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獨舞(17)
戲檸舟身上有一種魅力。他是個可以隱藏自己鋒芒的人, 只要他想, 在人群中絕對是不容易注意到的人,但同時只要注意到他, 那目光和內(nèi)心的好奇總是讓人糾結(jié)不已。
嚴(yán)澤就屬于這種人, 從初到戲家照顧并且監(jiān)視他的那一刻開始, 到組織上層和他談話, 最后發(fā)生很多很多他都無法解釋的事情,戲檸舟現(xiàn)在的形象已經(jīng)完全讓他琢磨不透了, 并且……越看越模糊。
戲檸舟是個溫和的人。
嚴(yán)澤從來沒有見過戲檸舟生氣的樣子, 哪怕是提高音量和一個人對峙, 或者是橫眉豎眼地生氣,再或者是某些上層那樣越生氣越平靜。戲檸舟的感情幾乎不外露。
他不屑于給別人解釋太多,更不屑于去解開一個誤會。對于少年的為人,大概是冷淡和輕笑,眼角里或許有些嘲諷, 卻也讓人摸不清到底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的嘲諷。戲檸舟的性格和戲家那些真正養(yǎng)起來的少爺看上去似乎沒有什么差別, 但是他少了那份生來的自持高傲,多了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
但嚴(yán)澤知道, 戲檸舟真實的內(nèi)心并不是如此, 他看到一些尸體會流露出不經(jīng)意之間的欣賞, 看到一些兇手會流露出輕蔑的微笑, 看到一些憂郁癥患者筆下的畫他會珍藏起來。這些都和一個正常人相差太多。
第二天梁仟來拿畫的時候戲檸舟還在睡覺。
男人站在旁邊接過嚴(yán)澤手上遞過來的畫夾, 低頭瞇起眼瞳看了看少年溫和的睡顏。他微長的發(fā)絲散在枕邊, 隨意搭著白色被褥, 側(cè)著身體枕在自己的一只手上,另一只手自然舒張在床榻上。他背對著兩人,看不到正臉。
“先生從前就有睡懶覺的習(xí)慣,只是學(xué)業(yè)繁重讓他的生物鐘也變得敏感,這段時間住院先生也自然懶散了。很感謝您這么早過來,但是先生不太方便,我代他將畫給您。”嚴(yán)澤指了指梁仟手中抱著的畫夾,面不改色地說謊。
梁仟低頭掀開畫架,入眼的是一副很簡單的素描,或者說……如果不是畫著身后的斗篷加了一些粗糙的陰影,連素描都算不上。
畫著的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人形后披散著一大塊披風(fēng),不算是正經(jīng)買的那種款式,但人形很消瘦,面孔并不清晰,兩只眼睛藏在很長的流海下,鼻子和嘴都沒有畫,人身從頭到腳標(biāo)了一個數(shù)據(jù)——165-168。
梁仟看了這畫有一瞬無語。
——畫了和沒畫似乎沒有區(qū)別。
就普通地給人形上面加了一個披風(fēng),陰森的流海遮住眼睛。連最起碼的面孔特征都沒有畫出來,甚至人形都是隨心勾的,人體比例都不正常,與其說是兇手,不如說是動畫片里走出來的中二BOSS。
“先生做事一向這樣。”嚴(yán)澤看出了梁仟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想起第一次和戲檸舟接任務(wù)單子的時候,那個刑警見了戲檸舟的畫差點沒有指著他的鼻子就跳起來罵。
當(dāng)時戲檸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把那副只有兩個眼睛的人物畫像收走了。后來死了很多警察,最后抓住的犯人竟然是身邊的告狀者,刑警想起告狀者的眼神和戲檸舟畫的那雙眼睛簡直出入一轍。
“我知道了。”梁仟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他再次仔細地看了看畫像上的披風(fēng)和流海,沉默而鄭重地收下了。嚴(yán)澤眼瞳中的光澤一閃,沒有說話。
“他的身體一直不好?”梁仟移動腳步站到床頭旁,看清少年沉睡的側(cè)臉,就連膚色也依然蒼白,他恍然間想伸出手指去撫摸少年的面孔,卻硬生生忍住了。
嚴(yán)澤眼神略過少年,輕輕合下眼瞼:“是的,從很小的時候就不好。”
“你……跟了他多久了?”梁仟的眼睛也半合著留有一份深沉。
“記不清了。”嚴(yán)澤很明顯是想要敷衍這個話題。
“他得的是什么病?”醫(yī)院對于病人的信息是全盤保密的,更何況在這里他連戲檸舟的主治醫(yī)生都沒有見到過,少年更多時間是待在房間內(nèi),有時候心情好了會繪畫,心情一般大概是盯著窗外發(fā)呆。
“孩童時期落下的毛病,因為小時候沒有引起注意,一直將病根留到現(xiàn)在。”嚴(yán)澤臉色不變地看著少年,他守在少年的床邊,卻是以很好的姿勢做出對梁仟的防衛(wèi)。
梁仟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嚴(yán)澤,兩個人表面上都帶有一份懶散。意外撞到嚴(yán)澤眼睛里那份沒有來得及收住的感覺,梁仟眉頭一皺朝人身旁靠近了一步:“是肺部上的問題,為什么住到腦科來?”
