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嶺南梅鄉
已是深夜,沈絲綰臥在踏上,微聲嘆息。
回憶著河燈未放,愿望落空,引了身傷。
不過侍女回來還在打趣自己,因禍得福偶遇傅郎君相助,真是令她羞惱頭疼。小姑的想法總要鮮活得與眾不同。
正待侍女笑著跑出房門,她欲熄燈歇息時,瓦頂上頗有動靜。遂開門走至庭院,向頂處望去,卻無一意外。她以為是自己疲憊過甚,后進了屋,不再走動。
第二日一早,沈絲綰起身到桌前,見上放有一瓶創藥,并未識得是哪家藥房。
她叫了偏院房中的婢子,她告知沈絲綰昨日歇下后并未有動靜出現在后院。
大可是自己太過勞累,以至些許幻覺。
聽了此話,沈絲綰并未出口,只是點了點頭,而未提及那瓶創藥,便令她離去了。
回首再看那瓷瓶,自以為是沈遠書派人送至臥房中予自己療傷,便拿起在腕處上藥。雖有些疼痛,卻瞬間即逝,代之為一陣冰涼之感油然而生。待她上完藥,就將其放在了書架旁的茶幾處。
大家聚在一起用膳,兄長沈彌衡見沈翕也來了,放下餐具起身便離開。沈絲綰如何叫他也不愿回來,只好看向爹爹。
沈遠書只是嘆了口氣,不讓她多心。
“對了爹爹,那藥膏是哪家醫館里的?效果還不錯。”吃到一半沈絲綰突然想起此事,向他問道。
“嗯?什么藥膏。”
“……”她沒有再細究,默默用著飯。
……
兩日后,正值午時,沈絲綰在亭中小睡。過了些時辰疲感逝去,便抬眼從亭中站起。剛要動作,便看見了久日不見的熟人——
“見過沈小娘子。”
依舊是一襲墨衣,不過相較于他日得面紗,今時反倒眉宇上飾有銀色面具,沈絲綰知曉男子是不想現身于眾人,何況這亭中只有他二人矣。
她凝了下眉,隨后恢復了常態,面無表情:“段紜霖?”沈絲綰喚了他聲大名,隨后又笑著陰陽怪氣道,“前些日子段郎君夜闖府邸挾身聲言要小女性命,趕巧今日又來做客,還不得打聲招呼,我好讓爹爹一塊迎候著。”
一個盜賊,有何令名門恭迎之理?
他似是聽進去她的話,依舊佇立于此,只是語氣有些戲謔與遲疑。
“娘子今時不同往日,怎不懼我?”
“此言差矣,想必郎君心如明鏡。堂堂偌大將軍府,家兵甚多,郎君定是做了準備前來。難不成光天化日之下,段大俠又要上演一出活武林嗎?”沈絲綰嘴上說是如此,可腳下也在緩緩移向身后。
男子被她所言逗笑,向前一步抓住她的袖口。
“小娘子這要到哪去?”他上下打量了沈絲綰一番,“腳都傷了……還亂走動。”
沈絲綰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這點小事就不勞煩段郎君了,告辭。”隨后推開了他的手,顛簸一路打開房門入了屋。
關上門,只聽她的心跳得極快。
過了許久,也不見外有動靜,以為段紜霖早已離去,便打開房門向外望去——
“這是在掛念段某么?”一陣悠然入耳。
她走向庭院,望向屋頂處的一身墨衣。
還是他。
“你為何還不走?又看上了沈府何物?”她無奈道,正欲踏進屋門,段紜霖卻先她一步入。
“沈府其他我不關心,亦看不上。”
關上門,沈絲綰疾步上前。段紜霖卻站在她的畫案邊沉默不語,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那你為何進來?”見他未答話,她正欲上前進一步追問,可又聽見他問道:
“那日作的那幅畫呢?”
……
沈絲綰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送人了,如何?”
他也未多說一句,而是轉過身看著自己。
“……前些日子丞相大人的衙內在燈節路過北街搭救一程,我便將其贈予他了。”她一時無措便解釋道,“你對那幅畫感興趣?”
他聽后閉眼輕笑,微微頷首。
“三娘子的畫技精湛,卻不驚鴻于百巷。”
沈絲綰的面色有些羞紅:“我只是做自己喜歡的事罷了。”
話落片刻,見段紜霖依舊沉默,她反感無趣,便去架子上尋一空卷,鋪在案桌上,拿起磨石開始研磨。
此時屋中只剩風聲與磨石的摩擦聲。
他靠過來,放下手中剛倒好的茶杯,移至她面前。目光無意飄向了茶幾前的那瓶創藥,神情一頓,片刻便又自然地回到這白卷上。
“你要作畫了?”
沈絲綰繼續動作又頷首:“是啊,我沒有什么密友,亦不愛其他事物,只能作畫打發這一日復一日的無趣。”說著,感到舌尖有些干渴,便拿走旁置的小杯一飲而下。
“……”
“看來在下要多有打攪了。”段紜霖看著她手上所執的茶杯,笑道。沈絲綰瞧了他一眼,心中無語。他見她沉默又輕嗤一聲,道,“沈三娘子若好意將這幅畫作贈我,我便還你一個人情。”
她聽著段紜霖的語氣含著喜悅,一絲好奇。
“哦?請段郎君仔細述來。”
剛噤聲,他便把手中串有碧玉的項飾予自己。
“這是何物?”沈絲綰不禁問道。
段紜霖緩緩答之。
“這是南山廟上大師贈物,說是可保一人平安,還可許下心愿,哪日神明聽其心誠,便會得償所愿。”
她拿著手中的磨石,若有所思,抬眼望他。
那雙眼睛正看著自己。
“為何予我?”
