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誰不上網？

        “大俠，是吃飯還是住店啊？”小二堆滿了笑容看向眼前這名男人，一般來說，他不會隨便稱呼別人為大俠，但是這個男人身穿一身凈衣白袍腰間纏著紫玉佩帶，背后掛著一卷灰布裹著什么危險的兵器，再看一眼英俊的容貌，劍上眉梢，霜沾眼角，面帶朝霞，怎么看都像是從武俠小說里走出來的角色。

        盡管小二不是不知道，這一套衣服一看就是天集會上白衣坊的最新的俠客款式，發型也是俠義榜上排名第四的大俠的發型，有個頗為花哨的名字叫“流風明雪”，也就是長發下面加了一束白色的挑染，小二是搞不懂這種發型有什么好看的，但知名大俠似乎都在推薦這個發型，好像用了這個發型之后連武學也精進了不少似的。那個紫玉佩帶，看著好像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紫玉佩帶，但如果仔細再看看，中間那塊印花大紫玉上面可是印了緋萃屋和俠義榜的聯名印章，光是這個小印章就要花上好幾千兩白花花的銀子，這位大俠身上的東西就沒有一個是自己那點微薄的薪水能夠付的起的。就在小二一邊感嘆男人不知是多有錢一邊用默不作聲用目光搜索著的男人身上還有什么更值錢的東西的時候，男人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墨世通訊最新款，廣告打得滿天飛的，配置全是最頂級的墨世·常明之世（黑金限定款）對著小二點亮了屏幕。

        好家伙，天集會上賓vip付款碼，這是花了將近百萬白銀在天集會才能有的貴賓級付款碼，不過，看到這個付款碼小二突然開始懷疑起來，這么有錢的大俠怎么會到他們這里來消費的？先不提最近有一伙叫做紅足幫的強盜就駐扎在附近，再從這往北走十里的距離就是銀水峽灣，銀水峽灣可是有錢人的好去處，像是他們這種邊城客棧怎么可能入得了這種上等貴賓的法眼里的？

        “只要你們這里最好的房間，一個星期。”男人說著，小二飛快地拿出掃碼器掃過付款碼為男人定下酒店里最好的房間。

        “明翠！”小二對著后屋吼了一聲，一名穿著翠色長裙的畫著時下流行的濃妝的看著頗為可愛的女子快步走了出來，小二張開一只手對向這位貴客，然后吩咐說，“帶這位客官上樓，金逢露那間。”

        說完又堆滿笑臉看向貴客說道：“在您住店的期間，明翠就是您的專屬下人，您有任何吩咐給明翠說就是了，她一定能幫您安排好。”

        明翠趕忙來到貴客身邊，馬上就低頭鞠了一躬，她可不敢直視這名不知來頭的貴客，只能帶著半分生怯說：“請客官跟我來。”

        明翠領著男人朝著二樓走，小二默不作聲地注視著兩人上樓，他暗自揣測著這位大俠的身份，這么有錢，長得又這么俊俏的俠客總不能榜上無名吧？小二可是記下了俠義榜上前1000名的模樣和名字，只要稍微回憶一下，他就想起了這位俠客是現今俠義榜第347名，總狹義點快要超過5000的俠客：削水槍——百里風客。當小二想起這人到底是誰的時候，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為啥這么有錢又是百里世家的次子怎么會來他們這個小店了，原來是這樣，要是百里風客還不來，他都快要把這事忘記了。

        就在小二慶幸客棧周圍終于可以清靜一些了之后，一道陰影落在了他面前的柜臺上。

        小二抬起頭，他的身體禁不住抖了一下，這是哪里來的不速之客會讓他有這樣的感覺，外面是白日當空，那被太陽夾地像是一把劍一般細長的影子伴隨著那沉重高俊的身姿一步刺入了他的喉腔，讓他無法像是過去那樣隨意地將笑容堆砌起來，他甚至沒有辦法對著這個人說出平常的那句：“大俠，是吃飯還是住店啊？”

        青天白日。小二心里想，眼前這個俠客簡直就是青天白日這個詞的化身，他走進客棧的時候，像是把外面的碧空和白日一起帶了進來，像是要驅散一切陰暗一樣，那不可思議的散發著漆黑光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像是整個太陽的光芒都落到他的身上一樣，僅僅是走進來，整個客棧里的人都禁不住把目光集中在這個男人身上。

