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早在兩年前,李家鋪就有跟蘆花村合辦初級中學的愿望。\\wWw。qΒ5.COM\他們的理由很簡單,也很直觀:民辦教師師資力量薄弱,國家又不能增援足夠的教師力量,因此不具備獨立辦學的條件。基于這個前提,他們的條件就顯得非常寬容:出資一分不少,學校管理人員全部由蘆花村擬定,就連學校的名字都可以不帶有“李家鋪”字樣,而直接冠名為:“蘆花村聯中”。他們的要求一再提出,蘆花村方面卻始終不置可否。這令李家鋪方面非常尷尬。
可是,今年暑假前蘆花村大隊黨支部突然做出一項意外的決策:答應李家鋪的要求,新校迅速籌辦,暑假后,學生務必搬到新校上課。
此項決策,從表面上看似乎是蘆花村大隊領導兩年來深思熟慮的結果,但實質上卻跟夏季發生的一件事情有關。
原來,西敬老漢在他的宅基田里除了種植小麥,還套種了甜瓜。麥收過后,那瓜秧兒在西敬老漢的精心照管下,又憑借著優越的灌溉條件,一天天見長,不日便結出了又大又俊的甜瓜來。常言道:“生瓜梨棗,誰見誰咬。”何況對這片瓜園早已投之以青目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孩子。可想而知,要想保住這片瓜園,僅憑西敬老漢的那雙老花昏聵的眼睛是遠遠不夠的。終于在一個月黑之夜,滿園好瓜,頃刻之間化為烏有。那西敬老漢本來就視瓜如命,恨不得與瓜同眠,可是早晨起來忽見瓜園里一片狼籍,氣了個半死。那些孩子們也真是的,吃就吃唄,卻愣是把瓜皮仍得遍地都是。西敬老漢一猜就是學生所為。他一不做二不休,一腳踏進校門,破口就罵,而且罵話粗鄙,不堪入耳。當時學生正在上課,他從一個教室罵到另一個教室,所有教室都罵了個遍。李校長跟在他的身后,“大爺”叫了有一千個,好話說了有一萬句,就是不頂用。最后李校長不得不依靠西成老漢擺平此事。西成老漢本來說話就著三不著兩,哪里能說到他的心坎兒里去?果然話剛出口,就被一陣粗言鄙語堵得只咽吐沫。西成老漢自覺丟了面子,豈肯輕易罷休?一怒之下也罵罵咧咧起來。西敬老漢認為,我吃這么大的虧,難道罵兩句還不行?真是欺人太甚!他憑著一腔怒火,狠狠地揍了西成老漢一巴掌。西成老漢覺得自己身為貧管代表,是堂堂正正的學校領導,豈能遭此侮辱?于是兩位老漢就拗在了一起。盡管他們的行動及時得到了制止,但是他們的臉上都掛了彩。這下可就熱鬧了,一位是縣革委主任的老岳父,另一位是大隊頭號人物的親二叔,因為學生問題居然大打出手,究竟如何處理?大隊一班人犯了難。再說學校這邊也要追查制造事端的學生啊,可是學校領導剛插手此事,就立即停止下來,因為根據各方面所掌握的材料,學冰便是這個禍端的主謀……
蘆花村聯中坐落在蘆花村與李家鋪之間,該校距離兩村都是三華里。
學校通往蘆花村的道路有兩條,學智走西邊的那條,碧月走東邊的那條,放學后同學們一般都是成群結隊而來,所以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就更加少起來。
這天下午放學后,天氣異常的冷,同學們只管各顧各地小跑回家。學智出校門后,卻沒有率直回家,而是走不多遠便拐彎踏上了向西去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
原來在蘆花村的西北方向,有一塊距離村莊最遙遠的田地,屬于二隊。這里一向少人看管,一度成為大雁棲息的地方,因此這片土地很多年來就被人們習慣地稱為“大雁”。正因為地域偏僻的緣故,“大雁”的莊稼每年種植得最晚,收獲得也最晚。大概從學智記事的時候起,這里每年所種植的莊稼就只有一種:棉花。毋庸置疑,每年只有“大雁”的最后一棵棉花桿兒被運送到院落的那一時刻,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秋收結束。學智現在要做的就是去砍掉那最后的一棵棉花桿兒。
他捅著手走著,時而哼幾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出處的調子,時而一腳踢開擋在道路正中的坷拉。他忽然聽到后面傳來輕輕的咳嗽聲,剛要回頭看看,卻又忍住了,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候跟在他后面的,除了孫讓,再不會是別人。于是他跑了起來。
自從搬到聯中上課以來,學智便不再跟孫讓是同位了。兩人的分離對學智來說,就像卸下一副擔子似的,而對孫讓來說,卻像丟掉一件寶貝似的。孫讓無時不想跟學智單獨說幾句話,而學智雖然表面上對她很客氣,但骨子里卻希望離她越遠越好。
“跑什么跑?是不是想把我甩得遠遠的?”孫讓等他回過頭來,故意放慢腳步。
“姐,瞧你說的,我背后又沒有長眼睛,咋知道你在后面呢?”說著,他極不情愿地停下腳步,目光卻瞟向別的方向。
孫讓緊走幾步趕上去,盡可能地跟他靠得更近些。學智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我說學智,從今往后你別再叫我姐了好不好?聽著多別扭!”
