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銀鳳眼含熱淚地可把謝煬嚇得后撤一步穩住排車,  和樊幼娟對視了一眼，這是什么情況？！

        樊幼娟想起婆婆往常蠻橫地模樣，誰知道做什么妖,  暗地里搖了搖頭。

        本來從縣城一路趕過來,  眾人一臉疲憊，眼下不由愣住。

        “媽！”謝煬一說話，游銀鳳眼眶一下子紅起來。干瘦的老太太頭發枯黃，緊緊握著他的手。

        游銀鳳有大兒子撐腰心穩住,  轉頭就對謝老根說，“當家的，你送送李叔。”

        謝老根是個要面子，替謝小軍覺得丟人,  眼下事情又發生了,  他只得狠狠瞪了眼謝小軍,  把謝小軍嚇得身子一顫，垂著頭。

        他才哎了一聲，拿了兩毛錢遞給李大夫,  讓李大夫別出去嚼舌根。

        丟不起那人！

        李大夫推辭了下就裝進兜里。

        等謝老根和李大夫出去,  游銀鳳用袖子一抹眼淚,  頗為火大的坐在地上，完全看不出剛才的可憐。

        變化之快看得謝煬挑了挑眉，咬牙切齒道指著謝小軍，“你弟弟干的好事。”

        謝煬一看胡連捂著肚子,  看到他的瞧過來臉色慘白，眼皮止不住一跳，可游銀鳳又支支吾吾地，眼神老是往車里還有樊幼娟身上瞅。

        對于這個媽謝煬眼里閃過復雜,  一方面對他這個大兒子確實很好，一方面思想又極其古板執拗。

        老是嘀咕著讓他提防樊幼娟，說小心哪天牛棚里的走了，她也跟著走還帶走孩子。

        能下來牛棚的都是有背景的，他們是泥腿子到時候上哪說理去。

        其他不說，游銀鳳這方面猜的挺準。

        現在是七四年，記得離知青回城沒幾年了，他視線掃向正扶著妹妹下車的樊幼娟，垂下眼皮，到時候真走他也攔不住。

        他指著謝小軍，故意喝道，“小軍，你說，你又做啥事了？”

        可了不得，游銀鳳一聽謝煬聲音這么大，車里睡覺的小孫子都揉了揉眼睛醒了，還有大孫子皺著眉看著，忙不迭湊近謝煬，皺了皺眉頭說，胡知青懷孕了，是謝小軍的。

        讓謝煬別給兩個小孩說，丟人。

        游銀鳳聲音很小，只有謝煬能聽見，但謝小軍總覺得他哥掃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長，沒看錯的話還往他隱晦的地方掃了掃，像是在說毛都沒長齊就當爸了。

        他臉一白，視線飄忽不知往哪看時，胡連哎了一聲，他看到救星一般，“還疼啊，哪疼我給你熬藥。”

        游銀鳳沒好氣地瞪著謝小軍，“你害慘你妹妹了。”

        “關我什么事。”旁邊的謝小茜哼了一聲，被游銀鳳拍了一巴掌，“你哼啥？”

        “至于嗎，不就是雞肉沒給她吃，我也沒吃，雞肉還掉地上了呢，裝肚子疼？我夾的菜有毒啊。”

        看到胡連捂肚子的動作，謝小茜壓根就沒注意到發生了什么事，她這會心思全放在了吃的方面，剛抬了抬下巴，就被游銀鳳往腦門子一戳，“這有你什么事，別添亂，趕緊寫作業去。”

        謝小茜委屈的扁扁嘴，“媽，我飯還沒吃飽呢。”

        “飯，還想著你的飯。”說到這她就來氣，游銀鳳還沒來得及開口，眼睛不自覺掃向樊幼娟，見她俏生生站在那一身輕。

        圍巾棉襖一穿像個城里人，她兒子下巴都冒青了，苦兮兮拉著排車，排車上還是她妹妹，眉頭狠狠皺了皺。

        謝解放跳下自行車趕緊說，“奶，我帶家寶回去睡了。”

        “趕緊回去吧，別吵的你□□疼。”謝老根回來，抓起一把掃帚背在身后。

        游銀鳳視線轉到大孫子身上，見他一臉疲憊，臉色緩起來，摸摸他頭，“解放領著弟弟回去睡吧，別半夜蹬被子。”

        謝解放點點頭，招呼謝家寶把書包背上，就揪了揪樊幼娟的袖子，“媽。”

        可是他媽一聽到這話又看向他爸，可把謝解放急壞了。總算他爸說話了，說外面風大，讓他媽領著小姨進屋。

        謝家寶睡了一袖子口水，順手往書包上一抹，抹完才知道是他哥的書包，偷瞄了眼謝解放，發現他正在瞅樊幼娟，小手松了松。

        等他媽和他一起進了屋，謝解放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這個二叔是個不成器的，這會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呢。

