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死而復(fù)生!
楊兼抱著三弟楊瓚, 他完全沒想到,離開潼關(guān)的時候,明明還好好兒的, 有說有笑, 如今楊整卻沒了……
如果按照歷史,楊整的歸屬的確是陣亡,但是如今離楊整陣亡,還有十年之久。
楊瓚哭的聲音沙啞, 幾乎喘不出氣來,嗚咽的聲音夾雜著秋風(fēng), 一直喊著讓楊兼給二兄報仇。
“都是……都是弟弟無能……二兄他為我們斷后, 就再也……”
“再也沒有回來……”
楊兼慢慢抬起手來, 輕輕摸了摸楊瓚的發(fā)頂, 楊瓚的哭聲更是放肆,似乎也不怕被人聽到, 從姚襄城沖出來的士兵們本來看到援軍馳援十足喜悅,但聽到參軍的痛哭聲, 一個個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垂頭喪氣的站在一邊。
一時天地鴉雀無聲, 只剩下了楊瓚的哭聲,夾雜在秋風(fēng)中,傳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不知道遠(yuǎn)的楊整能不能聽見……
楊瓚哭著, 突然一口氣沒喘上來,身子一軟,竟然猛地栽倒在地。
“三弟!”楊兼一把摟住楊瓚,楊瓚面色發(fā)白, 還有些蠟黃,嘴唇發(fā)紫,緊緊閉著眼睛,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楊兼趕緊一把抱起楊瓚,大喊著:“醫(yī)官!去找徐敏齊,快進(jìn)府署!”
“是!”
眾人簇?fù)碇鴹罴婧蜅瞽,將昏迷的楊瓚快速帶到姚襄城的府署之中。徐敏齊一直跟著隊伍,很快便提著藥箱子趕過來,一頭都是熱汗,也來不及作禮,立刻前去查看楊瓚的情況。
楊瓚剛才還在痛哭,突然便沒了聲兒,一動不動的,呼吸也十分微弱,徐敏齊檢查之后松了口氣,說:“無妨,是參軍的心病太重!
不只是心病的問題,楊瓚還有些營養(yǎng)不良,原因很簡單,自然是姚襄城被圍,城中的糧食幾乎用完,糧道被堵截,沒辦法運輸糧草,城中還有很多百姓,也一起被圍在城內(nèi),楊瓚的糧食,不僅僅要提供軍中,還要提供給城中的百姓,因此一來二去,便沒了吃食。
士兵們聽到這里,臉上露出悲戚的神色,說:“參軍總說自己不餓,每天只吃一頓飯,把糧食全都省下來。”
“我們勸阻參軍,參軍也是不食,只說他不餓,其實卑將們都知道,參軍是怕沒有糧食!
楊兼垂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楊瓚,楊瓚清瘦了很多,面頰微微凹陷,臉色非常難看,哪里還有往日里翩翩公子的形象,加之臉上還有傷疤,看起來更是落魄頹然。
楊兼瞇了瞇眼目,沉聲說:“把帶來的糧食發(fā)放軍中,再發(fā)放一部分到城中去,老四心思細(xì)膩,就交給你去辦!
高長恭拱手說:“是,將軍。事不宜遲,長恭這就去。”
高延宗一聽,立刻說:“四兄,我隨你一起去!”
二人離開屋舍,快速前去調(diào)配糧食,準(zhǔn)備分發(fā)下去,讓士兵和百姓們先吃飽才是正經(jīng)。
楊兼又發(fā)話說:“勞煩齊國公安撫城中百姓,穩(wěn)定軍中士氣,清點兵馬和輜重!
宇文憲拱起手來,說:“是。”
宇文憲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看了一眼尉遲佑耆和韓鳳,低聲說:“你們二人也隨我來罷!
楊兼他們兄弟相逢,怕是有很多話想要說,宇文憲是個有眼力的,便帶著其余的人退出了屋舍,唯獨留下楊兼和楊廣在屋舍之內(nèi)。
屋舍的室戶掛著簾子,朝陽雖然已經(jīng)升起,但舍內(nèi)還是昏昏沉沉,楊瓚躺在床上昏睡著,他日前一直不怎么用食,唯恐量不夠,能省一些就省一些,這會子體力早就支持不住了。日前在軍中,為了穩(wěn)定軍心,楊瓚根本不會哭,如果實在忍不住,也只是貓在角落里偷偷的哭,根本不敢大聲哭,見到了楊兼一時沒忍住,所有的委屈全都迸發(fā)出來,傷心過度,加之身子不好,竟然直接哭暈了過去。
楊兼走到床邊,坐在床牙子上,提起手來,輕輕的撫摸著楊瓚的鬢發(fā),楊瓚兀自昏睡著,但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摸他,雙手輕顫了好幾下,掙扎著亂抓,抓住楊兼的手,口中喃喃的說著夢話:“兄……二兄……二兄……”
楊瓚顯然將楊兼當(dāng)成了楊整,楊兼閉了閉眼睛,突然輕嘆說一聲:“真的很麻煩……”
的確,真的很麻煩。
以前的楊兼無事一身輕,他幾乎沒有體會過親情是甚么滋味兒,父親的欺騙,母親的虐待,親戚們的冷眼旁觀和嘲笑,這一切都讓楊兼養(yǎng)成了漠然的習(xí)慣,雖然漠然,但也無事一身輕,反而清閑的很,對甚么都不上心。
而如今……
楊兼突然多了一個阿爺,兩個弟弟,還有一個便宜兒子,他感受到了遙不可及的親情的牽絆,當(dāng)真是……
“當(dāng)真是麻煩……”楊兼輕聲說著:“但是無論如何……又無法放下心來!
他說著,回握住楊瓚的掌心。
楊瓚昏睡的很不踏實,楊兼握住他的掌心,楊瓚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沉浸入夢鄉(xiāng)之中,稍微睡了一會子。
楊瓚記得自己在姚襄城門口,似乎是看到了大兄,一個沒忍住,眼淚仿佛決堤一般流出來,一哭出來似乎甚么都顧不上了,甚么顏面,甚么軍威,根本都不值一提,他只是想哭,只是想要發(fā)泄出來。
后來的事情,楊瓚幾乎不記得了,混混沌沌的,他似乎看到了二兄,二兄還握著他的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鬢發(fā),然而一睜眼……
楊瓚的眼神快速的波動,似乎在尋找甚么,這里不是姚襄城的城門口,反而回到了府署,穩(wěn)重憨厚的二兄不翼而飛,果然只是在夢中二兄才會回來。
“醒了?”楊兼的聲音響起,這才成功將楊瓚的注意力拉回來。
楊瓚的目光有些呆滯,慢慢的轉(zhuǎn)動,投射在楊兼的身上,張了張嘴唇,沙啞的說:“大兄!
楊瓚說完,眼眶肉眼可見的緩慢變紅,抓住楊兼的手,嗓音哽咽的說:“大兄……大兄你怎么來的如此晚……”
楊兼輕聲說:“是大兄不好!
