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232 誅心
李教授臉上不免有幾分掛不住, 他一把年紀的人早就看開了,不過被小年輕這般譏誚,老臉算是丟盡了。
“我那朋友家里有點事沒空來, 所以……”
行吧, 阮文臉上那一副“你再說, 我看你能說出個花”的模樣讓老人家都不好意思再扯謊, “我這身子骨健朗著呢,就是來看看。”
“陶永安沒給你建大棚是吧?你過來他就由著你胡鬧嗎?”
“這不關小陶的事情。”李教授連忙解釋。
“我是偷偷過來的,他壓根都不知道,等我上了火車, 我估計他才知道看到我寫的信。”
偷偷上車, 阮文覺得有一股火蹭蹭的往腦袋那里躥, “您可真是生活經驗豐富、手段高明德高望重啊,騙騙小年輕還不簡單嗎?”
阮文鼻孔里出氣的模樣讓李教授有些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人都來了,你也別生氣了。這人呀老在一個地方待著容易生銹,就得活動活動筋骨。還是說你覺得我這身子骨不行, 就坐了趟車來了就回不去了?”
“你誣陷誰呢!”
阮文這聲音略有些尖銳,驚著了剛過來的賈天山和伍功。兩人對視一眼,有些沒太摸清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還真沒怎么見阮文生氣, 哪怕是那天程佳寧說出那番何不食肉糜的幼稚話語, 阮文都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現在忽然間這般生氣,讓人摸不清頭腦。
伍功到底是心思細膩了些,瞧著那老頭一臉尷尬有些心虛模樣,連忙上前勸了一句,“辛苦穆老大老遠的過來。您好好休息一下, 等回頭還真有不少地方要麻煩您。”
“人家姓李,不姓穆。”
伍功聽到這話這才反應過來,他知道阮文有一個交好的農學系教授,姓李。
原來是這位老教授親自過來了啊,這么大年紀了還這般折騰,難怪阮文生氣呢。
李教授呵呵一笑,“都一樣都一樣,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跟阿貓阿狗沒什么區別。”
“這
話說的,那我和陶永安往后叫您阿貓呢,還是阿狗呢?”
李教授:“……”
阮文這種脾氣上來后,沒人能勸得了。
能夠順她毛的也就兩個人,除了阮秀芝就是謝薊生,可現在兩人都不在這里。
李教授也知道阮文是惱他這么暗地里行事,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他后半輩子孤家寡人,原本會以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等死,忽然間有這么個年輕人記掛著。
李教授不生氣,反倒是心虛,畢竟這事是他的不是。
知道跟阮文杠沒用,他老人家岔開話題,“你們這是去干什么了?”
伍功生怕怠慢了遠途到來的專家,連忙回答,“就去四處看看了解一下當地的地質情況,看怎么發展生產更合……”
他還沒說完呢,程佳寧打斷了他,“有沒有小錘子啊,我想看看能剖出來幾塊玉。”
程佳寧落在后面,主要是為了把自己那幾塊石頭拿進來,費了不少的勁。她一心念叨著自己的和田玉,還真沒注意到里面的情況。
“玉?你以為真的能剖出玉,別人拿你當傻子你還真就往里面跳,可真是個大聰明。”
程佳寧見慣了阮文冷著一張臉,露出那淡淡的嘲弄的笑容,只是那時候的嘲笑都是溫柔的譏誚。哪像是現在,冷嘲熱諷寫在臉上,仿佛……自己是個智障。
程佳寧有些倔強,她維持著自己的尊嚴,“賭石,你沒去過澳門嗎?不知道這也是賭`博的一種嗎?”
“沒去過,可是我知道既然這石頭里面有籽玉,那為什么我不把這石頭剖開?是和田玉不值錢了,還是他在做好人好事,免費送你錢?”
“你以為自己聰明,跟人講價五十塊錢拿了八塊,占了天大的便宜,卻不知在人看來你就是個漂亮蠢貨,可笑又可悲。”
程佳寧知道阮文瞧不起自己,可再看不起她也從沒這么直白地罵她蠢啊。
“你,你怎么能這樣?”
