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忽然發現,書都寫了這么長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沒有交代清楚,那就是學智名字的由來。全//本//小//說//網//省得一會兒一個“學智”,一會兒又一個“小圣”地叫著,讓人聽起來亂糟糟的。
1963年12月17日,即農歷的11月初2日晚12點,伴隨著“哇”的一聲哭叫,一個小男嬰在一戶農家院落里呱呱落地了,他就是鮑學智。出生之時,他的家里窮得連一把柴禾棒兒都難以找到。冰冷的南屋里,除了徒然的四壁和稀薄的被褥是自家的外,其余包括大床都是借來的。早在孩子出生的半年前,他的父親就跟隨戲班到遠處謀生去了,家里只有一對老婆媳伴隨著這對可憐的母子。老婆媳雖然由于男嬰的降生而使其家庭地位自然往上提升一級,但往日因貧窮而爭吵不休的壞毛病卻絲毫沒有改變。想想兩年來,母親死,父親病,大故迭起,眼下婆家又窮得連一口熱水都不能滿足,這位多災多難的年青母親面對可憐的小生命,除了整日伴之以眼淚外,還能給予什么呢?
男嬰從降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他極不尋常的命運里程。也許天意如此,他每經歷一個關口,都會給他的家庭乃至周圍的人帶來一場震動。喜的,能讓你欣喜若狂;驚的,能讓你喪魂失魄。后來他的母親說過這樣的話:“誰能相信,我這個文弱得像女孩子一樣的兒子,十幾年來不知有多少次讓我嚇得要死,喜得要瘋,將來還不知道要做出哪等不同尋常的舉動呢!”
這里,不妨舉兩個例子說說這個小兒命運的不尋常。
在他落草的第三天夜里,母親正小心翼翼地給他喂奶,突然發現他滿臉黢青,翻著白眼珠兒,只一味地抽風。母親嚇得又哭又喊。文氏和任氏聞聲趕來,看著這個連氣都喘不動小生命,一時慌得不知所措。最終還是任氏因為年老見識多,勸她婆媳二人先不要著急:“我聽說北里鋪有個會扎針的婆子,很多快要死的小孩都被她扎活了。也許她能救得了孩子的命。”文氏帶著一丁點兒希望,黑夜里叫醒前后院子里的兩個老頭子。他們用盛黃膜的笸籃抬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往七八里之外的北里鋪。兩位老漢走后,母親一個人在昏黃的小煤油燈下巴巴地哭到天明。趕到紅日欲出,東方發白時,連眉毛和胡子都結了霜花的兩位老漢把孩子交給他的母親。母親來不及道一聲謝,疾忙揭開襁褓。當她看見小冤家眨巴著小眼睛,蠕動著小嘴唇,臉上泛出紅暈時,真不知道該是笑一陣好,還是哭一場舒服。
像這樣的情景大概經歷過七八次。后來,母親時常用這樣的話教育她的兒子:“你將來若是混出息了,誰都可以忘記,惟獨不能忘記前后院子里的你的兩位爺爺,人家的恩德你一輩子都報不完。”
倏忽到了百日。當地的習俗,親朋好友應該來祝賀一番。鮑福一家雖然世親不多,但總也有人走動啊!眼下家里窮得幾乎揭不開鍋,拿什么去招待親友呢?總不能讓人家光喝白開水吧!就在一家人焦急萬分之時,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降臨了。原來,遠在千里之外的鮑福祖父的胞弟寄來一百元錢。一百元呀,這在當時莫說對于一個窮困潦倒的家庭,即使對于一般人家來說也是一個天文數字啊!一家人喜得合不攏嘴。忙完慶典,還清債務,家里只剩下十幾塊錢了。這十幾塊錢一下子又成了搖錢樹,不到幾年的工夫,這戶人家就興旺起來了。
自打那救命錢進了他們的門,左鄰右舍就開始議論了。有的說:“你說這怪不怪?老頭子一去五十多年沒有音信,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幫了他家的大忙。”有的說:“說一千,道一萬,都是這孩子帶來的福。”還有的說:“這孩子胸脯上有一顆大痣,相書上說,日后必然有貴人相助,看看,如今就應驗了。”
家人看著這個小寶貝一天天長大,模樣兒一天比一天好看,院子里一下子比過去多了很多笑聲與和睦。不是她說:“叫奶奶抱抱!”就是他說:“讓爸爸親親!”
