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孤獨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今天天氣依舊陰天。但沉悶的天空不會影響到查理的興致,而且今天,有一位新的委托者登門到來。
來者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孩,她黑發及肩,容貌清秀較好,此時正端著一只小茶杯,坐在查理客廳的沙發上。
當伢伢給她打開門時,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一只會動的人偶,但她并沒有驚慌意外,反倒更加沉著了下來。
女孩穿著一身青色棉裙,顏色鮮亮,個子不高,像是一片厚厚的荷葉。
而當她初見查理時,第一句話竟然是,“查理·德森,我見過你。”
查理迅速過了遍腦子,覺得自己并不認識,或者說,從未注意到過。
女孩坐在沙發上,輕輕抿了一口紅茶,“我見過你,查理·德森,我也是那座海島上的幸存者,我是一名戒律。”
“只是我沒想到,離開海島后,那位格列德洛公爵竟然幫你散播了消息,看來你與伊寧小姐的關系的確很好。”
可不僅如此,查理還毫不手軟地賺了公爵5000鎊。
查理恍然了,原來如此。
“所以呢?你今天應該不是來說關于海島上的事的吧?”
“當然不是,”女孩點點頭,“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查理·德森,你的事已經被獨行歌劇院宣傳,在個人秘法師的圈子傳開了,‘一位自稱收藏家的高階秘法師先生,只要支付相對的虛幻物報酬,這位先生就會幫你擺平一切麻煩’,他們就是這樣宣傳你的。”
因此往后,查理大概會有源源不斷的客流量,如果那些人不感到畏懼的話。
查理并不意外,“因為我與謝利·珂拉贊產生了一次摩擦,他接下來的行動大概只有拉攏我和清除我了吧。”
很顯然,他選擇了前者。
“那么,你的委托內容是什么?”
女孩嘆了口氣,“我的名字叫珂莉,珂莉·瑪蓮,家庭大概算得上中產階級,曾經日子過得還不錯。”
“我的父母經常爭吵,但他們非常愛我,我的外婆已經臥病就醫了,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醫藥費與資金流水。”
“同樣的,我也有很多伙伴,他們大多是從童年時期就開始陪伴我的,感情非常要好。”
“但就是這樣的生活,也還是有瑕疵的,我指的不是外婆,而是我自己,”珂莉將手捂在胸前,表情平靜地看著查理,“無論如何,我都感受不到‘悲傷’。”
查理將腿搭到另一條腿上,靠進了沙發,下巴微抬,滿不在乎地聽她說話。
“如果說別人的嘆氣是為了抒發情緒,那么我的嘆氣就只是單純的喘氣罷了,遺憾,哀傷,落寞,這之類淡的像水一樣的情緒,我一概從未擁有過。”
“這不是很好嗎?”查理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據我所知,這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不,查理·德森,你不懂,”珂莉并不認同,“而我的委托就是,我想擁有這種情緒,我想體驗悲傷。”
“好吧,”查理不置可否,“那么,你的報酬呢?”
對于查理的冷漠,珂莉不滿地撇撇嘴,“我沒有什么特別貴重的,只有我朋友送給我的一件,非常有意思的虛幻物。”
珂莉將一只裝飾著一對黑色小耳朵的小巧照相機放在桌上向前一推,“這個叫‘阿貓阿狗隨便拍’我朋友命名的,你可以用它拍一下自己。”
查理無力吐槽朋友的起名技術,抓起相機將鏡頭對準自己,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快門。
隨著“咔擦”一聲快響,查理發覺頭上似乎多了什么東西,他摘下禮帽一摸,發現頭頂赫然多了一對毛茸茸的黑色貓耳。
“怎么樣,是不是很有意思?”珂莉在一旁偷笑。
查理此時終于發覺,自己被戲弄了,“……好吧。”
“只要對任何人按下快門,他的頭上都會長出一對黑色耳朵,不過只有一天時效,要想快速消除效果,就睡一覺。”珂莉笑著說,“但它還是有實際用處的,如果對著動物,或者對著門徒級別的怪物拍照,那么它就會變成一只貨真價實的黑貓,雖然只有五分鐘。”
查理點了點頭。
“那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查理站起身來,“就今天。”
珂莉沒有動,“您不需要先睡一覺嗎?”
查理抬手摸了摸那對貓耳,貓耳嘭地一下消失了,然后,查理心安理得地戴上禮帽。
珂莉嘆了口氣,“高階還真是耍賴啊。”
……
中心街甘闌區的柏勒公園中,一位短發青色小裙的少女正穿過一顆顆柏樹,直徑朝公園的出口走去。
那女孩正是珂莉,而當她幾個玩耍的孩子旁時,一個皮球不偏不倚地砸向了她。
皮球只砸到了她的手臂,力度不重,也不痛,只是一旁的小孩子愣住了。
反應了兩秒,那個孩子似乎決定放棄思考,朝珂莉囔囔喊到,“姐姐,幫我撿一下球!”
