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間審訊室，密維斯與荷蘭德。

　　“認得照片上這個女孩嗎？”

　　密維斯瞪大眼睛瞅了瞅，強忍著生理上的不適，粗略瞅了兩眼便移開視線。

　　“不認識。”

　　“……”

　　荷蘭德又將推近了一點，“你再看看。”

　　“不看了，長官，我快吐了……”

　　荷蘭德不由分說地打斷道，“你看衣服。”

　　密維斯這才盯了兩眼，面對荷蘭德的攻勢，他只能無奈地說道，“這好像，我是說好像，是黛芬的衣服。”

　　荷蘭德打量著這個人，他很機靈。

　　剛看到照片的時候，他就認出了這具尸體的身份，他下意識感覺到不妙，打算幫好友嵐納隱瞞。

　　但當發現不可行時，他馬上放棄了。

　　“雨夜那天，你去找嵐納的時候，他有沒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那天，他是為了送傘才去尋找他的。

　　那么大的雨夜，嵐納飛奔走出了屋子，密維斯聽他說，是為了尋找跑進樹林的黛芬。

　　黛芬的確不見了，房子各處都找不到她的蹤影。

　　密維斯立刻闖進了雨里，順著他看到嵐納的方向跑進樹林。

　　“我看到他很急切，黛芬走丟了，嵐納沒找到，他不可能不著急的吧？”

　　密維斯緊接著說道，“這具尸體……不可能是嵐納殺的，這衣服是不是后來套上去的，為了嫁禍他？”

　　“密維斯先生，你的話劇看太多了，”荷蘭德說道，“不太可能。”

　　且不說嵐納少與人交往，更沒有誰有動機嫁禍他，而且就算嫁禍，這手筆也太大了些。

　　而且尸體死去時，不少鮮血染紅了這件衣服，衣物也與尸體粘在一起，不像是被后來換上的。

　　“據我們調查，這具尸體已經死了三周以上。”

　　“三周以上？！”

　　密維斯驚訝無比，“不對啊？黛芬一直住在嵐納家里，我知道的！”

　　“所以這正是我想問的，”荷蘭德說道，“在這三周內，嵐納的家里……有沒有發生什么怪事？”

　　這個問題一出口，密維斯的表情瞬間變了。

　　他們果然還有瞞著的事情。

　　密維斯湊過來，神經兮兮地壓低聲音說道，“長官，我告訴你。”

　　“嵐納這段時間……經常畫些奇怪的畫。”

　　畫。

　　嵐納是一名風景畫家。

　　查理·德森的委托要求，也是讓嵐納給他畫一幅畫。

　　線索繞了個大彎子，終于繞到他們可能發現新突破的路上。

　　表面上，荷蘭德還是波瀾不驚地說道，“我們檢查過嵐納的家，那里似乎并沒發現什么畫。”

　　說完，荷蘭德自己都覺得奇怪——一名畫家的家里，居然會沒有畫？

　　“嵐納這個人有點毛病，搞藝術的，都有點神經，”密維斯說道，“他畫風景，畫人像，現成的模特不要，非得把自己關到一個小屋子里，靠想象。”

　　“但是畫出的畫，也有點普通人看不出的美感，挺神奇，但一直沒人懂得欣賞。”

　　“哎，這就是藝術界的代溝吧~”

　　畫家的真實水平和購買者的欣賞水平出現斷層是常有的事，荷蘭德沒有打斷，聽著密維斯自顧自的感嘆。

　　“總之他想象力挺豐富的，他有個簡陋的畫室，經常邀請我去參觀，但他近期畫的畫都挺嚇人，但還有恐怖的美感。”

　　“可能是黛芬帶給了他靈感吧。”

　　荷蘭德點在桌面上的手指驀地停了，“黛芬給了他靈感？”

　　黛芬是收養來的，但一個討厭小孩的人怎么會主動收養一名五歲且淘氣頑皮的小女孩？

　　比起嵐納被黛芬感化，突然一改本性，荷蘭德更相信這名小女孩能帶給他收益。

　　這個說法總比情感大戲可靠得多。

　　“他的畫室在哪？”

　　“誒？就在他家附近，一個小小的土胚房……”

　　荷蘭德立刻站起身通知另一邊的里休斯，這時，本該被嚴格監管的查理·德森竟在治安廳內亂晃。

　　“你……”

　　“你要去畫室看看？”查理張口就道，“真巧，我也打算去看看。”

　　查理·德森分明就是竊/聽了他們的審訊內容，荷蘭德說道，“先生，身為非官方秘法師，您竊/聽審訊內容是違規行為。”

　　“有什么關系，反正最后也要告知我。”

　　查理看了眼還留在審訊室內的密維斯，意味深長地對荷蘭德說道，“比起當初那位橋特奇，我想你與我說話的態度需要更禮貌些。”

　　說罷，查理自顧自地走了，好像根本不擔心找不到畫室的方位，荷蘭德僵在原地，他好像從來沒有提到過那個名字。

　　與其說只是沒有提到過，他甚至連那位秘法師的臉都記不清了。

　　他趕快追了上去，快步走到查理前方，確認般地再看了查理一眼。

　　“你……”荷蘭德驚嘆出聲。

　　“你和那位橋特奇……你們是什么關系？”

