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一直駐足在巷中不離開，周圍那幾個男人從墻上支起身，慢慢地向他二人圍了過來。

　　樊克儉視線一直死死地盯住那老者的背影，握著傘柄的骨節(jié)發(fā)白，呼吸又沉又急促，似是胸腔中積郁著大量濁氣在等待噴發(fā)。

　　他本就被那不肯投狀、不肯站出來發(fā)聲的一戶戶人家氣紅了眼睛，見這幾個帶著戾氣的男人要上來，他咬著牙，腳下與有要動的架勢。

　　徐謹(jǐn)在一旁見他一副急于發(fā)泄、要與他們拼命的模樣，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那幾人已經(jīng)越來越靠近他們，身旁的少年動了動眼珠掃視著他們。

　　徐謹(jǐn)注意著這些暴客的動作，手上用力扯著樊克儉，將他往回拉。

　　她眼睛盯住周圍的人，嘴上輕聲道：

　　“向嬰，我們先走。”

　　樊克儉一雙寡淡的眸子冷凝著他們，徐謹(jǐn)一邊用力拽他，一邊一步步地帶著他往后退。

　　小巷內(nèi)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想來不只是因為這下起來沒個頭兒的大雨。那幾人將他們逼出巷子后，沖他們做了個挑釁的表情，隨即紛紛轉(zhuǎn)身回去繼續(xù)守著，防止有人會“不聽話”。

　　……

　　走在去劉家的路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或者說，自他們一出門就是這般壓抑的沉默。

　　樊克儉舉著傘，直視前方，目光空洞，面色僵硬，看不出有任何正常人的表情，除了眼角那若有似無的淚光。

　　一股涼風(fēng)襲來，徐謹(jǐn)握緊冰涼的指尖，實在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樊克儉眼神松動，怎么說也是一個男子，個子比她高，肩膀比她寬。他默默攬過她，掌心與臂膀向她傳遞著那僅存的一點暖意。

　　到了劉家，陰雨天將這個掛著白幡，處處都是白色的簡樸小院襯得更加孤寂凄涼。從院中向屋里看去，是一片漆黑，狹小的堂中停著一口用料十分尋常的棺材。

　　樊克儉走到屋門口時腳步放緩，似是有些猶豫。

　　他心猛地抽痛一下，眼角那滴淚水終于流了下來。直到現(xiàn)在他都無法相信，他最珍貴的阿舲，真的走了……

　　徐謹(jǐn)看清那靈堂上的排位，看到“劉揚舲”三個字，她也流淚了。她使勁抿著唇，嘴角酸得不行，喉嚨澀澀的，似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

　　“阿儉來了。”

　　跪在靈堂前燒紙的，是一個身著縞衣的婦人，劉揚舲的祖母病倒了，只有他的母親在操持的喪事。

　　造成兩死四傷的長留郡主還未伏法，無論來多少人威脅，劉夫人都不肯將劉揚舲下葬。

　　“伯母。”樊克儉跪在她身邊，與她一同給劉揚舲燒紙，還有她親手疊的金元寶。

　　徐謹(jǐn)沉默地跪在樊克儉身邊，手中拿著一只精致的金元寶，漸漸地，視線有些模糊了。

　　“阿儉，怎么樣了？”劉夫人此刻較為平靜，但是眉眼間帶著顯而易見的哭相。她充滿希翼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多么想從口中得到一絲好消息。

　　見劉夫人這般，樊克儉嘴上酸酸麻麻的，好像張不開一樣。他聲音沙啞，但他努力地將聲音放柔，安慰道：“伯母，您別急，我們還在找。”

　　劉夫人略略垂了垂頭，嘴里喃喃道：“好……好……”

　　堂內(nèi)變得靜悄悄的，只有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和眼前火燒紙錢的微弱聲響。徐謹(jǐn)想著，多給揚舲兄燒些元寶吧，好叫他在那邊多買些書和蠟燭。