轉眼就要周歲了,家人忽然發現,這么招人疼愛的小祖宗原來還沒有名字呢。給他起個啥名字好呢?一家人想了又想,覺得都不合適。
這天,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不知不覺地又議論起孩子的名字了。
文氏說:“老年人常說,給小孩子起名兒,不能起得太尊貴,太尊貴了怕是咱這窮苦人家的孩子咱壓服不了,不如起個‘狗’呀‘貓’的好,這樣好養活。”
桂晴說:“娘的話一點兒不錯,可這給孩子起名兒也不像穿衣服那樣隨便啊,舊了就換,破了就扔。這孩子的名字呀,一旦叫起來,就得跟著一輩子。其實做個好人,過了幾輩子人們都會提到他。孩子小的時候叫什么都沒得說,只是年齡再大些,叫起來就有點兒饒口了。當然了,自家人也好,鄉里鄉親的長輩們也好,一輩子都可以叫他的小名兒。問題是將來他上了歲數,街上的娃娃們私下里提到他的小名兒時,就不太雅觀了。再說啦,街上的婆娘們也不是個個都好,倘若有那不懂事兒的在當街比雞罵狗地胡咧咧,沖到咱的名字時,咱又沒法不讓人家罵,到那時,咱豈不干生氣?”
一席話說得婆婆只咽唾沫。
一向有主意的鮑福這時候覺得誰說得都在理,但又不知道該支持誰,該反對誰。
鮑福雖然勉強讀了初中,就他那點兒小聰明擱在算數上還說得過去,要是讓他提筆寫文章,非把他的膽子嚇破不可。別人看不出,他自己倒覺得寒磣。別看他平日里給這家寫家書,替那家報平安,那不過是在一大堆稱謂后面加上個祝福詞兒而已,就像一頂隨意拉伸的橡皮帽子一樣,戴在誰的頭上都差不離兒。如今一聽說要給兒子起名字,首先犯愁的就是他。
“孩子他爹,”這種極不習慣的稱呼使得桂晴剛一出口,就羞得滿面通紅起來,她“咯咯”地笑了很久,才終于說出一句可有可無的話來:“你覺得給你兒子起個啥名字好?”
“我要是會起,還能站在這里賣傻?”鮑福直言不韙。
“瞧你說的,多輕巧!難道你就叫他一輩子‘小寶貝’不成?”
“要不,咱就叫他‘永傳’吧,意思是一代一代地永遠傳承下去。”鮑福順口開河道。
桂晴剛要叫好,只見任氏連連擺手:
“你爺爺叫‘思傳’,他叫‘永傳’,乍聽起來,那不成了弟兄倆啦?”
“這我倒忘了。”鮑福臉紅得跟豬心肺似的,“要不就叫他‘保山’。”
“不行,不行,大山誰能保得住?你沒聽說前些年鄰村里有個叫‘新河’的孩子,本來還好好的,可是自打城北開挖了那條河,那孩子就一直病病怏怏,到后來,河也挖好了,孩子也沒氣了。”文氏說得駭人聽聞。
鮑福和桂晴嚇出一身冷汗。
停了很久,鮑福才試探道:“還是按行輩起吧,叫‘學懷’,咋樣?不會再犯啥忌諱吧?”
鮑福自認為這個名字起得有學問,誰知話音剛落,桂晴就表示反對:
“‘學懷’,‘學懷’,念不準就成了‘學壞’了,俺才不讓俺的孩子叫這種怪名字哩!”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叫什么好啊?我是再想不出來了。”正在犯愁,他突然眼睛一亮:“哦,對啦,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他一定能幫得了咱家的忙。”
“到底是誰呀,還這么神神秘秘的?”桂晴催他快說。
“馮紫寅老先生。你不陌生吧?”
