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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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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子衿和小師妹紅韶去此前寄養(yǎng)那兩匹汗血寶馬的馬舍取走了兩匹馬,付了銀兩,又在洪州城買了些干糧,以備路上食用。早先宋大娘托楊二狗給少年少女準備好的干糧,早就吃光了。

  離開洪州城,繼續(xù)沿著鄭國驛道快馬加鞭,少年預(yù)計會在一個月以內(nèi)趕到那條白龍江。

  到了那里,李子衿會賣掉兩匹汗血寶馬,帶小師妹紅韶乘船渡江。

  其實他也算是第一次乘坐真正意義上的“船”,倘若仙家渡船不算船的話。

  這邊的路途相較于洪州城以前,金淮城以外的那一百多里路要好走許多。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一國之地對于自己的邊陲之城的照顧實在有些不足,許多地方都不夠細致上心。

  在這一點上,就好似京城是嫡子,是至親,而京城之外的那些城池,對于一個國家來說,越往外,便越不夠親了。乃至于發(fā)展到后頭,如洪州城,可能還算是旁系血脈。然而金淮城那樣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顯然就是私生子了。

  書鋪老先生說了很多,讓李子衿凡事,多想想,哪怕是如今想不明白的,可以先記著。等以后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做過事都足夠多以后,再回頭看,興許當(dāng)初那些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便會豁然開朗。

  少年覺得,學(xué)問雖然也是修行,可卻與修行不完全一致。

  在修道之路上碰到了瓶頸、門檻、疑難雜癥,必須要立刻解決,不能拖延,否則就等同于將自己的境界修為局限于此,而且拖得越久日后再來破境或是解決問題就會越為困難。

  但學(xué)問就不一樣。那位書鋪老先生說,許多讀書人喜歡鉆牛角尖,一處不明白了,不會“繞道而行”,偏要一個勁的往死里撞,好像不把自己撞到頭破血流就不肯回頭一般。這樣好,卻也不好。

  因為書上看來的東西,終究是別人的東西,不是自己的東西。可能當(dāng)初寫書之人根本就沒有某一層意境,只是心情到了,隨手一筆。卻偏偏要被后世過度解讀,亦或是想歪了,想岔了。

  寫出圣賢文章的人是前人,是偉人。

  讀書之人,是后世的人,是年輕人,沒有前人偉人的經(jīng)歷,又如何能夠真真切切感同身受呢。

  有些文字,天下大同,不需要身臨其境地感受也能夠明白意思。

  有些文字,確實因人而異,沒有經(jīng)歷過那便必然不可能真切體會其中含義,即便體會了,也不是完整、準確的。

  所以才會有“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那位書鋪老先生,便是讓李子衿一路“暢通無阻地行走”,遇到麻煩和問題,就繞開,等到能力足夠了,再去解決。

  無論是書上的學(xué)問,還是書外的修行。

  少年騎在馬上,細細回味。

  七日趕路,走走停停,李子衿和紅韶總是天未亮便騎馬上路,日落之時就找地方歇息。

  有時在驛道兩側(cè)的行亭之中,有時在山間清泉邊,有時又在山洞外。

  世間萬物,對于那只精魅出身的錦鯉少女來說,都是新奇的,和藹可親的。

  她會因為一場雨,就那么盯著雨幕發(fā)呆,雙手撐著下巴,靜靜看著雨水落在樹葉上,從屋檐滑下,又砸落在地面和泥坑里,最后迸發(fā)成更多的水滴,變成水花一片濺起,發(fā)出它最后的哀鳴。

  也會因為一場雪,在雪中來回跑動,直到身體上每一寸都沾滿了雪花,看著那些美好渺小的雪花,一片一片,緩緩融化。哪怕它們冰涼了些,卻也還是可愛的。

  會因為一陣風(fēng),在樹林間駐足,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微風(fēng)拂過臉龐的溫柔祥和,仿佛大地在少女耳邊,唱一支歌。

  沒見過的天地,沒見過的人間,哪怕是那些壞透了的家伙,看在少女眼里,也恨不起來。

  夜里,師兄妹二人揀選了一座行亭,將馬兒拴在亭外,又在行亭座椅上墊上一層席子,將就過夜。

  入睡以前,紅韶嘴上說個不停,全是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給師兄說那些雨雪風(fēng)霜,她說每一片雪花都有不同的形狀,每一滴雨點砸落地面分裂以后濺起的水花數(shù)量也不同,說春天的每一陣風(fēng)吹拂臉龐的力道同樣不同,還說山峰的輪廓,有的像什么,有的又像什么。

