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奉天殿中來回徘徊的燕濬，終于等來了暗衛的消息，可卻是晴天霹靂，“燕猛死了？”

只一剎后，殿中爆發出一陣咆哮：“燕猛這個廢物！還有冥教，都是廢物！三個人加上一千二百鐵甲軍，還擋不住一個燕鐵衣？”

但是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再罵上幾句“當年在北地就該看著燕猛這個廢物自生自滅的”后，燕濬強壓住心頭怒火，此刻臉上陰沉的可怕。他拍拍手掌召出所有的暗衛，可登樓境的護衛只剩二人。如今起兵造反，簡直是飛蛾撲火。

但事已至此，他燕濬也不是輕易退縮的主。

暮晚的余暉在長安城的中軸線上越拉越長，天空中開始聚集起烏云，不多時便落下雨點來，淅瀝作響。

燕濬與衛尉秦適交代完后，率領剩余的七個暗衛策馬奔馳向城郊，任由這雨狠狠地下。

父皇，你真就鐵了心要傳位燕鐵衣了？

那濬兒幾十年的苦讀，還作何用？

哪怕你選祺弟，濬兒都無怨言，可是那個雜種，憑什么？

今天的長安京可真是安靜啊。父皇，你恐怕早就料到了濬兒要造反吧，一直不阻止就是想看濬兒如何應對嗎？濬兒與冥教的聯系也一直為父皇知曉嗎，還有母親，非要逼濬兒放棄嗎？不可能的。濬兒讀了三十年的書，學到了很多，但唯獨不包括放棄。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都給我看好吧。

父皇，你想拿濬兒來釣大魚，濬兒便給你誘過來。你若吃得下，也算濬兒為了父皇的夢想做出償還了。你若是吃不下，那也休怪濬兒不念父子情誼！



皇城地宮。

“啪嗒”一聲，長刀刀鞘不輕不重地打在宇文軒的后腿上，燕癡憋著一臉壞笑站在他后面，這一下并不是因為動作有問題，單純是因為手癢了。

宇文軒雖然不知道姿勢哪里有問題，但還是咬牙沒有哼出聲，只是稍微轉了些腳尖。

“下一式，飛身肘。”燕癡哼唧一聲。

宇文軒迅速橫跨腳步，抬肘往上。但終究只是四歲的孩童，動作綿軟無力，反倒有些搞笑。

燕癡頗為滿意地調整些軒小子姿勢的瑕疵，又道：“閃身劈。”

宇文軒踏步側身彈起，右臂作切式猛然向下。

燕癡點點頭：“不錯，也就最簡單的閃身劈你練得稍微好看些，其他爛地簡直無法形容。”

宇文軒不回答。他可知道，這老頭實在壞得很，這要是動了，鐵定免不了一下打。

這小子，燕癡摩挲幾下白須，不禁笑著反思起是不是玩得有些過火了？

“好了好了，檢查完了，可以歇一會了，”燕癡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終究是沒有機會拔出來，“扎馬步。”

宇文軒聞言轉變姿勢，分腿蹲立，雙臂懸平。這兩日來，拳法倒是沒多長進，反而是馬步扎得越來越熟練了。

“好，爺爺教你的口訣還記得沒有？”燕癡仍是在軒小子的對面半丈處，扎上馬步。

“記得。練拳時‘拳勢出于拳招，又入于拳招’，打架時‘見出以知入，觀往以知來’，打不過的時候‘致虛極，守靜篤’。”

燕癡很滿意。雖然這小子武道資質平平，但好在肯花功夫。想想也才前日教他的拳招，才過兩夜，已經是初現模樣。雖然進度稍比不得一般人，但也不是他這般體質的人可以輕易達到的。

“好了好了，軒小子你就扎著馬步吧。以后每日辰時、戌時，都至少打一套基礎拳。等過個十年八載的，爺爺再教你拳招。不準唉聲嘆氣！你懂個屁，你這樣沒有天賦的人，就是要比別人多花功夫，不然怎么比過別人？現在，繼續扎你的馬步。”

燕癡看見軒小子不再多動，這才離去。

另一側的宇文清平手持“土地廟”，跟著一根無風自動的枯樹枝來回交鋒。宇文清平倘若控制不住劍鋒，斬斷了樹枝，分開的兩截便又會合成一截，然后攻勢更猛。雖然枯樹枝抽擊在身上無甚痛感，但卻是讓宇文清平察覺到了自身的攻防缺陷。他一心三用，一面掌控著“土地廟”的劍威，一面在腦海里迅速過濾著所學的所有劍招，另一面，便是在手中將所想到的招數真正串聯出來。