伍功卻知道,阮文這是借題發揮。
她固然想要給程
佳寧一個教訓,但也大可不必如此。
如今這般,大概是被氣著了。
火氣就撒到了程佳寧頭上。
這是一場她們女人之間的戰爭,伍功選擇遠離戰場。
他和阮文有合作,但不代表他會把自己牽扯其中。
“難道我在你眼里,就這么一無是處嗎?”程佳寧以為,她以為自己已經取得了阮文的一些信任,不然阮文為什么答應帶她出差?
可事實上,那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那個小程妹子你也別這樣,也沒有一無是處啊,阮文不說了嗎,你是漂亮蠢貨。”
程佳寧眼淚更洶涌了。
賈天山有些慌了,他這不是在試圖夸她一句嗎?怎么還哭起來了。
瞧著往樓上跑的人,賈天山悻悻,“這妹子也太嬌氣了些。”
伍功不想說什么,直接丟給了他一個白眼。
的確嬌氣,但阮文說漂亮蠢貨的重點在于蠢好嗎?
大概沒幾個人能夠忍受被這么“羞辱”吧。
不過也能加深印象,省得日后好了傷疤忘了疼,再犯同樣的錯誤。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程佳寧大概要記恨阮文,說不定還會記恨一輩子。
不過瞧阮文那模樣,也不像是會在乎這種事情的人,他就不替人操心了。 伍功略微了解阮文,而更了解阮文的是剛來到沒多久的來教授。
他知道那個年輕姑娘是替自己受過,不過阮文的確生氣了。
這些年來見慣了阮文笑臉迎人,不管什么時候都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如今冷著一張臉露出那尖銳,老教授也不免悻悻。
這件事他做得不對。
86團場的招待所不算太大,這地方建設之初是為了給那些前來探親的軍嫂一個落腳的地方。
原本倒是打算擴建,奈何這幾年86團場生產建設幾本停工狀態,招待所也就湊合著用了。
一群人都聚在這里,卻又是陷入詭異的沉默之中,倒是讓拿來了錘子的賈團長有些進退不得。
他手里
的錘子被阮文搶了過去,“剖玉是嗎?你來還是我來敲。”
程佳寧還在垂死掙扎,“這里面肯定有玉。”聲音小了很多。
“你確定?”阮文把那錘子塞到了她手里,“你自己砸,就一錘子下去,要是里面有一塊籽玉,算我輸,我親自送你回香港。”
程佳寧不能置信地看著她,“你說的是真的?”
她做夢都想要回香港,香港的天氣好,不用把自己包裹成一個北極熊。
香港的房間大,她的公寓裝修的猶如公主的臥室那般夢幻,她每天都能吃面包和牛奶,會和其他的名媛豪門千金一起喝下午茶看歌劇演唱會。
“千真萬確。”
阮文抓著程佳寧的手,高高的舉起錘子,石頭被砸碎了,化成齏粉。
里面沒有和田玉的蹤影。
阮文又是舉起錘子。
第二塊沒有,第三塊石頭里面也什么都沒有。
接連五塊石頭,什么都沒有!
程佳寧手心黏糊糊的,滿是汗水。
她覺得阮文的手冰涼涼,像是沒有溫度似的,跟她這個人似的。
“第六塊了。”
錘子揚起又落下,又是碎石粉塵,沒有看到半塊玉的影子。
“還有兩塊。”
阮文的聲音冷靜,對比程佳寧額頭上出現的汗珠,她實在是太冷靜了。
冷靜到伍功覺得,如果阮文上了戰場,她能夠面不改色的射殺敵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產生了這么個念頭。
“沒有,還有最后一塊。”阮文側頭看了過去,“手抓緊了,別抖。”
程佳寧何止手抖,她的牙都在顫抖。 阮文怎么能這么殘忍?
她難道沒有心嗎?
