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市像是個燒透了的磚窯，空氣中彌漫著曬化的柏油馬路散發出的焦枯味道，熏得人腦袋發昏。

        兩人在空曠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姜越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完全忽視了頭頂灼人的陽光。

        事實上，自開始執行反派任務以來，姜越對外界的感知就變得很淡，這大概是系統給予他唯一的金手指——如果感知太強，他承受的痛苦也會更加劇烈。

        徐雁行沒有打擾他，只是安靜地走在一旁，根據姜越的速度調整自己的步速。

        等紅綠燈的間隙，姜越無意中轉過頭看了一眼，卻見徐雁行熱得氣喘吁吁兩頰泛紅，額頭也蒙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胸口忽然有種奇怪的墜脹感，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拉扯著他的心臟向下墜，這感覺太過陌生，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類似的體驗。

        大腦像是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姜越停下腳步，出聲叫住了徐雁行：“徐總等等。”

        徐雁行在姜越停下的那一瞬就跟著站住了：“怎么了？”

        他沖姜越露出微笑，臉頰的薄紅顯得那張清冷的面孔鮮活而生動。

        姜越凝望著徐雁行含笑的面孔，猛然被一個全新的認知擊中了——徐雁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有正常人的感知，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他是徐雁行，不是某個愛情故事里無關緊要的背景板、路人甲。

        而他也是一樣的。

        姜越后知后覺地發現，汗水已經打濕了他的襯衫，他又不是機器人，怎么會感覺不到熱呢？

        徐雁行等不到姜越的回復，又問了一遍：“姜總，怎么了？你還好嗎？”

        姜越眼底難得閃過一絲特別的色彩，像是歉疚，又像是別的什么東西：“我沒事……謝謝徐總陪我這么長時間，我們回去吧。”

        徐雁行什么都沒有問，只是點了點頭：“好，那我們回去。”

        兩個人便像來時那樣，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掉頭往回走。

        姜越默默加快了腳步，這種蒸籠似的天氣，沒人想在室外多待哪怕一秒鐘。

        走到星盛大樓前面時，徐雁行轉過身，主動向姜越道別：“姜總還有工作，我就不打擾了，我們改日再會。”

        “哦，對了，”他從衣袋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姜越，“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號碼，下次姜總找我有事的話，可以直接撥我的電話，不用再打微信語音了。”

        姜越伸手接過名片，兩個人的手在半空中一觸即分，姜越聞到一股極淡的香味，有點像水果的氣味，又有點像某種花的芬芳，似乎還摻了一絲淡淡的苦味。

        他把薄薄的名片翻過來，名片設計得很簡單，白藍配色，只印了宣明娛樂的logo以及徐雁行的名字、電話號碼。

        湊近一些，名片上似乎也沾染了那股淡而芬芳的氣息。

        姜越心頭一動，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再一次出口叫住了徐雁行：“等等。”

        徐雁行立刻轉回來望著姜越，眼底漾開一點笑意：“姜總還有什么事嗎？”

        姜越又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叫住徐雁行了，只有胡亂找了個話題：“你要回家了嗎？”

        “不是，我準備回公司，”徐雁行笑瞇瞇地說，“姜總在加班，我這個合作伙伴也不好閑著什么都不做。”

        姜越一愣：“你就這么走回去？”

        徐雁行似乎也有些驚訝，抬手指了指馬路對面的大樓：“我公司就在星盛對面啊？走個地下通道就回去了。”

        姜越順著徐雁行所指的方向仰起頭，卻見對面樓頂掛著異常顯眼的“宣明娛樂”四個大字，樓體上還有宣明藝人的巨幅海報。

        姜越知道，星盛娛樂所在地是京市有名的文化產業集聚區，周圍還有不少知名的娛樂公司，常年是粉絲蹲守打卡的勝地。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徐雁行的公司就在馬路對面。

        難怪星盛和宣明會被粉絲認定為“對家”，就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兩家公司也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對家了。

        姜越不由有些尷尬，徐雁行把星盛當成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他卻連宣明和星盛是隔著一條馬路的鄰居關系都不知道。

        徐雁行看出他的不自在，主動為他解釋道：“想必姜總接手星盛以來，一直忙于工作，沒有時間關注周邊的鄰居。以后姜總有空，可以去我們宣明做做客，我給姜總當導游。”

        “今天就不耽誤姜總的時間了，我這就回去了。”徐雁行說著，沖姜越揮了揮手。

        他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轉了回來：“啊，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兩個散了這么久的步，再加上配送的時間，那些點心應該不新鮮了。”

        姜越看見徐雁行擰在一起的眉毛，心無端地揪了一下，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徐雁行露出這樣的神情。

        他正想說什么，就看見徐雁行精致的眉眼已經舒展開來：“不過沒關系，外賣的味道總歸不如現做的，下次我帶姜總去店里嘗最新鮮的點心吧。”

        “姜總給我個機會，就當是慶祝我們兩家公司從粉絲口中的‘對家’變成合作伙伴，行嗎？”

        姜越遲疑地看向徐雁行，玻璃鏡片后那雙黑曜石般的瞳仁干凈清澈，里面只倒映著他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徐雁行并不執著于等到姜越的回答，再次向姜越揮了揮手：“姜總，再會。”

