把東西留下了,人家還會加倍地回敬你,這又是何苦呢?機槍思來想去,決定不再做這種傻事兒了……在他看來,只要是占便宜的事兒就是傻事兒,當然不包括占公家便宜的事兒。

  鮑福正聽到興頭上,忽然被中斷了。他一臉的不高興,沒好聲氣地說:“看你的功課去吧。”見學智走遠了,又高聲追加道:“不要再看語文了,多看看數理化,看英語也行。”

  學智拿著《英語》課本,沿著斷腸河岸來到了芳草地上。

  這是一片久違了的土地。學智從記事那天起,就跟這片土地打交道。他跟這里的一草一木,一蟲一鳥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眼前已是一片清秋景象。晚風吹來,帶著一絲絲涼意。葦葉有的已經變黃了,蘆花在秋風中搖曳著……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腳下的芳草地上。他在尋找著那一棵棵含著羽毛的蒲公英。然而盡收眼底的并不是那熱情奔放絢麗多姿的花朵,而是處處散發著衰敗氣象的枯葉。因為這不是一個浪漫的季節。

  他閉上眼睛,努力地回味著已經逝去的歲月,回味著他跟碧月在這里嬉戲、打鬧的情景……。但很快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眼前的景況上來。

  升入高中,這在許多人看來,是多么的了不起啊,可在學智的心目中連一點優越感都沒有。因為他透過《通知書》上的分數早已看到了前景的可怕,就像看到這眼前衰敗的景象一樣。他的耳畔經常響起父親那永遠都不會改變的聲調:“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啊,他何嘗不想把各門功課都學好呢!可他就是對公式之類的東西迷糊。他無論怎樣用功去學,都不能把握要領。他任何時候都承認,他的物理老師人品好,說話風趣,講述透徹,他聽起來也覺得蠻有味道,可是一面對實際問題,就手忙腳亂,千錯百錯。說這話可能沒人會相信,但這絕對是真實情況:學智讀了兩年初中,居然連手電筒的線路圖畫不出來。其實還有比這更笑話的呢,在一堂物理課上,當他第一次聽老師講到“讓磁力線穿過手心”一句時,他居然產生了這樣的擔憂:那不把手掌給穿壞了嗎?幸虧他沒有說出口,否則,肯定會有人叫他紫寅第二。他升學時兩門功課所得的80分完全是僥幸所得。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這些得分絕大部分來自“什么叫……”“為什么……”“怎樣……”等文字性的答題。學智最不含糊的就是用文字來回答問題了。如果沒有這些問題做支撐,學智兩門功課的80分完全不可能。而這些既簡單又機械的考題在高考的試卷中是不可能再出現的。所以,學智冷靜的時候這樣想過,要想使數理化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一分都很困難,而語文的分數已經達到了頂峰。如果考大學只考文字性的東西,而不考公式性的東西,那學智現在就有把握。他天生對文字性的東西感興趣。早在上初中時,他已經把高中的語文歷史等課程讀得爛熟了,許多東西他幾乎倒背如流。可是考大學是要考數理化的,看來大學實在跟他無緣。學智壓根就沒有把上大學當作一條出路,他有著比任何人都多得多的夢想,而且每一種夢想的實現都有可能使他創造出奇跡,而惟獨對數理化迷門。可是現在看來,考大學已經成了他唯一的出路,因為老爸早已把他的其他出路給堵死了。不過,根據各方面的政策,目前還沒有考大學的說法,可這畢竟是遲早的事兒。學智一怒之下真想離開這個家庭,可這個念頭一產生他就立即打消了,因為他舍不得他的母親,也舍不得碧月……

  一想到碧月,他的呼吸就急促起來。這一年,碧月的變化太大了,個子長高了一頭,話語卻減少了一半,模樣出落的漂亮,剛踏進校門就頂上了“校花”的桂冠。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很少再有玩笑的話了,雙方還未開口,倒是先漲紅了臉。最讓學智憂心的是,兩人被分在了兩個班,學智在一班,碧月在二班。平時他們很少接觸,連多看幾眼的機會都少得可憐。只有在課外活動的時候,兩人才能遠遠地相望幾秒鐘,而且誰也不敢走近半步。學智每當看見有的同學用那種直直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碧月時,就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怨恨。他特別不愿意看見那些男生們躺在骯臟的宿舍里,一邊用不干凈的手在黢黑的肚皮上滑來滑去,一邊嬉皮笑臉地談論著校花是多么多么的美,自己是多么多么地想跟她干那個……

  背后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學智急忙轉過頭去,驚喜道:“啊,碧月,你來了。”

  碧月微笑著點點頭。

  “哦,碧月……”激動之下,他居然想不出該說什么了,只好順便找了一個話題:“今晚程彰集放電影,你去看嗎?”