  李子衿就只是安靜聽著,看著少女一個人滿臉歡喜地滔滔不絕,很容易就讓他感到心境祥和,然后感到身心放松,極快陷入疲倦,之后沉沉入睡。

  翠渠古劍早早被安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倉頡文劍在它旁邊,劍穗懸掛在石桌邊緣,被夜風(fēng)撩動,隨風(fēng)起舞。

  翌日,李子衿光著腳,踩在一條山澗中,手握一根以翠渠古劍削尖的翠竹制成的魚叉,屏氣凝神,眉頭微皺,身子弓著,一動不動地站在溪澗里兩塊石頭中間,瞄準了石頭縫隙的位置。

  上頭的溪水會緩緩流下,有些魚兒便會從這個縫隙里沖下。

  少年提起一口武夫真氣,增加自己的目力和專注度,等待著那只“倒霉”的家伙從石頭縫隙里躥出。

  忽然有一顆魚腦袋探出縫隙,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沒有貿(mào)然游出,李子衿瞬間出手,手上魚叉頃刻間便已入水,竹尖直指那顆魚腦袋。

  就在少年手中的利器即將宣告那條魚的死亡之時,他驀然停手,讓魚叉懸停在那條魚上方。

  是一條花紋紅白相間的鯉魚。

  小家伙有些機靈,受了驚嚇,瞬間將頭縮回去。

  李子衿恍然失神,又朝前頭走了幾步,隨后親眼看見了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那只機靈的紅鯉魚,從兩顆石頭縫隙中抽身離開。

  之后硬著頭皮硬生生地逆流而上。

  與那些順流而下的魚兒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魚山魚海中,紅鯉魚獨自逆游,再也沒有回頭。

  那個挽起褲腳和衣袖,倒持一桿魚叉的青衫少年,就那么站在溪澗里,看著它緩緩游走,最終消失在視線之中。

  可能,它不會隨著這條溪流流入江河,可能它的夢想也不是大海。但至少,它還有夢想?

  可能吧。

  李子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忽然停手。

  可能那條紅白相間的錦鯉,跟小師妹那只玉簪有些相似。

  也可能是那條紅鯉魚,瞧著有些機靈,像是通了靈性。

  還可能只是少年恰好失神,錯過了最佳的時機。

  都有可能,可不管是哪一種可能,總歸都是天意。

  李子衿失去了這一種可能,卻為那條紅鯉魚提供了無數(shù)種可能。

  最終回到行亭里時,少年是空手而歸。

  他歉意道:“紅韶,對不起啊,沒抓到魚,咱們今天也只能吃干糧了。”

  白衣少女搖了搖頭,微笑道:“師兄不必道歉,干糧的味道也很不錯呢。”

  似乎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說謊,紅韶立刻就從包袱里找出一塊干糧出來,然后張嘴咬下一大口,在那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還“嗯”了一聲。

  演技拙劣。

  李子衿緩緩走去,挼了挼少女腦袋,哭笑不得道:“紅韶啊······謝謝你。”

  她眨了眨眼。

  后面半句話,少年沒有說出口,就只是坐在少女身邊,也從包袱中取出一塊干糧,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

  師兄妹二人,各自啃著味道實在不如何的干糧,相視傻笑。

  翻過幾座山,跨過幾條河。

  淋過幾場雨,抓過幾次魚。

  好像總是空手而歸的時刻,遠多于滿載而歸。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可與人言事,恐無二三。

  苦中作樂,知足常樂。

  ————

  鄭國的驛道,足足讓李子衿和小師妹走了二十九日。

  其實原本可以早幾日抵達白龍江,只是少年疼惜馬兒,不肯讓兩匹汗血寶馬全速奔跑,總是走走停停,讓它們歇息地極好。

  這一日,天色已晚,李子衿和紅韶手牽著汗血寶馬,來到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江面前。

