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碧眼
山城,長南區以東的大山之中,有座美輪美奐的豪宅建在懸崖之上。
男人靜坐茶室。
聽到身后木門拉開的聲音,他放下茶盞,輕輕呼出一口熱氣,說:“和你講過多少回了,你現在的身份特殊,非必要別來我這,萬一讓人給看到了,影響不好。”
來人放下兜帽,披散開堪堪過肩的花白短發,隨后坐在男人的身后,一雙斗雞眼緊緊地盯著自己高聳的鼻尖。
這是個長得很男性化的中年女子,招風耳、深眼窩、高鼻梁、厚嘴唇,兩邊唇角還有一條條細密的溝壑,像是裂紋。
男子緩緩點上一根雪茄,也不回身,亦不轉頭,便這么反手將雪茄遞給女子。
她接過,抽兩口,搖頭:“味道不對。”
“潮了。”男人說:“山城雨季太潮太濕,雪茄忘了收,只放一晚,它就潮了。”
說完,他輕輕一笑,又給自己添上杯茶,接著說:“所以才給你抽,也虧你抽得出來。”
“……”女子用力吐出一口濃煙,以此發泄自己的不滿,才說:“放心,這深山老林,沒人注意得到我過來。”
“來得多了,也就注意到了。”男人搖頭,抿口茶,將杯盞不輕不重的叩在幾上,發出聲不脆不悶的輕響。
女子收回目光,繼續盯著自己鼻尖,沉聲說:“施洋杰死了。”
見男人沒有反應,她又補充說:“他綁架的那名醫生,安全的回了家。”
“呵,糊涂!多此一舉。”男人評價道,但似乎并不以為意,依舊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說:“這缺牙巴最近昏招憑出啊。”
“嗯。”女子點頭:“他危險了。”
“他早就危險了。”男人說:“被你們盯上,要想辦法果斷脫身說不定還有機會,可他整這些幺蛾子出來,是怕自己死的不夠快么?”
“不是我,是石羨玉。”女子認真的說。
男人第一次皺起眉:“又是這家伙……你就不能把他調走?”
“調不走。”女子用力咬了口雪茄,說:“動他要出大亂子。”
“沒讓你動……”
“調他也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關注。”女子說:“而且是只要表現出這個意圖,就會引起關注,最終還調不走。”
“麻煩。”男人哼一聲:“我不怕他,但他后面這幫人……凡是被他們盯上的,這四年來沒有一個能脫身。不管能量多大,隱藏的多深,統統都沒好下場。”
“是啊,更別說又來了個蘇平,更麻煩。”女子說。
男人沉默幾秒,又輕笑起來:“先不說他們。倒是你,能耐了啊,敢打斷我的話了。”
女子無聲的抽著雪茄。
男人笑容漸漸收斂:“你越來越無趣了。”
還是沒等到回應,他搖頭,接著說:“缺牙巴的問題很大,得想想辦法,幫他解決才行。”
女子詫異了:“解決?說實話,這很難辦,石羨玉不是好糊弄的,還有個抓著一點點線索就敢孤注一擲的賭棍齊宏宇,我覺得……”
“你大概是誤解了我的意思。”男人指節叩了叩茶幾:“我說的不是缺牙巴惹出的問題,而是缺牙巴這個問題。”
女子微微動容,隨后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這才符合她對他的一貫認識,刻薄寡恩,冷漠無情。
男人又說:“你要盯緊點,在他失去價值之前,或者變故發生之前,抓緊時間把他給解決掉。”
女子看著手上的雪茄,問道:“處理掉缺牙巴,會不會引起上頭注意?”
“你問我啊?”男人反問:“堂堂二級警務專員,你問我啊?”
“……”女子悶聲三五秒,說:“一定會。”
“對啊。”男人說:“所以必須要做干凈,處理掉他后,你至少得想辦法保證一星期內捂著不走漏半點消息——注意,不是他沒了的消息,是他離開山城的消息。至于他的尸體,你要保證永遠不能被人查到。”
女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偽造他逃出山城的假象?而且,還得我們處理掉他至少一星期后,才能放出他逃出國的假消息?”