楊瓚的聲音更加哽咽,似乎忍耐著甚么,說:“如果……如果是大兄與二兄一起,二兄……二兄便不會出事了,我甚么也做不了,只能連累二兄……若不是二兄給我斷后,也不會……不會……”
楊瓚自責(zé)的又開始語無倫次,說話哽咽的不成聲,最后實在說不出來,把臉埋在掌心中,雖然沒有出聲,但顯然又哭了。
楊兼伸手摟住楊瓚的肩膀,低聲說:“都是大兄的不好,弟親沒有錯。”
楊瓚聽到楊兼的話,雖然只是安撫,但是哭聲仿佛崩潰了一般,沙啞的嗚咽著說:“為甚么會這樣……為甚么……倘或早知道,我……我以往便少欺負(fù)他一些,他那么怕黑,都是我嚇唬的他……二兄會不會記恨我欺負(fù)他,晚了……都晚了……”
楊瓚哭著,因著營養(yǎng)不良,身體不好,很快便累的沒有力氣,昏昏沉沉的靠著楊兼的肩膀又睡了過去,口中還在夢囈著:“二兄……”
楊兼嘆了一口氣,扶著楊瓚輕輕躺下來,讓他平躺在床上,隨即拉過被子給楊瓚蓋上,用帕子將他面上的眼淚擦干凈,這才轉(zhuǎn)身離開屋舍。
楊廣也跟著離開屋舍,他全程面無表情的看著楊瓚哭泣,其實楊廣有些迷茫,因著上輩子他對兄弟們并未有太多的感情。楊廣雖然是嫡子,但是他頭上有兄長,所以他上輩子根本不是世子,也不是太子,為了上位,楊廣可謂是費盡心思。
此時楊廣看著楊瓚為楊整痛哭,甚至痛苦的兩度昏厥過去,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一絲迷茫,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楊兼和楊廣出了屋舍,讓楊瓚好好睡一覺,楊兼便準(zhǔn)備往膳房去,三弟的身子骨太虛弱了,還有很多舊傷,只是靠喝藥絕對恢復(fù)不了,還是需要進(jìn)食滋補的。
之前姚襄城被圍困,沒有甚么糧食吃,如今楊兼帶著糧食來了,一定要給三弟好好補補才行。
楊兼帶著楊廣進(jìn)了膳房,便看到徐敏齊蹲在地上正在熬藥,十足的認(rèn)真專注,他熬藥的時候也不駝背了,眼神亮的幾乎閃著光,一臉銳利又自信的模樣。
其實楊兼發(fā)現(xiàn)了,徐敏齊并非沒有才華,也并非是個庸醫(yī),只不過他不善言辭,在人前不敢抬頭,含胸駝背,都不敢多看人一眼,更不敢主動說話,簡直就是一個社恐的重度患者。但是接觸到了醫(yī)學(xué)相關(guān)的時候,徐敏齊又會大放異彩,尤其在沒人看到的地方。
楊兼想要給楊瓚補一補身體,徐敏齊又是食醫(yī),就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營養(yǎng)師一般,又懂得很多藥膳的方子,如果讓徐敏齊來幫忙,絕對是再好不過了。
楊兼走過去,拍了一下徐敏齊的肩膀,徐敏齊盯著藥鍋,兩眼放光,但是在被拍了肩膀的一霎那,突然“!”的“慘叫”出聲,整個人一掙蹦,直接向后跌到地上,登時坐了一個大屁墩兒,后腦勺還撞到了旁邊的大水缸,發(fā)出“咚——”第一聲巨響。
徐敏齊的動靜太大,膳房里所有人都側(cè)目看過去,不由全都捂嘴低笑起來,似乎覺得徐敏齊十分滑稽。
徐敏齊跌在地上,抬頭一看,連忙又爬起來,仿佛楊兼是甚么洪水猛獸一般,白長了這么大的身子板兒,膽怯的縮著脖子,說:“鎮(zhèn)……鎮(zhèn)鎮(zhèn)……軍將軍。”
楊兼點點頭,說:“兼想要熬一些滋補的鴿子湯,不知道徐醫(yī)官有沒有藥膳的方子!
徐敏齊是個食醫(yī),不過一般派不上用處,聽到楊兼的話,眼睛登時亮了,說:“有!”
他說著,還抬起了頭來,也不縮脖子了,也不含胸駝背了,但是接觸到楊兼眼神的一剎那,突然又打回了原形,趕緊縮回去,聲音也變小了,說:“有……有有有的,下臣知知知、道補血養(yǎng)氣的的的……的鴿子湯方子!
徐敏齊都不用猜就知道,楊兼一定是做給他的三弟楊瓚喝的,所以選擇的藥膳是補血養(yǎng)氣的方子,楊瓚長時間營養(yǎng)不良,而且郁結(jié)于心,心思太重,痛哭傷神,這些全都傷害身體,所以補血補氣是最好的選擇,吃藥固然重要,但是日常之中如果能加以食補,便會事半功倍,更加有效,恢復(fù)的也更快。
徐敏齊把方子寫下來,然后又立刻去抓藥,鴿子湯需要的各種藥材全都制備整齊,楊兼也收拾好了鴿子,準(zhǔn)備開始熬湯。
楊兼的動作十分麻利,還有啞子在膳房里幫忙,便更是順利,鴿子湯燉上,沒一會子,噴香的煲湯味道很快飄散了出來,帶著一股子濃郁的鮮味兒。
因著徐敏齊加入了很多滋補的藥材,所以這鴿子湯的味道不只是鮮美,還帶著一股中藥的厚重,不過并不難聞,因為徐敏齊是宮中的食醫(yī),常年鉆研的便是如何讓菜色更加美味,藥膳的藥材不能破壞原有的味道,還要錦上添花才可。
楊兼將鴿子煲湯,啞子把煲過湯的鴿子撈出來,說:“將軍,這鴿子煲過湯,肉質(zhì)老了,還有甚么其他用處么?”
煲湯的時間不短,各種藥材都需要發(fā)揮到極大的功效,因此鴿子肉早就老了,煲湯的鴿子精華都在湯里,所以這鴿子肉吃起來太柴太硬,也沒甚么好吃的。
楊兼可是一個貴胄,國公世子,平日里伺候貴胄的膳夫們都不可能給貴胄吃這么老的肉,熬過湯的肉基本就撈出來丟掉了。
楊兼看了一眼那只鴿子,丟掉實在太可惜了,尤其鴿子肉很是滋補,雖然肉質(zhì)的確老了一些,不過這并難不倒楊兼。
楊兼說:“不必丟掉,撈出來放在旁邊,我一會子有用處。”
啞子本就不多話,聽楊兼這般說,似乎根本沒有一丁點兒的好奇,點點頭,將鴿子撈出來,放在一只承槃中。
楊兼隨即開始處理鴿子,雖這鴿子的肉質(zhì)老了,但是如果做成烤乳鴿,經(jīng)過烤制,鴿子外皮焦香,肉質(zhì)緊實,這種相對重口味的烹飪方法,也能避免對鴿子肉的要求。
楊兼麻利的處理鴿子,給鴿子上漿,均勻的涂抹上醬料,隨即腌制了一會子,因為鴿子已經(jīng)熬了湯,是半成品,所以也不必腌制太長時間,便可以直接上火開始烤制了。
烤乳鴿的味道噴香霸道,烤制獨有的香氣十分誘人,鴿子的外皮很快變成了棗紅的顏色,鮮亮色美,還油潤潤的,簡直肉/欲十足!
楊兼將鴿子外皮烤制的焦香四溢,內(nèi)里本就是熟的,所以時間不需要太長,很快從火上取下來,放在承槃之中。
這些日子小包子楊廣跟著楊兼東奔西跑的,也沒吃上甚么像樣的東西,雖楊廣其實是個“老黃瓜刷綠漆”的主兒,但再怎么說,人家也只是個四五歲的寶寶,還在長身體,楊兼怕他頂不住累壞了身子,便想做烤乳鴿給楊廣補補。
雖然是熬湯剩下的烤乳鴿,但是味道一點子也不輸,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烤制的香味隨著熱氣噴發(fā)而出,搭配著棗紅鮮亮的焦香外皮,只是看著便能讓人食指大動。
楊兼說:“兒子,這些日子辛苦了。”
楊廣還端著架子,淡淡的說:“父親言重了!
他雖這么說著,但是烤乳鴿還是要吃的,因著他日前吃過楊兼的烤鴨,對楊兼所做的烤制美食,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所以口中這么說,還是將烤乳鴿端過來,準(zhǔn)備吃拆入腹。
這烤乳鴿不大,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一只肯定吃不夠,但是對于小包子來說,這一只大小適中,楊廣伸出小肉手,先拆下一只鴿子腿,一口咬下去外皮焦香,濃郁的肉香味撲面而來,一直往嗓子里眼里鉆,烤乳鴿的滋味兒雖然不如烤鴨霸道,但別有一番風(fēng)味,且肉質(zhì)也不會覺得老,經(jīng)過烤制,肉質(zhì)更加緊實,入口剛剛好,不會過于柴硬塞牙,也不會過于軟嫩沒有肉感。
楊兼做好了鴿子湯和烤乳鴿,宇文憲和高長恭兩面都回來復(fù)命了,楊兼需要去幕府與眾人商量軍機,所以臨時無法去看楊瓚,便將鴿子湯交給楊廣,說:“兒子,幫忙送給你小叔叔,看著他喝光才是。”
楊廣小大人一樣點頭,說:“父親放心罷。”
楊廣并非是個小孩子,一向讓楊兼特別省心,他答應(yīng)的事情肯定會做到,于是楊兼便離開了膳房,往姚襄城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楊兼走進(jìn)大堂,其他人都在了,尉遲佑耆說:“世子,三郎主情況如何?”