  “黑燈瞎火的,我爹他不會讓我去的。”

  “說什么呢?今兒不是十六嗎?你瞧,天空晴朗得很,那月光會很明亮的。”

  “那也不行。”又嬌嗔道:“你也別去了。”

  “不去,那會后悔的,你知道今晚放什么電影嗎?京劇《穆桂英掛帥》,梅蘭芳先生的代表作。”

  “又是京劇,你懂,我又不懂。”

  “聽多了自然就懂了唄。你知道嗎,梅派的這個劇目最初是由豫劇移植過來的?豫劇《穆桂英掛帥》是馬金鳳老師的代表作,在咱們這一帶流傳已久了。”

  “你說這話嘛,我倒知道一點兒。”碧月忽然來了興趣,不由得哼唱起來:“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來我保國臣,頭戴金冠壓雙鬢,斗大的‘穆’字震呀震乾坤,‘帥’字旗飄入云……”她看到學智認真的樣子,反而羞澀起來。

  “好聽,怎么不唱了?”

  “瞎說什么呀,人家那不是隨口哼幾句嗎!哪能像你那樣,一張嘴就跟真的似的。”

  “你又拿我開心了不是?”他又認真起來:“依我看吶,這豫劇的《穆桂英掛帥》唱詞和唱腔都很優美,但跟京劇比起來,就有點兒美中不足了。這么說吧,京劇的這一劇目簡直就是在豫劇的基礎上進行了脫胎換骨。”

  “有見地。何以見得?”

  “你聽聽京劇的唱詞就清楚了。”說著,他小聲哼唱道: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

  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云。

  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

  敵血飛濺石榴裙。

  有生之日責當盡,

  寸土怎能屬于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論,

  我一劍能擋百萬兵。

  接著他分析道:“豫劇的唱詞看上去雄偉壯觀、氣勢磅礴,但細加推敲,它只注重在外表上塑造人物形象;而京劇的唱詞不僅成功地塑造了穆桂英的外表形象,更重要的是對其內心氣質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摹,從而使得穆桂英這一英雄形象從里到外都閃耀著英雄的光輝。你看,‘壯志凌云’這四個字是多么的慷慨激昂,多么的氣貫長虹,它簡直把穆桂英誓破天門陣的英雄氣概表現得一覽無余。所以我認為,僅就唱詞而言,京劇比豫劇更含蓄、更豐富、也更具有立體感。唱腔就更不用說了,梅先生的表演早在三十年代就被譽為世界三大戲曲藝術表演體系之一,梅先生的這一劇目又是集一生藝術之大成。”

  “以前我倒沒注意,這戲文還有這么大的學問!我還以為僅僅是熱鬧熱鬧而已。”

  “你不要小瞧這戲文,也不要以為唱戲的屬于三教九流,就沒有什么好追尋的。其實每一個劇本的成功都會孕育著某個藝人甚至幾輩子人的心血。就拿《女起解》來說吧,故事最初出現在明朝馮夢龍編撰的《警世通言》一書里,題目叫《玉堂春落難逢夫》,該文洋洋灑灑兩三萬字,講述了蘇三如何落難,又如何遇難呈祥的故事。故事雖好,語言雖精,但比不過劇本影響更廣泛。藝人將蘇三落難的故事高度濃縮到《起解》一場戲里,這場戲人物不過兩人,道具不過木棒和枷鎖而已,而情節之妙、語言之美不得不令人拍案。此劇目久演不衰,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戲迷。梅、尚、程、荀、張等諸多名家都上演過這出戲,它更是梅先生的成名之作。”

  碧月完全被學智淵博的知識打動了:“你的話聽多了,不知不覺地就被感染上了。那天咱們的語文老師就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她忽然后悔起來,臉上也跟著紅了。

  “他說什么了?”學智很感興趣。

  “哦,沒說什么,我在說著玩兒呢。”

  “你瞧你,就咱們倆,還有什么不好說的?”學智非要問個究竟。

  “他說:‘我怎么越看越覺得你寫的文章跟一班鮑學智同學寫的很相似呢?’”

