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偷心
裴玄義的宅第在城北,離尚悲云的逐云閣還有些路程,馬車行了小半個時辰方到。//WwW、Qb5。cǒM//
那邊喜筵的排場確實要比尚悲云大得多,少說也有五六十桌,請得大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城里的各院主事在李玄磯到來之后也都陸續趕到。裴玄義雖與李玄磯不和,于外卻還是作出一副親兄弟模樣,李玄磯與洛小丁剛到門外,他便迎了出來,兩人都向他道喜,一番客套后三人方進了喜筵廳。
畢竟是娶小妾,裴玄義也不敢當真弄得太過,只在筵席上下功夫,至于那些迎娶禮儀之類皆從簡而行。
李玄磯被引到正席桌上,同風竹冷坐了一桌,互相問候寒暄,洛小丁便也跟著向風竹冷問了聲好。桌上除了風竹冷,其余都是浮云城的頂級人物,大多是長輩,洛小丁如今既無虛名,更無實權,輩分也低著一層,自不會逾矩往那桌上湊。
風竹冷瞧著她點頭微笑,眼光雖有些熱絡,卻總算持重,沒沖出來將洛小丁拽上桌去,他行事向來隨性,能夠如此,已是萬分顧全洛小丁的臉面。洛小丁松一口氣,忙跟了小廝到了另外一桌。
桌上的男賓卻是一個都不認得,洛小丁大致掃了一眼,發現這一桌的客人年紀似乎都不大,想來是各派掌門帶來的弟子。估計這一桌的人互相都不認識,都各自埋頭吃飯,誰也不理會誰,整個桌上死氣沉沉,倒是甚合洛小丁心意,她在空位上大大方方坐下來,眾人也只是盯著她看了幾眼而已,卻沒一個人打招呼。
她先前在大師兄那邊早已吃好,這時卻是再也吃不下,拿著筷子望著一桌菜竟發起呆來,正覺無趣,挨她左首坐著的一位客人忽然向她點頭致意,笑道:“這位便是三公子?”
洛小丁轉頭朝那人一看,卻是一位弱冠少年,修眉朗目,面容清俊,臉上帶著恬然笑意,竟似在哪里見過一般,洛小丁一望之下竟有些失神,想了片刻,問道:“我們見過?”
那人不解她話中之意,沉了一下,才道:“三公子認得我?”
洛小丁搖頭微笑:“不認得,只是瞧著面熟……興許以前打過照面……”
那年輕人恍然大悟,笑道:“既是面熟,那便做個朋友,在下姓江名秋白,名取‘唯見江心秋月白’之意,日后還望三公子多照應。”
洛小丁贊道:“原來江公子的大名竟是由此而來,實在是雅致。”
江秋白道:“不知三公子的名諱可有什么來歷,也講來聽聽。”
洛小丁見他語氣懇切,便不好推辭,想了一想,方道:“家父是個目不識丁的農夫,這一生中最頭痛之事便是給孩子取名,我大哥生下那一年恰好是甲子年,家父實在取不出名字,索性便叫他做小甲,之后二哥、三哥便依次類推,輪到我時,便是小丁了。”
江秋白怔了一怔,不禁莞爾,笑道:“卻也有趣,令尊大人所取之名雖簡單,卻也樸實,頗有諧趣,有機會一定要見上一面。”
洛小丁眸色微變,半晌沒有說話,江秋白見她神色有異,立刻便知說錯了話,正要換個話題,洛小丁卻道:“家父已經去世多年了……”語聲雖平靜,卻還是微帶了一絲苦澀。
江秋白甚覺過意不去,謙然道:“實在對不住……我……”
洛小丁卻不以為然,輕聲道:“不知者不為怪……江兄不必介懷。”見江秋白面色微緩,便又問,“不知江兄師從何門?”
