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居。
　　湛非魚放下書，看了一眼窗戶外，“什么時辰了？”
　　何暖點燃了驅蚊的熏香，“快到巳時了，金家六少爺在偏廳等了差不多一刻鐘。”
　　瞄了一眼放在桌子角落的拜帖，湛非魚站起身來，“過去看看。”
　　茶已經喝了兩杯，雖說還沒有到約定的時間，可身為金家六少爺，金旭不管去誰家拜訪，主人家都是第一時間前來接待，哪有像今日這般被晾在偏廳里。
　　可一想到義莊里擺放的那一具具黑色棺木，即便心底再不滿，金旭面上不顯，端著茶杯慢悠悠的品著茶。
　　半晌后，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金旭放下茶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隨后向著門口走了過去，朗聲笑道：“百聞不如一見，湛姑娘安好。”
　　金旭五官俊美，氣質儒雅，渾身不見商賈的粗鄙，一身廣袖錦袍更像是飽讀詩書的文人墨客。
　　“我來遲了，還請六少爺多包涵。”湛非魚客套一笑，招呼著金旭坐下，余光掃過跪在角落的田掌柜，臉上表情卻是絲毫不變。
　　這份淡定沉穩就不像是個十歲的小姑娘，金旭再次坐了下來，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就說明了來意，“昨日在盛和軒內子多有冒犯，還請湛姑娘多包涵。”
　　金旭起身鄭重的給湛非魚行了一禮，王燕月是他的妻子，夫妻一體，他這個丈夫只能伏低做小的給一個小姑娘賠罪。
　　毫不客氣的讓何暖收下了禮單，湛非魚笑著道：“六少爺客氣了，本就是口角之爭罷了。”
　　“多謝姑娘大度，內子行事一貫跋扈，在岷和府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金旭并不在意自揭短處。
　　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田掌柜，笑容一變，金旭正色道：“田掌柜，你身為我金家的下人，明知道湛姑娘身份尊貴，當時為何不出聲阻止？”
　　被隨從押著跪在了正廳中間，田掌柜身上乍一看沒有任何傷口，可這蒼白的臉色，再加上滿頭滿臉的虛汗讓人知道田掌柜絕對是受傷不輕。
　　“都是小人的錯，是小人勿信傳言以為六少爺和四少爺不和，所以才想著利用六夫人算計六少爺，都是小人的錯，還請湛姑娘大人大量饒過小人這一次。”
　　說完之后田掌柜砰砰的磕著頭，就沖著六夫人那脾氣，當時田掌柜想要攔也是攔不住的。
　　當然，四少爺和六少爺的確不和，田掌柜是不是有心算計六夫人，從而間接的讓六少爺和湛非魚結仇，估計也只有田掌柜自己知曉。
　　但不管如何，金旭是主子，田掌柜是下人，有沒有證據都無所謂，沖突發生在盛和軒，田掌柜就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即便四少爺也保不了他。
　　金旭在木香居并沒有多逗留，畢竟誰都知道湛非魚讀書刻苦，每日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余下的都用來讀書。
　　讓人把茶杯收了下去，順便把地上田掌柜磕頭時留下的血跡也清理了，何暖開口道：“金旭這是想要借著小姐的手打臉金家四少爺。”
　　田掌柜是金家四少爺的人，湛非魚若是心胸狹隘之人，田掌柜今日都無法全手全腳的離開木香居。
　　當然，即便湛非魚并沒有追究，可按照金旭的做法，田掌柜回到金家也不會有好下場，被發賣出去了或許還有一條活路，若是按照金家的家規杖則一頓，一條命估計就沒有了。
　　“金家家大業大，最不缺的就是下人。”湛非魚再一次意識到在大慶朝，簽了賣身契的下人早就沒有了人權，生死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間。
　　田掌柜說到底也只是盛和軒的掌柜，即便被打殺了，對四少爺而言不算什么損失，至多臉面有些折損。
　　可對比之下，六夫人還挨了一腳躺在床上，金旭更沒有面子，把田掌柜壓過來賠罪，劉少爺只不過是挽回了一點顏面。