不止程佳寧有諸多的疑問。
其他幾個人也都被阮文驚著了。
饒是知道阮文性格剛毅,但這般手段也是第一次看到。
瞧瞧小程那模樣,怎么看這錘子都不是砸在了那石頭上,反倒是像砸在了她心窩。
這簡直比劊子手還殘忍,小程那么嬌滴滴的一姑娘,只怕是會
留下一輩子的心里陰影吧?
“砸呀!你不是想要回香港嗎?你不是一心想要戰勝我嗎?砸呀,只要有玉的影子,你就贏了!”
那聲音一遍遍的放大,猶如雷霆萬鈞在耳邊炸開。
程佳寧手抖得厲害,“我,我……”
我我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
“砸呀!”
阮文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等她第四次喊出這兩個字時,程佳寧哭出聲來,錘子被她丟在了地上。
資本家的小姐頹喪的坐在地上,哭成了個淚人。
瞧得幾個男人都有些心軟,而阮文絲毫不見松動。
“怎么,不砸了嗎?”
賈團長摸了摸鼻子,小聲地跟伍功說,“小阮還挺狠的啊。”
伍功輕咳了一聲,他之前所認識的阮文不同。
雖說覺得阮文性格和謝薊生有那么點相似,但是阮文更笑面虎一些,大部分時候都笑瞇瞇的,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
此時此刻所見,和過去的那個阮文不同。
人的性格是多面性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阮文今天這般模樣,似乎也不奇怪。
而且,伍功覺得阮文這才剛開始而已,她還要繼續教學,給程佳寧更沉重的打擊。
伍政委的預言很準。
阮文拿著那最后一塊石頭,在手里頭顛了顛,“你真的不砸了嗎?萬一里面有……”
“你拿開,求求你拿開成嗎?”
程佳寧都對石頭ptsd了。
她看見就難受,想吐。
明媚的嬌花如今蔫了,垂著腦袋活脫脫的一敗軍之將。
“后悔了嗎?花了五十塊錢,準確點說是七十塊錢,卻買來了一堆破石頭,是不是有些后悔?”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阮文顯然是不打算給程佳寧什么臉面。
臉面那東西是虛的,在阮文看來不值一提。
這話讓程佳寧變成了憤怒的小鳥,“你為什么不提醒我?明明知道……”這是坑,還眼睜睜的看著她往里面跳。
不止如此,阮文甚
至還往這個坑里填了好幾鏟子土,要把她悶死!
她怎么就這么殘忍呢?
“提醒?”阮文笑了起來,“我沒有提醒你嗎?”
她看向了伍功,“要不伍政委說說,我一共提醒了程大千金幾次。”
不愿意攪和到阮文和程佳寧的戰爭之中,那是因為當初想拉他下水的人是程佳寧。
如今阮文開口,伍功自然推脫不得。
“你一開始看那些石頭就是在考驗小程,后來提出借錢給她,十塊錢就要一天五毛錢的利息,未嘗不是有要她知難而退的意思。后來阮文你又提議借五十,有用大金額嚇唬她的意思,但似乎也有挖陷阱的嫌疑。只不過小程當時利欲熏心壓根沒想那么多,所以當年倒計時的時候,她反倒是陷得更深了。至于你一張張的鈔票數給她的用意,她自然不會明白。”
程佳寧是被蒙蔽了雙眼,壓根沒看出阮文的良苦用心。
這個陷阱阮文一點點的挖大,把程佳寧徹底埋了進去。
“當著她的面砸開這些石頭,在大家面前當眾處刑,未嘗不是想要給小程一個提醒。”
當然伍功還是沒有明說,阮文讓程佳寧當眾丟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遷怒。
遠程而來的專家李教授讓阮文窩了一肚子火,這股火燒到了程佳寧身上,把這位資本家千金少了個外焦里嫩,哦,不,是灰頭土臉。
阮文無疑是殘忍的,用這種手段,打散了程佳寧的嬌嬌之氣,甚至于打斷了她的脊梁。
不過伍功覺得,依照阮文一貫的手段,應該是想要把這人打進泥潭再拉出來,讓她能夠深刻地意識到這個教訓,這樣才能脫胎換骨。
不然就那么個何不食肉糜的富家小姐,即便是瞧著成長了些,實際上遇到大的問題很容易犯錯。
思想不堅定,容易受干擾,出現錯誤那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就是不知道阮文狠狠的扇了這幾巴掌后,還會不會給程佳寧倆蜜棗吃。
伍功的解釋讓一旁的賈團長傻眼了,不就是
小姑娘心性使然買個石頭嘛,里面竟然還這么多彎彎繞?