  “也許過不了幾天他又要問我了:‘我怎么越看越覺得你寫的文章跟二班馮碧月同學寫的很相似呢?’”

  “去你的!”碧月羞澀地轉過頭去,笑了。

  學智也笑了。他望望天空:“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吧。”

  碧月答應了,可是剛走不遠,忽然覺得下面有點兒不得勁兒,于是紅著臉說:“你等我一會兒。”轉頭朝蘆葦深處走去。

  學智會意。他站在蘆葦蕩邊兒上,面朝外,耐心地等待著。

  瞬間工夫,學智聽到身后的蘆葦“刷拉拉”地響起,像是被人搏動的聲音,好像正有人急促地往外走出。他急忙轉過身去。

  原來碧月正急急地向外走來。

  “這么緊張,究竟遇到什么啦?”學智也緊張起來。

  “你別問了,咱們走吧。”碧月的臉比玫瑰花都紅。

  “不行,我得看看去。”他懷疑一定有人欺負碧月了,他氣得臉色都青了,他一定要跟欺負她的人見個高低,哪怕這種人長著三頭六臂。

  “你不能去,你趕快回來。”碧月急得直跺腳。

  學智順著碧月出來的路一步步朝里走去。他漸漸發現地上零零星星地散布著雞毛。他知道這一定是那個瘋婆子丟掉的。那婆娘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你拔人家的雞毛干什么?害得附近的群眾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惶惶不可終日,很大一部分人還以為這是特務在作案呢。他忽然停止了腳步,因為他猜測碧月一定是被瘋婆子嚇跑的。跟一個瘋婆子動真格兒的,有啥意思?他正要回去,眼前忽然又浮現出碧月異乎尋常的臉色來,碧月從來就沒有過那樣的表情,那決不是受到一般的驚嚇所表現出來的。他決定看個究竟。他繼續往里走……。他忽然聽到瘋婆子的嬉笑聲,這笑聲好生奇怪,有些傻乎乎的。她一個人在笑什么呢?他忽然又聽到一個男人用力的聲音。他一切都明白了。他不敢再走近半步了,他想閉上眼睛,可是晚了,罪惡的一幕已經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了:一對男女正**著身體緊緊地沾在一起,那鮑昭闐像牛一樣“哼唧哼唧”地直叫喚……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蘆葦叢的。碧月還傻站在那里。四目相對,驚恐,悔恨,羞恥,委屈,氣憤,茫然,等等所有復雜的情感全寫在了臉上……

  晚飯后,學智一定要去看電影了。否則,就這樣的壞心情,他一刻也坐不下去,更睡不著覺。他只有用梅先生那卓越的表演藝術來能凈化被污染的靈魂。

  為了保持一個清醒的頭腦,他在去程漳集的路上跟誰都不搭伙,只一個人走路。學智從小生就了一副好膽子,從不怕走夜路。有人這樣說,膽子大的人往往腎功能就好,腎功能好的人生兒子的希望就大。所以馮水新每當遇到張氏在為隔輩的事兒憂心時,常這樣勸說:“你放心好了,將來月兒會給你生出一大堆又白又胖的小外孫的。”

  有些事兒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就說梅先生的戲吧,早在本世紀初就紅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梅先生不僅在中國,而且在全世界都被公認為偉大的藝術大師。可是他老人家的戲在程漳集愣是演砸了。《穆桂英掛帥》演了不到三分之二,觀眾就走得所剩無幾了。你走就走唄,又沒人強迫你來。可是有的人還罵罵咧咧:“他媽的,京劇好在哪兒?我怎么連一個字都沒有聽懂啊!早知道演這鳥玩意兒,就是跪著求我,老子都不來。這哪是唱戲,分明是在哭鼻子。我就整不明白,還說這梅蘭芳是馬金鳳的老師,依我看哪,他跟馬大師提鞋都不成。別說他跟馬大師站不到一個屋檐底下,就是跟咱村的梆子劇團都搭不上幫。”

  學智是最后一個離開放映場地的,他一直看到“再見”二字消失。

  他路過柏樹林時,月亮已經升到了中天,皎潔的月光像碧水一樣撒在小路上。清風掠過樹枝,揮舞的枝條在路旁投下顫動的倩影,從而使得這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就像小溪流一樣充滿詩情畫意。空氣特別清新。此時的學智完全被這種如夢如幻的夜色迷住了。