        他可不想他媽被奶奶抓壯丁做飯。

        至于被他奶奶塞進來跟著一同進屋的小姑他就選擇性無視了。

        “嫂子，哪有好吃的。”

        樊幼娟忙著給樊幼錦收拾屋，讓謝解放去拿東西，謝解放一頭霧水。

        車里一大包東西，他媽又讓他去櫥柜里拿。

        他記得櫥柜里好像只有一包糕點。

        因著昨天樊幼娟去縣城，他們兄弟倆個都沒吃成，放在櫥柜里了，這會謝解放和謝家寶對視一眼，他們也饞的慌。

        謝解放踩在板凳上把櫥柜里的東西拿出來，臉大的搪瓷盆，上面蓋著一層籠屜布，看著不多抱著挺沉。

        “快掀開。”幾乎是謝解放一拿出來，謝小茜眼睛就在這上面了，謝解放剛一掀開，淡紫白色的芋頭糕還有黃色的綠豆糕映入眼簾，謝小茜立馬伸手抓了一塊塞進嘴里。

        一塊像雞蛋那么大，上面沒什么花里胡哨的圖畫，看著顏色就誘人，謝小茜忙拿過來一口咬下去，不是那種噎人的口感，嘗起來沙糯綿密。

        一嘗就知道是用濾網細細篩過幾次。

        謝解放有些無語的拿了兩塊，塞給謝家寶一塊，嘀咕道，“快吃，一會被小姑吃沒了。”

        謝家寶一邊困得翻白眼，一邊趕緊吃，因為一旦他小姑吃嗨，直接就給端走了，謝解放還偷偷往棉襖兜里塞了兩塊，心里打算給謝煬吃。

        這是程大叔前幾天送的一小袋綠豆，他媽剛做的，他爸肯定沒吃過。

        幾人吃得正歡，屋外傳來謝小軍吱哇亂叫地聲音，樊幼娟趁著這空做了碗喝的，給兩個兒子還有樊幼錦送過去，笑吟吟道，“小茜，這糕點好吃嘛，甜不甜？”

        “好吃好吃，就是有一點淡。”謝小茜嘴里含混不清。

        謝小茜是家里最喜歡吃糖的，她說淡就是剛剛好，樊幼娟暗暗記下。

        謝小茜眉飛色舞道，“嫂子以前怎么沒見你做過。”

        要不然她就能多吃幾次，她看著沒剩幾塊的糕點，舔了舔嘴唇，看著熱氣騰騰地一大碗湯，在謝解放和謝家寶小口喝著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順著喉嚨直接一股暖流滑到胃里。

        喝完她意猶未盡，“嫂子，碗里紅紅的是啥啊？嚼起來又甜又綿的。”

        “紅地瓜。”樊幼娟自己也喝了一口。

        謝小茜不信，“地瓜”她還以為她哥又得什么好東西了呢，原來是她都快吃吐了的地瓜。

        說著她看向謝解放，謝解放端著碗轉身不理他，她嘁了一聲，又看向昏昏欲睡地謝家寶，“別浪費了，姑給你喝了。”

        “你哥說叫番薯糖水。”樊幼娟特地切的紅壤地瓜蒸熟，又切塊去皮，放上冰糖在籠屜里熬的，地瓜都軟綿了，看起來外形又有點像南瓜，甜絲絲。

        “小茜，小茜趕緊跟我回家，媽找你有事。”門口游銀鳳想起謝小茜還在迷糊著，尖聲地叫她。

        “來了來了，又什么事啊。”謝小茜要是不應，她媽能一直喊下去，于是她忙不迭把碗里東西喝完，不滿地一撂出去了。

        謝煬進屋的時候，眼睛就被快睡到地上的謝家寶吸引。

        “爸。”他食指放在唇上，朝說話的謝解放噓了一聲，把謝家寶抱兄弟倆屋里小床上，見他吃東西了強制著刷完牙，才打算過來跟樊幼娟說話，至于謝解放很懂事不用他操心。

        謝解放本來很開心地喝著東西，一見他爸還沒來得及把褲兜里的東西掏出來，就望著謝煬直奔弟弟去了，他笑容凝住，突然掏東西的手就不想往外拿好吃的了。

        見他媽收拾東西也沒看他，悶悶地跟在謝煬后面。

        謝煬剛要走屋子突然亮起來，他一扭頭，謝解放正端正地坐在老舊的書桌子上，沒想到耽誤半天這么晚了，大兒子從書包里掏出來作業本。

        “解放作業還沒寫完啊？”這年頭小學課本書畫形式居多，沒有多少字，謝解放應當是在做數學題，寫寫畫畫的。

        “寫一會就睡覺啊，早休息對身體好，這個年紀是養身體的時候，作業太多就不要寫了。”