楊兼說:“方才又睡了,兼熬了一些鴿子湯,一會子等他醒了食些東西補一補身子!
尉遲佑耆點點頭,還是有些擔(dān)憂。
他在隋國公府住過一段時日,老二楊整和老三楊瓚待他都很好,尉遲佑耆一直很羨慕這三個兄弟的感情,平日里十足和睦,并不像尉遲佑耆家中的兄弟們那般。
尉遲佑耆自然會多關(guān)心一些楊瓚,再者,楊整突然便沒了,尉遲佑耆都接受不了,更何況一向親近的楊瓚呢。
尉遲佑耆這個人本就多愁善感,輕嘆了一口氣。
高長恭拱手回話說:“軍中糧食已經(jīng)安排到位,姚襄城中也安排了咱們的士兵正在舍糧,百姓們都組織了起來。”
楊兼點點頭,說:“辛苦了。”
齊國公宇文憲隨即回稟說:“三萬大軍雖然有折損,但折損并不算太多,糧草盡絕,輜重卻十分整齊……”
這一切都是楊整的功勞……
駐守在平陽的大軍被偷襲之后,楊整快速做主決斷,讓楊瓚帶著隊伍向西后退,自己則是斷后,攔阻和士開的大軍,掩護(hù)眾人撤退,因此三萬大軍的損失其實并不算多。
只不過后來軍隊被困在姚襄城,因為缺少糧食,根本無法打仗,這才被動至極。
宇文憲嘆了口氣,說:“車騎大將軍最后的決斷……是用自己換了全軍的性命。”
說到這里,眾人陷入了沉默,莊嚴(yán)的幕府死寂一片,沒有一個人說話,尉遲佑耆眼眶瞬間紅了,默默的垂著頭。
楊兼是第一個開口的,在一片死寂之中,說:“和士開的軍隊已經(jīng)南下去馳援宜陽,如今我們打下了姚襄城和定陽,諸位有甚么意見?”
按照道理來說,這會子他們解救了姚襄城,應(yīng)該召回宜陽的宇文會、宇文胄、郝阿保和狼皮四人,然后重新北上,返回晉陽才對,但是如今楊兼突然開了口,這個意思好像不想回到晉陽似的。
韓鳳震驚的說:“等等……將軍的意思是,咱們不回晉陽去了?”
高延宗也炸了毛,說:“晉陽情勢一片大好,咱們難道要追著和士開去打宜陽?這不合算。④,你便算是要為弟報仇,也不能如此沖動啊!”
高延宗說到這里,被高長恭一把拉住,又按回了席位上。
楊兼唇角露出一絲微笑,笑容卻不達(dá)眼底,顯得十足冷酷,說:“無錯,兼要為二弟報仇!
眾人心中都是果然二字。
楊兼又說:“但也并非沖動用事!
楊兼把地形圖鋪在案幾上,說:“各位可以看一看眼下的情勢,咱們手握三萬兵馬,另外兩萬留在晉陽,兼離開晉陽之時便已經(jīng)想到了,只要一離開晉陽,咱們在晉陽的主動權(quán)就會消失……”
眾人全都默不作聲,因為的確是這個道理,雖然他們在晉陽留了兵馬,但目前晉陽的主動權(quán),肯定會落入小皇帝宇文邕的手上,這個毋庸置疑。
楊兼又說:“就算現(xiàn)在立刻撤兵,趕回晉陽,但是我們的主動權(quán)也會大不如之前,不是么?”
眾人又是默不做聲,因為楊兼再次說對了。
楊兼屈指敲了敲案幾上的地形圖,說:“但是宜陽……驃騎大將軍的隊伍如今打下了宜陽,一旦咱們召回大將軍,返回晉陽,和士開一定會重新奪下宜陽,宜陽這塊肥肉,便又從咱們口中溜了出去!
高長恭皺了皺眉,說:“將軍的意思是……雒陽?”
“無錯!睏罴纥c點頭,說:“之所以齊人這么緊張宜陽,之所以和士開一夜撤兵馳援宜陽,為的不都是雒陽么?”
宜陽在雒陽的西面,是對抗北周的重要防線,其實如果按照道理來說,雒陽等方面都比鄴城更加適合作為首都,但是北齊卻沒有把首都建立在雒陽之上,而是建立在了偏北偏東的鄴城之上,這是為甚么?當(dāng)然是因著北周北齊以黃河分界,雒陽靠近北周,一旦宜陽失守,雒陽便危險了。
而鄴城不同,鄴城的西面有兵家重地晉陽保護(hù),鄴城的南面還有雒陽保護(hù),北周想要攻打鄴城,必然要通過這兩個要沖。
楊兼瞇起眼睛,食指落在地形圖的雒陽上,說:“宜陽現(xiàn)在是咱們的口中肉,沒道理吐出去,不如集合兵力,馳援宜陽,和驃騎大將軍前后夾擊,將和士開的軍隊一波搓掉,然后直挺雒陽!
大軍如果進(jìn)入雒陽,對于北齊來說,便是一把扎心的刀子!時時刻刻的懸在他們心窩子上。
楊兼又說:“況且如今齊人大部分的兵力,全都聚集在北面的晉陽,與人主對抗,南面自然薄弱,加之雒陽并非兵家重地,遠(yuǎn)沒有晉陽銅墻鐵壁,兼覺得……可以一試!
一來直逼北齊的首都鄴城,可以給北齊致命一擊,二來規(guī)避了和小皇帝宇文邕的沖突,還能讓宇文邕作為誘餌吸引北齊的主要火力,可謂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了。
眾人之前都以為楊兼是一時沖動,沒成想楊兼并不沖動,反而分析的頭頭是道,令人無法反駁。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聲音從幕府外面?zhèn)鱽,十足沙啞,卻堅定的說:“卑將愿追隨鎮(zhèn)軍將軍,馳援宜陽!”
眾人回頭一看,竟然是楊瓚!
楊瓚的臉色還十分蠟黃,卻從屋舍中跑了出來,不只是楊瓚,小豆丁一樣的楊廣也在,扶著楊瓚慢慢的走進(jìn)來。
楊兼看到楊瓚,立刻站起身來,大跨步走過去,扶住他說:“怎么起身了?”
楊瓚搖搖頭,說:“弟親已經(jīng)無有大礙。愿追隨將軍,請將軍一定要帶上卑將!”
眾人立刻露出不贊同的眼神,楊瓚這些日子被困在姚襄城,身子太過虛弱了,怎么可能上陣殺敵?
楊瓚似乎怕他同意,立刻拉住楊兼的手,說:“大兄……”
他說了這么一句,嗓音發(fā)緊,尾音微微有些打顫,再也說不下去。
楊兼瞇了瞇眼目,說:“好,為兄可以帶上你,但是你要保證,對你二兄保證,好生將養(yǎng)身子,絕對不能大意,可知道了?”
楊瓚聽到這里,嗓子更是發(fā)緊,干澀的顫聲說:“弟弟……知道了!
眾人一致同意,在姚襄城整頓之后,立刻回到定陽,用定陽的府署作為轉(zhuǎn)折點,開進(jìn)宜陽,與宇文會的軍隊兩面夾擊。
如此一來,不必召回宇文會等人,楊兼便讓尉遲佑耆快馬加鞭,先行前往宜陽送信,讓宇文會等人戍守宜陽,在他們到來之前拖住和士開的三萬大軍,不要正面迎敵,迂回策略便可。
事不宜遲,尉遲佑耆快速出發(fā),快馬加鞭的帶著書信奔赴宜陽,其他人則是整頓大軍,在姚襄城留下了一部分戍守,剩下楊兼的三萬大軍,還有楊整保護(hù)下來的兩萬多軍隊匯合,浩浩蕩蕩的往定陽開去。
齊將唐邕被生擒,還被扣押在定陽,眾人很快回到了定陽,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提審唐邕。
楊兼需要從唐邕的口中,知道更多關(guān)于北齊的事情,尤其唐邕給和士開“打過下手”,應(yīng)該比較了解和士開的軍隊情況,如果能審問出一些來,對他們進(jìn)軍宜陽,打下雒陽,都大有利處。
楊兼坐在定陽府署大堂,士兵們押解著唐邕很快而來,因著唐邕天生神力,力大無窮,所以士兵們根本不敢懈怠,將他五花大綁,還上了枷鎖。
唐邕被押解上來,看到楊兼,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完全不像一個階下囚,身邊的士兵押著他的肩膀,讓他下跪,踢他的膝蓋,唐邕卻誓死不跪。
楊兼并不在乎這些虛的,只是說:“兼也不想和唐將軍兜圈子,有話便開門見山了。和士開帶著三萬兵馬放棄定陽,馳援宜陽,唐將軍在定陽這些時日,多少了解一些和士開的兵馬罷?”
