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畢，凝霜領著小姐在附近閑逛，領略這大宅的風光。走出風清苑，方府的景致便盡收眼底，放眼望去，整個院落富麗堂皇，花團錦簇，精致的亭臺樓閣，清幽秀麗的池館水廊環環相連，美不勝收。白石的甬道四通八達，處處軒昂壯麗，鶯歌燕舞，大約皇宮也不過如此。

　　二人正陶醉在池邊美景中，迎面走過來一群鮮衣彩裙的少女，為首一個更是珠玉滿頭，容顏秀美，綾羅逶地。

　　凝霜面上一驚，急忙低聲提醒：“這便是二小姐方紫瑤。”

　　方映妍一聽，滿心歡喜，笑盈盈上前打招呼：“你就是紫瑤妹妹？”

　　方紫瑤甫一停步，驕矜地瞄她一眼，臉上莫名其妙，心想哪來的野丫頭敢叫自己妹妹？

　　凝霜眼明嘴快，急忙搶先介紹道：“二小姐，這是咱們新入府的大小姐。”

　　方紫瑤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見她一臉樸素，笑容憨厚的模樣，冷冷嘲諷道：“我說哪來的村姑？”

　　身后丫鬟也不行禮，只暗自側目偷笑。

　　方映妍初來乍到，并不明白“村姑”所謂何意？只覺得奇怪，那些丫鬟怎么一個個都笑了，急忙解釋道：“好妹妹，我不是村姑，我是你姐姐方映妍。”

　　此言一出，惹得方紫瑤及一眾丫鬟哈哈大笑，仿佛再也憋不住了。昨日，方紫瑤莫名就成了二小姐，極是生氣，還以為來的是個什么人物，沒想到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瓜，頓覺痛快。

　　凝霜滿臉尷尬，急忙上前扯住她道：“小姐，二小姐還有事，咱們別耽誤了人家。”說著以最快的速度帶著大小姐消失。

　　“村姑怎么了，很難聽嗎？”縱然離了她們，方映妍依舊不依不饒道，隱約覺察出這個詞的惡意。

　　凝霜暫時還未摸準她的脾氣，輕易不敢說實話，只道：“總之不是什么好話，大小姐，您以后最好離二小姐遠點，越遠越好，即使碰見了也少說話。”

　　方映妍黯然點頭，初入豪門的歡喜瞬間被沖掉了一半，原來外面的世界并非那樣好過。

　　午后，夫人的丫鬟傳話，晚間有家宴，為大小姐接風洗塵。

　　凝霜聞言，立刻就當大事操辦，急忙拉著小姐仔細介紹這宅子里的各種情況，日常的規矩禮儀，好叫她晚上能夠應付自如，可別再出什么差錯。然后，又挑了衣柜里最貴的一件衣服，再把些首飾尋來倒去，找出最好的搭配，為小姐好好捯飭一番，力爭有個華貴的模樣。

　　只可惜，大小姐自幼閑散慣了，雖然有了小姐的行頭，卻沒有小姐的里子，怎么看怎么別扭。

　　然而，眼看夜幕降臨，夫人朱氏派來引路的嬤嬤到了院外。

　　方映妍穿著嶄新的衣裙，頂著一頭珠翠緩緩去往靜宜院，滿頭的首飾壓得頭暈，連走路都覺得不自在。

　　正房的丫鬟倒是機靈得很，見大小姐來了，一個個都像見著親人般一口一個“大小姐”，叫的極為順口。

　　方映妍受到這樣的禮遇，很是開心，笑盈盈進屋去。

　　屋內雕梁畫棟，朱木插屏，陳設考究，布局周正。屋子正中擺著一個大圓桌，桌上擺滿了各色美食，旁邊的雕花靠椅上坐著幾個面孔陌生的人，當中一個便是昨日見過的父親。周圍，一圈奴婢環侍左右。

　　方承遠見長女來了，連忙起身迎接，一臉和藹道：“你住的地方遠了些，叫你好走。”

　　方映妍方知自己來晚了，急忙揖禮道歉。

　　方承遠哪里在意，徑直拉著她去拜見繼母：“妍兒，來，這是你母親。”

　　一個藍錦緞服的美婦人自座位上盈盈立起，妝容精致，舉止優雅，雖然眼角有細細的皺紋，卻是風韻猶存，雍容華貴。

　　方映妍微笑著行禮喊了一聲“母親”。

　　朱氏拉著她的手笑容溫婉道：“好孩子，多大了？”

　　“虛歲十四。”

　　“恩，比紫瑤大一歲，將來你們姐妹可有玩伴了。”朱氏說著轉臉向旁邊一位杏眼桃腮的姑娘道，“紫瑤，你姐姐初來，以后可要好好照顧她。”

　　方紫瑤端著一身華服，盈盈一拜：“姐姐！”笑容和熙。

　　方映妍見此，急忙還禮：“妹妹。”