“你比我大,我當然要叫你姐了。”
“既然咱們是同學,你就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
“你就是我姐嘛,我若直接叫你的名字,多沒禮貌!我叫不出。”
“那你跟碧月說話的時候,為什么不一句一個妹的叫?”
“她呀……”學智一時想不出如何解釋才好,只好紅著臉道:“跟你不一樣。”
“不一樣?為什么?”孫讓氣得柳眉倒豎,眼里有些濕潤起來,“今兒你必須把話說清楚,究竟我哪點兒比不上她,不就是因為我爹死得早嗎?我知道你壓根兒就瞧不起我。”
“姐,你又來了!你想到哪兒去了?誰要瞧不起你誰就是屬這個的。”他伸出小指,像哄小孩子似的說,“碧月不是比我小嗎?我叫她什么不行?她要比我大,我肯定也叫她姐。再說啦,你比我大,你也并沒有一句一個弟的叫我呀?你說是吧,姐?”
孫讓聽他如此解釋,心里舒服多了,于是道:“這么說,是姐小心眼兒嘍?”
學智緊抓住辮子不放:“這不,你自己都稱起姐了,我要不叫你姐能成嗎?”
孫讓被他逗得心花怒放:“都是你,把我都氣糊涂了。”
“可別,那樣的話,我的罪過就大了,趕明兒我姐夫會不樂意的。”
“誰是你姐夫?從哪兒又蹦出來個姐夫?”孫讓嗔道,“告訴你,往后我誰也不跟,就跟你,反正你摔跤摔不過我,看我不整天收拾你!”
學智忽然后悔不該跟她這種玩笑。開就開了吧,只要不再繼續往下開就行。于是他做一副鬼臉兒,裝出害怕的樣子,一邊跑,一邊叫:“啊,不好了,白骨精來了。”
孫讓覺得好玩兒,一口氣追了上去,拽住他的衣服道:“再叫,看我不收拾你!”
學智求饒道:“好姐姐,饒了我罷!”
“偏不,答應我。”孫讓用一種半威脅半玩笑的口吻說道。
“你讓我答應你什么呀?”
“裝蒜。”
“好好好,我答應你,你是我姐,我是你弟,我應該尊重你,決不再惹姐生氣了。這樣行了吧?你該放我了吧?”
“不放。誰讓你說這些話了?”
“那你讓我說什么呀?”
“隨便你,只要我愛聽就行。”
“這可就難了,我怎么知道你愛聽什么呀?”
“反正我不愛聽你叫我姐。”
“叫你姐你不愛聽,叫你白骨精你又生氣,那我叫你什么好?”
“看來不讓你吃點兒苦頭你是不會老實的。”孫讓笑道。
學智忽然覺得脊背上一涼,一轉身才知道孫讓把一只冰涼的手插了進去。就在轉身的一剎那,他的臉跟孫讓的臉幾乎貼在了一起,他的臉“唰”地紅了,而孫讓的臉一點變化都沒有。他不知道怎樣才可以擺脫她的糾纏。他急得汗都要冒出來了。正在為難之際,他忽然看見昭懿拉著滿滿的一地排車棉花桿兒正吃力地朝這邊走來。他就像遇到救星似的求道:“好姐姐,別鬧了,昭懿大爺快過來了,讓他看見多不好意思。再說啦,他這是在幫我們家干活,可我卻在這里打打鬧鬧,多不象話!我應該去接接他才對。”
孫讓聽了,立刻松開手,裝得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學智識趣地朝她笑笑,孫讓同樣給他一笑。二人的目光相撞的那一剎那,孫讓似乎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
學智迎上前去,親切地叫道:“大爺,您歇會兒吧,把車交給我好了。”
昭懿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不用,這點兒小活我能對付得了。快去幫幫你媽和你舅舅吧,呆會兒天黑下來就啥也看不見了。”
學智知道,再跟他讓來讓去也不會有結果,于是躲在路邊,讓他過去。學智望著漸漸遠去的滿車棉花桿兒,一時思緒萬千,眼里不覺浸出淚來。
學智回過頭去,發現孫讓也傻站在那兒,于是道:“你怎么還不走?”