　　查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作答。

　　畫室的方位就在嵐納住宅的附近，只需要走幾步路就能輕松到達。

　　想必在以往，嵐納也是這樣經常在住宅和畫室之間往返。

　　被治安官們帶來的嵐納用鑰匙打開了畫室的門，露出一個光線陰暗的小天地。

　　與其說是畫室，不如說這只是個簡陋的小破屋，顏料和畫板一類的東西隨意擺在桌上，用壞的筆刷和用完的顏料更是凌亂地掉了一地。

　　小屋中唯一算是擺放整齊的東西就是他的畫，成品畫作被他挨個掛在墻上，許多半成品則是粘在一個個畫板上。

　　小屋內空間不算大，擺完這足有十幾幅半成品后，幾乎已經沒有眾人的立足之地。

　　眾人先觀賞了墻上的成品畫作，正如嵐納和密維斯所說的，他是個不知名的風景人像畫家，作品并不算出彩的同時，卻有著鮮明的個人特色。

　　以里休斯的判斷來說，這樣的藝術家都會有很強的發展空間。

　　掛在墻上的畫作大多充滿幽暗與靜謐的氣息，不知通向多深的巨大裂谷，看似喧囂卻又靜止的瀑布，以及建筑在懸崖上的濕漉木屋，里休斯終于明白，為何密維斯聲稱他從不觀賞實景，只靠想象作畫——這樣的景色是普通人一生都無法親眼遇見的。

　　嵐納的筆觸還略有生疏，但也逐漸磨合出了個人風格色彩，只是成名并非一朝一夕的，他還需要更多的磨礪與靈感。

　　查理走上前，掀開了一條蒙著畫板的黑布，黑布下的畫面頓時暴露了出來。

　　那仍舊是一個看不見頂端的懸崖，一個搖搖欲墜的木屋修筑在懸崖半腰，只是天空變得陰暗，更多看不見實體，猶如半透明的幽靈一般瘦骨嶙峋的人向上攀爬。

　　仿佛木屋中有令饑渴的人垂涎的美食，酷似人類的生物踩著前者的身軀，扭曲著雙臂懸掛在木屋的底部。

　　這幅畫令在場的眾人駭然。

　　查理的動作沒有停頓，他很快又掀開了另一條黑布。

　　那是一條破敗的街道，街道上正下著傾盆大雨，但道路兩旁的建筑卻并未被淋濕，反而只有道路中央的少女渾身濕透。那名少女溫和地微笑著，將手中的傘挪開撐在一旁，像是在給一個看不見的人撐傘。在未完成的陰沉的色調和少女的善意之舉中，眾人只看到了無邊的詭異。

　　在眾人的駭然間，查理卻露出了笑容，仿佛很中意這些恐怖之作似的，他動作從容地慢慢拉開了所有半成品畫作的黑布，一整個畫室擺滿地獄繪圖沖擊著人們的眼球。

　　“這就是你說的靈感？”

　　里休斯觀賞著這些畫作，作品的狀態往往最直觀地顯示了作者的心理，這些病態的畫作或許正袒露了嵐納的心聲。

　　荷蘭德再次將視線投到墻壁掛著的畫作上，他原本只是一個有風格但并不怪奇的普通畫家，這三周內，是什么令他的風格發生了這么大的轉變？

　　就在眾人遲疑時，最先掀開黑布的查理·德森卻放聲笑了起來，仿佛被這些獵奇的畫作所取悅，“現在，你們知道我為什么接受他的委托了吧？”

　　查理本身對65名嬰孩的來歷并不看重，令他接受這起委托的，不過是他在嵐納身上看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些靈感都是黛芬帶給我的。”這時，保持沉默的嵐納突然說道，他似乎只會在必要時開口。

　　“之所以都只是半成品，是因為在進行作畫時，就連我都感到恐懼。”

　　嵐納對這那副少女撐傘的畫作說道，“凡事下雨天，黛芬總要拿著傘跑出去，最后渾身濕透跑回來。”

　　現在是雨季，雨水很多，往往是淅淅瀝瀝但卻頻繁的小雨，因此在這三周內，嵐納也有幸多見幾次。

　　“前兩次，我覺得她太貪玩，就跟了上去，準備在她扔傘時罵她一頓，結果，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她好像能看到什么，一步一步走到路邊，為一些看不見的東西打傘。”

　　那一刻，不亞于恐懼的東西如雨水般灌滿嵐納的大腦，他靈感迸發，立刻回到畫室中畫下這幅畫。

　　大雨只有少女的附近才在下，少女渾身濕透，沒能發現雨水的假象和陷阱，卻又毫無怨言——這是欺騙，也是蠱惑。

　　里休斯不斷掃視著未成品畫作，那其中有隱晦的細思極恐，也有明目張膽的邪惡，那些新穎且充滿寒意的山羊蹄之作，竟也是源自這樣的靈感嗎？

　　似是看出治安官的疑慮，嵐納接著說道，“更多的，則是我在與黛芬相處時突然冒出來的點子，我也不知為何，她那些單純幼稚的舉動會令我冒出如此恐怖的思想。”

　　嵐納似乎很少一口氣說出這么多的話，他緩了口氣繼續道，“我從未傷害過她，也從未讓她來過我的畫室，那些靈感都是突然冒出來，毫無緣由的，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能看到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就如傾聽者那樣，與不同層面的生物對話，他們可講人言，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怪物。

　　查理笑了，“當然可以，因為她本身就是那些東西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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