        不過，除了小二以外其他人注目這個男人的原因就不太一樣了。男人身上穿著一身集破臟舊于一體的黑衣，看著像是縫縫補補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經縫補到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樣子，似乎只要隨便一扯整個衣服都會散成一根根的線條，腳上一雙白色破布鞋，不知道是穿著走了多少路，左右露出來的腳趾加起來可以再組一只腳了。這男人第一眼看著多么像是一個進客棧要錢的乞丐，但是他的左腰掛了一把劍柄都已經被摸得發黑、劍鞘也被戳了好幾個窟窿的破爛長劍，右腰上懸著一把連鞘都沒有刃上像是被野獸啃了好幾口的爛匕首，就連乞丐都不愿意在身上掛這么兩個破玩意兒。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披頭散發怎么看也不像是個正經人，更不用提行俠仗義的俠客了，該不會是強盜吧？但哪怕是紅足幫的那群專業的“強盜”看著也比這個男人要光鮮亮麗一點，現在這個世代是要怎么混才能混成這樣呢？

        小二看著男人，明明只是個落魄無比除了身高以外一無是處的男人，但他剛剛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的眼睛是要被男人身上的光芒照瞎了，可明明這個光芒是如此的刺眼，但是他的眼睛卻睜得前所未有得大，他越是注視男人就越是覺得自己周圍的一切包括自己都是那么污濁和骯臟，而男人的注視就像是太陽在拷問著這世間一切是否值得是否正確一樣。

        他走過來了，他走到自己面前了，這個男人到底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呢？他已經見過無數的人了，他見過那么多不同的有才華善良或者邪惡的人，但是這個男人是那么的——不同，像是他就是正道本身一樣。

        就像是白月升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男人走到柜臺前面，看著眼前小二驚煞的目光，想著自己應該是嚇著人家了，只能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然后說道：“你好。”

        男人見小二沒有說話，甚至向后退了兩步，小二臉上的驚訝逐漸變成了困惑，小二臉上的表情像是把自己的五官切下來燉到湯里一樣，男人見狀馬上解釋說：“我不是劫匪，我就是來打聽件事。”

        小二晃了晃頭，連著深呼吸了好幾次，然后又快速恢復了過去的樣子，臉上又堆上了如同城墻一般厚度的笑臉，他決定暫時忘記剛剛從男人身上看到的東西做好自己小二的工作：“大俠，是來打聽什么的？”他有一種預感，他的預感一向很準，眼前這個男人將會卷入一系列的麻煩事情里，遠離這個男人就可以遠離麻煩。

        但自己還有機會遠離這個男人嗎？

        “這附近有強盜是吧，他們在哪里？”完了，小二在心里說道，果不其然，這個男人果真是個麻煩家伙。

        “是有，是一伙叫做紅足幫的強盜。”小二說著，身子馬上往前湊到柜臺上，用手背掩著自己嘴，放小聲音對著男人說，“不過已經有別的大俠來處理了，大俠您可以不用擔心這件事。”

        “我聽說，雜樹紅嶺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強盜冒出來。”男人眉毛彎彎，微笑著看著眼前這個小二，“俠義榜上榜上有名的大俠已經派人來了很多次了，都沒有辦法完全解決這個問題。”

        “唉——”小二假意長嘆一聲，又用更小的聲音說道，“大俠你有所不知，雜樹紅嶺本就地形復雜，又多雜林特別適合藏身，不是滅了一伙又來一伙，而是里面本就是強盜殺人犯藏身的地方。”

        接著小二輕輕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這衣服真是臟不可聞，光是摸一下就沾了一手黑灰，小二皺了下眉毛又悄聲說：“我們客棧里，有不少客人就是藏身在這個紅嶺里的人，所以客官您做事之前可要冷靜啊。”

        “這樣啊，那像是你這樣好的人，為什么要在這個地方當店小二呢？”

        男人問著，小二聽著有點發愣，男人是產生了什么錯覺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呢？聽到男人的話，他的嘴角禁不住露出一絲真正的笑意，這是個如何的傻人，怎么會跑道這種地方來呢？這個地方不適合他。

        “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嘛。大俠您別管我——”

