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色未見衰退，還是一番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之景象，只是屋內已經意興闌珊氣氛尷尬。


　　方天應分明已經看見慕卿寧和夜凌淵臉色不虞，但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賠笑，又自顧自地說了一些玩笑話，維持著表面的和諧。


　　終于三盞茶過后，他連自己幼年糗事都無從再說的時候，略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好像終于等到了什么。


　　拱手說：“太子殿下舟車勞頓想必累了吧，府中的廂房已經準備妥當，還請殿下和太子妃不要嫌棄微寒。”


　　其實席綿上除了李通判和方天應一唱一和，夜凌淵和慕卿寧的言語都甚是寥寥，如今聽他主動散筵，不免譏笑：


　　“方家主若說自己府上微寒，那這天底下還有幾人不是微寒呢？罷了，本宮就和殿下在此借住一晚，明日啟程，有勞方員外了。”


　　慕卿寧還以為他要一個人從現在自說自話到明天早上呢，原來也有無話可說的時候，可笑至極！


　　方天應也知道這個太子妃不是個好招惹的主，哪里會和慕卿寧針鋒相對呢，什么都是順著慕卿寧的話鋒講。


　　點頭哈腰的連連說：“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夜凌淵也不想再做，站了起來：“帶路吧！”


　　兩人安排的院子倒也算得上難得的雅致，茂林修竹宮燈雨簾一應都有，最重要的是白天鬧了那么久，方府上下的人就算想要前來巴結，也沒有合適的借口了。


　　慕卿寧和夜凌淵正坐在桌前，商議著如何方家乃至帝陵城大小官員背后的臟污時，慕卿寧的奴婢綠瓶走了進來。


　　原來早在進入方家的時候，慕卿寧就對綠瓶使了一個眼色，讓她趁機去調查關于劉天遠和方家的事情。


　　綠瓶回稟：“啟稟小姐，我在附近略略問過，劉天遠大人生前確實和方家有些交情，只是更多的也便不肯說了。”


　　她出去了這么久卻只查出了這些東西，顯然慕卿寧是不滿意的，但也并沒有過多苛責，而是對夜凌淵調侃道：“還是你的無明好使啊，行了，你們下去吧，本宮自有決斷。”


　　無明和暗一都是夜凌淵最得力的暗衛，他們幾乎無往不至無所不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尋個由頭挖過來，自己行事也可以方便很多。


　　不過轉念又想，那無明向來唯夜凌淵之命是從，自己討要也未必能真心相對，再者凡事還是應該依靠自己為好！


　　想著她摘掉了頭上的頭飾，讓丫鬟給她梳了一個男子的發髻，還要了一套男裝，扮上過后倒也真像一個眉目精致的小公子，只是過于油頭粉面了一些。


　　夜凌淵抹掉了她眉頭的一點黛色，再拿起眉筆繪上幾分，脂粉氣輕了不少：“需要我的陪同嗎？”


　　他沒有問慕卿寧為什么要扮成這樣，也沒有問慕卿寧要去哪里，只是詢問她需不需要陪同，因為他相信她，相信她有自己的決斷！


　　慕卿寧也知道他的心意，心里很是感動，但是手上卻還是不肯輕易繞過，輕佻地抬起夜凌淵的下巴，一副浪蕩子的模樣：


　　“你若是不在這里，他們又怎么能夠放心呢？小娘子，本官人一人足矣！”


　　耽誤了這么多時候，雨幕終于變得朦朧，慕卿寧撐傘走在繁華的集市上，這里華燈初上雨過天晴，既熱鬧又濕漉漉。


　　她四處張望，最終在一個年邁的老者攤前停下，老人家穿著粗布衣衫用抹布把鴨梨擦得锃光瓦亮，想要吸引顧客的青睞。


　　慕卿寧拿起一個碩大的梨子，重重咬了一口，汁液甜蜜：“老人家，這鴨梨看起來很甜，給我稱一斤。”


　　許久無人光顧的老人瞬間就笑逐顏開，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笑吟吟地拿起稱：


　　“好勒，小公子真有眼光，我家賣的梨是十里八村最甜的，很多大人都來吃呢，這是你的梨，你拿好！”


　　黃橙橙的鴨梨被褐色油紙包裹的滿滿當當，看來是足稱足斤不少一分，見慣了那些虛與委蛇的面孔，這還是第一次在帝陵城感受到淳樸。


　　慕卿寧擦了擦嘴巴的梨子汁，狀似好奇地問：“真的嗎？連大人也來買？”


　　說到自己的老本行，而且是頗有臉面的事情，老人的眼神都變得精神矍鑠。


　　他興沖沖地說：“老頭子還能騙你不成，小公子一看就是外鄉人吧，我們這附近住著一個劉大人，他生前常常來我這里買梨。”


　　要想從一個人的嘴里探知消息，那邊要從他最得意最喜好的事情著手，言多必失，很多時候信息會在不經意間透露出去！


　　慕卿寧不置可否道：“這個劉大人小可倒是略有耳聞，說是這個劉大人和本地的鄉紳方萬鈞私交甚好，是個難得的清官。”


　　聽到有人將劉天遠和方萬鈞相提并論，而且還頗有溢美之詞時，老人不禁嗤笑：“方萬鈞，哼，這個人算什么鄉紳，根本就是鄉害。”


　　詢問終于到了慕卿寧想要的地方，她的面上仍是一點沒漏，一臉疑惑地問：“此話怎講啊？”


　　集市上來來往往都是過客行人，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對老者年輕人談論什么，所以兩人的交流是十分輕松地進行。


　　老人長嘆一聲道：“看小公子初來乍到不懂人心險惡，老頭子也就對你說些掏心窩子的話，防著你和那劉大人一樣，錯信他人，哎！”


　　提起劉大人的時候，老人的臉上有惋惜的神采，想必這個劉天遠為官之時對百姓還是不錯的，可惜從來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但是不要緊，青山史冊會永遠記得你，百姓朝廷也會為你洗刷清白！


　　慕卿寧煞有介事地拱手行禮，這世上愿意為他人指點迷津之人是很少很少的：“多謝老人家指點。”


　　老人開始慢慢地講述方家的成名之路，從他們還沒有成為現在這樣的鄉害講起。


　　“這個方萬鈞本是草莽出身在江上行走的人，后來不知怎的發了筆橫財成了地主，又給朝廷捐了不少銀子在帝陵城站穩了腳跟，此后便是欺男霸女私買鹽田無惡不作，偏又舌燦蓮花能言辨，將多少人都身家騙了進去，那些人被他打死的打死，誣陷的誣陷，哎……”


　　原來那金玉其外的豪華宅院，竟是用累累尸骨建筑而成，當真令人哀民生之多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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