  身前是波濤洶涌,巨浪滔天。

  此情此景,哪怕是已經(jīng)走過不少山水的少年都恍然失神,站在原地怔怔出神,靜靜看著那些浪花翻騰,波瀾壯闊,氣勢恢宏。

  身旁的白衣少女自不必說,眼睛鼓得圓圓的,嘴巴長得老大,看著那些好像要整個跳起,將山峰都蓋過一頭的江水,驚訝不已。

  “江月不知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李子衿轉(zhuǎn)頭望去。

  只見一位同樣手牽著馬匹的儒衫青年,笑意盎然,站在江邊。

  那人似乎也發(fā)現(xiàn)李子衿在看他,便轉(zhuǎn)過頭來,朝少年微微作揖。

  李子衿趕緊手忙腳亂地還了一禮。紅韶有樣學(xué)樣,照著師兄的手勢跟著作揖一遍。

  儒衫青年收回手,朝兩人笑了笑。

  大船已經(jīng)侯在江邊,那人不再言語,率先牽著馬兒向前走去,沿著江邊棧道,緩緩踏上那艘大船。

  而后,陸陸續(xù)續(xù)有其他的人也不再臨江觀景,紛紛登船。

  李子衿和紅韶也跟著人群,登上渡船。

  這真就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渡船,只能渡江,不能升天,是世俗王朝中極為常見的一種載具,除了體型龐大,船上客房上百間之外,各種娛樂場所也一應(yīng)俱全。甚至這艘名為“春江”的大船還為旅人們準備了馬舍。所以李子衿和紅韶,以及那位儒衫青年才可以牽馬上船。

  先前在江邊,少年已經(jīng)向人打聽過了,據(jù)說白龍江這邊的渡船,個個體型龐大,這樣江上行駛才會越穩(wěn)。

  白龍江是出了名的江水兇險,歷年來,有不少渡江之人都淹沒在江水之中,一些小舟小船,基本不敢在江上行駛,除非是極佳的氣候,風(fēng)平浪靜之時,才會有膽大的船家,膽敢載客過江。

  江的這一邊,還算是鄭國轄境,而江的另一頭,就是他國地界了。

  但李子衿和紅韶不會下船,而是會乘坐這艘春江渡船,沿著白龍江,一路南行,最終要在鴻鵠州東南邊的最后一座仙家渡口,“于飛渡”,乘坐仙家渡船,去往桑柔州。

  到了桑柔州,李子衿將帶小師妹紅韶去往碣石山,眺望東海。

  少年想做的事情,有許多。

  譬如想要盡快到達洞府境,修習(xí)隋前輩留下的一句劍訣。

  譬如想要盡快金丹境,去拜劍閣取回仙劍承影。

  譬如想要盡快步入元嬰、分神境,這樣才有機會問劍昆侖山,才有機會向大煊王朝討個公道。

  譬如他想要改變扶搖天下對于劍修的偏見,那甚至不獨獨是境界到了就能做到的事。

  至于要如何做,如今的李子衿也不清楚。他只能按照書鋪老先生所說的“繞道而行”的方式,先不去想這些復(fù)雜困難并且如今的自己又無法解決的事。

  可那些事,如今的他都還做不成。

  自己想做的事,暫時做不成,那么李子衿就想要幫助小師妹,完成她想做的事。

  師妹說,她想看海。

  所以少年果斷拉著小師妹上路。

  “公子,小姐。這邊請。”有渡船伙計笑臉相迎,帶著李子衿和紅韶先去馬舍,將兩匹汗血寶馬放入馬廄,然后又帶師兄妹二人去往二樓。

  一路上,那位渡船伙計都在向李子衿和紅韶介紹這艘春江渡船。

  從伙計口中,少年得知。

  春江渡船共九層樓,沒有李子衿之前乘坐過的鯤鵬渡船和瀟湘渡船那么高,但是每一層的寬闊程度其實是不輸仙家渡船多少的。春江渡船每一層都有十五到二十間房間。

  并不是每一間都是客房。

  每一層樓除了保證最基本的十二間客房之外,還有幾間房屋作用各不相同。

  有些地方相當(dāng)于煙花柳巷,天下人少不了這個。

  有些地方,是提供給一些讀書人的書房,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若是那些有錢的貴公子,那么書房中還會提供侍女,紅袖添香,素手研墨。

  還有一些屋子,是專門為武夫和煉氣士準備的“練功房”,地處僻靜,與那些吵吵鬧鬧的風(fēng)月房間相隔甚遠。

  只不過鴻鵠州的煉氣士本就不多,所以渡船上的練功房,數(shù)量也極其稀少,即便是有,那么往往也是被武夫所占。

  在將兩人引入九樓的客房之后,渡船伙計站在房門外,就要告辭離開,卻被李子衿叫住。

  他微笑著從包袱中摸出二兩碎銀,朝那渡船伙計招了招手,讓那人進來說話。

  在渡船伙計不明所以地進入客房以后,少年又神神秘秘地關(guān)上了房門,轉(zhuǎn)過身小聲問道:“伙計,你們這春江渡船上,有沒有商鋪?能賣仙家物件的那種?”