江秋白遲疑了一下,道:“秋白師從千尺門,此次家師因事不能來給裴副城主賀喜,故而才命我替他前來。”
洛小丁愣了愣,面色漸漸變冷,道:“原來是千尺門的高徒,聽說貴派的曲沉絲極是厲害,不知江兄可有帶在身上?”話語中已有掩飾不住的譏諷之意。她之前為曲沉絲暗算,幾乎喪命,心頭猶有余悸。這江秋白竟是千尺門的弟子,著實令她敗興,難得她還與此人說了這許多話,這時回想,雖知暗算一事也許與此人無關,卻還是由不住心生厭惡,幾乎想拔腳便走。
江秋白似乎并未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經地道:“曲沉絲乃本門禁物,除門主同幾位師伯師叔,其他人并沒有機會看到,更不用說帶在身上,恐怕要讓三公子失望了。”
因他是客人,洛小丁也不好撂下臉面太過給他難堪,只似是而非的應了兩句,然而語氣冷漠,明顯已無方才那般和氣,江秋白見她如此,再不好答話,漸漸便冷了場。
洛小丁耐著性子又坐了一陣,終于找了個借口離了席桌,她在院中站了一陣,越發覺得無趣,見四下里無人留意,索性便溜出了裴玄義的宅門。
外面天已黑了大半,她慢悠悠逛回去,到逐云閣門口時,那里的宴席還沒有散,她在門口暗影里站著,聽到里面歡聲笑語一片,不覺也跟著微笑,大師兄今日一定很歡喜,他與元宵姐姐情投意合,如今總算得償心愿做了夫妻,郎有情妾有意,過上一年半載,再添個胖小子,這一生可有多快活。
她且想且笑,折身繼續往取松院走,等到門口時卻再也笑不出了,這世上之事大抵如此,有歡喜者,亦有悲傷者,只不知,是誰在歡喜誰在悲?
取松院靜悄悄一片,只有十來個守衛還在堅守職責,其余人等有一些大約是跑去看熱鬧了,另外一些也許早早睡了,連鷓鴣都不在。洛小丁覺得口干,要倒茶來喝,壺里的茶卻早已冷透,她只好到后廚去尋熱茶,廚房中也沒有人,隔壁院子的小屋里傳來丫環婆子低低的鼾聲,她不好叫醒她們,只好點了蠟燭,自己在廚房里倒了茶水喝了,要待走時,卻見柜上放著一壺酒。她瞧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拎下來,一直拎到自己房里去了。
窗外無月,只有繁星點點,洛小丁開了后窗遙望夜空,只覺那天一層層黑下去,黑到沒有盡頭。她撫弄著手里的酒壺,無聲低嘆:“什么時候連天都這般黑了?”一邊嘆一邊竟揚起酒壺來,咕咚便灌下一口酒去,酒入喉中,一股辣意從舌根處直竄上來,肚子里竟像有火燒起來,她猛地捂住嘴,一時間驚詫莫名,簡直不敢相信這口酒是她自覺自愿喝下去的。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呆呆地望著酒壺轉不過神來,忽聽墻頭上有人道:“既不會喝酒,便不要喝……何苦要折磨自己?”
這卻是風竹冷的聲音,洛小丁吃了一驚,借著燭光往外一看,只見對面墻頭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來,那人橫躺于墻上,黑乎乎看不清形容,只看見一雙極亮的眼眸在暗夜里熠熠生輝。
洛小丁定了定神,笑道:“王爺不在我大師伯那里吃酒,如何倒學人家爬墻做起飛賊來?”
風竹冷噗地一笑:“做賊有什么不好?我倒是真想做一回賊。”
洛小丁聞言不語,只望著黑暗處笑。
風竹冷自顧自說下去:“你猜,我最想做什么賊?”
洛小丁搖頭:“王爺的心思,豈是我這等泛泛之輩猜得出來的?”
風竹冷嘆了一聲,似乎對她的回答頗為不滿,繼而便笑出了聲:“我若做賊,必要做個偷心賊。”
洛小丁眉尖微蹙:“王爺府上美女如云,要心還不容易?只要王爺一句話,哪個不將真心奉上,竟還用偷?”
風竹冷哈哈笑道:“常言說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你那是得隴望蜀,若叫你偷著了,便又覺得無趣,只怕隨手便扔了。”
“說得也是。”風竹冷也覺有道理,隨后又搖搖頭,語聲中頗有懊惱之意,“又不是……我原本想說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怎么你一打岔,我便胡說八道起來?”
洛小丁噗嗤一笑,自覺如此說話大不方便,便往后面退了一步,將窗口讓了出來,道:“墻頭上不冷么?王爺請進來坐,也不怕讓人擔上大不敬的罪名?”
風竹冷從墻頭上一躍而下,穿窗入內,也不客氣,自個動手拽過一把軟椅坐下,感覺到撲面暖意,不禁點頭:“嗯,墻頭上風大,果然不及三公子房里暖和。”
洛小丁倒了杯酒遞給他:“屋里茶都冷了,你若不嫌棄,便喝口酒暖暖身子。”
風竹冷接過酒抿了一口,望著她若有所思:“都說酒能亂性,這話一點也不假,看看,你才喝一口酒,膽子立刻變大了許多……往日你哪里能跟我說這些話呢?”