珂莉沒有多想,她下意識彎腰撿球,手指還沒碰到球的瞬間,皮球炸了。
對,球炸了。
這……珂莉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一旁的小孩子愣了愣,忽然嚎啕大哭起來,珂莉此時感到非常無語,只能加快腳步,逃離這是非之地。
而當她走出幾步后,腳邊生機盎然的花草突然枯萎了,干枯的葉子無力地垂著,幾只烏鴉在她頭頂喳叫盤旋。
這些事情只會令她心煩,而并不會感到傷感,不知道那個查理·德森能不能理解。珂莉憤憤地想著。
她繼續橫穿過去,向著公園的出口離去,一只長著粗長尾巴的花貓先她一步,在她腳邊悠哉悠哉地走去,突然間,它突兀地停住腳步,似乎認出了她。
“喵。”貓咪沉淀著尾音,親昵地翹起尾巴,下一秒,貓咪四爪踉蹌幾步,毫無預兆地躺在珂莉腳邊。
這是一只生活在公園里的花貓,珂莉在這里路過時,總為它撒上一把吃食,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熟絡和親近。
珂莉照例想摸摸貓咪的額頭,卻發現貓咪不知何時一動不動了。
一角鮮紅從貓咪的嘴角流出,它就這樣安靜地死在了她的腳邊。
那一刻,珂莉感到了憤怒。
“查理·德森,”她質問道,“你為什么這么做。”
查理意料之外地沒有回答。
“查理·德森?”珂莉又問一次,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氣中沒有任何聲音。
“好吧。”
珂莉站起身來,將腳從貓咪的尸體旁移開,“算了。”
她回到了家。
她將大門反鎖,外婆病重的這些天,父母幾乎住在了醫院,不怎么回來,家中除了剛剛歸來的珂莉外空無一人。
她平淡地關了窗戶,打開爐灶,為自己做起今天的晚餐來。
她在委托時曾告誡過查理·德森,在他用自己的方式試圖令自己體會悲傷的過程中,不得傷害她身邊的人或物,也不能讓現有的生活變得更糟。
因此她也該知道,是那只本就挺不過這個冬天的老貓壽終正寢了。
她感到了孤獨,卻感覺不到悲傷。
這種感覺就像……就像孤獨是她本來就該擁有的一樣。
夕陽為屋中蒙上一層暖色,廚房中有咕嚕咕嚕的燒水聲,卻令這里的孤寂加重了幾分。
突然,安寧被幾聲有氣無力的敲門聲打破了,珂莉為門外的人開了門,她的母親踏著夕陽疲倦地走了進來。
“媽媽?你為什么……”
這個時候,她的母親本該在醫院看護外婆,不知為何,珂莉覺得這是個不好的預兆。
“我今天回來休息一晚,你父親和護士們會幫忙照顧的。”母親把鞋脫下,沒來得及換衣,便一頭扎倒在沙發上,“你在燒水?”
不需要珂莉的回答,水壺尖銳的燒水聲已經鳴響在兩人的耳膜。
“你在干什么!快把水關掉!”母親煩躁地捂住耳朵,嚴厲地呵斥起來。
她在這時候應該感到悲傷,珂莉想,正常的孩子都會這樣。
但她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空蕩蕩的心里什么都未能滋生。
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胸口悶了一下,她迷惑地停住腳步,看著自己。
青色的裙角卷起內側的棉,她突然在室內被冷風吹了個寒顫。
所以說女孩子在冬天就不該穿裙子,即使是加了棉花絨褲和披肩的也不行。珂莉關掉了燒開水的灶火,支起沉重的鍋。
當她做完兩人份的晚餐時,母親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天徹底黑了下來,珂莉吃著屬于自己的那份晚餐,母親微弱的鼾聲是她唯一的配樂。
珂莉想起每次母親與父親疲憊的姿態,想起母親因她冷漠的表情大發脾氣,說她不懂得珍惜時的往昔。
珂莉很想說一句,您也不懂我。
她又想起那只年邁的花貓,回眸看向她時一聲意義深長的“喵。”
她想,它那個時候是在告別。
每當這個時候,珂莉總會平靜得像一壇深水,平靜得令她感覺自己的心缺了一角。
大概不會有人理解她的心情了吧,她想。
查理·德森沒做什么,確切的說,除了皮球花草和烏鴉,他什么都沒有改變。
而始終不變的,是她這黯然失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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