　　二人當即姐妹相稱，你情我愛，親密無間，看的兩位大家長極為滿意，連連點頭。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那兩雙眼睛的交匯處，方紫瑤只是輕輕一瞥便再也不去理會，對于這個村姑姐姐，她是連面子上的功夫都懶得做。

　　這時，旁邊一個穿著碧色錦袍的少年嬉笑道：“長姐好，我是紫恒。”

　　方映妍微笑見過，禮數尚且周全。這些看似簡單，實則費了一整個下午才勉強學會，都是凝霜現教的。想來這大戶人家雖然奢侈，規矩卻是太多了，壓得人直哆嗦，這大小姐可真不好當。

　　一家人見過面，依次入座。

　　方映妍新到，不知都有什么禮數，便按照凝霜的暗示撿一個旁邊的座位坐下了，紋絲不動。

　　方承遠看出她的拘束，連忙給她碗里夾了一塊紅燒肉道：“大家吃飯吧，都涼了。”

　　眾人靜悄悄開動，四下里無話。

　　方承遠倒是有很多貼心的話想說給女兒聽，但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無法開口，她若回答的不好反倒容易惹人恥笑，便忍著不提。

　　話語權交給了繼母朱氏。朱氏雖平素不喜歡熱鬧，甚少出席活動，但畢竟是閨閣小姐出身，場面上的話還是信手拈來。

　　“妍兒可曾讀書？”刺史夫人終于打破靜局。

　　方映妍連忙點頭，心想別的不會這個必須搶答，張口便來：“讀過《山海經》《史記》《淮南子》《呂氏春秋》……”

　　她說的朗朗上口，眾人卻隨之側目，一個個目色沉沉，暗自揣摩。這讀的什么書？哪里是大家閨秀該讀的？

　　凝霜頓時急得眉毛擰成一團，急忙暗地里扯她的衣袖。

　　“咳。”

　　未等她反應過來，方承遠首先打斷道：“那些都是男人書，讀過便罷，日后要跟著你母親好好學學《四書》《五經》之類，學一學大家閨秀的模樣。”

　　方映妍茫然點頭，心下奇怪，也不知哪里錯了。

　　這時，朱氏在一旁安撫道：“既然會讀書，晚些時候我請個嬤嬤教習你《女誡》、《女訓》可好？”

　　方映妍接著點頭，無有不從，雖然根本聽不懂是何等書籍。

　　朱氏說完，又將手上一支玉鐲退下來命人送過去：“你這次來的匆忙，母親未及備下厚禮，這支玉鐲權且送你，日后有什么短缺盡管來我這里要，丫鬟們伺候不好了也早來告訴我。”

　　方映妍接過玉鐲：“謝母親。”

　　這時，方紫瑤起身道：“姐姐，我也送你個見面禮吧。”說罷，摘下耳朵上的一對珍珠耳墜要去給她戴上。

　　方映妍急忙捂住耳朵：“我還沒來得及打耳洞，妹妹的心意我領了，等以后有了耳洞一定戴上。”說罷接過耳環收下了，卻沒有回禮，一時尷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方紫瑤驕傲的和弟弟使了個眼色，滿意回到座位。

　　方紫恒一臉壞笑，正憋著損招，見二姐回來，連忙舉起白瓷酒壺給長姐和自己的酒杯倒了滿滿兩杯燒酒，笑曰：“長姐遠道而來，弟弟先干為敬。”當即一飲而盡。

　　其實他才十一歲，剛脫孩稚，不能飲酒，不過既是為了敬長姐第一杯酒倒也當得，兩位家長便也沒說什么。

　　方映妍從未喝過酒，更別說燒酒，正想嘗嘗滋味，見他一飲而盡，連忙賠笑著也將杯中酒傾杯飲下。然而，酒入口中便后悔了，那酒聞起來很香喝起來卻極熱辣，嗓子瞬間火辣辣的疼，一時承受不住竟連連咳嗽起來，鼻涕眼淚也跟著噴涌而出。

　　凝霜趕緊遞過來一杯水讓她喝下去，又忙拿手絹遮擋擦拭。一席人坐著站著的都在看她的笑話。

　　方紫恒損招得逞，得意道：“長姐其實不用一飲而盡，小呷一口即可。”說完便捂著嘴偷笑，方紫瑤順勢遞過去一個夸贊的眼色。

　　然而，他們并未注意到父親方承遠的臉早已耷拉下來，起初還以為是他們主動示好，沒想到竟是故意拆臺，轉而嚴厲道：“紫恒讀書沒見長進，酒量倒是大有進益啊。”

　　方紫恒聽父親語氣不對，急忙欠身賠禮：“孩兒不知長姐不會飲酒，下次一定謹記，請長姐見諒！”

　　方映妍不敢失禮，忙啞著嗓子道：“沒事，怪我酒力不行，咳咳咳……”說話間臉已漲得通紅，頭暈目炫。

　　“大小姐醉了，快服下去歇息。”朱氏見勢揚手立命。

　　幾個奴婢丫鬟爭相上前，領著搖搖晃晃的大小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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