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謊溺(5)*修
何川對戲檸舟才工作幾天就請假的做法極度不滿,梁仟用小實習生只是要一個印章的話將他的暫時堵住了,不過何川過度針對戲檸舟的這種態度,就是一向做甩手掌柜的梁仟都覺得有些奇怪。
“你什么意思?”何川帶著平窄眼鏡瞇起他的眼睛,犀利的眼神對著這個依然一身“骯臟”的少年,對于剛才對方的言語提出質疑。
梁仟也停下手上的動作來看著兩個忽然對上的人,男人一臉平淡地將目光繞了一圈后放在這個瘦瘦高高的少年身上。
“我說,我想要參與這個案子的排查。”戲檸舟的聲線很輕,配上他向來溫和的特質,并沒有因為何川比較糟糕的態度而感到惶恐或者不滿,他依然輕松地站在對方面前,氣質干凈清新讓一染愁容的人都能不自覺地舒展開眉頭。
“憑什么?”何川齜牙咧嘴,眼神算不上友好,語氣也盡是嫌惡。
“憑……憑我想要給自己一個表現的機會。”戲檸舟的目光從對方的面部肌肉,手指彎曲程度上晃了一圈,不慌不忙道。
男人忽然從一旁走過來,他收起身上一直散播出的痞子氣息,刻意拍了拍何川的脊背,示意他別再說話,然后盯著少年:“想要去源頭看看?”
“是的。”少年瞇起眼笑。
梁仟拿起手上金閃閃的證明,上面的標志讓戲檸舟掩藏在發絲下的眉目微微一挑。然后不羈的男人將警服甩起來跨在肩上。
“好。”
何川一臉驚詫地看著梁仟:“梁……”
“沒事。我正好也再要去一次服裝廠,帶上他也沒什么,畢竟該做的筆錄也做完了。”梁仟隨意地打了一個哈欠,然后伸出他的手指沖著戲檸舟點了點,“小伙子,好好干啊。”
戲檸舟的瞳孔倒映著男人的微動作,浮現出微有的疑惑——他不應該是這樣隨意不羈的人。
何川剩下的話被噎在心里,他的眼神里浮現出一份陰毒——他知道梁仟是個什么樣的人,對待這份工作的態度絕對算不上認真,甚至還沒有他了解得清楚,梁仟是上級壓力給壓下來的,他怎么可能會去那個服裝廠第二次?
更別說他怎么會隨意讓一個小年輕插手案子?
“我會的。”戲檸舟回答道,只是完全沒有一個實習生該有的認真態度,沒有人能輕易地看出這個少年的意圖。何川想了很多,最終咬著牙吃轉過來等著他,眼神中不自覺地帶了戒備。
“嗯,下午就走。”梁仟跨著疏松的警服搖搖晃晃從門口出去了,少年帶上無框眼鏡,跟在男人身后。他有感應似地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何川,嘴角露出一份不屑,也跟著慢騰騰離開了。
何川在他身后緊緊地握住了雙拳。
*
梁仟是第二次去服裝廠,并不打算親自開車,戲檸舟表示不會開車。兩人所幸搭了一輛出租,至于梁仟會讓戲檸舟參與的原因……少年也只是笑笑。
很多事情在意料之內,又在意料之外。
梁仟付了錢,兩人迅速下車扣好車門。風有些大,吹得兩人衣袂凌亂,梁仟單手抱著衣服,另一只手彎曲起來手指插入發絲,他瞇起俊美的丹鳳眼避開風沙。
戲檸舟轉過身來,并沒有把注意力過度放到梁仟身上,他將面部微微仰起,所有的視線全然放在那張掛在高門上的匾——“商陵服裝廠”。
這年頭還要用匾的地方已經很少了,只是服裝廠的門口格外大,用灰藍色瓷磚砌上的大門,中間還安裝了伸縮門。
“說吧,你為什么一定要我跟來?”梁仟看著少年認真的神色,像是無意間的談話一般,將目光瞇起四處看看,最后把視線落到那個大匾上。
少年頓了頓,溫和而有條理道:“很簡單。一,我需要你手上那張金閃閃的證件才能順利做好筆錄,二,我是個從來不會謙虛的人,我有記錄的才華,但是并不甘心就此掩蓋,所以我選擇你這個刑警隊隊長來作為我最好的見證人。”
梁仟濃黑的眉微微沉下:“你就那么確定,我會隨便同意自己陪一個實習生來一個很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存在的地方,只為看他如何證明自己的嗎?”
“噗呲。”
梁仟被這輕笑聲弄得有些莫名,而笑聲的主人卻依然瞇起眼,一頭非主流的發型在風中更加凌亂。
“本身是不確定的。”戲檸舟終于將視線從大匾上移開,移到男人身上,“但是梁大隊長,你不是一樣同意了嗎?”