洛小丁被他說得一怔,她腦中微有些暈,一時竟想不起自己說了些什么話,只得轉移話題:“王爺府里不忙?居然有空趕過來吃我大師伯的喜酒……”
“這不是為了來看你么?聽說你受了傷,我心里放不下,只找不到機會來,方巧裴副城主送來請柬,這就名正言順來了……”
洛小丁連忙打斷道:“王爺說笑了,分明是大師伯面子大,才請動了你這尊大神,怎把話扯到我的身上?”
風竹冷摸著下巴,仿佛百思不得其解:“其實我很奇怪,我與裴副城主并無多少來往,也不知他為什么請我?”
洛小丁笑道:“王爺這是明知故問。”
風竹冷懶洋洋靠住軟椅:“你大師伯其實請錯了人,他該請云陽王,鄱陽王這些人才對……我雖頂著王爺的頭銜,卻一無兵權,二無財力,三無朋黨……你說,是也不是?”
“可是王爺有軍功,有威望,振臂一呼,必是一呼百應。”洛小丁嬉笑調侃。
風竹冷面色微寒,冷聲道:“你當初與我結交,也是為著這個?”
洛小丁似笑非笑看著他:“王爺如此想也沒什么不對……”
“你——”風竹冷氣結,她竟毫不避諱地承認,簡直就未將他放在眼中,可是自兩人結識以來,她又幾曾將他放在眼中?如此一想,風竹冷竟笑了起來,而后斜睨她一眼,頗有嗔怪之意。
“你那日為何走得那么急?連聲招呼都不打……”
洛小丁微微一愕,無奈苦笑:“我也要起得來給你打招呼才成……”
“傷的這么重?”風竹冷驀然坐直身子,湊到她面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他的氣息熱乎乎撲在臉上,含著絲絲酒香,熏人欲醉。洛小丁不動聲色將椅子往后挪,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一些,淡淡道:“知道——”
“誰?”
“我是從王府回來時中的埋伏,中的是千尺門的曲沉絲,王爺認為會是誰呢?”洛小丁望著窗外,語氣輕飄飄的,仿佛是在說一件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風竹冷凝目望定她,擰眉思慮半晌,沉吟道:“你是說……那人,是當日赴我壽筵的賓客?還同千尺門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咳咳咳……”他突然咳個不停,神色大不自然,連眼神都有些躲閃起來。
“王爺猜到了?想不到是么?我也沒有想到……”洛小丁唇角微露笑意,眸中卻有一絲嘲諷之色,都是王室顯貴,更有姻親往來,云陽王谷玉瀾之妻風林秀不就是大元的明安公主,他九王爺的姑姑么?也難怪他這樣。
“小丁——”風竹冷沉默良久,神情漸趨凝重,再不復方才的佻達。“我的確不曾想到是他……只是,他為何要這樣?”
谷落虹為何要這樣?洛小丁答不出來,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在潞州別院聽到的那一番話也許是個線索,可是,這話又怎敢對他人言說?師父面前她尚且不敢提,又遑論風竹冷?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女子——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久久無言,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風竹冷緩步走至她身后,輕輕握上她的肩:“我幫你查清此事……”
“多謝九王爺好意,只是……這件事我不想外人插手。”洛小丁往旁側讓了一讓,不著痕跡地避開,轉身面對于他,眼中隱有一絲疏離。
風竹冷的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圈,然后摸上自己的頭,無奈嘆氣:“你總是如此……就只當我是一個外人,連朋友都不是?”
洛小丁靜靜望著他:“在晉陽時,蒙王爺垂顧,小丁方得以成事,王爺待我可算情深意重……小丁只怕無以為報。”
“誰要你報答?”風竹冷搖頭,深深看定她,“我只想讓你快樂!”
洛小丁心神一震,忽然嗤笑出聲:“誰說我不快樂?我每日逍遙自在,不知道有多快樂。”
風竹冷道:“你快樂么?那你笑給我瞧瞧。”見洛小丁揚起唇角,不禁嘆氣,“笑得這么難看,哪里看得出一丁點快樂來?小丁,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洛小丁怔了一怔,自欺欺人?她是在自欺欺人,那又如何?她不以為然抬抬眉毛,埋怨道:“王爺這不是為難人嗎?我才被你勾動煩心事,如何又笑得出來?”雖是如此說,卻仍望著他展顏一笑,面上笑意濯濯,然眸中一縷憂思哀愁,卻無論如何都揮不去。
她的確,是不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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