  此言一出,那位年輕的渡船伙計立刻神情肅穆,再看向李子衿的眼神,便肅然起敬,因為少年提到仙家商鋪,身后又背著劍,那么他已然在心中將李子衿當(dāng)做了一位劍修。對于伙計這樣的小人物來說,山上仙師那就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得有說有笑地給人家招待好了。

  渡船伙計畢恭畢敬的問道:“不瞞公子所言,咱們春江渡船還真有這么一間商鋪,只不過吧也算不上是仙家商鋪。但是那間商鋪的的確確會賣一點兒仙家物件,只是數(shù)量不多就是了。那間商鋪的掌柜,也是位山上仙師!公子若是想去,我可以為公子引路?”

  李子衿搖頭:“不必,你只需要將位置告訴我。”

  “那好,就在七樓左側(cè)盡頭的那間,掌柜姓秦,具體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對了,那位掌柜不喜歡別人喊她掌柜,咱們渡船上的人,年長些的就稱她為妹妹,年紀輕些的,比如我,就喊她姐姐。公子可切莫直呼秦掌柜啊,她會不高興的!”

  這渡船伙計說得頭頭是道。

  李子衿聽完滿意點頭,將手中的二兩碎銀塞入伙計手心,“兄臺有心了,多謝,我會注意的。另外,這件事,請務(wù)必替在下保密。”

  “明白,明白!”渡船伙計沒有推辭那二兩碎銀,他知道這點銀子對于那些傳說中可以御劍飛行的山上仙師來說,算不得什么。畢竟雖然他沒有見過真正的神仙錢,卻也早早有所耳聞,知曉僅需一枚山上的神仙錢,就可以兌換世俗王朝萬兩黃金。這區(qū)區(qū)二兩碎銀,又算得了什么?

  “那小的就先告辭了,有什么事,只消吩咐一聲。”伙計興高采烈地離開。

  據(jù)他所說,春江渡船每一層都有好幾位渡船伙計負責(zé)照顧客人。那位年輕伙計便是負責(zé)第九層樓的。

  每一層,客房的價格都不同,越往上越貴,景色也就越好。方才那位伙計,想來平日里的油水便不少,所以接人待物,已經(jīng)很成氣候,懂得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一些個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提醒,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會讓客人聽完以后,感激不已。白龍江極長,一場渡江下來,最快也是十天半個月,若是慢一些,那么一兩個月也極有可能。

  比方說李子衿和紅韶的目的地,是那鴻鵠州版圖東南方最邊緣的于飛渡,那么這樣幾乎橫跨了半個鴻鵠州版圖的行程,怎么也要花上兩個月的時光。

  來日方長,在李子衿這位山上仙師對那位伙計抱有感激之后,以后碰到些什么事,自然也會向他打聽,賞錢更不會少。

  在那位伙計眼里,住進了九樓的客人,身上閑錢是定然不少的,這也是他的經(jīng)驗。

  紅韶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笑道:“這里的床好軟啊,師兄,你躺躺看?”

  屋內(nèi)就只有一張床。

  李子衿已經(jīng)極其熟練地在地上鋪好了席子,笑道:“舒服就好,我就不躺了。”

  此刻,春江渡船已經(jīng)離岸,開始正式踏上航程,略微有些顛簸。少年重新打開門,走到走廊上,雙手搭在欄桿上,看了眼天色。

  明月半遮面,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少年閉上眼,凝聚一口武夫真氣,仿佛可以穿過樓層,聽見樓下各種各樣的聲音。