“怎么,煩我了?”
“哪能呢?我是說,你還不趕快干活去?去晚了,黃花菜都涼了。”
“這不用你操心,我家的活兒早干完了,我是想幫幫你。不識好歹,沒勁!”
“姐,你要這么說,我就更不好意思了,這情我如何能補得上?”
“廢話,誰讓你補了?我自個兒樂意這么做,你要覺得過意不去,你就……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先走了。”孫讓臉一紅,一溜煙地跑了。
學智愣了好半天,才邁動腳步。
“大雁”棉花桿兒的砍除及歸屬歷來的規矩就是按面積直接分攤到人頭上,這樣做的優點是簡化了分配工作,避免了分配矛盾。可是苦了像鮑福這樣的人多勞動力少的困難戶。好在每年的大忙時節,軍帥都要抽出點兒時間過來幫幫忙,再就是昭懿,一看到這邊實在忙不過來,也會主動伸伸手。今年的情況又有些特殊,鮑福去了北京,這使得他們的力量更加薄弱。因此軍帥和昭懿老早就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特別是昭懿,一看見這邊的事兒纏手,干脆把自己的活兒交給了兒子,自己全力以赴投入到這里來了。
這時,太陽雖然高高地掛在宋玉河的上空,那鮮艷的紅光固然好看,但是它那失卻溫暖的軀殼很容易引起人們的傷感。怪不得唐人早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詩句。
學智最終沒有實現砍掉那最后一棵棉花桿兒的愿望……他剛走進地頭,就看家他家分得的棉花桿兒早已被砍伐光了,不過他和孫讓也很快進入了角色。這時,其他人家的活兒也已經干得差不多了。大家終于不像一開始那樣忙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學智剛剛抱起一捆棉花桿兒往車上裝,就聽見一種聲音像刮風似的,由南到北而來:“小圣過來沒有?在哪兒呢?工作組的夏組長有急事叫他。”
很快,相關的聲音隨之而來:
“剛看見他過來,那不,正干活呢。”
“夏組長找他干什么?還這么火急火燎的?”
“會不會出事兒?”
“怎么會呢?小圣一不殺人,二不放火,連跟別的孩子打架的事兒都不沾邊兒。”
“那也說不準,這年月,你就是呆在家里一動不動,說有事兒也會有事兒。”
“可別亂說!”
“會不會是他寫的文章什么的出了問題?”
“難說。”
……
來人很快找到了學智。桂晴和軍帥都嚇了一跳,孫讓也直眉瞪眼的說不出話來。
桂晴茫然不解地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這么緊張?”
來人道:“我也不知道,夏組長從縣里開會回來,還沒坐穩,就急著讓我來找小圣。”
這時,滿地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計,把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學智身上。
桂晴很快恢復了平靜,她用一種無比慈愛的目光望著驚慌失措的兒子,笑道:“孩子,不會有事兒的。你呀,從一生下來就是這樣,遇事兒總讓人提心吊膽的,同樣的事兒你卻比別人鬧得大發,但事后回想起來,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孩子,別怕,快去吧。”
學智坐在夏組長的對面,心情早已不再像剛才那樣緊張了,因為夏組長的目光沒有流露出半點可怕,就連在群眾大會上所表現出的那種最常見的威嚴都蕩然無存了。學智從觀察跟父親打交道的那些人的經驗中得出結論,只有在工作中有求于別人時,才會流露出這種目光。
“學智同學,聽說你在學校里一貫表現得很好,還經常受到老師的表揚。”夏組長盡可能地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您過獎了,夏組長。”學智謙虛地說。
“是真的,關于你的才華,我早有耳聞,說真的,我也很想跟你交個朋友。”說到這里,他突然把話鋒一轉,“不過,今天有件事情想請你配合一下,就算工作組交給你的任務吧。”
工作組?學智一怔。工作組的任務不就是抓階級斗爭嗎?如果用的話說就是:“抓革命,促生產。”可搞這些玩意兒,我是個地地道道的外行,我能配合他們做什么呢?
夏組長敏銳地發現了學智的表情變化,馬上又緩和了一下語氣:“怎么,不樂意?”
“哪里!既然是工作組交給我的任務,我哪有不樂意的道理?只是我怕完成不好。”
“有覺悟!”夏組長顯得非常高興,“你放心,這項任務你肯定能完成好,而且非你莫屬。”
“您言重了吧?”