“是逃出國。”男人強調:“還要格外注意,以石羨玉的情報網和齊宏宇的‘小心眼’,絕不會輕易相信,必須做的好一點,真一點。”
“明白了。”女子說:“我會弄一個‘缺牙巴’登機出國的。”
“既然是逃出去,處于謹慎,缺牙巴一定會偽造身份,偽造護照,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女子點頭,又為難道:“但……不容易。”
“容易就沒必要交給你了。”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不容易。”女子說:“缺牙巴也跟了你二十年,隨你從無到有,陪你披荊斬棘,就這么處理掉,別人會寒心。”
男子早已收斂起的微笑又再次放了出來,柔聲說:“所以他出國的事,不僅對外,對內也一樣。所以這事只能交給你去辦,除了你和我自己,我誰也信不過。”
“明白了。”女子掐滅雪茄,站起身:“我這就去辦。”
“走的時候小心點。”
“嗯。”
聽到身后傳來推拉木門開合的聲音依次響起,男人再次搖頭失笑,抬手繼續沏茶。
兩壺茶下肚,門再次開啟,有名西裝男脫去皮鞋,踏入其中,走到男人身后,低著頭說:“老板,七太太走了。”
男人仍然保持微笑,端杯喝茶。
西裝男補充說:“兄弟們都看過,沒有尾巴跟著夫人,安全。”
“嗯。”男人回應:“阿豹啊,我記得你的膽子一向特別大。”
“所以我叫阿豹。”西裝男認真的說。
男人問:“那你有沒膽子殺警察?”
“石羨玉和齊宏宇嗎?”
“不不不,他們不能動。”男人說:“就算你做的再干凈,他們死的再合理,在這關頭沒了,石羨玉背后的人一定會多想,麻煩。”
“那是誰?”
“級別很高,敢嗎?”
“多高?”西裝男問。
“白襯衣,二級警務專員。”
西裝男瞳孔驟擴。
“敢嗎?”男人問。
咬咬牙后,西裝男說:“敢!”
“你會死。”男人補充說:“一定會,我都救不了你。”
西裝男嗯一聲,答:“車禍,路人和司機同時喪命,加上她目前和這一系列的事都沒關系,她不負責查,這樣才不會引人懷疑,我懂的。”
說完后,他抬起頭,盯著男人的后腦勺,再次開口:“老板,我只有兩個請求。”
“你曉得的,我對自己人一向不錯。”男人笑瞇瞇的問:“說說看?”
“第一個,哪天石羨玉死了,請安排人幫我燒點紙錢,告訴我一聲。”
“沒有問題。”男人笑的更開懷了:“另一個呢?”
阿豹說:“給我一瓶酒,喝了好上路。”
“懂事!”男人站起身,捏著杯盞緩緩走到小陽臺,看著懸崖外的山景,說:“你知道的,我愛藏酒,但從來不喝。”
阿豹再次低下頭,沒有接話。
男人繼續說:“自己去拿吧,看中了,拿走就是,多拿幾瓶也不打緊。”
阿豹這才咧嘴笑道:“謝謝老板。”
“去之前,先找岳醫生。”男人又說:“給你們家留個后,對你死去的老爸也有個交代。”
阿豹濃眉一挑,再次用力低頭:“謝謝老板。”
“再幫我打個電話回國內。”男人說:“查查那盒雪茄是誰打開的,把他送去塞拉利昂挖鉆石去。”
“明白。”
“不,你不明白。”男人終于回過身,碧綠的雙眼盯著眼前昂藏七尺的高大漢子,強調道:“你要說清楚,是讓他去挖鉆石,不是去負責鉆石礦。”
“好的。”
“去吧。”
目送阿豹離開,男人再次回過身,半倚在木欄上,望著懸崖之下的山景。
隨后,他手指輕輕一彈,伴隨了他數年,陪他品評過無數香茗的茶盞,便落下了萬丈深淵。
……
傍晚。
經改裝過的訊問車內。
齊宏宇和石羨玉并排而坐,當著嫌疑人的面,不慌不忙的整理著收集而來的各項手寫資料。
嫌疑人落網至今,已經過了兩個鐘,他始終一言不發,低著頭坐在那兒。
但包括他的名字在內,各項信息,早已為警方所知。
此時此刻,齊宏宇就捏著他曾經的判決書、執行通知書、入監登記表,以及歷次減刑裁定書,和在監二十二年的完整計分臺賬。
沒錯,他是名刑釋人員,曾因暴力搶劫自己姨夫至姨夫受傷死亡而獲刑死緩,年初才出獄。
他家境貧困,父母年事已高,且因所犯的罪,與家里親戚關系極差,因而出獄時還被列為了重點刑釋人員及幫扶對象,并認定他有較大的再犯風險。
——當然,這種重點人員的比例其實很高,懂的都懂。
說實話,石羨玉能弄來這份檔案他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能這么快弄到手。
又過了十多分鐘,石羨玉側目看向齊宏宇,問道:“差不多了吧?”