宇文清平眼前一晃，那截枯樹枝上的靈韻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燕癡的手。后者握住樹枝，亦如握住了劍柄。

燕癡輕描淡寫地劈引開“土地廟”的金光，后續一挑，宛若長槍上挑。

宇文清平躲閃不及，被掀翻開來，在空中翻轉好幾個圈后才重重墜地。呲咧著涼氣艱難從地上爬起，這一下倒是痛到骨子里。

燕癡暗中偷笑，但馬上嚴苛道：“讓你練劍，沒叫你耍劍招。雖然老子只是拿真氣馭著這樹枝，但老子沒叫你不把它當對手看。剛剛那半個時辰里，都夠老子殺幾次你了？換過來。”

說著，燕癡把手中不到一臂長的枯樹枝丟給宇文清平，反手將其手中的“土地廟”勾過來，卻不用手碰，只是拿真氣馭著。

“事先說好，老子這回是來真的。你要是不好好來練，小心掉了手掉了腳。”

話音未落，金劍先行。宇文清平尚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側過身去，只覺喉間一刺，伸手去摸，是一道血痕。他瞬間就理解燕癡口中的“來真的”，是來什么真的。

宇文清平后退些許，那金劍便是又直刺而來，他腦海中倏地想到了那記“池中舀月”，手卻已經使了出來。在他半困惑間，枯枝正好挑在劍身薄弱處，金劍震顫些許偏去身形。

燕癡的眼中流出一抹精光，這小子，要成啊。

宇文清平很快看到那還在眼前的金劍頓時調轉劍身，劈砍過來。手中枯枝下意識再擊劍身，可這回，枯枝很不爭氣的斷裂開來，而那金劍斗轉身形，再度斬來。

“喂！前輩！木枝斷了啊！我又不會真氣。”宇文清平嘴上說著，腳步猛跺地面，爆退而去，堪堪錯過金劍一擊。

“不，你會。”燕癡不再多言，手指對空比劃著，“土地廟”便甚是聽話地再度撲向宇文清平。

我會？宇文清平倏地想到自己的確已經積壓許久，雖困二品，卻已有了一品才有的真氣。但問題是他無法用更不會用啊。眼見退入墻角，宇文清平猛一咬牙，棄去手中枯木，借墻面暫飛幾步，爾后竟然，脫下了鞋板。

“這臭小子。”燕癡哭笑不得。

金劍劍勢正巔峰，宇文清平鞋板撐。

后者手握鞋板，頓時真有了一股被逼入絕境時的不破不立之感。腦中迅速忘卻了所有的劍招，但是等那金劍貼近劈來時，卻又的的確確地使了出來，不僅僅是劍招，還有一絲屬于自己的意。

燕癡倚靠在不遠處的一棵枯死的大樹上，看著那小子不斷地把金劍打飛，然后再打飛。看來今天的授課又能早些結束了，他心想，這兩天被這對父子拉著，既是當拳師，又是當劍師的，可真是要把他這副老骨頭給拆嘍。他忽然玩心大發，手中打亮一個響指。

“土地廟”陡然加速，一記刺開鞋板，再調轉身形，用劍柄敲打在宇文清平的額頭。

宇文清平揚起嘴角，伸手握住劍柄，收劍回鞘。

“前輩，小子今日悟性可還不錯？”

“爛得要死。還一個勁地往自己臉上貼金，”燕癡打個哈欠，“臭小子，你說老子我成天給你和軒小子當師父，你們倆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宇文清平暗暗苦笑，如今的飯菜衣著，都是燕帝派人送下來的，還能怎么表示？

燕癡撇嘴道：“你不用想別的。再過幾年你和軒小子都會出去的。到時候你去了藏劍山莊，后山那片楊梅林里，最東南角的那棵樹下面，埋了一把木劍。如果你可以，就幫我把那把木劍送進劍冢里去。”

宇文清平頓時心中一熱。藏劍山莊之人，死后都有權利將自身佩劍葬進劍冢，也許無數年以后，同一把劍會在不同的人手中攥寫不同的故事。這也是藏劍山莊劍客心中最高的榮譽。看來這燕癡，埋在骨子里最深的還是藏劍山莊的身份啊。

