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喚醒了宅院的生機。

        老管家依次敲開客房的門，請客人到餐廳用早飯。

        這宅子的主人家底確實殷實，盡管只是早飯也沒有敷衍賓客的意思，蒸菜炒菜醬菜足足擺滿了一大桌子。

        “請稍候，待人到齊才能動筷。”管家提醒道。

        就算他不說，這些“賓客”也沒什么食欲。

        在這個地方度過一夜，餐桌邊的人已經沒有了前一日的恐懼無措，或者是暫時收起了那些情緒。

        畢竟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哭鬧逃避都是無用的，昨天那個跑出去的人在霧氣里一點點消融的場面歷歷在目。

        一個大活人，就這么被蒸干了，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一個扎高馬尾的小姑娘眼睛還是腫的，瞧著年紀不大，還是個學生，被昨日的場面嚇得還沒緩過神來。

        她身邊坐著一位瞧著很干練的短發女人，一身職業裝，冷靜地道：“與其害怕，不如省省力氣想如何離開。”

        “離開？”高馬尾苦笑，“真的能離開嗎？昨天那個人他……”

        “不是闖出去，你們還記得管家昨天的話嗎？”短發女人打斷她：“他說：‘歡迎遠道而來的諸位客人’，是‘客人’就說明我們被邀請而來，到底來這里做什么，也許……弄清楚也許就能出去了。”

        路上又陸續走下來幾個人，走在最后的是老管家。

        他待眾人落座，查了下人數，點點頭：“十人到齊，可以開飯了。”

        高馬尾一僵，下意識道：“……到齊了，可、可是，除開昨天跑出去的那位大哥，我們一共……”

        “……有十一人。”短發女人也皺起眉頭看向老管家，露出探究的神情。

        老管家被這么多人注視著仍然面不改色，堅持道：“人已到齊，請客人用餐。”

        “他沒必要騙我們，”一個男人扶了下眼睛，輕飄飄地說：“如果不是數漏了，那就是我們現在，確實只剩下十個人了。”

        高馬尾紅腫的眼睛再次瞪大，“怎么會……”

        “請問那位穿黑風衣的先生怎么了？”短發女人試探地問了一句。

        大家素昧平生，昨日第一次見面，又是這么個古怪的地方，她其實也沒有完全記住每個人。但是那個穿黑風衣的男人不一樣，她如今想起那個男人仍覺得驚艷。

        容長臉，似笑非笑一雙桃花眼，畫出來一般形狀完美的嘴唇。及肩的微卷半長發，顏色不是純粹的黑，偏一點栗子色，或者說他整個人都淺淺淡淡的，氣質是這樣，人亦是如此。冷白的皮膚，剔透的眼瞳，瞧著人看的時候仿佛帶著鉤子。這么一個人實在長得太打眼了些，讓人想忘記也不容易。

        “老爺和夫人不喜歡沒有規矩的人。”老管家的回答就像預先設定好的程式一般，但是短發女發誓，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興奮。

        眾人心里大概都明白，那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一桌人面面相覷，空氣里彌散著令人不安的沉默。

        “吱—”一聲，打破餐廳里落針可聞的寂靜。

        木質的樓梯上下樓的時候難免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尤其在安靜得可怕的前廳里，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動靜難免會讓人心跳加速。

        餐廳里所有人一時間不由屏息，注視著樓梯的轉角。

        就見舒玄一邊整理自己的風衣袖口，一邊若無其事地走下樓，找一個空位落座。

        他像是很習慣這種場面的樣子，把頭發順手朝后掖了掖，道：“下來晚了，各位久等，我們開飯吧。”

        “……”

        管家是按照人數準備的餐具。舒玄發現自己桌前沒有碗筷，回首道：“麻煩幫我取一套餐具過來，謝謝。”

        管家愣愣瞧著他，沒有回神，下意識地給他取碗筷來。

        舒玄非常自然地倒了杯茶漱口，自顧自地盛了碗芙蓉蛋花粥，一抬頭才發現眾人只盯著自己瞧，想了下道：“挺香的，你們不吃嗎？”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管家，他冷冷地看著舒玄，咬著牙道：“……不可能的，你睡在那里，怎么可能還活著？”

        舒玄咽下口中的食物，半點慌張也沒有，慢條斯理地剝開一個糯米雞：“你們家不是熱情好客么，早飯時間問客人死死活活的，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老管家一噎，臉色由青轉紫，難看得很，卻當真不再問了。

        看舒玄進食實在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湯匙用過就規矩地擺好，每一口食物都咀嚼滿二十次才咽下，如若不是被困在這見鬼的宅院里，倒像是哪家貴公子出席宴會。