“的確是這樣。”夏組長忽然變得分外嚴肅起來,就像跟一位成年人講話一樣,聲音也壓低了許多,“這項任務非同一般。學智同學,情況是這樣的,今天我到縣里開了個會,其中有一項內容,縣委書記特別做了交代,近期有一個反革命分子活動非常猖狂,他大肆污蔑我們黨所開創的社會主義事業,惡毒攻擊無產階級專政,把矛頭直接指向了我們的英明領袖華主席。他為了達到其反革命目的,居然不擇手段,用最惡毒最反動的語言寫了一篇長達一萬余字的書面材料,直接郵寄給縣委書記。根據縣里所掌握到的蛛絲馬跡可以判斷,這個反革命分子有如下特征:第一,年齡在六十歲以上;第二,受過較深厚的舊思想教育;第三,文字能力較強;第四,家庭成分較高;第五,住址很可能就在咱們這一帶。對此,縣委指示我們,要充分發動和依靠群眾,堅決把這個反革命分子從人民群眾中挖掘出來。學智同學,你大概也了解到了,目前國際國內形勢都非常嚴峻,他老人家的逝世給我們的革命和事業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損失,現在全黨和全國人民正在化悲痛為力量……”
學智越聽越糊涂,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這到底跟我有什么關系?”
“這正是我要說的。根據我所掌握情況,我認為馮紫寅很有可能是這種人。”
“不會吧!”學智不禁脫口而出。
“學智同學。”夏組長的目光變得異常嚴厲起來,“在這種關鍵時刻,一定要擦亮自己的眼睛。你年齡還小啊,有許多復雜的社會問題你一時半會地還不可能弄明白。不過,組織上還是相信你的,因為你根子正,覺悟高。現在正是組織上考驗你的時刻,你一定要站穩立場,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把握準方向。”
“夏組長,您說了半天我還是不明白,您究竟要讓我做什么?”
“這個問題提得很好!你不是常跟馮紫寅有來往嗎?”
“我不過是偶爾請他指教一隨夢法,除了我村里還有不少的人請教過他。”
“今天咱們不討論這些,我只要求你最近多跟他接觸一下,看看他具體有什么動向,發現問題及時向我報告。”
學智不置可否,只能點點頭。
“另外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給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懂嗎?”
“懂,不過……”
“不過什么?”
“剛才你派人找我的時候,滿地的人都看見了,大家還有種種猜疑呢。”
“這個鐸彥,真是亂彈琴。”夏組長生氣道,但馬上就轉變了一種和藹的口氣,“不過你提醒得很好,這樣吧……你不是在書法上很有造詣嗎?今天就算我向你求字的吧,這樣對別人也好有個解釋。”
學智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我不過粗通文墨而已,哪敢在夏組長面前賣弄?”
“別再謙虛了,能得到你的墨寶也是我的榮幸,今天就讓我大飽一下眼福吧。請你寫張什么呢?”夏組長想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就寫一張的詩詞吧。”
夏組長也是個爽快人,說話工夫就把紙和墨準備好了,并親自為學智扶紙。學智也不好再謙虛了,于是凝神靜氣,揮毫潑墨。瞬間工夫,一副《西江月。井岡山》的行草大字躍然紙上。夏組長連聲稱贊:“好書法,好書法,果然名不虛傳。”
兩天后,學智同樣也以請教書法的名義來到了紫寅先生的住處。
紫寅先生正在吃晚飯。晚飯簡陋極了:窩窩頭,咸菜和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那半碗咸菜條兒在學智看來簡直不屑一顧,可到了先生的嘴里就變得非常香甜起來。他咬一口窩窩頭,就一口咸菜。他越嚼越香,窩窩頭吃完了,他還想再吃點咸菜,于是就用稀粥陪伴咸菜進肚。稀粥喝完了,他就伸長舌頭把碗底舔得干干凈凈。
學智看著看著,眼睛有些潮濕了。他在想,這么簡樸、善良的老人怎么也會成為階級敵人?要說他害人,鬼才會相信呢。
“你又好久沒來了吧?”先生收拾完炊具,坦然地坐在床上問道。
“這段日子,家里的事情多,所以沒能過來。”
“是啊,都長大了,知道為家里分擔些憂愁了。哎,這些日子還練字嗎?”
“功課一忙,比過去寫得少多了。紫寅爺爺,經常有人找我寫‘忍讓’的‘忍’字,我總寫不好,您能教教我嗎?”