嚴(yán)澤感覺到對方身上的煙草香也是一陣皺眉,他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揚起官方式笑容:“因為龍先生和戲先生的關(guān)系一向不錯,住到腦科也是因為龍先生的一部分意思。”
想到那只張牙舞爪的猴子,梁仟心中劃過疑惑。看戲檸舟對龍木浦的態(tài)度,甚至是眼神都完全沒有一份親熱的感覺,那種疏遠疏近的感覺實在藏得太好。
“辛苦了。”梁仟心中有一小部分的煩躁,他轉(zhuǎn)頭再次看了看少年的側(cè)顏,平穩(wěn)的呼吸和完全放松的神情讓他此時看起來才像這個年齡的社會上不諳世事的孩子。
嘴角上那似乎隨時掛著的溫和笑容,不咸不淡的語氣,忽遠忽近的為人方式。
這些他都是從哪學(xué)來的?
“客氣。”嚴(yán)澤也漸漸收起了自己的官方式笑容,兩個男人本就各自帶著自己的氣質(zhì),站在小小的病房里面十分違和。
梁仟扭頭毫不猶豫地走掉了,嚴(yán)澤看著他的背影第一次在眼睛里流露出了厭惡。帶著白色手套的男人站到少年的床邊,凝視著他沉睡的面孔良久,最后無聲地嘆息一聲。
——這份感情本就是禁忌的,若是你不知道也就罷了,若是你知道……并且最后選擇的是他,我該怎么辦呢?
說不知道也只能騙騙自己給自己找點安慰,說知道也十分不能說服自己。戲檸舟在一些感情上面嚴(yán)于律己,不管是對戲父戲母之間的親情,還是對龍木浦紀(jì)秋之間的同事之情,甚至是對身邊那些關(guān)心照料過自己的人,戲檸舟的態(tài)度都過于寡淡。
他在感情上的心防實在太重,嚴(yán)澤稍微透露出來的一絲絲情感便會招來他的厭惡,那雙冷徹海底的深藍色瞳孔里一閃而過的惡心。他是知道的,卻有很明顯的抵觸。
那么梁仟呢?
梁仟……在他的眼里,算什么呢?
*
戲檸舟吃了頓午飯便又想睡覺,結(jié)果對面蒂娜的母親因為要和警.察去處理一些東西,他便被差遣成了看管盲眼小女孩的愛心人士。
戲檸舟披著一件乳黃色的針線衫,對著蒂娜母親笑:“伯母就放心去處理吧,我住在您對面,也見過蒂娜幾次,很喜歡這個小姑娘,我?guī)湍疹櫼膊粫袉栴}的。”
蒂娜母親并不知道那天女兒被嚇哭的罪魁禍?zhǔn)拙褪茄矍斑@高高瘦瘦的家伙,他對戲檸舟的印象很好,因為對方看上去應(yīng)該是個混血兒,而國語卻很標(biāo)準(zhǔn),顯然是受過大家族教育的少爺。
仰望對方那精致的面孔和一米八幾的身高,蒂娜的母親給戲檸舟在心里默默按上了“可靠”的標(biāo)志后便也客氣道:“蒂娜很乖的,一般不會給你添麻煩,麻煩小哥了。我下午四五點的樣子大概就能回來,你這年輕人去和蒂娜聊聊說不定能解開一些她的心結(jié)。”
然而戲檸舟微笑地送走蒂娜母親后卻靠在玻璃門口一動也不想動。——他不喜歡十歲以下的小孩子,特別是這樣雖然被母親壓迫卻生活自足又自我煩惱的小孩,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個帶著鹿角的哥哥,是你站在門口嗎?”
因為失明,蒂娜對身邊的聲音都很敏感,一個人的腳步聲等等都能讓她驚覺。里面穿出細細弱弱的聲音,蒂娜的聲線嗲里嗲氣,聽在戲檸舟耳朵里卻是有些厭煩的,他抬起頭去看里面的人,隨后有些冷漠地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嚴(yán)澤,推開對方的玻璃門走進去。
玻璃門上掛著的風(fēng)鈴發(fā)出悅耳的嗓音,戲檸舟微笑道:“小姑娘的命可真大呢,還沒被熊噶婆吃掉嗎?這么快就想被我吃掉了嗎?”
蒂娜聽著這話臉色一白,前幾天被他那個故事嚇得不輕,連續(xù)有幾晚上都沒有睡好,生怕一個不小心半夜就被熊噶婆抱走了。但是她快速調(diào)整好心態(tài),硬著頭皮說:“哼,哥哥騙人,明明哥哥一定長得很好看,卻來嚇唬我!”
“嗯。”戲檸舟那耐人的嗓音輕輕應(yīng)了一下,眼神迷離不知道在想什么。
沒想到對方就這樣承認(rèn)了,蒂娜心中是有些小孩子脾性的,但她眼眶通紅,看來是因為某些原因大哭過一場。女孩的聲線忽然變得很低沉。
“哥哥你說,一個人在黑暗里可以走多久啊?”
戲檸舟微微側(cè)頭,蒂娜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毫無光澤,就像寶玉被蒙了一層灰,他忽然抬起漂亮的手指去撫摸蒂娜的頭。
“可能很久很久吧……但是一個人在白天里,可能不能走呢。”他伸出手指來遮住自己的瞳孔,明明睜開的藍色瞳孔也被手指的陰影遮住大部分,“黑暗啊,隨時都會掉進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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