  下頭那些樓層似乎仍然熱鬧,有觥籌交錯的酒杯碰撞聲,有歌女空靈飄然的吟唱聲,有三五好友借酒暢聊的嬉鬧聲,有煙花柳巷中那些鶯鶯燕燕的吟吟喘喘,嬌嬌嗔嗔。

  很多聲音。

  青衫少年站在九樓走廊上,閉眼撥開數(shù)十種各色各樣的吵鬧聲,穿越人群,來到底層,最終離開春江渡船。

  去往船板之下,聽見浪濤聲。

  它們拍打船板,清脆響亮,不同于歌女極有規(guī)律的吟唱,那種聲音,毫無章法,亦如自己毫無章法的出劍,沒有章法,卻也不會給人以慌亂的印象。

  若真要細說,那大概算是“有章法地沒有章法”,亦可稱之為“沒有章法的章法”,其中玄妙,玄之又玄,不足為外人道。

  紅韶翻身起床,跑到師兄身邊,看見他閉著眼,就不出聲打擾,而是憑欄遠眺,看著那些翻涌的江水,陷入陣陣回憶之中。

  約莫十幾年前,一只紅色錦鯉翻騰在山澗溪流中。

  那時的她便異于常魚,不會一味地順流而游,時而逆流而上,時而橫渡河流,喜好翻躍出水面,哪怕那會帶給她窒息感。

  可從那時起,那只小錦鯉便努力嘗試著去“呼吸”水面之上的空氣了。

  她游啊游,從溪澗中來,到河流里去,縱使那些地方,都被統(tǒng)稱為顛瀆倒瀑。身邊的景象換了又換,可小錦鯉就是不知足,還想要看更多的風(fēng)景。

  或者說,她只是不滿足于水里的風(fēng)景,想要看看水上的風(fēng)景。

  顛瀆倒瀑中也有浪花,從那倒瀑中砸落顛瀆,可那樣的浪掀不起多大的水花,大概只能比她自己躍出水面要多一點點?

  眼前的浪,那可真是·····真是好大的浪啊。少女沒讀過幾本書,想不到什么形容浪大的詞,便只好用“好大的浪”來形容眼前的景象。

  李子衿忽然打斷了運轉(zhuǎn)武夫真氣,驀然睜開眼,他既驚又喜,趕忙往樓下跑去。

  “師兄,你去哪?”紅韶也回過神來,追了上去。

  “練功房!我可能要突破了!”

  少年步履如飛,不等風(fēng)月。

  ————

  練功房內(nèi),裝潢極簡,不過地上一蒲團,墻上一繪卷。

  青衫少年閉上眼,盤腿而坐,手背搭在膝蓋上,五心朝天。

  識海內(nèi)的靈氣無須他刻意調(diào)度,已經(jīng)在瘋狂翻騰,如同先前瞥見白龍江中的江水一般,狂潮涌動,肆意席卷。

  靈氣浪潮翻山越嶺,從少年識海中進入他體內(nèi)的洞府竅穴,運行小周天,而后大周天。

  他心思澄澈,心境祥和,心湖之上波瀾不驚,與洞府竅穴中的滔天巨浪形成鮮明對比。

  摒除一切雜念,此時此刻,只看眼前,只看當(dāng)下,只看那靈氣浪潮。

  始于識海,流過經(jīng)脈,止于心湖之中那個筑魂境所筑神魂。

  在此前仍是凝氣境煉氣士之時,李子衿度過了極其漫長且枯燥的修行時光,苦苦修行,始終不能不如筑魂境。當(dāng)時正是拜這龐大的神魂所賜。

  它幾乎快要占據(jù)了少年心湖之下所有的位置,沉在湖底,猶如一尊金身法相,亦如一尊天神神相,似佛似道亦似仙。

  靜謐沉默而又極有威嚴,不容置疑。

  它臉上似乎有萬千種表情,卻又像面無表情,全憑此刻望著它的人,是怎樣的心情,那么這尊“神魂”,所呈現(xiàn)出的便是怎樣的表情。

  李子衿沉浸心神之中,沉入心湖之底。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里。

  這宣示著少年即將從煉氣士三境——筑魂境,突破到四境——培元境。

  少年“睜開眼”,仰望那尊神魂,它有些像自己,可盯著它看久了,又會覺得它不像。

  這種感覺,就像是盯著一個早已熟知的文字,盯著那個字看久了,也會覺得它很陌生。  此時此刻的李子衿,在自己心湖之底,仰望的那尊神魂,便如同那個從來熟悉,但卻忽然就開始陌生起來的文字。

  再然后,那尊神魂瞬間縮小。

  心湖之中,少年看著少年。

  李子衿的眼前,出現(xiàn)了另一個李子衿。

  如同一面鏡子,可唯一的區(qū)別在于,鏡中那個人,舉止與看著鏡子的人,有所不同。

  李子衿伸出手,想要觸碰那面鏡子,而鏡中那個李子衿同樣伸出手,這是他唯一學(xué)他做的一件事。

  兩人指尖觸碰到的一瞬間,有萬千思緒、記憶、畫面隨之而來。

  伴隨著這些好像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還有頭疼欲裂的感覺,好像有什么人,正撕扯著自己的神魂。

  下一刻,心湖之底,鏡子外邊的那個李子衿,面容忽然開始扭曲,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地往鏡子里靠。

  而鏡子里那個“李子衿”,眼含笑意,一步一步朝鏡外走來。

  鏡中神魂,欲成鏡外之人。

  少年出于本能地想要后退,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受控制,怎么也無法向后,反而開始向前,就好像身體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身體了一般。

  再之后,頭疼欲裂的感覺逐漸褪去,換來的是昏昏欲睡的疲倦。

  有人說著:“睡吧,你太累了,該休息了。”