        “我叫何曦緣，現在還不是大俠。”男人突然打斷小二的話，把自己的名字抖了出來，在現在這個江湖上用自己的真名可是禁忌之一，但也許這是假名呢？小二想著，這個人應該不會這么蠢在這個滿是犯罪分子的地方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吧。

        “我看客官一身俠氣，就以為客官是大俠了，依我看，客官未來一定能成為一名大俠。”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名真正的大俠，那就是白月升。”聽到白月升的名字，小二的心臟停了半拍，現在還有人崇拜這個已經在江湖上失蹤了快要80年的前任武林盟主嗎？這個人真是有病。

        “是，白月升的確是前所未有的大俠。”

        “白月升絕不會棄任何人于不顧，尤其是那些有苦衷的人。”

        “哈，可能是這樣的。”至少在那些傳聞或者那些以白月升為主角創作的小說之中是這樣的，但是具體怎么樣，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但白月升已經棄天下人于不顧快要80年了，如果他真的是傳說中大俠，那為什么在武林危難之際他沒有出現呢？”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保持著臉上的微笑，那如同煦日一般的笑容讓小二看著突然覺得不爽起來，小二接著說：“你看，60年前恩不求一死，江湖群龍無首，是誰擔起天下大任，繼承了江湖俠意？是俠義榜將江湖俠客組織起來對整個中原進行重建，要是沒有俠義榜，要是俠義榜上的眾多俠客，中原恐怕還是那個百廢待興樣子。在這段時間里，在天下大亂，軍閥混戰的這個世代里，白月升有出現過或者貢獻過任何力量嗎？當天下大亂的時候，他身為武林盟主居然辭退了自己的職務，一個人深山退隱，這種事情哪怕他內心有一點俠道他都做不出來啊，所以相信白月升這種所謂的英雄不如相信俠義榜上那些真正為我們中原做了貢獻的大俠，你說是不是？”

        男人聽罷，許久沒有說話，只是站在柜臺前，也不像是在思考什么，只是笑著看向小二，小二被他看得心里發憷于是對著男人吼了一句：“喂，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沒事了，不要擋在柜臺前耽誤我們做生意。”

        “我認為，人們心中有俠所以才會相信有著白月升那樣的大俠，所以你會叫我大俠是因為你心中有俠，你心中有你相信的真正的俠客，而不是俠義榜上的名字。”男人越發堅定地說道，就像是小二聽著男人的話，越發覺得可怕和軟弱一樣，“你相信你心中的俠道，所以你會成為你心中的俠客，也許我們沒辦法成為像是白月升那樣的大俠，但是我們可以踐行我們心中的俠道。”

        “比如說，如果我解決了那群強盜，并且將雜樹紅嶺里的危險全部掃空，你就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種不會棄他人于不顧，由衷地幫助著他人的人嗎？”

        “不可能，那種人在這個江湖上早就不存在了。”手機上不會有那種人的消息，新聞也不會有這種人的報到，就連這樣主角的小說都已經完全沒落了，在這個江湖上，只剩下——

        那個男人轉過身朝著門外走去，小二的手掙扎了一下然后朝著男人輕輕地問了一聲：“你去哪里？”

        男人轉過頭，笑著說道：“當然是去解決強盜啊。”

        這個男人是個笨蛋，紅足幫并不是強盜，盡管他們做著強盜的事情，有著強盜的名氣和設定，但不能只看表面。小二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是他沒有挽留男人，萬一男人死在了紅足幫手上，至少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得償所愿，但是如果男人活著回來了，甚至如果男人真的做到了剿滅了紅足幫之類的，那么他就會明白——

        在這個江湖上，只剩下虛偽，所謂的俠道早就不存在了，什么俠客，什么大俠全是騙人的說辭罷了。

        我們所在的江湖，早就失去了可以相信的事物，比起相信所謂的俠道或者正道，人們更愿意相信排行榜上的點數、廣告里的說辭、賬戶里的銀票，我們所有的欲望和希望都被這個世代所困住了。

        也許只有那些書里的江湖不是這樣的，可是小二已經決定了，他不會再天真地去相信那些可笑的東西。

        可是，他又覺得這個男人——何曦緣會回來找他然后向他證明他不想要相信的東西，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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