“呵!有你的。快去請啊。”
“你慌什么?沒準兒他給人家瞧完了病,就在咱的椿樹底下歇腳呢。”
正說著,門外果然傳來一位老人的咳嗽聲。
“怎么樣?說曹操,曹操真的到了吧?”鮑福用手梳理了一下分頭,就朝門外走去。
片刻工夫,鮑福將一位年近花甲的老書生讓進家門。
一家人紛紛起身讓座。
老者笑呵呵地走進來,先是給任氏道個平安,然后瞅著孩子逗笑。
桂晴看著老者一副溫和的情態,很得體地逗著孩子:“愿意讓爺爺抱抱不?”
誰知孩子竟然咧開小嘴,張開兩只小手臂,意欲投向老者。
老者高興地接過孩子,盡情地逗笑。
文氏看著這一老一小開心的樣子,湊趣道:“常聽人家說,老年人最待見娃娃沖他笑了。看來大哥您能活到一百歲。”
“一百歲咱不敢想,活那么大也沒用,只要一輩子沒病沒殃就知足了。瞧這孩子多水靈,真是一天一個樣啊。”
孩子覺得老者銀白的胡子好玩兒,便伸著小手去抓。
老者一邊把臉向后躲閃,一邊笑道:“這可使不得!娃娃不聽話,爺爺給你扎針了。”
桂晴上前過接孩子:“看爺爺累了吧,讓爺爺歇歇。”
紫寅先生坐下。
鮑福立即湊到他跟前,笑容可掬地說:“大爺來得正巧,這不,我正要去請您老人家呢。”
“大家都好好的,請我干嗎?”
“孩子快滿周歲了,還沒有名字呢,我們想了一大堆,沒有一個合適的,您給起個唄。”
“名字只是一個人的記號,叫什么不都一樣?幾時生的?”
“經您老人家這么一問,我又有事兒求您了。人家都說,您從小熟讀《周易》,早年還學過算卦。今兒您既然來了,就請您老給這孩子算一卦吧。”
紫寅先生拈須一笑:“虛妄之說不可信呀!”
“信!信!我們全家人都信。”他回過頭去一個一個地問道:“是不?”
“大哥,您就給這孩子算一卦吧。俺啥也不圖,就圖個平安。”文氏情真意切地說。
“可不許對外人講。我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給人家算卦,當真我連一套卦具都沒有過。這種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最好不信。今兒既然大家心情好,權當一笑,過后都不要往心里去。記住了?”
“大爺,您放心,您老也不要想得太多。”鮑福立即附和道。
“要說起卦,原本需要七七四十九根筮簽。這筮簽是用筮草的莖葉做成,因這筮草生長時間能過百年,因此又叫長命草。在先人看來,它最能與神靈相通,故占卜者選用它作卦具。凡問卜者須齋戒三日,驅除妄念,然后在筮簽前焚香禮拜,方可靈驗。”紫寅先生雙目微閉,正逐漸進入狀態。
“原來還這么麻煩?”文氏插言道。
“不過,后來人們把這種程序簡化了,如今只用三枚銅錢就可以了。”
“孩子他娘,我屋里的燈臺碗里好像有幾枚,你去找找看。”文氏說。
桂晴紅著臉進屋去了,片刻帶著一臉失望走出屋門:“我都找過了,只找了這一枚。現在都不用它了。要不,我到別家找找看。”
“算了。”紫寅先生制止住她,“我還是給他排排八字吧。給我找支筆和一張紙。”
一聽說要排八字,一家人頓時來了精神。鮑福連忙從兜里掏出紙筆,恭恭敬敬地放在紫寅先生面前。
“是上年生的吧?”不等回答,紫寅先生就豎著寫了兩個字:癸卯。然后又問:“哪月?”
“十一月。”文氏回答。
紫寅先生半閉著雙眼,口里念道:
甲己之年丙作首,乙庚之年戊為頭,
丙辛必定尋庚起,丁壬壬位順行流,
更有戊癸何處覓?甲寅之上好追求。
念完,他扳起指頭算了一會,然后在下一行又寫了兩個字:甲子。又問:“哪日?”