  身體很累,心也很累,他的確該休息了。

  與此同時,練功房內(nèi)的李子衿,額頭滴落一排汗珠。

  腰間那枚不夜玉牌,緩緩發(fā)亮。

  心湖之中,湖底的少年,忽然耳邊傳來一聲言語,有些熟悉,卻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九境是何人所說。

  他可以清晰聽見那人的言語。

  那人沉聲道:“這是奪舍。李子衿,守住靈臺清明。”

  伴隨著這聲鏗鏘有力的呵斥,如同當(dāng)頭棒喝一聲,喚醒那個即將沉睡著走入鏡中的少年。

  昏昏欲睡,又變?yōu)榱祟^疼欲裂。心湖之底的李子衿雙手抱頭,卻還是緩緩朝鏡子走去。

  不能睡。

  疼也不能。

  還有很多人沒有見到,很多事沒有做成。在這里休息,怎么可以?

  少年奪回那絲神識,不再管鏡子里的家伙所說的話。

  他逐漸感到身體又受控制了,少年在距離鏡子只有一寸之時,止住了腳步。面容和身體不再扭曲,他睜眼一看,鏡中那個鬼魅般的身影似笑非笑。

  再之后,那面湖底的鏡子,瞬間破碎,碎成無數(shù)個身影,無數(shù)個自己。

  李子衿感到毛骨悚然,看著那些碎片緩緩消失,最終蕩然無存。再抬頭看,一尊神魂從湖中緩緩升起,直到它來到湖面之上,李子衿也重新回到心湖之上,再看那尊神魂,它依然面無表情。

  只是感到自己體內(nèi)的靈氣浪潮已經(jīng)逐漸趨于平靜,全部回歸識海,風(fēng)平浪靜,再無波瀾。

  練功房內(nèi)的李子衿睜開眼。

  培元境。

  ————

  練功房外,先前那個收了少年二兩碎銀的渡船伙計神色焦急,紅韶站在他身邊,手握倉頡劍,有些憤憤然地望向?qū)γ鎯扇恕?br />
  那兩個人,都是純粹武夫,原本是打算借用這間僅剩下的練功房,聽聞這間練功房內(nèi)已經(jīng)有人之后,兩個武夫便叫囂著讓里頭那人趕緊出來,吵鬧無比。

  而事先被李子衿打過招呼的渡船伙計,一直堅守在練功房門口,非但沒有屈服于那兩位純粹武夫的淫威,還嘗試著不斷勸阻兩個武夫不要大聲喧鬧,干擾練功房里的李子衿修行。

  “兩位大俠,您們就不要為難我一個下人了,里面那位公子,的的確確是付了銀子的,咱們春江渡船的練功房,向來是有規(guī)矩的,只要付了銀子,那么一日之內(nèi),不論客人在里頭呆多久,都不能趕人家出來。您二位不妨先回房休息,等那位公子出來之后,小的會專程上樓通知您們······”渡船伙計抹了把額頭的汗,他那細胳膊細腿兒的,面對兩個體格精壯,牛高馬大的武夫,有些底氣不足,講話都不敢大聲了,怕被那二人遷怒于自己。

  年長一些的武夫朝門口走了幾步,故意以很大的聲音嚷道:“我們也沒趕他出來啊,不就是在這耐心等待么,怎么,哥倆說話的聲音大些都不行了,你們春江渡船還有不能大聲說話的規(guī)矩,會不會有些欺人太甚?”

  紅韶看不過去,幫那渡船伙計說了句:“現(xiàn)在分明是你們欺人太甚,明知道我?guī)熜衷谛逕挘銈冞故意在外頭吵吵鬧鬧打擾他!連先來后到也不分了么,到底講不講道理?”

  “道理?老子就是道理。”年輕一些的武夫不耐煩地瞪了那個白衣少女一眼,“大哥,算了,別跟這毛頭丫頭廢話了,咱們直接進去。”

  說完他便伸出手打算推開門,渡船伙計驚恐地看著那只手,想要出手制止,卻又無法鼓足勇氣,最后只能小聲說道:“兩位大俠,你們不要······”

  “給老子滾!”年長那位武夫一巴掌將渡船伙計拍開,摔倒在地。

  “你們干嘛平白無故打人?”紅韶直接拔劍出鞘,攔在兩個武夫前頭。

  “喲,這小丫頭還打算跟咱哥倆動手。”年輕武夫笑道。

  “怎么,是瞧不上人家小姑娘的‘功夫’?小心被別人的花拳繡腿砸得你嗷嗷求饒啊。”年長武夫笑容玩味。

  年輕武夫會心一笑,“大哥是小看老弟我的‘功夫’了,到底誰嗷嗷直叫,還很難說呢。”