        “寫完了，復習功課。”謝解放沒抬頭回他。

        同樣是兄弟，謝家寶早已睡得死豬崽一樣，而謝解放眉宇認真在燭臺下，雖說三歲看老不能盡信，此刻謝煬也忍不住贊同。

        從小就懶散成習慣了，長大了再想改得付出多少代價，在同等天賦下自律就是絕殺。

        農村還沒有通電，謝煬見屋里蠟燭的光實在很暗，幫他又點了盞燃氣燈。

        等謝煬走了，謝解放才抬頭瞅了瞅門口，咬著鉛筆頭愣了下。

        堂屋里。

        “都睡了？”

        “解放沒睡，寫作業呢。”謝煬攤攤手。

        樊幼娟習慣了，開始問謝煬晚上的事。畢竟這是家丑她雖然是兒媳婦。但在娘家是遲早嫁出去的水，在婆家又成了外姓人，這種事不好多打聽。

        只有跟她男人，她才好私下問，要是以前謝煬那副德行，她也就不問了，但是現在她很好奇，當聽到胡知青的事時，樊幼娟拿壺的手一頓，“這……這小軍也太大膽了。”

        誰說不是呢，謝煬跟著點點頭，小小年紀把人肚子搞大，這在紅旗渠要是傳出去他們家真是沒法過日子了。無媒茍合，謝小茜的婚事到時候也不好說。

        “媽怎么說的，真在我們家養著？”樊幼娟正在預備給明天早上的包子的發面，將面堿用溫水泡開。

        “媽倒沒有這個意思。”謝煬手里也沒閑著，這年代還沒有酵母粉賣，蒸完饅頭家家戶戶都會剩下一塊面季子下次發面用，他去櫥柜里把面季子拿出來給樊幼娟。

        等揉完放到灶臺上最熱的位置，用一塊書桌般大的，由舊棉被縫的白棉被蓋上醒著。

        不到半盆的面團，明天早上能發滿滿一大盆。

        謝煬就趁著這功夫給樊幼娟說道。

        “爸媽本來打算把大隊部的房子給小軍，他們兩口子跟著我過日子，現在搞出了這種事，未婚先孕在這年頭不得被人家戳死脊梁骨，大隊部又人來人往的，到時候房子還沒建好了月份大就被看出來了。

        所以爸打算在咱們房子旁邊起一座，爸已經開始準備找人，這個不用我們操心，就是現在胡知青得在我們家住一段日子了。”

        當然起一座肯定比不上謝煬的房子大，但是都快結婚了總不能住到哥哥嫂子家，游銀鳳當時一直給謝煬暗示。

        還是謝老根開口，說謝小茜就住在老大家里，老大又往縣里上班，意思小叔子都有孩子了不能再學往常一樣住一個屋檐下。

        游銀鳳才打住這個話頭。

        謝煬全程裝作聽不見笑瞇瞇，謝小軍其實是想帶著胡連住他哥的房子的，直接搬進去就行了，還有他嫂子做飯又好吃，被謝老根打了一頓，他只得把這話咽下去。

        謝老根說干就干第二天就上大隊畫了地基，不過這回謝小軍又沒工作兩口子不打算給他蓋青磚瓦房，用的土摔磚，想著盡快建成。

        由于游銀鳳兩口子在這邊蓋房子所以晚飯就在謝煬家吃，不僅兩口子過來，就連縣里的謝青花，遠處村里的謝招娣兩姐妹聽說弟弟有孩子都過來了，不過沒敢招搖，路上遇見人都是說來幫忙蓋房子的。

        人一多出主意的就多了，謝招娣一直埋頭吃飯順便給閨女碗里夾菜，謝青花就看不過去了，她拉著正樂的游銀鳳出來，“媽小軍孩子都有了，酒席不辦，先把證領了吧。”

        “我也說了，她說要給家里回信呢，剛收到的信。”游銀鳳后悔死當天沒讓樊幼娟給送了，可是她兒子她又舍不得說，氣的不行，“你說她爸媽都是京都的人，能同意嗎，媽這一顆心就懸著。”

        “都有孩子了，還能跑了不成。”謝青花不以為然，扯著游銀鳳過來坐下，笑著看向一直不說話的胡連，“小胡啊，信上怎么說的？”

        胡連看著突然望過來的一桌人，捏著手里的信，垂下眼皮，“我爸媽也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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