齊宏宇合上那一疊資料,點頭。
石羨玉便叩叩桌面,看向對面的嫌疑人:“許經朝,兩個多鐘了,你沒有一點想說的嗎?看你見著槍口時的瓜慫樣,不像是很剛的人啊。”
嫌疑人許經朝抬起頭:“你不問我怎么知道要說什么?”
“喲呵,行,我問。”石羨玉點點頭:“你在監獄里待了二十二年?出獄后有何感想?”
許經朝有些不爽了:“你問這個干嘛?”
“我看資料,你在里頭表現還不錯,挺積極的。”石羨玉說:“想方設法減刑出來,沒半年就又要回去了,一點感想都沒有么?”
許經朝干脆別過頭去,重重的哼了一聲。
看他表現齊宏宇就了然了。他并不情愿回去,與那些釋放后自認為走投無路,因而故意犯罪回去的個別再犯有本質區別。
“不是毫無感觸嘛。”石羨玉嘬著牙花子說:“看來這二十多年的生活對你來說難受的很。”
“你去待待看舒不舒服?”許經朝徹底不耐了。
石羨玉臉色也嚴肅了下來:“既然不舒服,那你還這副態度?你也算有經驗了,應該曉得,你現在招或不招,態度好或不好,很大程度上決定你要在里頭待多久。”
“我又沒犯罪,為什么要在里頭待?”許經朝梗著脖子說道:“你們自己說說,我犯了什么罪?”
“喲,選擇狡辯吶?倒是不意外。”石羨玉抬手指著齊宏宇左肩:“曉得這是啥不?執法記錄儀,你在里頭應該也能看到,知曉用途。你剛拿著匕首想襲擊這位警官的舉動,被拍的一清二楚,容不得你抵賴。”
“我只是想打個招呼。”許經朝說道:“這就是水果刀而已,又不是什么管制刀具。你說我襲擊警察,那他受傷了嗎?”
石羨玉點點頭,評價他道:“是個無賴。”
“他既然沒受傷,怎么能說我襲擊他?我……”
“行了,既遂和未遂的區別,你應該懂,我懶得和你多說。”石羨玉打斷他道:“你硬覺得自己沒襲擊,那你就這么覺得下去吧,反正除了加重你的刑罰,不會有任何影響。”
許經朝不接話,也不曉得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石羨玉又問:“你解釋解釋,身上的血哪來的?”
“雞血,我殺雞了。”
齊宏宇抽出一張鑒定報告,遞給他,并說:“對從你身上、衣服上提取到的血跡做FOB人血斑確證測試,結果為陽性,你身上的是人血。”
許經朝眼珠子一轉:“哦,那可能是我鼻血。監獄里待久了,一直都沒瀉火,憋得慌,鼻血留的比較多。”
齊宏宇再次默默抽出一張鑒定報告。
許經朝瞟了報告一眼,說:“看不懂。”
“那我跟你講學名你也聽不懂。”齊宏宇淡淡的說:“你理解為是DNA特征點片段快速檢驗就行了。簡單的說,你身上的血,是施洋杰的。”
“施洋杰是誰?沒聽過這名字。”
“就是死的那人。”石羨玉接過話,又打量了他幾眼,嘖嘖有聲:“說實話啊,狡辯抵賴的嫌疑人我見的多了,但像你這么低級的還真就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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