少年透過鏡片第一次看清了這個男人的臉,他比一米八幾的自己顯然要高處一節,男人身材姣好,配上一張俊俏的臉——他的眉生得極好,微微和眼靠攏,深陷下去的眼窩,眼型是狹長的丹鳳,一望不見底的黑眸。
白皙的膚色,一頭凌亂又自然卷起的墨發幾乎要長到肩頭,男人高挺的鼻梁,常年熬夜而形成的殷紅唇色,密濃的睫毛下蓋了一層陰影。
造物主的偏愛。
只可惜,男人的氣勢很強,讓人總在第一時間忽視掉他的皮囊。
梁仟聽了少年的話就沉默下來,看著對方的眼神不自覺地換成了審視——確實。來不來這個地方的最終決定因素在他這里,若是到達了這個地方再去詢問這個少年的想法,未免顯得矯情。
但是所有的矯情,都要建立在對方百分之百的誠實之上。
戲檸舟要來到這個地方,或者說他是真正拿捏好了所有的過程,篤定梁仟會帶他來,少年的意圖自然不會單單是“表現”自己筆錄方面的才能。
“嗯,那進去吧。”梁仟一搖一擺跨過門檻,他身上的鑰匙聲隨著整個人也一起搖晃。
戲檸舟單背著包,側捧著記錄本,掩藏在發絲下的雙瞳略微放大。梁仟是他參與這個案子以來遇到的最不定因素,這個俊美的男人有著不凡的身手,但就算是他將痞子氣質表現得再明顯,戲檸舟依然可以感覺到他舉止間散發的冷然與貴氣。
服裝廠還是那個服裝廠,在梁仟眼里依然是那個匆忙辛苦無情的工作地獄。這一次他們并沒有碰到那個婦女管理員,但是身旁的人依然匆匆,視他們如空氣。
但這樣的一切——只剩下機械的寂靜聲,在戲檸舟的耳中卻顯得更加詭異,他很清楚自己來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單純地做筆錄。
“沒有人,你隨便挑選一個問問吧。”梁仟打了一個哈欠,抽出身上的煙。
戲檸舟偏過來,纖長優美的手指將男人正準備點的煙抽走:“我不喜歡煙味。”
梁仟看著自己中指和無名指之間的空隙,只覺剛剛拂過的那只手格外溫潤,卻又偏涼。男人抬起頭來,他又開始審視少年——依然是個不懂得整理自己的家伙,但對方明顯收起了笑容,還夾雜了嚴肅。
不自覺地,梁仟將煙盒收了起來。
戲檸舟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顧自地走到一個石欄上坐下,少年黑金夾雜的發絲遮擋住面容,只是他纖長的手指捉住筆,在橫格本上沙沙作響。
梁仟沒有說話,他跟著少年走了過去,只是半倚靠在一旁的墻壁上,然后抱著手,側頭去看少年的本子。
他在作畫。
少年握筆的姿勢相當優雅,紙上是對這一副情形的速寫。幾秒勾輪,粗細有度,線條流暢,可見少年的畫功并不低。
那些穿著藍色標準服裝的男女,瘦矮胖高,他們來去匆匆無言,瘋狂的工作壓力蔓延在凝固到只有機械聲的空間里。所有的人就像是被下了魔咒的瘋狂機器,不知疲倦地工作。
速寫自然是快的,少年只畫了五分鐘就將本子遞給男人。
“給,看看吧。”
梁仟將本子倒轉過來,看著本子上幾乎將這一幕完全詮釋了的線條,心中有些驚嘆,但依然挑眉去看少年:“筆錄可不是畫這些在眼前都能看清楚的畫兒。”
男人的語氣忽然染上了嘲諷和輕佻。
戲檸舟沉默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氣地抽走了梁仟手上的畫本,轉過身背對那寬敞復雜的工作人員們:“很多時候,信息不局限在文字之間,線條才是真正需要知道的東西。”
梁仟正準備開口反駁,戲檸舟卻又將話岔掉。
“比如說……通過這張畫,我可以知道有23個染色的全是女性,15個裁布的8男7女,26個裝訂的全是男性……最后還有2個打掃的,全是婦女。”戲檸舟不緩不急的聲音慢慢響起,“別用那種目光看我,我不是算命的。一個人的生活和活動軌跡會給相應的環境留下痕跡,憑著這張畫上面的一些缺陷,能推出大致的人數。”
男人的視線還是帶著審視和嘲諷,他似乎不大能理解,為什么戲檸舟背對著所有的工作人員,通過一張沒有一個人的紙就能袒露出如此多的信息。
偏偏這些……并不像是瞎掰的數字。
“……但是很明顯,一個名牌的服裝廠不應該只有這些人,尤其是‘商陵’的首席店門和分部服裝廠恰好都在裳安這個城市里。”少年將本子豎著放入包中,說到后面的聲音明顯低了,似喃喃地重復,“裳安……”
他抬起頭看男人:“梁仟,你看看我身后的那些人,你看到了什么?”
梁仟是第一次聽到少年叫自己的大名,他順著側面的視線再次看了看身后。
“壓抑。”
“那么裳安呢,裳安是一座什么樣的城市?”
“……貴族,一部分落魄的貴族。”
戲檸舟搖搖頭,他順著自己正面朝外看,裳安從來灰暗不輕易見陽光的天氣沉沉地覆蓋在這片城區上。
“裳安,是一座死城。”
一座死寂到繁忙迂腐的城市,在依然保持著貴族制度的城市里,在資產階級和共產主義雜糅交錯的制度里,裳安顯然是個死亡率極高的城市。但是……和“那個”城市不一樣,這里的貴族是獲罪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奴隸主”,他們大部分人的思想都被扭曲,他們披著“貴族”的外皮,底子里卻沒有半分“貴族”該有的能力和氣魄。
梁仟沒有再接話,他只是轉頭再次細細地看了一眼這樣寬大的服裝生產廠,腦中不停回響著少年的話。
“走吧。”戲檸舟挎起包,對身后的人道,“這個地方以后可以不用來了。”
因為這個偌大的服裝廠內,竟然連做模特的影子都沒有,以“商陵”變態的制度,是不會從網上批發模特的,那么只能是自己做。
而模特是服裝廠和殺人事件的唯一牽連,生產場沒有的話,那是不會再找到什么線索的,這個地方也就失去了巡查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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