        他實在是吃得太優雅了，以致旁的人瞧著，腹中也生出饑餓感來，掙扎一番之后，大家陸陸續續都拿起了筷子。

        老管家一言不發地站在他們身后，等待他們用完。

        舒玄最早動筷，最先吃完。還好外套里有一條手帕，他擦了擦嘴，折好方巾揣回去，而后看向管家。

        “你如何判斷我會死？”

        管家木著一張臉道：“你壞了規矩。”

        舒玄道：“那你也壞了規矩，不然你怎么得知我壞了規矩？”

        “……”

        “賓客到來，主人不露面說不過去吧？你們老爺太太呢？為何一直不曾見他們？既然我壞了規矩叨擾主人，你帶我過去，我得跟他們賠禮道歉。”

        “他們在休息。”

        “白天休息，不吃早飯嗎？”

        “……”

        管家嘴角抽搐，還是說：“規矩就是規矩。”

        他問了好些個問題，可這老管家就跟卡帶了一樣，翻來覆去就是那句規矩。

        嘴挺嚴的。舒玄有點兒遺憾，但也不強求。

        最起碼他得出了個結論，這個院子里，規矩似乎是凌駕一切之上的準則。以及，他昨天的推論看來沒有錯。

        瞧老管家能夾死蒼蠅的眉頭就能看出他煩舒玄得很，但不知為何又堅持站在餐廳守著他們。

        舒玄對此沒什么自覺，并且真心覺得老管家的禮貌學得比他家的老吳好得多。如果能把老吳送過來進修就好了。

        直到所有人都停了筷子，老管家才開口：“昨夜客人們初來乍到，時間太晚，沒來得及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一說。”

        眾人聞言，忙坐正洗耳恭聽，這恐怕關聯能出去的線索。

        “三日后祁府開祠堂，闔家祭祖，宴請賓客。但是臨近日子，大少和二少居然不見了。祁宅門房森嚴，他們不可能出去，一定還是在這宅子里。大少和二少若是缺席，祭祖不成，宴席怕是也開不成了。”

        “所以請諸位賓客幫忙找到大少和二少，以抵食宿之資。順便再詳細說說咱們祁府的規矩。”

        “夜里安睡不能出門只是其一。”他說到這里的時候，舒玄感覺管家好像瞪了自己一眼。

        “白日里不拘著諸位行動，但僅限于一樓和二樓，三樓是主人們的起居室和重要的祠堂，客人不能打擾。”

        高馬尾猶豫了下，問道：“如果……不小心闖進去了，怎么辦？”這是個現實的問題。聽老管家方才所言，他們白日里大抵要去找大少和二少，便免不了四處走動。

        老管家看著她臉上的恐懼，眉目舒展了很多，滿意道：“老爺太太們脾氣很好的，全家唯一的禍害就是三少。別的房間也便算了，若是進了三少的臥房和祠堂……”

        舒玄總覺得，他說到三少時，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相信我，后果你們不會想嘗試的。”老管家終于找回了自己，他渾濁的眼珠挨個瞥過這些賓客的臉，眸中的惡意藏都藏不住，他期待地看向舒玄，迫不及待地想從他臉上看出驚懼和悔恨。

        可他看向舒玄的時候，卻發現他居然舉起了手。

        “……這位客人還有什么問題嗎？”管家干巴巴地道。

        “我想問，”他撩起眼皮，漫不經心地看向管家，“祠堂里住的那個是大少和二少中的一位嗎？”

        他此言一出，餐廳里的時間仿佛經歷了一段空白和靜止。

        高馬尾失聲道：“你進去了？！什么時候？！”

        短發女人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禁也朝舒玄看過去。難怪管家認為他已經是死人，那么他是如何活下來的呢？

        舒玄沒有注意她二人，只看著管家，等他回答。

        管家的嘴唇抖了半天，終于吐出一句：“不是。”

        舒玄點頭。

        眾人也不知該不該松一口氣，就聽他又道：“那二樓到三樓樓梯上玩混天綾的，三樓找不著自己腦袋的和那個把別人腦袋當球拍的里頭，有大少和二少嗎？”

        眼睛精英男倒抽了一口涼氣，再看向舒玄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千年道行的妖精。

        管家應該是第一次見路子這么野的人，一晚上接連觸發這么多厲鬼居然還能毫發無傷地站在這，氣得手都開始顫。

        舒玄真怕他一個不小心抽過去。

        “有。”管家最后還是答了。

        舒玄心里有了譜。

        “啊，那我找到他們了。”

        管家再也呆不下去，說完直接拂袖而去。

        轉身的剎那，再一次聽到了那個人可怕的發問，他在心里發誓，不管舒玄問什么，他都不會再回答。

        “最后一個問題，其實也不很重要。”

        “我房梁上那個沒梳頭的老婆婆，是這家的太太嗎？”

        打定主意再不答他的管家瞪著一雙死魚眼豁然轉頭，怒道：“那是我老婆。”

        “啊，昨天晚上好像嚇到她了，抱歉。”舒玄不無真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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