難怪他家老爺子和老首長都說他就適合在邊疆呆著,不能回去。
他可真應付不來這些,還是在邊疆好。
程佳寧徹底的傻眼了,阮文竟然給了她這么多的提示嗎?
她當時又是在想什么?
她覺得阮文太資本家了,十塊錢就要收自己一天五毛錢的利息,簡直是鉆到錢眼里面去了。
后來阮文倒計時,她被逼得急了,都沒有想好這個問題就答應了下來……
阮文一次次的給她挖坑,她就一次次的往里跳。
程佳寧哭得聲音越來越大了。
“我怎么那么蠢啊!”
阮文給了致命的一擊,“你才知道嗎?”
程家千金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看著阮文想要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人怎么就這么鐵石心腸,難道就不能稍稍安慰她一下下嗎?
一下下就好啊!
可阮文這次就是這么冷心腸,她半點沒有安慰程家千金的打算。
“別哭,哭是沒有用的,眼淚最不值錢。”
程佳寧掛在眼角的眼淚啪的落在了手背上,她艱難的站起身來,“我沒哭!”
說完就跑上了樓,動作比沙地里的兔子還快,看的賈天山目瞪口呆。
“小程姑娘,要吃飯了。”
背后的聲音讓程佳寧放慢了腳步,她跟著跑了大半天是挺餓的……
然而下一秒,她聽到阮文那近乎魔鬼的聲音,“人家欠著五十塊錢的外債呢,哪有心情吃飯?”
程佳寧的腳步更快了,她沒聽到伍功那帶著幾分哭笑不得的聲音,“那就是個小孩子,你也不用那么著急。”
殺人還要誅心,這也太狠了些。
程佳寧又不是部隊的士兵,不能操練的這么狠。
“我可以對她溫柔啊,不過你覺得她的那些兄弟姐妹會對她溫柔嗎?”
她也是為了程佳寧好,豪門里面多少腌臜事,單是程佳寧母親唐女士和兄長的經歷就足夠引以為戒。
她再裝傻白甜能保得了一世平安嗎?
程先生活著的時候好說,死了之后呢?
既然和程先生達成協議,阮文就會十分盡心的來管教程佳寧。
把她所有的傲氣都打沒了,再重新塑造一個全新的程家三小姐。
如果這一關程佳寧自己過不了,那只能說她在這場家產爭奪的大戰中早就成為了失敗者。
伍功瞬時間沉默了下來,因為她知道阮文說的十分在理。
正如同帝王之家沒有親情一樣,這些豪門里哪能指望一個個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賈天山想不明白這些,他也懶得去想。
“阮文妹子,你怎么敢打賭那些石頭里面沒有玉,萬一有呢?”
阮文聳了聳肩,“怎么可能有,那人也不是傻子,就是騙傻子的。”
她看了眼最后那塊石頭。
這石頭一個差不多有男人的巴掌那么大,還挺有分量的。
不過石質挺松散的,阮文覺得像是用了什么辦法把碎石屑粘起來,然后又丟到外面做舊,風吹日曬被凍幾天,就成了那所謂的賭石。
不然她怎么可能一錘頭下去,就石頭就化為齏粉了呢?
阮文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錘子,她看向賈天山,“反正我不相信里面有玉。”
她十分利落的手起錘落,動作十分的瀟灑。
當阮文察覺到其他幾個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碎石上時,她緩緩扭頭看去。
第七塊石頭里面竟然真的有玉!
作者有話要說: 玉:想不到吧,我藏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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