宇文清平當即單膝跪拜行禮，道：“前輩放心，既是學了前輩的劍術，便算前輩半個徒弟。師父所托，必付行之。倘若陸玄莊主不愿，我也會與他爭斗，直至勝了為止。”

燕癡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眸中盡是落寞。

正當宇文清平還要開口時，燕癡面色瞬間大變。在宇文清平眼中，那是惱火，是不解，還有一些，驚懼？

“清平小子，帶上你兒子，現在馬上給我回你家去！”燕癡匆匆交代一句，身形拔地而起，踩著街角屋檐飛向地宮的那一片深邃黑暗里。

宇文清平呆愣原地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喃喃道：“來得這么快嗎？難道是直接打到地宮來了？這樣是好還是壞呢？”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盡管從好幾日前與父親爭斗時，父親就已經在暗暗點醒，宇文清平還是很難做出十全的計劃來逃出地宮。沒錯，宇文琨玉也曾多次傳遞消息。就如今日這大亂，就是那日宇文琨玉所言的大事件，什么“注意些”，明明就是叫他宇文清平抓住機會開溜。就算跑不出去，看在宇文侯的面子上，燕帝也定然不會多插手。包括父親的語氣，還有眼神中的抖動，都是宇文琨玉在給自己這小兒子鋪路的預兆。也許父親是來地宮以后才后悔了，又或者一開始他就不想帶兒子和孫子一同受囚，但這已經不是現在宇文清平該思慮的，他抱起尚且在扎馬步的小軒，叮囑一句“別出聲，爹爹帶小軒去找娘親”后，把“土地廟”掛上腰間，跳上墻壁。向著黑暗中的震動方向趕去。



“諸位，本王乃當朝太子燕濬！本王知曉地宮秘辛，各位俱是身懷大能者，何必受囚于此！黃金律，白銀帖，本王手中正是白銀帖！”

一襲金甲的燕濬，站在一處高樓飛檐角上，慷慨證詞。他把右手高舉過頭頂，亮出一道銀光，白銀鐵片上流轉著無與倫比的皇室氣息，在昏暗的地宮中格外矚目。

偌大地宮，無邊的昏暗之中頓時響起一片的議論。

“真的是白銀帖！”

“所以，我們要聽他號令嗎？”

“不然要違背黃金律的本命嗎？地藏黃金，天映白銀！”此言一出，周圍靜下去一大片。

“可是，黃金律最后一條乃是，抗妖為先，護國萬民。”此言再出，周圍另一片聲音也是消失。

似是看透了地宮黃金律們的心思，燕濬再度高聲道：“黃金律何在！本王以命起誓，待取皇位，定會在十年內安定北疆禍亂！造福我燕冠國百姓數萬萬！”

“好，燕濬是吧，我楊寶樹，跟你走這一遭！”燕濬話音剛落，便是有人回應。說話者從昏暗中落在燕濬不遠處的另一座閣樓頂，露出一個高大身影，身上氣勢盡顯登樓風范。

“楊兄既有此志，小弟便同伴而行。”楊寶樹后，再現一人。

“仔細想想，那燕陵連白銀帖也沒有，那也算老道一個吧。”昏暗中再現一人。

隨后越來越多的身影從昏暗中現身。但無一例外，都是一品武夫以上的武道境界。算下來近乎有二十位黃金律現身，除卻開頭那楊寶樹，后面還出了足足兩位登樓境。這般勢力，放入江湖中，都足以開宗立派了！

任是燕濬身后那七位暗衛，此刻不由得都是身軀一陣。誰可曾想，皇宮地下還藏著這番實力。倘若先前徑直硬闖，怕是早就九死一生。可如今得了這一大助力，底氣瞬間暴漲五成。

燕濬亦是嘴角上揚。

父皇啊，沒有想到吧。濬兒不是只會讀書的呆子。濬兒也會藏拙，也會御下之術。這等皇室秘辛，若非濬兒從族史中看到了只鱗片爪，可能根本不會想到啊。本來地宮黃金律，還打算留著以后鞏固皇權時再調用，如今不得不送父皇個驚喜了。

燕濬長舒一口氣，開口朗聲道：“黃金律聽令，隨本王，征伐弒君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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