唐邕是個聰明人,立時笑了出來,說:“你想讓我出賣大齊的軍機?”
楊兼搖搖頭,冷笑地說:“兼想讓你出賣的,是放棄將軍,放棄定陽城,不顧士兵死活的和士開。”
唐邕聽到這里,臉色陡然變了,楊兼這一刀刀全都扎在心口上,和士開帶著三萬兵馬離開定陽,定陽毫無意外的被攻陷,士兵們根本抵擋不住,如果不是楊兼的軍隊手下留情,整個定陽很可能被屠城,百姓也在所難免。
和士開這種做法實在太冷血,對于和士開來說,定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城池,可有可無,有了是錦上添花,丟了也無傷大雅,而宜陽則是兵家要地,生活在定陽和宜陽的百姓,不過是附屬品而已。
不,也不完全算是附屬品,例如和士開的大軍撤離定陽的時候,便匆忙的把定陽搶掠一空,他似乎覺得定陽落在楊兼的手上也是浪費,干脆先下手搶掠。
定陽的百姓本就生活在戰(zhàn)亂之中苦不堪言,還被突然搶掠,無論是富賈還是百姓,無人幸免,在這種情況,越是有錢,反而越是罪過。
唐邕想到這里,閉了閉眼目,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宇文憲突然從外面走進(jìn)來,說:“將軍!
“何事?”楊兼詢問。
宇文憲拱手說:“定陽之中難民過多,卑將想要請示將軍,是否開倉放糧,接濟百姓!
之前在姚襄城,他們已經(jīng)有開倉放糧的經(jīng)驗,如今到了定陽,百姓更是困苦,宇文憲在外面走了一圈,放眼一片狼藉,因此才前來請示。
楊兼都沒有思量,說:“日前讓齊國公清點輜重,可有結(jié)果?糧草可還有富裕?”
宇文憲說:“有富裕!
楊兼點點頭,說:“既有富裕,下令放糧。”
“是!”宇文憲應(yīng)聲,快轉(zhuǎn)身離開。
唐邕震驚的看向楊兼,瞇了瞇眼目,說:“你當(dāng)真愿意拿出軍糧來接濟百姓?這些……這些可都是齊人的百姓,你當(dāng)真給他們吃……周人的糧食?”
定陽乃是北齊的地界,他們雖然打下了定陽,但定陽之中的百姓肯定都是北齊的百姓。
楊兼聽罷了,卻一臉平靜的說:“唐將軍每餐用膳之前,都會管這些粟米糧食,是從哪里種出來,是哪個農(nóng)人種出來的么?”
唐邕被他問得一愣,因著楊兼的言辭太過自然,他竟然無法反駁。
楊兼又說:“如今定陽的百姓沒有糧食吃,朝不保夕,他們還會在乎自己到底是周人,還是齊人么?他們還會在乎放出來的糧食,是周人種的,還是齊人種的么?”
唐邕不能夠回答,楊兼卻自問自答的說:“沒人在乎這些……并非是百姓的覺悟不夠高,人心都是肉長的,上位者不在乎他們,報應(yīng)始終會來。”
唐邕抿著唇角,死死蹙著眉頭歐,沒有再說話。
楊兼隨即言歸正傳,說:“今日兼提審唐將軍,便是想要從唐將軍的口中,得知和士開的軍中機密!
唐邕終于張開嘴,沙啞的說:“你們想援助宜陽,前后夾擊和士開?”
楊兼沒有否定,平靜的點頭:“正是!
唐邕第二次開口說:“你們想要站穩(wěn)宜陽,通過宜陽這個轉(zhuǎn)折點,屯兵挺進(jìn)雒陽?”
楊兼第二次點頭:“正是!
唐邕第三次開口說:“你們想要占據(jù)雒陽,迂回北進(jìn),到時候雒陽便像是把匕首,直挺挺的刺向鄴城?”
楊兼凝視著唐邕,三次肯定:“正是!
唐邕的喉嚨越來越緊,他不是不痛恨和士開,唐邕早就說了,楊兼有詐有詐,和士開根本不相信,這種無力回天的感覺根本不適合一個武將,幾乎能將一個武將逼瘋,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和士開卻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人的爛攤子丟在唐邕頭上,還威脅唐邕,如果唐邕不守住定陽,就是和楊兼有舊情,就是周人的細(xì)作。
唐邕這個人素來嚴(yán)酷,怎么能受得了這樣的羞辱,但他連問三次之后,竟然沉默了。
如果他出賣和士開,和士開被宇文會和楊兼的兵馬前后夾擊,死了也罷,大快人心,但是后果呢?
后果便是楊兼占領(lǐng)宜陽,攻擊雒陽,攻陷雒陽轉(zhuǎn)而北上,直襲鄴城,這樣的路線還能繞開北齊防守最嚴(yán)密的晉陽,到時候鄴城便危險了!大齊便危險了!
唐邕想到這里,臉色肅殺蒼白,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說:“恕我不識抬舉,甚么也不能說!
楊兼的唇角輕輕挑起,說:“無妨。”
唐邕詫異的看向楊兼,楊兼似乎在笑,分明是在笑,但是他的臉色冷酷,眼底里都是森然,說:“可能唐將軍不知,兼的二弟不幸在平陽戰(zhàn)亡,但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落在兼的肩膀子上,是一刻也不能喘息,兼的三弟一直深感自責(zé),身為大兄,要為二弟報仇,還要安撫三弟,今日唐將軍倒是給了兼一個放松的契機……”
楊兼的嗓音變得冷酷,說:“既然唐將軍不肯泄露機密,好得很……來人。”
士兵從外面沖進(jìn)來,說:“將軍!”
楊兼冷冷的說:“將齊賊唐邕,拉出去斬首,頭顱拋出定陽城門,以儆效尤!
“是!”
士兵們立刻上前押解唐邕,唐邕沒有說話,哈哈大笑一聲,反而釋然起來,被士兵們拉著離開了幕府大堂。
高長恭進(jìn)入府署之時,便看到士兵們押解著唐邕去斬首,他張了張口,似乎有些猶豫。
高長恭在北齊之時,與斛律光乃是忘年好友,而唐邕和斛律光素來有嫌隙,倒不是甚么大仇,唐邕只是覺得大家都是武將,斛律光凡事都壓他頭等,很多事情自己去做肯定比斛律光去做更好,但天子信任斛律光超過唐邕。
如此一來,高長恭與唐邕的干系,并不是很親近,但說到底,唐邕都是一名悍將,治軍嚴(yán)明,待百姓寬厚仁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唐邕大義赴死,高長恭自然覺得可惜。
只不過他張了張口,還是沒能說出這句話來,畢竟楊兼已經(jīng)失去了二弟,唐邕又不肯歸降,此時的唐邕算是撞到了刀尖上。
高長恭長嘆一口氣,隨即默默的轉(zhuǎn)身離開,也沒有打擾楊兼。
高長恭離開之后,有一個人影從斜地里走出來,也看到了士兵押解著唐邕離開的身影,正是小包子楊廣。
楊廣瞇了瞇眼目,噠噠噠邁開小短腿兒,跑到幕府大堂之中,楊兼負(fù)手而立,站在空無一人的幕府之中,并沒有立刻離開。
楊廣走過去,聲音奶聲奶氣,卻很是老練的說:“父親并沒有真正想殺唐邕,對么?”