        姜越站在原地，看徐雁行的背影消失在地下通道的入口處，才轉身走進公司。

        前臺小姐沖他打了個招呼：“姜總好，剛剛我看姜總一直不回來，就自作主張把咖啡都送到樓上會議室了。”

        姜越心情不錯地點了點頭：“嗯，辛苦了，有沒有給你自己留一杯？”

        柜臺小姐有些受寵若驚，她來星盛的時間不長，還從來沒有見過姜總如此和顏悅色的模樣。

        她想起被留在柜臺里的盒子，趕忙把盒子拿了出來：“還有這個，這是送給姜總的，我沒有打開。”

        姜越直接在大廳里把那個精致的包裝盒拆開了。盒子里整齊地擺放著九塊小點心，每塊點心的樣子各不相同，但都做得十分精致小巧，表面雕刻著精美細致的花紋，色彩搭配也十分合宜，與其說是食物，不如說是藝術品，精致漂亮得讓人根本不忍心下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些小點心在大廳里放了太久，即便大廳里開著空調，但到底是酷夏，一部分裝飾點心的奶油已經塌陷，破壞了原有的造型。

        前臺小姐看到盒子里的點心，興致盎然地說：“竟然是赫斯提亞的點心嗎？我在快音上刷到過專業甜品師對這家甜品店的測評誒，據說它家的甜品師是從法國特別邀請來的，每天的甜品都是限量的呢。”

        姜越敏銳地捕捉到前臺小姐眼底閃過的一絲艷羨，隨口就想把這份甜點送給她，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卻忽然看見了卡片上那只手繪的大雁，已經到嘴邊的話又被咽了回去。

        他跟前臺小姐道過別，端著點心盒子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姜越挑了一塊綠色的點心放進嘴里，這大概是抹茶夾心餅干一類的東西，味道的確如徐雁行所說，不甜也不膩，很符合姜越的口味。

        抹茶的清香和微苦在唇齒間鋪開，姜越瞇起眼睛，再次回想起之前和徐雁行的對話，他想，徐雁行說的很有道理，未知的恐懼并不值得他去關注，別說系統究竟會不會再找到他還是一個未知數，就算系統真的回來了，他便是從此灰飛煙滅，也不會再做任何人的工具人。

        姜越三口兩口將抹茶餅干嚼碎咽進腹中，起身走向會議室。

        姜越離開了一個多小時，會議仍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薛夢和導演的臉色都十分糟糕，編劇也是一副勸架勸到心力交瘁的模樣。

        姜越一言不發地走到正中央的位置上坐下，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姜越一臉平靜地說：“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男主人選。”

        導演不等姜越說完便打斷了他：“如果是新人，我絕對不同意，姜總不如另請高明吧。”

        “不是新人，”姜越不疾不徐道，“是傅明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還是薛夢最先回過神來，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總，你剛剛說傅明暉？宣明娛樂的傅明暉？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三金影帝傅明暉？”

        導演也是一副如在夢中的神情：“姜總說的是真的？傅……傅影帝愿意來演我的電影？”

        他根本無法相信這個好消息，又不確定地問了一遍：“傅影帝真的愿意嗎？我……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姜越很有耐心地回答道：“就是你們說的傅明暉，他現在的檔期空著，很快就能進組。”

        得到確定的回答之后，所有人都興奮起來，薛夢更是激動得不能自已：“加投資！我們星盛必須得加投資！劇本、布景、服化道全都要重新打磨，務必要做到每個細節都盡可能地貼近人物、還原歷史，才能與傅影帝的演技相匹配。”

        她神采飛揚地說：“有傅影帝加盟，這部電影就是沖擊獎項也未嘗沒有可能啊！”

        導演聽得十分感動：“謝謝！那我就借薛經理吉言了。”

        剛剛還因為男主人選而針鋒相對的兩人，現在儼然是一對相見恨晚的知己了。

        薛夢轉頭看到一旁的姜越，才猛然想起這件事并不能完全由她做主，趕忙沖姜越露出歉疚的笑容：“抱歉姜總，我剛剛情緒上頭了，實在不好意思。”

        “不，這沒什么，”姜越不甚在乎地搖了搖頭，“你是影視部的主管經理，有權調配影視部的資金。加投資的事情，周一把項目評估策劃書送到我辦公室來。”

        薛夢立刻摩拳擦掌道：“保證完成任務！”

        導演也感激涕零地說：“多謝姜總！多謝薛經理！”

        就在十分鐘之前，他還在心里后悔不該為了一時之利跟董瀚簽下那份合同，現在卻不得不感慨一句，他這次真是撞了大運。

        此情此景讓姜越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前世他為了給童昀洗脫花瓶的罵名，花大價錢買下了某本熱門小說的版權，他試著找人聯系了傅明暉，而傅明暉恰好對那部小說里的某個角色十分感興趣，接受了他的邀請，當時那部電影的主創團隊也如今天的薛夢和導演一般激動。

        這一世他明明什么都沒有做，事情的走向卻詭異地和原劇情重疊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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