“你不是才受了傷么?想必那日定是未有許愿。我趕巧才得了此物,今日將其贈你罷了……也算還了那沈府玉璧一情。”
他見沈絲綰的動作僵住,便把此物放在旁桌,又站在她對立,凝視了墨盤片刻。
“那日貿然闖入并非我意。”
她眼光一泄,含著些許驚訝注視他:
“那你……?”
段紜霖搖搖頭,不讓她再問下去。
沈絲綰只好作罷,拿起竹筆略有失意地揮蕩著。抬眼看著旁處無事做的段紜霖,一把拿起磨盤,咚得一聲放置他面前。
他沖她眨了下眼。
“磨墨!”
他稍帶冷酷地看了沈絲綰一眼,還是依言拿起石墨動作起來。
沙沙……
沈絲綰心里仍想著前者,作畫的聲音粗略卻清晰。
“你有些分心。”他不疾不徐道。
沈絲綰動作暴躁地沾取墨水,浸到畫紙上。
“啊——”
太稠了,把方才畫好的事物都覆蓋住了。
“……”她撂下挑子,努嘴看著畫紙。段紜霖見此也放下石墨,松活了下雙手。
“既不是你本意,那你為何還要去做?”
沈絲綰還是道出心中所惑,停筆瞧進他的眼瞳,卻看不出一絲情緒。
“況且,你還負了傷。”
她猶豫片刻開了口。
“你的血都沾到地上了,我猜你應是傷得不輕。”她看不到段紜霖面具下是何種情緒,“會很疼吧?”
……
段紜霖聽后只是身型一頓,低首指向沈絲綰的畫:
“三娘子作畫如此不專心,怎可再贈予他人?”話止住,他走到沈絲綰身后,雙手環住她,拿起她手中的筆桿,緩緩落下。
沈絲綰的心膛躁動得猛烈,想要離開,轉過頭去注視段紜霖的眼睛,手被他的動作筆筆帶過,欲言而不知如何開口。
屋子里沒有任何聲音,只是兩個人的心跳此起彼伏,占據了腦海。
半響,半幅畫已成。
“嗯,甚是不錯。”
“你——竟然會作畫?”沈絲綰不由驚訝。
而段紜霖面具下的雙眸只是折射出一絲溫良,待把筆放置后,才抬起頭。
“我不光作畫,還擅——”段紜霖用手抹了下自己的脖頸示意,哼笑道。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你的種種舉止都令我覺著,你好不像是飛賊那番人物。”沈絲綰注視著那雙宛如深海般的幽瞳,不由自主道,“更像是,一位盛世才子。”
他聽后并未吃驚,只是拿著筆桿繼續作畫。
沈絲綰瞧著他的身形,恍如一個有些熟悉又陌生的人。
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段紜霖,仿佛也并未像市井所說般狼藉。
……
一陣鳥啼后,段紜霖已把那幅沈絲綰未作完的畫完成。輕輕把桿放置桌面,隨后提手將其呈予她。
“如何?”
眼前一幅落葉攬月圖展現眼前,不同于南朝的北國之冬。全幅色彩恰到好處,充滿詩情與畫意,著實令人驚嘆,只有一角與這筆風完全不同的枯樹是她所為。
沈絲綰一邊撫摸著畫卷,一邊笑嘆道。
“你作得可真好。”話落,又想到是自己出口要贈畫于他,如今卻成了他作畫予自己,倒是過意不去。便又說道:“這畫,你可還要?”
她自知是作罷了,所以便客氣問了句。
“畫已成我作,再收走頗為不雅。”
沈絲綰一時尷尬。
“那……你要什么。”
段紜霖瞥了一眼她,又抬首思尋半刻。
“那就請沈小姑,新春時節與在下一同游街逛鬧市。娘子意下如何?”他微瞇雙眸瞧向她,此時的日光映在他面容處,使得他眼中更是瑩瑩生輝,令沈絲綰片刻恍了神。
“嗯?”他見小娘子不語,便用手輕彈她的發頂,使其即刻回了神。
“……”此事她不好推脫,便應了他。
待段紜霖欲走窗離去時,沈絲綰突然想到什么連忙喊住他。
“等等!”
坐在窗扇上的段紜霖轉過頭來,眼神稍帶疑惑。
沈絲綰走到里屋,打開了梳妝柜的抽屜,拿出那條干凈、繡有梅枝的手巾。
她走到段紜霖處,窗外的風吹動了二人的發絲,衣衫微亂。
“這是什么?”段紜霖問道。
“手巾啊……”沈絲綰扭捏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沾過你的血,已經臟了!我不會留著了…就給你好了!”
……
他抬手接過,外面樹上的梅花飄落到方巾上。沈絲綰低下頭咬著唇,沒有再說話。
目送段紜霖離開后,沈絲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許久。
她又前至桌前,看著那幅圖陷進回憶。過了半炷香才回過神來,將其卷好正要放置書架——一頓,思行片刻,便又把它展開,掛在空墻處,一抹微笑。
「萬里歸來顏愈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
此心安處是吾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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