楊兼這才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楊廣,沒有立刻說話。
楊廣說:“自然,父親不是舍不得殺唐邕。”
而是因著唐邕知曉很多關(guān)于和士開的事情,想要前后夾擊和士開,唐邕就是一個契機,只要唐邕歸順?biāo)麄,把能說的全都說了,和士開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他們處置了。
因此楊廣才說,楊兼并沒有真的想要殺唐邕,他方才說了那么多,其實都是嚇唬人的。
而嚇唬的這個人,并不是即將被殺頭的唐邕。
而是……
“白將軍。”楊廣篤定的說。
白建被軟禁在軍中養(yǎng)馬,與楊兼立下了賭約,只要一年之內(nèi),白建有求于楊兼,那么就要無條件歸順楊兼,如果一年之后白建都沒有求于楊兼,那么白建便可以離開,楊兼再不糾纏。
白建和唐邕是認(rèn)識的,而且前后腳被派往晉陽,素來有一些交情,唐邕下令被斬頭,白建就在府署之中,肯定會聽說的,如此一來,一箭雙雕,正好可以收攏白建和唐邕兩個人,大軍開到宜陽,再不成問題。
定陽府署,馬廄。
白建正在馬廄洗馬,他這些日子一心養(yǎng)馬,甚么事情也不問,甚么事情也不管,馬廄里的馬匹全都被白建養(yǎng)的健壯無比,即使匆忙趕路,這些馬匹也沒有因此累瘦,反而更加矯健。
白建打了一桶水,將粗衣的袖子挽起來,仔細(xì)的擦拭著馬匹,就在此時,幾個仆役從旁邊走過來,似乎正在嘮嗑兒。
“聽說了沒有,將軍下令要斬首敵軍了!”
“是了,叫甚么……唐邕的?”
白建洗馬的動作稍微頓了一下,微微蹙眉。
那幾個仆役還在嘮嗑,繼續(xù)說:“要我說,這個唐邕也是可憐兒,齊軍都撤退了,只留下他和幾千人,那不是等死么?”
“可憐甚么?他那是傻!你說他傻不傻,明知道是等死,現(xiàn)在卻不知悔改,咱們將軍明明給了他機會,他倒是好,清高的很呢!這種人死了算了,留著也沒用。”
“午時就要斬首了,聽說殺了之后,還要把腦袋拋出城門呢!”
幾個仆役說著,從旁邊路過,根本沒有注意白建,很快遠(yuǎn)去,白建兀自立在馬廄之中,洗馬的動作卻沒有繼續(xù),突然將刷子扔下,似乎做了甚么決定,轉(zhuǎn)身大步離開馬廄,朝著定陽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楊兼正坐在幕府之中批看文書,小包子楊廣在一邊幫忙,因著他們打定主意要從宜陽進(jìn)攻雒陽,再從雒陽迂回鄴城,所以一切都需要精準(zhǔn)計算,糧草輜重等等,都等著經(jīng)手批看。
就在此時,“踏踏踏”的腳步聲傳來,有人急匆匆進(jìn)入幕府,楊兼撩起眼皮只是看了一眼,原是原北齊騎兵參軍,如今軍中的洗馬奴白建,隨即楊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xù)忙碌手中的文書。
白建走進(jìn)來,拱手說:“將軍。”
“白將軍,”楊兼淡淡的說:“兼如今正在忙碌,如果白將軍沒有甚么要緊的事情,先請回罷,明日再說。”
“明日便晚了!卑捉ü笆终f:“將軍,請聽彥舉一言!”
“哦?”楊兼這才放下手中的文書,笑容有些子冷酷和薄涼,說:“白將軍何出此言?到底是什么嚴(yán)重的事情,今兒個不說還能晚了?”
白建雖是個老實人,但他不傻,一看到楊兼的表情,就知道楊兼已經(jīng)明白自己要說甚么。
白建拱手說:“請將軍,饒過唐邕一命!
楊兼挑起唇角,說:“白將軍,這是有求于兼?”
白建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又說:“的確,彥舉有求于將軍!
“白將軍沒有忘記罷?既然白將軍有求于兼,那么是兼贏了。”
白建順著楊兼的話說:“大丈夫一言九鼎,彥舉從不說謊,的確是彥舉輸了,從今往后,彥舉愿意追隨將軍!”
楊兼說:“是甚么讓白將軍改變了心意?難道只是因著唐將軍之事?”
白建與唐邕有舊,的確有些交情,但說到底,其實白建倒不是只因為唐邕的事情,便歸降了楊兼。
白建這些日子在軍營中看過了很多,無論是主將與將領(lǐng)們的相處方式,還是主將與士兵們的干系,或者行軍,或者下令,或者駐兵,楊兼的軍營總和旁人的軍營不一樣,在這里白建異常的輕松,不會感覺到聽天由命的無奈,也不會感覺到無力回天的絕望。
白建一路跟隨,也聽說了車騎大將軍楊整的噩耗,但是楊兼并沒有因著悲憤,便將這些痛苦強加在齊人的百姓身上,這點子雖然聽起來很簡單,但是作為一個手握重兵的上位者來說,一點子也不簡單。
白建似乎想明白了很多,加之唐邕的事情,他正好可以用之前的賭約,于是便匆忙來見楊兼。
楊兼說:“既然是白將軍輸了賭約,那么白將軍愿賭服輸,從今日開始,除了養(yǎng)馬,白將軍還要負(fù)責(zé)領(lǐng)兵,我軍營中的將領(lǐng)做甚么,你便要做甚么。”
白建立刻說:“自是如此,將軍這是……答應(yīng)不斬殺唐將軍了?”
楊兼放下毛筆,幽幽的說:“兼的確可以不斬唐邕,但是唐邕是不是上趕著找死,兼便管不得了。唐邕如今就在監(jiān)牢等著問斬,如果午時之前,白將軍能令唐邕迷途知返,歸順我軍,兼便可以既往不咎,放過唐邕,但是反之……”
楊兼幽幽的一笑,說:“別怪兼心狠手辣了!
白建拱手說:“多謝將軍!彥舉這便去監(jiān)牢,不必等到午時,只需一個時辰,彥舉必定讓唐將軍改變主意,歸順將軍。”
白建“夸下?凇保⒖剔D(zhuǎn)身走人,大步離開了幕府大堂。
定陽牢獄之中,唐邕架著枷鎖,頹喪的席地而坐。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進(jìn)入牢獄,頭一次進(jìn)入牢獄,是被和士開扔進(jìn)來的,也算是這里的?土恕
唐邕的心中猶如一片死水,真正要面臨死亡,他突然有些迷茫起來,自己到底在做甚么,這樣值不值得?
但是唐邕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而且心中隱隱發(fā)酸,自己這樣死了,為了保護(hù)鄴城,為了保護(hù)大齊,但不知能不能傳到天子的耳朵里,就算是傳到了天子的耳朵里,會不會被和士開那個小人造謠走了形?到時候自己的死,還是正確的么?
唐邕閉著眼目,臉色平靜,心中卻波瀾萬千。
“吱呀——”
一聲輕響,牢房門被推開,唐邕睜開眼目,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來人竟然是白建!
白建一身粗衣,還沒有換下騎奴的衣裳便匆匆進(jìn)入牢房,站在陰濕的牢獄之中,說:“唐將軍,久違了。”
“彥舉?!”唐邕看向白建,隨即說:“你還活著?”
唐邕聽說天子讓白建去送死,白建又一直沒有回來,唐邕還以為白建早就死在了周軍手中,沒想到這會子能看到活生生的白建,除了穿的破敗了一些,竟然沒有甚么不好,看氣色,反而比往日里更加精神了一些。
白建彬彬有禮,說:“托唐將軍的福,彥舉安好!
唐邕詫異的說:“你怎么在這里?”
白建又說:“彥舉是來勸降將軍的!
“勸降?”唐邕的眼神登時露出不屑與鄙夷,說:“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怕死投敵。”
白建也不著惱,果然是個老實人,很客氣的說:“既然唐將軍知曉彥舉是怎么樣一個人,又如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哼!”唐邕冷笑一聲,說:“不必多言,我便是死,也不會投敵!你少浪費口舌罷!”
白建沒有再說話,而是揮了揮手,兩個士兵進(jìn)來,架起唐邕便走,唐邕奮力掙扎,但是他戴著枷鎖行動不便,冷喝說:“白建!你耍甚么花樣!”
白建平靜的說:“既然唐將軍死且不怕,又何必怕彥舉的花樣兒呢?請將軍放心,彥舉只是想帶將軍在城中轉(zhuǎn)一轉(zhuǎn),想必將軍鎮(zhèn)守定陽十分匆忙,卻從來沒有好好兒的看一看定陽到底是甚么模樣。”
“你說甚么。俊碧歧呃溧停骸耙獨⒈銡!哪里來的這么多廢話!”
白建見他一直掙扎,還大喊大叫,無奈的嘆氣搖頭,說:“把他的嘴堵上!