  兩人也沒說什么污言穢語,偏偏聽在紅韶耳里,不太舒服。

  顯然沒把那個白衣少女放在心上的兩個武夫,無視倉頡劍,隨手彈開劍身,打算推開門。

  “不準進!”紅韶遞出極快的一劍,快到那名武夫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有些膽小的少女是閉著眼遞劍,不敢去看,所以這一劍歪歪曲曲,只刺穿了一位武夫的衣衫,與那人擦肩而過。

  可即便是沒有傷到他,那武夫仍是暴怒不已,嘴里怒罵一聲,反手就運轉(zhuǎn)武夫真氣,一拳砸向少女的面門。

  紅韶剛才那一劍,僅僅是想要刺傷他,然而這人一拳,是沖著一拳砸死少女的目的出手的。

  下一刻,那勢大力沉的一拳,沒有砸碎少女的腦袋,反而落在另一只拳頭上,出拳之人瞬間悶哼一聲,感覺像砸在鐵塊之上,猛地縮回手,右手此刻還微微發(fā)抖,火辣辣地疼。

  一個青衫少年,身后背劍,面無表情地擋在那個白衣少女面前,同樣緩緩收回拳頭,只是神色極為從容,要比那名武夫氣定神閑多了。

  “師兄。”紅韶有些委屈,但為了不讓師兄擔(dān)心,她立刻就換上了熟悉的笑容,委屈的神情只在李子衿眼中一閃而逝。

  “嗯。”少年微笑道。

  他轉(zhuǎn)過頭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那兩個純粹武夫,“就是你們,欺負我?guī)熋茫俊?br />
  方才已經(jīng)跟少年互換一拳的年長武夫活動了下筋骨,只覺得自己是一時掉以輕心才略輸那臭小子一籌,此刻有所準備,他自然打算好好“敲打敲打”眼前的青衫少年。

  李子衿沒有出劍的打算,看著那個沉默著朝自己走來,且來勢洶洶的武夫,他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剛才,你動了殺心是吧?”

  那武夫懶得回答這樣“無聊”的問題,已經(jīng)腳下發(fā)力加快腳步一個猛沖過來,欺身而近,一拳砸向少年胸口。

  這一拳比他揮向那個少女那一拳更加兇猛狂暴,乃是使上了祖?zhèn)鞯莫氶T拳術(shù),能夠爆發(fā)出十二分氣力的兇狠一拳。

  然而對方竟然不躲不閃,也不出拳出劍阻攔,只是任憑那一拳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可能?!”武夫滿眼驚愕,不敢相信地縮回拳頭,看著自己的拳頭,又驚疑不定地望向那青衫少年。剛才這一拳,他使上了全力,并且提前就做足了準備,自己身為三境武夫的強力一拳,更運轉(zhuǎn)了祖?zhèn)鞯娜ǎ蛟谀巧倌晟砩希尤蝗缤以诹嗣藁ㄉ希煌床话W?

  “免得你不服氣,讓你三招。你還有一拳的機會。”李子衿“善意提醒道”。

  他就站在原地,等著那人出拳。

  踏入培元境以后,并非使李子衿的體魄強健如此,而是能夠使煉氣士運轉(zhuǎn)識海內(nèi)的靈氣,并且將它們凝聚到一個點上,形成如同山水法陣一般的靈氣屏障。

  這樣的靈氣屏障,可以抵擋境界不如自己的煉氣士、武夫的攻擊。

  剛才那位武夫之所以感到自己砸在了一團棉花上,便是因為李子衿在他出拳之時,如同變戲法一般凝聚靈氣屏障,完美攔下那人拳頭。伴隨著煉氣士境界的不斷拔高,這靈氣屏障所能形成的范圍也就越大,能夠以點擴大到面,最終還能覆蓋全身,如同一件仙家法袍,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而之所以說出讓他三招這樣的話,不是李子衿驕傲自大,而是他要給自己和對方一個公平的理由。

  一個可以不讓自己心中留下負擔(dān)的理由。

  下一拳之后,他會回敬那名武夫,把那武夫打算砸在紅韶身上的那拳,完整地還給對方。

  而且要加倍奉還。

  那位年長的武夫已經(jīng)有些心生退意,可沒想到年輕一點武夫看不下去了,嚷嚷著“大哥,咱們別跟那臭小子講什么武德和江湖規(guī)矩了,一起上,打得他滿地找牙!”