　　“可田掌柜……”何暖并不是心軟之人，但看著已經擦干凈的地面，金家少爺間的爭斗，田掌柜不過是個犧牲品罷了，不由感覺心寒。
　　湛非魚一聲長嘆，瞅著何暖悠然一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非讀書不能破局。”
　　“今日的詩小姐還沒有完成。”何暖這一開口，毫不意外的看到湛非魚雙眼圓凳，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也跟著笑了起來。
　　……
　　金家六少爺金旭備著厚禮登門拜訪的消息在極短時間里就傳遍了岷和府，一同傳出去的還有一條消息。
　　“消息確認無誤？”閔三公子獰笑著，手里的茶杯咔嚓一聲被捏碎了，“湛非魚勉強算是狐假虎威，他們金家算什么東西！”
　　幕僚示意丫鬟上前伺候閔三公子擦干凈手，“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金家這些年在岷和府作威作福，連袁知府也得避讓三分，想來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過是商賈賤籍。”身為二皇子的外家，閔三公子連湛非魚都看不起，可說到底她也是身份清貴的讀書人，師從顧學士，又得到禁龍衛庇護。
　　金家不過是商賈，在大慶朝連皇商都算不上，竟然膽大包天的敢截胡，閔三公子嗤笑一聲，“把金家要截胡名冊的消息送出去，本公子倒要看看金家這條地頭蛇有多強！”
　　跟蹤湛非魚從肅州府來到岷和府的各方勢力，就閔三公子的判斷，其中有三家和宮中皇子有關系，余下幾家也都是京城的世家。
　　當然，各方勢力行蹤都極其隱秘，這也是閔三公子的大致推斷而已。
　　“公子，這消息是不是湛非魚故意放出來的？”幕僚同樣不喜金家的做法，但探子連金旭開價五十萬兩的消息都查到了，不是金旭這邊御下不嚴走漏了風聲，也是湛非魚有意為之。
　　“借刀殺人？”閔三公子陰沉沉的瞇著眼，想起和湛非魚之前的幾次接觸，“金家這些年做了那么多殺人越貨的勾當，可明面上一點證據都沒有，袁知府查了幾年也只能捉拿那些不入流的角色，金家行事縝密，這消息比動靜是湛非魚故意放出來的，但這又如何？金家的確打算越過我們買下名冊！”
　　這是閔三公子最厭惡的地方，不過是個商賈，明知道他們閔家要買這本名冊，甚至去錢莊都取了銀子，可金家還敢截胡，分明是不將閔家放在眼里，不將他閔三放在眼里！
　　幾乎在閔三公子把消息傳出去之后，幾方勢力默契的對金家下手了，他們不敢得罪湛非魚一個小姑娘已經夠憋屈了，金旭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在他們頭上撒野，既然金家要找死，他們就成全他！
　　……
　　自府衙被燒，指揮司的高手被殷無衍當街斬殺后，短短五日的時間，如今的岷和府更是亂象橫生。
　　指揮司的兵馬和衙門的捕快在街市上輪班巡視，但依舊阻止不了這亂成一鍋粥的局面。
　　“大人，你保重身體。”身為姚大人的貼身隨從，肖子白這語氣里不難聽出對湛非魚這些罪魁禍首的遷怒，若不是他們亂來，岷和府不會這么亂，大人也不至于通宵達旦的忙碌。
　　厚厚的公文堆積在書桌上，疲倦的姚大人揉了揉眉心，“也就這幾日忙碌，等京中的消息傳過來就好了。”
　　“湛非魚簡直是個禍害，走到哪里禍害到哪里！”肖子白惱怒，大人貴為隴右道布政使，可因為湛非魚之前不得不馬不停蹄的趕到肅州府處理張知府被殺的案子。
　　結果肅州府的事情還沒有完全查清楚，湛非魚到了岷和府，誰知道岷和府更亂了。
　　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當街在鋪子里搶奪，還殺了掌柜的和伙計，更傳言有一批江洋大盜在打劫商隊，一樁又一樁的命案，姚大人身處其位自然也跟著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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