  野草叢中忽然傳來一陣女子低聲的呻吟。他不由得緊張起來,他立刻就想到了幾百年來誕生在這里的一個又一個纏綿而又離奇的故事。如果將這些故事集中起來,那決不遜色于一部《聊齋志異》。

  “哎喲,疼死我了,快來人呀。”女子低沉而清脆的叫聲就在學智的附近。

  “你是誰?躲藏在這里干什么?”學智停下腳步,大著膽子問。

  聽到詢問聲,女子一陣驚喜:“啊,是學智啊?我是孫讓,你快過來一下,我肚子痛得厲害。”

  學智滿腹狐疑地走了過去。

  孫讓一看學智來到跟前,一骨碌從草地上爬起來,一把將他摟住,緊接著一個絆腳,兩人同時摔倒在草叢里。

  一切來得那么突然,學智事先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嚇出一身冷汗。孫讓牢牢地把他壓在身子底下,一陣狂吻。他又羞又惱,一邊掙扎,一邊低聲嚷道:“你,你這是干什么?快放開我,你再鬧我就喊了。”

  “你喊,你喊呀!反正今天我是豁出去了。”

  學智努力地掙脫著,無奈孫讓死死地抱住他,他根本就掙脫不了。兩人在草地上你上我下地滾動了好長一陣子,都累得大口大口地喘氣。最后還是孫讓在上,學智在下。孫讓告誡他:“你別再徒勞了,比摔跤,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那你告訴我,我啥時候得罪過你?你為什么要騙我?”

  “我沒騙你,我今天就是想讓你當著月亮的面親口對我說:‘我喜歡你!’”

  “姐,你讓我坐起來說話好不好?我答應你,我決不會跑掉的。”

  “諒你也不敢跑掉。”孫讓從他的身上爬起來,先替他拍拍身上的土,再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然后兩人膀挨著膀,坐在草地上。

  “姐,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別叫我姐,我不愛聽,就叫我的名字。”

  “……”

  “學智。”剛吐出這兩個字,她的眼睛就濕潤了,“你怎么一點兒都不懂得我的心?你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嗎?毫不夸張的說,我的心整個的都被你占有了。一閉上眼睛,我的面前全是你。為了你,我可以不顧一切,甚至可以豁出自己的生命。你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怒都在牽動著我的心呀。只要你喜歡的東西我就覺得全是好的;只要你討厭的東西我就覺得全是壞的。在我的眼里,你渾身上下從里到外都散發著靈光之氣,你坐過的凳子、摸過的書本、用過的掃帚,無不留存著一種靈氣。你的身上從來就沒有沾染過一絲一毫地俗氣,即使你做錯了事兒,我也覺得那是應該錯的。總而言之,你是我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完美的男孩子。為了讓你喜歡,我拼命地讀書,結果你考上了,我也跟著考上了。我經常想,從古到今,人們總喜歡用‘郎才女貌’這四個字來形容最理想的婚姻。我雖然比不上西施之美,但至少也算得上有姿有色的女子啊。清晨,我對著鏡子,把全身的想象細胞都調動起來,也始終感覺不到有哪點兒配不上你啊。你說,天地都這樣安排了,你還有什么不稱意的地方?”

  一番話讓學智也流下了眼淚:“姐……我這樣叫,您別不高興,我已經叫習慣了……俗話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也不是一點兒感情都沒有,您疼我愛我關心我照顧我,我兩輩子都忘不了。請您相信,對于您付出的感情我任何時候都不會忘記報答,當然這并不是您本身的愿望。但不管怎么說,對您有絲毫的虛心假意都是天理所不容的。我讀的書雖然不算太多,但還懂得這樣一個道理:天下女子自古最憎恨的就是一個‘負’字。而你面對的這顆心從一開始就寫滿了這個最不吉利的字,因為這顆心在老早的時候就已經被人家摘走了,你現在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空殼。如果用滿腔的熱血去愛一個空蕩蕩的東西,這對您太不公平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來說去,還是放不下碧月。”

  “我不能欺騙您。”

  “也許……”她一激動,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也許你覺得我媽的名聲不好,因此也會覺得我不好。可你知道嗎,從我記事的那天起,就有一群男孩子死皮賴臉地糾纏我、欺負我?而我呢,又是一個從來就不肯認輸的女孩子,所以我選擇了以牙還牙的辦法。當然我過去的做法有失一個女孩子的文雅。可這跟干不干凈是兩回事兒。”

  “姐,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我從來都沒這么想過,您永遠都是我最尊敬的好姐姐。”

