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余年假裝不高興的說道：“媽，以后你不能推辭。咱們娘家都要好好補身子。現在咱們雖然沒錢，就能吃些糖補補。等過些日子，咱們再多掙些錢，就去買肉吃。你也別緊著這些東西。”

　　顧翠華悻悻的，心里想著可不是已經打定主意不拖累余年，怎么又讓余年來勸慰自己了。

　　她這才拘謹的說道：“那，我吃。余年，你別生氣啊。”

　　顧余年笑了起來，“我才不生氣吶，生氣會長皺紋的。我還這么年輕，可不想早早的就變老了。”

　　她眼珠子四處尋望，磨坊里真沒有幾件像樣的東西。

　　唯二兩件新的，就是顧翠華用竹篾編的背簍，以及做的竹缽。

　　她抓了一把桑葚蜜丸放到竹缽里，說道：“媽，我帶一些去送給他。”

　　顧余年高高興興的捧著竹缽去陸家的大宅子。

　　宅子的大門依舊沒有上鎖，只是虛掩著，顧余年這一回直接推開門進去。

　　雖然春天的太陽明媚暖和，但院子里卻清冷得很。

　　地上厚積的落葉一成不變，仿佛根本就沒人住一樣。

　　她小心翼翼的摸到那方干凈的門口，陸封卻突兀的從房間里出來。

　　顧余年就跟做賊一樣，被男人嚇了一跳，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竹缽里的桑葚蜜丸差點抖落到地上。

　　聽到輪椅“吱嘎吱嘎”的聲音，顧余年才放心的吐了一口氣。

　　“你要嚇死我。”

　　陸封隱隱的笑了笑，低斂的聲音透著溫潤，“這是我家啊，不知道某個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偷偷摸摸來我家，還說我嚇你。”

　　顧余年撇了撇嘴，“分明是你說，我要進來的話，就不用敲門，反正你這里，也沒什么人來，大門常開來著。現在卻怪我偷偷摸摸的啦。”

　　顧余年古靈精怪，聲音里透著嬌俏。

　　陸封臉上的笑擴大，只是被胡須遮掩，顧余年只從那雙黝黑的眼眸中看出他心情不錯。

　　“你來了正好，幫我燒些水吧，廚房里有柴火。”陸封理所當然的開始指使顧余年。

　　顧余年瞪著眼。

　　她跟這個男人滿打滿算，才見過四次面。

　　第一次見面還惜字如金，現在竟然就能這樣隨意的指使她，她忍不住笑嘻嘻的說道：“你這人啊，口嫌體直。第一次我來你家說要用干活兒來抵消利息，你還冷著臉不樂意的樣子。”

　　陸封抬起修長的指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略微低沉的說道：“我一臉胡子，你怎么看出來我不樂意。”

　　“呃……”她當然沒看出來，就是第一次見眼前這個男人的時候，男人太過于冷清和拒之門外。

　　她還沒答得出來，男人溫潤的聲音再一次揚起，“口嫌體直是什么意思。”

　　“就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反應很誠實。你看第三次我找你借刀的時候，你也很冷清啊！”

　　陸封的聲音笑開，“是嗎？”

　　“那是！”顧余年立馬肯定，順便還學了陸封當時的口氣說道：“刀在廚房里，自己去拿。”

　　“當時你就是這么說的！”

　　就前兩回，顧余年一直覺得陸封是個冷清的性子，都沒有心思注意陸封的聲音。她是沒想到今天陸封竟然跟她開起了些許玩笑。

　　“那你今天，想來借什么！”陸封笑著說。

　　顧余年再一次撇嘴，“哇……大叔，在你心里，我就只會來借東西嘛？”

　　顧余年把手里的竹缽往陸封跟前一送，說道：“今天是來送東西的。”

　　陸封低下眼眸，看到翠綠的竹缽里放著一粒粒黝黑的丸子，眉角忍不住抬了抬。

　　“這是桑葚蜜丸，可不是什么藥丸，你別會意錯了。”

　　“前幾日我尋你借了一把刀，砍了些竹子做了竹簍，然后做了米粉去城里賣，換了些錢。雖然……你大概是看不上那點錢，但我也用錢換了些白糖。”

　　“今天嘛，就做了點桑葚蜜丸。”

　　“你別以為這是零食啊。你要是天天吃的話，頭發可能會變黑。”

　　陸封的年紀，跟她上輩子大概差不多，也就三十出頭的年紀，但頭上不少白發。

　　她說完之后，仿佛自己說錯話了一般，有些懊惱，“我不是覺得你老啊。就是……我覺得你那么年輕，不應該這么早就長了白頭發。你還年輕……”

　　陸封有些啼笑皆非。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在她跟前急切的跟他說，他還年輕。這到底是怎樣的場景。

　　眼前的小姑娘，真真的鮮活，看著小姑娘臉上著急的樣子，生怕他誤會，他抬起手從竹缽里捏起一粒放進嘴里。

　　軟糯的蜜丸在嘴里入口即化，帶著桑葚的味道。

　　他唇角漾開，“很甜，很好吃。”

　　只不過，他不太相信這種東西能治少年白頭。

　　“好了，我已經吃了。你還不去給我燒水嗎！”陸封的聲音不急不緩。

　　顧余年張了張嘴，又合上嘴巴咬了咬牙齒，想把自己錘到地上，今天大概有些驚過了頭。

　　她趕忙去燒了一鍋水，在陸封的指揮下，把水溫調好舀進搪瓷盆里。

　　——

　　“別動！”陸封看著鏡子里的鏡子，鏡子里自己的絡腮胡子上沾滿了白色的肥皂泡沫，鏡子稍稍晃動了一下。

　　顧余年一只手拿著一方鏡子。

　　“大叔，你讓我燒水，就是為了刮胡子啊。”

　　“不然呢！”陸封的聲音依舊不急不緩。

　　分明聲音溫潤，但終究還是有些許清冷，短短的三個字，興許是因為語速緩慢了些，還有些慵懶。只聽聲音仿佛就能想象出這是怎樣的一個人。

　　顧余年心里想著，陸封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徐徐圖之，不會讓人焦慮，這倒是跟第一次的聲音沒多大區別。不過，她還以為陸封是邋遢的人，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視覺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但仔細想想，當時她見到的陸封，雖然看起來頭發長亂，胡須也凌亂不堪。甚至指縫里還有黑色的污漬，但其實身上穿得干凈整潔，并不邋遢。

　　只是當時她有所圖，并沒有太注意，也就是現在回想起來，才這樣驚覺。

　　她一只手抬著鏡子，左手還打著石膏，這么舉了半個小時，手臂酸軟得很。但是眼前的男人，依舊用緩慢的節奏刮著他的胡子，不急不緩。

　　“大叔，你要是再慢一點，我就舉不動了。”她的手是真的在抖。

　　“再堅持一下！”陸封依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急不緩的拿著瓷盆上搭著的毛巾，輕柔的碾著刮得光潔的下巴輪廓。

　　顧余年深吸一口氣，磨著自己的牙，微微閉上眼，只當債主是大爺，應該的。

　　“好了！”

　　閉著眼的顧余年聽到這個聲音，就如同聽到號令一樣，在第一時間里放下自己的手臂。

　　她抬起眼，便看到削短了頭發，刮干凈胡子的陸封，出奇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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