“是初二吧?”文氏含含糊糊地回答。
“到底是哪一天?”紫寅先生睜大眼睛,認真起來。
“我覺著好像是下半夜啊。”文氏一邊回憶著,一邊問桂晴:“孩子他娘,你再想想。”
“我也覺得像是剛到下半夜。”桂晴不容多想,干脆說:“大爺,您就按下半夜算吧。”
“說準了?”紫寅先生顯出一副很寬容的姿態。
“沒錯,就是下半夜。”桂晴毫不含糊地說。
“如此說來,連時辰都有了。”紫寅先生繼續念道:“甲己還生甲……”之后,又在下一行寫道:甲午。然后繼續扳著指頭算,算完了,又在下一行寫了兩個字:甲子。他一邊念叨著像咒語一樣的“卦辭”,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鮑福好奇地伸過頭去看那紙上的文字,什么“比肩”、“傷財”、“偏印”等等,一概看不懂;又聽他口里嘟嚕著什么“比肩重重”、“比劫奪財”等等,更是聽不明白。
停了一會,紫寅先生對大家說:“從這孩子的命理上看,有‘文昌’之象。”
“‘文昌’之象是咋回事兒?”鮑福不解地問。
“‘文昌’好啊,是說這孩子將來聰明過人、才華出眾,想必是在文上有一番造化。”
“哎喲,阿彌陀佛,托大哥您的福唄。”文氏激動得雙手合十。
“另外,子午相沖,子卯相刑卻不是件好事兒。”
“那該咋辦呢?”一家人嚇了一跳。
“莫怕。”紫寅先生安慰道,“這也不好說,還得看他的造化了,有道是:
君子不刑定不發,若居仕途多騰達。
小人到此必為災,不然也被官鞭撻。
我看爺們這一臉的福相,一輩子不會有什么大災大難。不過這孩子命主屬木,木又太盛,恐有物極必反之患哪!“
“這又如何是好啊?”文氏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有一個辦法,保管他將來遇難呈祥,逢兇化吉。”
“大哥,您說啥辦法?要俺花多少錢哪?”文氏激動地問。
“我又不是串街賣藝的,要什么錢呀?”紫寅先生笑了起來,“你們聽好了:克木者,金也。金在西。你們有所不知,這西方有一大圣人……現在不興說這話了……就像中國的孔子一樣,此人叫耶穌。耶穌生于中世紀,是基督教的創始人。每年的陽歷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他的生日,這一天叫圣誕節。每逢圣誕節,西方各國就像中國過年一樣熱鬧。耶穌好善,最后卻被猶太人釘死在十字架上。他的弟子將他一生的言行記錄在兩本書上,這兩本書是《舊約全書》和《新約全書》,統稱《圣經》。這《圣經》是基督教的經典。如今這孩子生于十一月初二,正是陽歷的十二月十七日,圣誕節前夕。中國古代有一種哲學思想,叫‘天人合一’。為了順天應人,遵循易理,不如將他的乳名取《圣經》中的一‘圣’字,叫‘長圣’,你們平時都喚他叫‘小圣’就可以了,這‘圣’字就象征著冥冥之中有耶穌在保佑他。你們覺得怎么樣?”