“白建,你……唔唔唔!”唐邕還想要喝罵,士兵絲毫不含糊,團了一塊布,粗暴的塞在唐邕口中,讓他根本無法說話。
白建揮了揮手,士兵押送著唐邕走出牢獄,沒有除去他的枷鎖,反而給他加了一輛囚車。
唐邕瞪著眼睛,幾乎睚眥盡裂,白建給他加了一輛囚車,這廝要帶著他游街示眾么?
白建平靜的說:“走。”
士兵推著囚車,押送著唐邕,隨著白建一路前行,從牢獄離開,真的上了城里的街道。
一走出去,城中竟然并不蕭條,到處排著長龍,定陽的百姓一個個肩膀挨著肩膀,排隊井然有序,這儼然是舍糧的隊伍!
宇文憲組織兵馬開倉放糧,做了很多餅食,韓鳳則是帶人維持秩序,讓難民們不要推搶。
唐邕剛才在幕府也聽楊兼說要放糧,便十分震驚,沒想到放糧的速度這么快,更是震驚不已,且楊兼并非做做樣子,那些餅食都是硬貨,足夠難民填飽肚子。
白建抬起手來讓囚車慢慢停下,對唐邕說:“這是齊國公正在組織士兵們舍糧,城中的百姓,無論是齊人還是周人,都可以吃糧。唐將軍也是知道的,不管是齊人還是周人,都會餓肚子。”
白建似乎說了一句冷笑話,隨即招了招手,說:“繼續(xù)走!
他們越過舍糧的隊伍繼續(xù)往前,再往前還有一條長龍,這回好像不是舍糧的隊伍,不知在做甚么,也是大隊人馬排得老長。
囚車被推過去一些,唐邕看到隊伍的最前頭擺著一張案幾,一個身材高大,卻有些畏畏縮縮的年輕男子坐在案幾邊,竟然是在給這些難民診脈。
唐邕看著那年輕男子,似乎覺得有些眼熟,白建善解人意的解釋說:“此乃徐醫(yī)官之侄,徐敏齊。”
唐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險些給忘了,這不就是那日里被和士開扔下城門去打頭陣的徐敏齊么?沒想到被周軍俘虜回來,竟然沒有殺頭,反而好好兒的。
徐敏齊坐在案幾邊,正在給難民診脈,雖然形態(tài)畏畏縮縮,但是動作麻利,快速的寫下藥方,交給旁邊的仆役,身后是一大堆的藥鍋,正在現(xiàn)場抓藥熬藥。
白建淡淡的說:“城中缺糧,疾病橫行,百姓食不飽肚子,更別說治病了,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只能等死,唐將軍你我生來都是官宦之子,應(yīng)該無法想到百姓也會面臨如此疾苦罷?”
放糧便不容易了,竟然還組織給難民醫(yī)病,如果這只是作秀,做到這種程度,也算是一種造福了。
唐邕慢慢竟然不再掙扎,他的嘴巴里還堵著粗布,卻放松下來,沒了聲音,定定的看著那些排隊的人龍。
“神仙。∈巧裣!救了我兒,他是神仙!”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一個面色滄桑的女子跪在地上,懷里抱著個小娃娃,對著徐敏齊又磕頭又是哭喊,嚇得徐敏齊差點跌在席上,趕緊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不不不、不敢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不敢當(dāng),快快——快請起……”
女子激動地一直哭,說甚么也不起來,一定要給徐敏齊磕頭才可,徐敏齊著急不已,竟然也跪下來對著那女子磕頭。
因著熬藥需得很多人手,膳房里一部分膳夫都被抓過來頂替,啞子也在其中,眼看著徐敏齊和難民女子對著磕頭,臉色冷漠的走過去繼續(xù)熬藥。
白建見到這樣一幕,卻笑了笑,說:“唐將軍,你可識得定陽?你可真正見識過定陽?眼下的定陽,又可是唐將軍曾經(jīng)見過的定陽?”
白建三次發(fā)問,三個問題繞來繞去,仿佛繞口令一般,唐邕卻怔愣住了,這些問題好像是甚么無解的難題。
白建又說:“天下就在那里,而唐將軍眼下見到的,是不一樣的天下!
“不一樣……”唐邕喃喃的說。
“不一樣?”啞子單膝跪在地上熬藥,聽到白建的話,輕聲重復(fù)了一遍,仿佛在自言自語……
……
楊兼正在膳房熬粥,他日前做了鴿子湯給楊瓚溫補,今日又做了鴿子肉,便是潮汕砂鍋粥的做法,粥水濃郁,鴿子的醇香濃厚全都熬進(jìn)了粥水中。
按理來說,潮汕砂鍋粥講究的是米是米水是水,米粒不能熬得稀爛開花,需要粒粒分明,不能熬成稀飯一般粘稠。不過楊瓚的身體還在恢復(fù),楊兼便將粥水熬得盡量軟爛一些,免得給楊瓚造成負(fù)擔(dān)。
楊兼正在熬鴿子粥,盛出來一小碗,遞給坐在一邊的楊廣嘗嘗味道,楊廣本身還不餓,但是吃了一口之后,只覺得粥水鮮美的難以言喻,鴿子的鮮香完全吸收到了粥水之中,完美結(jié)合米香,咸香之中回甘,異常的清新,也不會覺得膩口。
小包子“砸砸砸”吃的正香,小腳丫都不由自主的晃了起來,仿佛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此時,有人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進(jìn)入膳房。
楊兼抬頭看了一眼,是白建,身后還跟著唐邕,唐邕已經(jīng)去了鎖鏈和枷鎖。
楊兼很快收回目光,對楊廣說:“兒子,粥水的味道如何?軟硬適中么?”
楊廣點點頭,肉肉的小臉蛋直晃悠,說:“咸淡適中,軟硬可口!
楊兼將粥水從火上端下來,這才對唐邕說:“唐將軍是來做甚么的?”
唐邕垂下頭來,似乎有些慚愧,說:“卑將……是來投誠的!
楊兼并沒有廢話,也沒有嘲笑唐邕的反復(fù)無常,只是很爽快地說:“即使如此,請?zhí)茖④娨撇侥桓,時不我待,立刻商議增援宜陽之事罷!
眾人很快聚攏在幕府之中,都聽說了唐邕歸順的事情,事不宜遲,早些定奪下來,也可以早些增援宜陽,畢竟宜陽那面兒,宇文會只帶了三千兵馬,人數(shù)太少,根本無法抵抗和士開的三萬大軍,時間短還能抻著,時間一長,必然會落敗。
楊兼在幕府中坐下來,開門見山地說:“唐將軍了解和士開的兵馬,兼想要進(jìn)攻宜陽,該如何是好?”
唐邕同樣沒有廢話,他是干練之人,沉吟了一番,盯著案幾上的地圖看,隨即說:“和士開這個人記仇,如今他想要奪回宜陽,必定也會懼怕鎮(zhèn)軍將軍反過來偷襲他們,卑將建議,請將軍大肆放出進(jìn)軍宜陽的消息,如此一來,和士開方寸大亂,唯恐腹背受敵,定然會派出伏兵,在半路半路伏擊將軍,以免將軍的人馬與宜陽匯合,我等不防來一個反伏擊。打草驚蛇,引得和士開的兵馬自投羅網(wǎng),來消耗他們的兵力。”
楊兼手上有五萬大軍,按理來說其實可以橫沖直撞的開向宜陽,但是他們的五萬兵力,不只是對抗和士開的,還需要保留實力,進(jìn)攻雒陽,甚至北上鄴城,因此并不能太過大刀闊斧。
唐邕的計劃便是保留實力的同時,削弱和士開。等減弱了和士開的兵力,再一擁而上,和宇文會里應(yīng)外合,前后夾擊。
韓鳳說:“這主意倒是好!只是……咱們怎么才能打探到和士開的動向?”
唐邕說:“無需擔(dān)憂,唐某在和士開的軍隊中有一些人脈!
其實和士開的士兵,也并非全都信服和士開,他的士兵多半是朝廷撥給的正規(guī)軍,和士開起家是個商賈,又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將軍,這次領(lǐng)兵出來,很多人都不服氣他。
唐邕素來是個悍將,和士開的軍中有很多唐邕的崇拜者,其實就是小迷弟,如果唐邕可以聯(lián)系這些人,和士開的動向不在話下。
楊兼點點頭,說:“好,便勞煩唐將軍探聽虛實,只要和士開一有動靜,我們便一網(wǎng)打盡!”