　　這時，堂內(nèi)傳來一聲輕微的、抑制不住地抽噎聲，伸向火盆的那雙粗糙而素白的手也在抖動著……

　　徐謹(jǐn)再也忍不住，淚奔了……

　　“阿……阿儉啊……”劉夫人咽下口中澀澀的淚水說道：“阿儉，這位徐大人，謝謝你們，但是，你們盡力就夠了，千萬莫要為這件事為難。”

　　“伯母……”樊克儉喚了一聲。

　　徐謹(jǐn)說不出話來，只能輕輕搖著頭。

　　“咣”……

　　劉家小院兒的門被踹開了！堂中三個人擦著淚回身去看外面。

　　幾個面上帶著些傲氣的男人走了進(jìn)來，看著滿院的白色，顯然覺得晦氣。

　　劉夫人一見是他們，握緊了手中的紙錢。

　　幾個人不愿意進(jìn)靈堂，便吊兒郎當(dāng)?shù)貒�在屋門口，其中一個開口道：

　　“劉夫人，令郎還不下葬嗎？再放著，可不就臭了嗎。”

　　樊克儉一聽他這話，立時咬緊了牙關(guān)。他一把摔下手中的紙錢站起身，似是要上去同他們動手。

　　“與你們何干？”他瞪著他們，嘴里冷冷擠出幾個字。

　　徐謹(jǐn)也早已站了起來，半個身子擋在樊克儉身前，不能讓他沖動，也不能叫他吃虧。

　　這時劉夫人走過來擋在他倆前面，手指指著大門的方向?qū)δ菐兹苏f道：

　　“我兒子下不下葬不關(guān)你們的事，你們出去。”

　　“劉夫人，是不是錢沒給夠？這都好說，咱們啊，有的是。”那人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帶著笑意。

　　樊克儉雙眼變得猩紅，要繞開徐謹(jǐn)和劉夫人沖上去，卻被徐謹(jǐn)扯到了身后。

　　她揚聲道：“你們以為，用錢就可以買那兩條的人命了？那不能夠！”她像是宣誓般，重重壓著最后幾個字。

　　劉夫人也接口道：“我不要錢，我要讓我兒子走得安心。”

　　那幾人嘲笑地看著站在門檻里面的三個人，剛才那個人接著“勸道”：

　　“您說說，您不看自己，也要看看里面那位老夫人啊。她老人家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不如你們消消氣，痛快地把人埋了，就讓這件事永遠(yuǎn)過去吧。總不能把老人家再氣出個好歹，家里辦喪事還辦上癮了嗎？”

　　“你說什么！”樊克儉再也忍不了了，他沖了上去，一拳就打在了那人的臉上。

　　其他幾人見這架勢，啐了一口，紛紛要動手去揍樊克儉。

　　徐謹(jǐn)奪門而出，出招攔住他們他們的拳頭，將樊克儉護(hù)在身后。雨水將他們的頭發(fā)，臉龐和衣服都澆濕了，狹小的院子里，幾個人圍著他倆，雙方對峙，劉夫人也出來企圖阻止那幾人。

　　“沒用的，你們算什么啊？你們就是這個！”那人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漬，冷哼一聲，碾了碾腳下的濕泥，指著劉夫人沖徐謹(jǐn)和樊克儉說道：“與其在這里挑撥，不如勸勸她，將她的兒子早早下葬！否則，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說著，他抬了抬，立馬有一手下從懷前掏出一沓子銀票，手一晃，全都扔到了劉夫人腳下。

　　“這件事不會有結(jié)果的，拿著錢，結(jié)束吧，別擰了。我聽說您兒子腦子不太靈光，看您還這么年輕，不如拿著錢，找個年輕力壯的，再……再生一個……”

　　“你再敢說！”

　　樊克儉要去同他拼命，旁邊大步過來一人，似是要給他一腳，卻被徐謹(jǐn)旋身一記飛踢擊中胸口，倒退了兩步。

　　“哎呦……”

　　那人在兩邊人的攙扶下穩(wěn)住身體，說話那人看著手下前襟上的鞋印，冷笑著說道：

　　“不想葬，咱們就幫你！兩天一過，我們就來抬棺！到時候隨便扔亂葬崗上，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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