一家人誰敢說一個“不”字?只有七嘴八舌地夸贊紫寅先生的學問大了。
“另外,從八字上看……”紫寅先生再次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來,“這孩子天生有一種睿智,學名就叫‘學智’吧。”
小圣……學智的名字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叫起來的。
打那天起,一家人每當呼喚一聲‘小圣’時,真像讀了一遍《圣經》一樣安寧。小圣的名字不僅被喊在口里,而且被記載在《鮑氏家譜》中鮑學智后面的括號里。
誰都不曾想到,僅僅這個奇緣,使得這一老一少成了一對忘年交。
馮紫寅,原名馮清儒,字紫寅,生于清光緒31年,公元1905年。他的父親馮聚才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馮聚才總共生了七個兒子,馮清儒排行老大。在這七個兒子當中,只有老大是個地地道道的讀書人。兄弟七人,性情各異,優劣有別:有早期參加革命現已升到副省級高干的;有曾經當過漢奸還鄉團終生被人民政府鎮壓的;有外出經商數十年早已變為外籍華人的;有跟隨蔣介石逃往臺灣至今不知下落的;有在家務農的。等等不一。老太爺早在土改運動中就暴病身亡了。現在馮紫寅光棍一人在村里艱難度日,同時待在村里的還有他的七弟一家數口。
馮紫寅自幼接受傳統文化熏陶,怎奈老先生生不逢時,延續了幾千年的科舉考試早在他的學子時代之前就劃上了句號。然而八股文的破滅并沒有改變他對傳統文化孜孜不倦的追索意志。幼年扎下的牢固根基使得他終生都留戀于“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的信仰。他不僅寫得一手好字,還詠得幾篇好詩。然而他永遠都想不通,他苦苦追求了一輩子的學問到頭來卻被村里人視為牛鬼蛇神。他本人還因為有一個“瘋老頭”的綽號而時常被人敬而遠之,笑而戲之。
“瘋老頭”的綽號并不是無中生有的,他確實“瘋”過,而且“瘋”的還不輕。這個“瘋”字的來歷要直接上溯到1958年。那時,國家鼓勵發明創造。老先生倒是挺跟形勢,他經過幾晝夜的冥思苦索,終于有所“發明”。他把自己的“發明”成果直接寄往中央辦公廳(他終生都不知道有中科院這個機構)。從此便天天等,夜夜盼,總期待著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筆巨大的財富(用他的話說叫‘獎賞’)寄到他的名下。他老早就為這筆財富明確了去向:一部分用于購買農業機械,其余的用于擴大農村教育。他連一分錢都沒有打算用于他的個人開支。一天天的等待,換來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然而,老先生并沒有氣餒,他一方面在堅持不懈地等待,一方面又在不遺余力地寫信催問,直到生命的終結。據說有幾次他把信件都直接寄給了。當然,是不可能在百忙之中去翻閱他的信的。直到他被抬上靈床,也始終沒能看到一張印有“中央辦公廳”字樣的空信封。
曾經有人問他究竟發明了什么,他直言不諱地告訴了問他的人。原來,有一天他在河邊洗衣服,偶然發現了分別盛在同一個搪瓷盆里的衣服和鞋襪使得盆子在水中下沉的幅度相同。后來他又用鐵塊和木塊做了同樣的實驗,最后發現一個奧秘:只要兩種物體重量相同,它們所受到的水的支撐力就相同。于是他把這一千真萬確的“真理”以《天地對于萬物是平等對待的》為題目撰寫成了一篇長達數萬字的論文。姑且不談這一結論正確與否,首先肯定他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常識問題:“發明”與“發現”是兩回事兒。即使他的“發現”是正確的,他也無法成為這項榮譽的得主。因為這一連普通初中生都明白的道理,早在十七世紀就被一位西方科學家概括為“阿基米德定律”了。
由此,老先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笑話可見一斑。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切莫像村里人那樣,因老先生在自然科學領域里的荒唐可笑,從而詆毀他在社會科學中的真知灼見。至少有一點包括村里人都是不可否認的,他是個活字典。
以前就有那么一個露頭青懷疑過上述說法。有一天,這個露頭青借來一本大字典,從中找出來一個他認為是最為生僻的字“樾”。為了確認這個字的生僻程度,他專門考驗過村里的許多文化人,結果都不能辨認。他決定就用這個字來考驗一下先生。這一天,他坐在樹陰下無聊地在地上劃道道,恰好先生路過這里,他就把這個字寫在了地上,很謙虛地請教先生這個字念什么?如何解釋?他滿以為這下準能把先生難住。誰知先生張口便讀yue(月音),并且解釋說:“你現在所蹲的地方就是這個字的意思。”這個露頭青聽了,頓時張口結舌。