唐邕負(fù)責(zé)打探虛實,很快便來了回音,不出所料,和士開聽說他們要和宜陽匯合,非常著急,派出了人馬準(zhǔn)備埋伏楊兼。
唐邕說:“和士開的兵馬已經(jīng)埋伏在了龍門。”
龍門在定陽的南面,乃是渡過黃河的一道關(guān)卡,因為險要,因此有龍門之稱。
如果楊兼的隊伍想要盡快趕到宜陽,那么從龍門直插過去是最方便的選擇,所以和士開埋伏了兵馬在龍門,便是想要借助險要的地勢,將楊兼的兵馬一撥搓干凈。
“龍門?”高延宗的臉色登時變了,為何會突然變了?因為在龍門打仗,那一定是水戰(zhàn)啊,之前高延宗在水上輸了好幾次,他還不會游水,已經(jīng)成為了高延宗的心理陰影。
高延宗說:“怎么辦,郝阿保不在。
郝阿保和狼皮此時正在宜陽戍守,不在軍中,他們才是水戰(zhàn)主力,如果沒有這兩個人,又是龍門這等險要之地,誰也沒有把握。
唐邕卻說:“正是因著和士開料定郝將軍不在軍中,所以他們才會在龍門埋下伏兵!
如果郝阿保和狼皮在這里,和士開肯定不敢冒險,唐邕又說:“這反而是我們的機會。”
韓鳳說:“話雖然如此,可是這機會太冒險了一些,咱們之中沒有人擅長水戰(zhàn),還要面對埋伏,這……有勝算么?”
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韓鳳都有些猶豫,可見龍門的險要。
唐邕一笑,說:“只要鎮(zhèn)軍將軍肯做誘餌,現(xiàn)身龍門,和士開的伏兵一定上鉤,到時候前撲后繼,咱們再派兵埋伏在后,便能將這些伏兵一網(wǎng)打盡!
高長恭蹙眉說:“太危險了!
高延宗說:“老唐!你這是公報私仇罷!你擺明了讓將軍去送死!”
楊瓚聽到送死二字,下意識哆嗦了一下,拿著耳杯的手一顫,耳杯“當(dāng)。 币宦暻迷诎笌咨,里面的水灑了滿地都是。
高長恭對高延宗微微搖頭,高延宗這才知道自己說了錯話,簡直戳了楊瓚的傷疤,尷尬的縮到一邊去。
楊兼抬起手來,按住楊瓚的手背,安撫的拍了拍,說:“三弟放心,和士開想要我的命,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命!”
唐邕的手段雖然危險了一些,但不得不說,這是個好法子,和士開沒有甚么領(lǐng)兵的才能,又急于消滅楊兼的軍隊,只要楊兼一現(xiàn)身,無需多說一定會上鉤。
楊兼打算按照唐邕的策略來,高長恭、宇文憲和唐邕迂回后路,三面包抄,等到和士開的伏兵一出現(xiàn),立刻沖上來圍剿。
臨行龍門的前一晚,楊兼帶著楊廣剛從幕府回來,便看到有人蹲在自己屋舍門口,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三弟楊瓚。
這些日子楊兼基本不讓他做甚么活兒,專心養(yǎng)傷,沒想到這么晚了,楊瓚還沒睡,抱著膝蓋勸蜷縮成一團兒,蹲在屋舍門口的地上,把臉埋在膝蓋里,也不知道在做甚么。
“三弟?”
楊兼一出聲,楊瓚立刻便動了,抬頭來凝視著楊兼。
楊兼給他整理了一下鬢發(fā),說:“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去歇息?”
楊瓚搖搖頭,說:“大兄,我也跟著你們從龍門渡河!
楊兼微微蹙眉,楊瓚似乎怕他拒絕,立刻說:“大兄,我……亦想為二兄報仇!
他說著,抿了抿嘴唇,似乎覺得唇角有些干裂,再說話時候嗓音已經(jīng)哽咽了,說:“弟弟不想再藏在任何人身后了!
楊兼輕嘆一聲,說:“你沒有藏在任何人身后,三萬大軍折損的如此少,這全都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決斷果決,還會死更多的人!
“可是……”楊瓚哽咽的說:“可是我再怎么樣,也換不回二兄來……大兄,你讓我去罷!”
楊廣嘆了口氣,小大人一樣的說:“父親,便讓小叔一同罷!
楊兼沉思了一會子,說:“好,但你要把身子養(yǎng)好,絕對不可再受傷!
楊瓚使勁的點頭,說:“都聽大兄的!
……
龍門。
秋季的風(fēng)很大,龍門地勢險要,狂風(fēng)貫穿,嗚嗚的風(fēng)聲似乎離人的嗚咽,凄涼又陰冷。
楊兼站在戰(zhàn)船的甲板上,狂風(fēng)將他的鬢發(fā)肆虐吹拂,一身白衣獵獵作響。
“噠噠噠!”一個小小矮矮,還稍微有些嬰兒肥的身影從船艙中走出來,懷里捧著一條對比他來說,又大又長的披風(fēng),正是楊廣。
楊廣走過來,墊著小腳丫,把披風(fēng)擎過頭頂,說:“父親,水上風(fēng)大,加一件披風(fēng)罷。”
楊兼這才回過神來,剛要去接披風(fēng),便聽到“殺——!”的吼叫聲。
是齊軍的伏兵!
伏兵以為殺了楊兼一個的措手不及,英勇無畏的涌來,快速逼近戰(zhàn)船,楊兼唇角一挑,說:“來了!
他說著,立刻下令,說:“下令后退,裝作倉皇逃避!
“是!”
戰(zhàn)船很快后退,似乎很是懼怕,而且沒有防備,和士開的伏兵一看這場面,料定楊兼是害怕了,立刻追擊,對楊兼的戰(zhàn)船窮追不舍。
戰(zhàn)船一路后退行駛,很快行駛到了一個地方,竟然突然停住不動,和士開的伏兵一直追擊,并沒有發(fā)現(xiàn)甚么不對勁,等追得近了,這才發(fā)現(xiàn)前面的戰(zhàn)船停了下來。
“殺——。
“包抄齊軍!”
和士開的伏兵感覺不對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原來楊兼的戰(zhàn)船后退,并非是因為害怕,而是想要把他們引到一個特定的位置。
宇文憲、高長恭和唐邕三面包抄,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只等著齊軍落網(wǎng)。果不其然,眼看著齊軍的伏兵鉆進(jìn)了他們的包圍圈,立刻一聲令下縮緊包圍。
“有埋伏!!”
齊軍這時候才連忙大喊著:“撤退!鳴金——撤退!快!后退!”
齊軍一共兩條戰(zhàn)船,前面的想要后退,但是后面的反應(yīng)不過來,這附近地勢險要,水流湍急,根本不是他們想跑就能跑的,登時方寸大亂,船只恨不能在原地打轉(zhuǎn)。
周軍士兵用鉤拒將齊軍的大船勾住,讓他們無法開走,很快沖上船去,狂風(fēng)一般碾壓,直接控制了齊軍的兩艘伏兵船只。
齊軍的伏兵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還沒鬧明白情況,就被/干脆利索的全部活捉了。
楊瓚立刻從船上躍過,大步跑過去,在那些齊軍俘虜中來回尋找,面色狠戾又焦急,但是他尋找了半響,最后垮下肩膀,喃喃的說:“沒有……沒有和士開……”
和士開并沒有親自帶兵,想來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和士開掌握三萬大軍,又要對抗宜陽,應(yīng)該不可能親自領(lǐng)兵伏擊,他們抓到的,最多是和士開的親信而已。
楊兼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要著急,已經(jīng)過了龍門,和士開的死期還會遠(yuǎn)么?”
因著唐邕的計策,這一趟簡直是干脆利索,繳獲了兩只艘戰(zhàn)船,無數(shù)的輜重,俘虜了許多齊軍精銳,全部押解下去。
宇文憲負(fù)責(zé)清點這些輜重俘虜,將他們押解入軍營之中,這些俘虜中還有很多和士開的親信,如果能加以審訊,想必知道的會更多,對他們?nèi)蘸筮M(jìn)軍宜陽也有幫助。
眾人從龍門渡河,扎下營帳,楊兼和楊瓚、楊廣二人巡視了一遍軍營,隨即便去找宇文憲,查看俘虜和輜重的情況。
宇文憲見到楊兼走進(jìn)來,拱手說:“將軍!