“提起這個‘忍’字,我的話就多了。‘忍’是‘心’面對刀子的態度,它強調的是一種心態,而不是言語,也不是行動。‘忍’只能是默默地承受,對誰都不要講,也不能以任何方式向任何人展示。可是,千百年來,世俗的人總把這個字當作一種美德而無時無刻不在向人們展示。這種做法能說明什么呢?只能說明他根本就不具備‘忍’的心態。他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想告誡人們:我這個人非常不能忍耐,稍微不慎,就會暴躁起來,您跟我打交道千萬要當心,不然就會鬧個不歡而散。正因為如此,所以凡是求我寫‘忍’字的我一概拒之門外。好多年來,我給人家瞧病,一看見屋里掛有‘忍’字的,我心里就發怵,言行總是萬分謹慎,瞧完了病馬上走人,見好就收,他們無論怎樣熱情挽留我,我都不敢從命。”
“您講得太好了,您肚里的學問是任何書上都沒有的。”學智贊揚道。
“你言重了,我也不是事事都能忍的,遇到理不順的事兒也想說說。其實人世間何止是我,孔子看到社會的態勢與自己的政治主張不相調和,不是也忍不住嗎?司馬遷為了‘成一家之言’,不也豁出去了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在大是大非面前就不能忍,忍了心里就不舒服,只有說出來心里才痛快。”
學智聽了,嚇得臉色都變了,心說,夏組長分析得對啊。然而他不愿意打斷老人家的話,因為他懂得,老人家的話說出來是言語,寫下來就是文章,珍貴啊!
先生根本就沒有注意學智的表情變化,仍然洋洋灑灑地講道:“大千世界,紛紛揚揚,乍一看讓人眼花繚亂,其實涇渭分明。泱泱中華大國,由亂到治,靠的是什么?有人說靠的是經濟,有人說靠的是軍事。我認為都不是,靠的是一種精神力量,或者說是一種信仰。人若沒了精神,或者說出現了信仰危機,跟行尸走肉又有何異?相反,人只要有了堅定的信念,整個民族才會凝聚在一起,才會有創造人類奇跡的可能。可是這種精神的力量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卻被人們忽視了。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雄,生靈涂炭,最后秦統一了中國。贏氏滿以為重兵在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殊不知江山一統之日便是國難來臨之時。一個蓄積了幾百年強大力量的大國轉眼之間就被另一個王朝所取而代之。高祖劉邦從治理天下的那一刻起,就表現得謹小慎微,他牢牢記住了老子的那句至理名言:‘治大國,若烹小鮮。’天下在他的統治下一度出現了少有的安定。盡管如此,他仍然感覺到危機四伏,他至死都不知道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天下萬民的心拴在一起。直到武帝時,一位叫董仲舒的偉大思想家才從根本上解決了這個問題。董仲舒主張‘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他認為,只有用儒家的思想作為立國之本,才能達到天下大治。漢武帝采納了他的政治主張。從此,孔孟之道統治人們的思想長達兩千多年。盡管在此期間多有改朝換代,但封建體制在很長的時期內都保持著相對的穩定。然而鴉片戰爭的火光,八國聯軍的炮聲,終于使這個沉睡的民族再一次清醒過來:孔孟之道已經不再是拯救萬民于水深火熱之中的法寶。于是一部分人開始不辭勞苦,踏上了尋求新的真理的征途。一開始是康有為等人的維新變法,后來是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最后才是人所宣傳的馬克思列寧主義。馬克思列寧主義能夠拯救中國的命運,這是被歷史證明了的事實,是千真萬確的真理。馬克思列寧主義不僅過去是指導中國革命和建設的真理,以后也一定是。可是任何真理都是與當時的政治條件以及社會發展趨勢緊密聯系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當然也不可能例外。聰明就聰明在了他能夠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他老人家平生最反對的就是那種只會機械地背誦馬克思和列寧的語錄,而根本不顧眼前實際的人。最崇尚實事求是,他老人家早就說過,馬克思主義最本質的東西、活的靈魂就是實事求是。由此看來,所說過的話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也檢查過自己的錯誤……這在《選集》中很多地方都能找到例證。現在逝世了,中國的面貌在改變,世界的風云也在變幻。所以我認為,用的思想、觀點和方法應對國際國內局勢任何時候都不會有錯,至于講什么‘兩個凡是’,我決不贊成。……”
學智不得不打斷他的話:“紫寅爺爺,您的話我完全贊成。不過我提醒您,這種話我是最后一個聽到。”
紫寅先生望著學智真誠的目光,似有所悟,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滿著悲傷、感激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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