  “那是因為你對我太寬容了。我并不需要你這么做。我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我做事從來都不會后悔的。今晚,上有明月,下有神靈,我把一個女孩子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你。讓你親眼看看我到底是真還是假。”說罷,她“哧”“哧”幾下把衣服脫掉,一絲不掛地躺在草地上。月光之下,她的臉上掛滿了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堅挺的乳峰一起一伏的。

  學智嚇傻了。良久,他才背過臉去,情緒激動地說:“姐,您為什么就不能聽我說幾句?您要知道,您這是在逼我呀,難道您真愿意看到我被逼得走投無路時一死了之嗎?”

  一聽見“死”字,孫讓豁然坐起來,聲淚俱下道:“我何曾沒想到過死啊?就因為世上有了你,我才斷絕了死的念頭。我生來好強,卻命薄如紙,偌大的蘆花村除了你們一家人,再沒有人把我們娘兒倆當人看了。最令我氣不過的就是那條老狗,他糾纏了我媽好幾年,居然又在打我的主意了。那天我親耳聽到他對我媽說:‘咱們做個兒女親家吧?’我媽沒有答應,他就威脅說:‘不然我就把她破了。’這個沒天理的什么事兒都能干得出來。學智,我怕呀。我之所以發誓非你不嫁,并非貪圖富貴,而是想活出個人樣兒來。我做夢都在想,能給你媽這樣的人做媳婦,就是一日三餐吃糠咽菜,一輩子當牛做馬都心甘情愿。可你,表面看來一副溫爾儒雅的樣子,誰知道骨子里居然是這么一種鐵石心腸啊!唔……”

  學智聽了,又急又氣又悲哀又感動,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肚里似有千言萬語,他想咆哮起來,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他用了千斤的力氣把涌到喉嚨的苦悶全壓回到肚里。他抓住自己的頭發狠狠地撕呀拽呀,他把額頭頂在樹上沒命地碰呀撞呀……很快頭上和臉上都沁出了血。

  孫讓心疼得要命,她緊緊地抱住他的兩條腿,苦苦地哀求他停止這一切。

  他終于恢復了平靜。他帶著滿臉的血和淚,卻用一種最溫柔最平靜的笑臉對站在他面前的孫讓說:“姐,我承認,世界上除了我媽再沒人比您更疼愛我了。我敬重您,就跟敬重我媽一樣。可您,硬逼著我干那種損事兒,那不是逼著我**嗎?要按您這么說,我跟那條老狗還有何異?您還不如一刀宰了我痛快呢。姐,聽我一句話,這輩子,我愿意拿您當親姐姐對待。真的,不騙您,我媽還有我奶奶這輩子最感到痛苦的就是沒能生養一個女兒,她們對女孩子太喜愛了。你要是真心喜歡我家,從今往后您就把我媽當作您媽,自然我也會把您媽您媽當作我媽。今后別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他長了三頭六臂,只要敢對我姐起歹心,我就生吃了他。姐,您要永遠記住我的話,您有一個弟弟,別管將來他走什么路,他都是您的弟弟。說了半天,您還沒認我這個弟弟呢。姐,有道是:‘男兒膝下有黃金。’信不信由您,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給誰下跪過呢,今天我就跪在您的面前叫您一聲‘姐姐’,您必須答應;您要是不答應,我就一直跪下去,直到您答應為止。”說完,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滿含真誠地喊道:“姐姐。”

  孫讓的心也軟了:“快起來吧!”

  “姐,您得答應我。”

  “行,我答應。”

  學智仰臉望著她,帶著孩子般的天真:“姐,您答應了?”

  孫讓點點頭,一眼卻看到了自己**裸的身體,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你瞧我,都做了些啥蠢事兒!”

  學智一臉頑皮的樣子:“姐,小的時候,姐弟們不是經常光著屁股在一起玩兒嗎?年齡再大一點兒的時候,有些頑皮的孩子沒準兒還偷看過他姐小解呢。我長這么大了,到今天才算有了一個姐姐,今天的事兒就算是把我小時候的缺憾做個彌補吧。”

  “瞧你這張猴嘴,再難聽的話兒只要到了你的嘴里也會變得比蜜還甜。還不快背過臉去!”

  “姐,您又多心了,等您老了,我還打算伺候您幾年呢,到那時您還怕羞不成?來,姐,您還是像剛才一樣躺在地上,讓我幫您把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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