楊兼點點頭,說:“登記的如何?”
宇文憲說:“都差不多了,還有這最后一批!
楊兼環(huán)視了一下營帳,最后一批俘虜也在登記,馬上便能全部整理完。
秘書郎登記好之后,宇文憲便說:“把俘虜都押解下去!
“是!”
士兵們押解著最后一批俘虜,準(zhǔn)備出營帳,即在此時,楊瓚突然渾身一震,大喝一聲:“且慢!”
“怎么了?”楊兼回頭看著楊瓚。
楊瓚昔日里可是京兆有名的才子,彬彬有禮,雖然也會武藝,但看起來更像是個文人,說話從來不急不緩,如此失態(tài)大喝還是頭一次。
楊瓚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盯著一個方向,然后不顧一切的沖過去,撥開旁邊的俘虜,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其中一個俘虜?shù)囊骂I(lǐng)子,使勁一拽,眼珠子赤紅充血,沙啞的說:“是你?!”
是誰?仿佛是楊瓚認(rèn)識的人,而且好像有甚么嫌隙。
不,看起來并非是有嫌隙,而是深仇大恨。
那俘虜嚇得面無人色,使勁低著頭,似乎不敢抬頭一般,說:“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楊兼蹙眉說:“到底怎么回事?”
楊瓚渾身打飐兒,嗓音沙啞的說:“大兄!是他!!就是他收受了和士開的賄賂!是他出賣了二兄!都是他,二兄才會……才會……”
原來這俘虜根本不是甚么齊人,而是正兒八經(jīng)的北周人,乃是跟隨在車騎大將軍楊整麾下的副手,在平陽都是因著此人收受了和士開的賄賂,所以出賣了軍隊的機密,和士開偷襲成功,大軍潰散,楊整為了三萬大軍,甘愿斷后,最后連一具全尸都沒有留下來。
這叛徒被和士開收買之后,跑到了和士開的軍營,沒想到他們在這里又碰面了,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如今叛徒變成了俘虜。
楊瓚見到此人,如何能不氣憤,他渾身氣的打飐兒,整個人仿佛是狂風(fēng)之中的枯葉,眼珠子充血,眼眶赤紅,呼吸粗重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楊兼一聽,眼神也跟著肅殺起來。
“不不不!”那俘虜大喊著:“小人也是被逼……被逼無奈!饒命啊,饒命啊!”
楊兼不怒反笑,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容,說:“來人,把貴客請進(jìn)幕府大帳,本將軍要親自審一審他!
“是!”
士兵立刻架著俘虜,俘虜打著挺大吼,卻無濟于事,被一路拖拽著進(jìn)入幕府營帳中。
眾人聞訊趕來,將幕府營帳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都想要看一看這俘虜?shù)降资巧趺吹滦,差點害死了三萬大軍。
俘虜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著:“饒命啊!饒命,卑將……卑將也是被和士開那個狗賊威脅了!饒命啊……”
“饒命?!”
楊瓚嘶聲力竭的怒吼著:“饒命。吭趺答埬悖!你出賣我二兄之時,可想過饒命?!可想過也有今日?!”
嗤——!
楊瓚抽出一把佩劍,應(yīng)聲扎在那俘虜?shù)耐壬,俘虜(shù)拇笸乳_了一個血窟窿,整個人像王八一樣跌倒在地上,疼的慘叫不止。
“饒命啊,不不……別殺我……別殺我……”
楊兼看著鮮血汩汩的冒出來,卻連眉頭都沒眨一下,面容十足平靜,甚至還輕笑了一聲,說:“既然三弟歡心,便將此賊交給三弟處理罷!
楊瓚死死握著長劍,“嗤——”一把拔/出來,緊跟著又要跟上一劍。
“饒命。○埫
“我知道和士開的機密!你們不能殺我!”
楊兼冷笑一聲,說:“便算是不知道和士開的機密,我們照樣俘虜了他的伏兵,你覺得兼是需要你這些垃圾消息之人么?”
“不不不!”俘虜又大喊著:“別殺我!!別殺我,我……我還知道車騎大將軍的消息!你們不能殺我!”
車騎大將軍,自然說的就是楊整,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楊瓚更是惱怒,“嗤——”又是一聲,這回扎在俘虜?shù)母觳采希瑤缀踉艘粋對穿。
“啊啊啊啊——別殺我!我真的……我真的知道車騎大將軍的下落,那……那顆人頭不是車騎大將軍的!”
“你說甚么。俊睏瞽懳罩L劍的手一顫,“當(dāng)啷!”一聲,流淌著鮮血的長劍丟在地上,死死盯著那俘虜。
俘虜疼的臉色慘白,求饒說:“我不敢說謊啊,我說的是實話!”
楊瓚顫聲說:“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俘虜卻閉口不言,說:“要……要是讓我說也可以,但是你們……你們要保證不能殺我!”
俘虜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在這個時候竟然還能談條件。
小包子楊廣冷笑了一聲,肉嘟嘟的唇角掛著譏諷。
那俘虜又說:“連和士開都不知道的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們要是殺了我,就永遠(yuǎn)也別想知道!所以……所以你們看著辦罷!”
他又看向楊兼,說:“除非鎮(zhèn)軍將軍答應(yīng)放我一條生路,我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你們不能傷害我,立刻放我離開!否則……否則就算折磨死我,我也不會說!”
眾人立刻看向楊兼,如果讓他們饒了這個叛徒,大家說甚么也不愿意的,這種感覺豈不是像吃了屎一樣?
然而俘虜?shù)脑拝s讓他們看到了一絲絲渺茫的希望,雖然這希望只是渺茫的畫大餅,但所有人都不想放棄。
楊兼瞇著眼睛打量俘虜,隨即走過去,說:“好,我答應(yīng)你,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兼便饒過你,放你離開。”
眾人雖然不甘心,但是勸阻的話到了口頭,誰也說不出來,這種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吞的感覺,窩心又窩火。
那俘虜狠狠松了一幾口氣,說:“這是你說的,身為鎮(zhèn)軍將軍,絕不能反悔!
楊兼冷聲說:“在兼反悔之前,我勸你趕緊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俘虜連忙說:“當(dāng)時……當(dāng)時車騎大將軍阻攔和士開的追兵,和士開因為……因為畏懼車騎大將軍,所以不敢親自追擊,就派遣小人追擊,車騎大將軍實在太過勇猛,小人哪里是他的對手?其實……其實大將軍只是受了傷掉進(jìn)了水中,被河水沖走了,小人,小人也只是為了領(lǐng)功,才隨便抓了一個酷似大將軍的士兵,把腦袋斬下來,帶回去領(lǐng)功而已,車騎大將軍沒有死,肯定沒有死!只是被、被河水沖走了!”
眾人一聽,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氣,隨即心竅又懸了起來,已經(jīng)過去這么長時日杳無音訊,楊整還受了傷,不知情況如何。
楊兼立刻瞇眼說:“快,下令沿河搜索,便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將車騎大將軍找出來!”
“是!”眾人得令,爭著去搜尋車騎大將軍楊整的下落。
楊瓚心頭狂跳,心竅因著喜悅和興奮,竟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心悸,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準(zhǔn)備親自安排搜索的事情。
那俘虜大喊著:“小人知道的都已經(jīng)說了,求求將軍,放了小人!將軍方才說過,只要小人和盤托出,便放小人離開,現(xiàn)在……現(xiàn)在可以放開小人了罷?”
楊兼并沒有著急離開幕府,把目光又落回了俘虜身上,上下打量著俘虜,隨即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說:“敢和兼談條件的,你還是頭一個!
“將……將軍……”俘虜見他面容異樣,分明是笑,卻無比冷酷,一股森然的感覺席卷而來,顫聲說:“將軍,你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啊,你說過要放了我的!鎮(zhèn)軍將軍豈能不講信用?!”
“哦?”楊兼幽幽的說:“兼和人才講信用,難道和狗也需要講信用么?這是滑天下之大稽,尤其你……還是一條蠢狗。”
楊兼說著,收斂了笑容,擺擺手說:“帶下去,砍了他的腦袋,裝在錦盒里,送給和士開當(dāng)見面禮!
。骸#
(https://www.dzxsw.cc/book/170269/871687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