先生酷愛讀書,可是經過戰火的焚燒,他的藏書除了絕無僅有的幾本早已發黃的線裝本以外,很少再有別的了。后來又經歷一場文化大革命,連殘存的幾本線裝本也不見了。如果有哪一天他在道路上揀到一張爛報紙,他會千遍萬遍地看個過癮,并且千方百計地把它保存好。
為了還老先生一個公平的說法,作者曾經作過這樣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老先生生活于一個處處洋溢著濃厚文化氣氛的城市里,并且擁有一個良好的治學環境,也許他會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大學問家,至少是一位學者。他極有可能在中國古代哲學、歷史學、宗教學、文學以及書法等方面有著重大建樹。
我的這種假設并不是一點根據都沒有。早在三十多年前,先生在極小的圈子里發表過這樣的觀點:不是階級斗爭的理論家,而是階級斗爭的實踐者。因為他在階級斗爭理論上并沒有重大建樹,或者說他的理論并沒有超越馬克思和列寧階級斗爭理論的范疇。他的許多論著如《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等都是關于階級斗爭實踐的學說。沒想到三十年后的2005年的冬季,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中國人民大學聽丁小*平教授以《關于紅樓夢的哲學思考》為題目(題目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這個意思)的學術演講,發現丁教授的觀點跟先生不謀而合。當時還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然而這種觀點對我來說,早就不陌生了。
令人遺憾的是,由于歷史的誤會,當這位不可多見的文化老人默默地走后,他留給人們的除了憐憫和笑談外,再無別的。
記得有一位哲人說過,歷史是一面最公平的鏡子。在蘆花村人們的心目中,老先生可以被說成是一個瘋子,一個書呆子,一個孤苦伶仃、可憐巴巴的老人,甚至可以被說成是一個廢人,惟獨不能說他是一個壞人。正因為如此,轟轟烈烈的十年浩劫,斗爭形勢那么殘酷和激烈,他卻幸免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災難。
在那種無情的環境下,不是沒有人想整他,那幾個出盡風頭的紅衛兵造反派早已把目光瞄準了他。在他們的眼里,老先生是一本最典型的反面教材。他們多想把這本活教材作為自己獵取政治資本的工具啊。也許那些遙遠的記憶對他們并不重要,可是他們的爹娘,他們的爺爺奶奶、大爺大娘、叔叔嬸子的心里還有一本帳。
人們不會忘記解放前的艱難歲月。每年的麥子黃梢、高粱紅穗時,先生總會被父親派到田間地頭照看莊稼。那時村里人很多吃了上頓沒下頓,眼見得馮老財主那鴉飛不過的田產里長出誘人的莊稼,誰不想趁機撈一把?每當看到那些可憐巴巴的人縮頭縮腦地潛到自己的莊稼地里時,先生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使撞見扛著鼓囊囊包裹的人從莊稼地里走出,先生也不為難人家,只是提醒他以后小心就是。有時老財主發現莊稼被盜問及先生,先生總是百般地替人家遮掩,實在遮掩不過去,只好任憑父親打罵。
更加難忘的是1962年的深秋,當最后一片落葉離開樹枝時,忽然陰風四起,瘟疫大作,災難又一次席卷大地。十天之內,鄰村已有數條生命被病魔奪去。噩耗接踵而來,蘆花村的人們惶惶不可終日。在一個風高月黑的深夜,伴隨著第一聲絕望的殘叫,死亡的陰影把一顆顆膽怯的心揪得痛不堪言。一時間,“天塌地陷”的傳說不翼而飛。當第二聲殘叫即將發出時,一位叫花子模樣的老書生出現了。他憑借著自幼學得的一手好針灸留住了這條漢子的性命。當一個又一個即將終結的生命在先生的針頭下又恢復了活力時,“瘋老頭”的雅號一夜之間被“活神仙”取而代之。“瘋老頭”也好,“活神仙”也罷,老先生并沒有在名字上有所計較。
老先生一輩子沒有娶過女人,在他年輕的時候,倒是定過兩次親,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讓先生本人退了。以后年紀再大些,仍然有人給他提過親,先生卻說自己的年紀太大了,不愿意耽誤人家的終生。于是一拖再拖,最后真正成了鰥夫。
先生對物質生活沒有太高的奢望,吃的穿的從不講究,只要能吃飽肚子不被凍壞就行。他一生拯救了無數條生命,卻從來沒收過人家一分錢的謝禮。有人問他這是為什么,他總是笑著回答:“多余的東西是累贅啊。”
陪伴先生一生的只有一只小黃貓。兩間破房子修茸了一茬又一茬,小黃貓延續了一代又一代。老先生告訴小黃貓:“有我吃的,就不能讓你餓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小黃貓“嗖”地竄到衣柜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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