  自己和他聯(lián)手,確實有機會拿下這臭小子,畢竟他的模樣,至多十六七的年齡,境界能夠多高?撐死了比自己高一境,那么兩個打一個,還是有不少勝算的!

  兩個武夫果然一起出手,半點江湖規(guī)矩也不講。紅韶頗為擔(dān)憂,也想出劍助師兄一臂之力,然而李子衿只輕輕將她攔住,嗓音柔和道:“看著就好。”

  當(dāng)李子衿這樣說以后,紅韶便果然收劍入鞘,她相信師兄。

  在場已經(jīng)聚集了一些圍觀的看客,等著瞧好戲。扶搖天下從來不缺這樣的“看客”,不在乎誰錯誰對,也不在乎誰有理,誰沒理。

  他們只想站在旁邊,隔山觀虎斗,最好是下頭打個兩敗俱傷,越慘烈越好。因為那樣,他們才能看的盡興。

  人和人的情感,總是不相通的。

  渡船伙計在李子衿出現(xi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趕緊離開,去向渡船之上的管事通報了。他是站在這位山上仙師這邊的,可他只是個凡夫俗子,無法對李子衿產(chǎn)生實質(zhì)性的幫助,只能去喊人。

  兩面武夫迎面而來,李子衿側(cè)過身,躲過一拳。

  “三招了。”少年收斂笑容。

  你們想要不講江湖規(guī)矩,不講武德,是么?

  正合我意。

  李子衿終于出手,運轉(zhuǎn)閣老教的身法,以鬼魅般的速度消失在原地,瞬間出現(xiàn)在其中一位武夫身后,連出好幾拳,猛砸那人后背,將其擊倒在地。

  “大哥!”年輕武夫眼睜睜看著那個少年眨眼間便將自己大哥掀翻倒地,哀嚎不已。他橫腿一掃,想要掃翻李子衿,卻被少年輕描淡寫地跳開躲過。

  李子衿微微躬身,猶如箭矢激射而出,一把捏住年輕武夫的脖子,帶著他一起消失在原地,還順便路過另一位已經(jīng)倒地的武夫,將其一把抓住,三個身影快速來到船板邊緣。

  “踩碎他們的骨頭。”

  心湖里,有個聲音響起。

  少年抬起腳,在年長武夫的不斷搖頭中,一腳踩下。骨頭粉碎的聲音伴隨著那名武夫的慘叫聲一起響起。另一人同樣沒有幸免。

  “把他們?nèi)酉氯ノ刽~。”

  心湖中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李子衿紅了眼,抬手各自抓起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家伙,雙手懸停在船板外,只要一松手,兩個武夫便只能葬身白龍江。

  這一刻,少年回想起了初次登上仙家渡船時,那位鯤鵬渡船之上,名為公孫博的渡船管事,隨手將那位煉氣士扔下渡船的情景。

  當(dāng)時在他心里,覺得對方不該如此視人命為草芥。

  可時日今日,李子衿不禁覺得,有些人,真是無藥可救,不殺他們,難道留著等他們以后禍害別人么?

  更不用說,這兩人之前還打算對小師妹痛下殺手,他們該死。

  殺壞人,就等同于救好人。

  所以他忽然開始贊同起隋前輩的劍法來了,只管出劍,別管善惡,擋路者死。

  這樣的聲音,逐漸有些蓋過了恩師謝于鋒的“出劍先問心”。

  在李子衿即將放手的前一刻。

  身后傳來驚呼聲。

  是一位中年男子,春江渡船管事,他高呼道:“手下留情!他們二人罪不至死。”

  李子衿沒有松手,也沒有將那兩個武夫放回船板上,而是反問那位渡船管事,“罪不至死?他們只是沒有對你出手而已。”

  渡船伙計小跑著趕到,中年男子指著他,說道:“鄙人姚陽秋,是春江渡船的管事,田豐剛才已經(jīng)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了,這件事的確是他們二人做得不對,既然是咱們春江渡船的客人,我代他們二人向公子道歉,公子能否賣姚某一個人情,是需要賠償或是怎樣,咱們都可以商量的,只是能否請公子,先將他們兄弟二人放了?”

  與姚陽秋完全相反的聲音,是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渡船客人,他們?nèi)氯轮叭酉氯ィ∪酉氯ィ ?br />
  姚陽秋聽見那些聲音,煩悶不已,轉(zhuǎn)身朝樓上的客人們作揖,緩緩說道:“諸位,姚某懇請諸位安靜片刻,此事關(guān)乎人命,不容兒戲,希望諸位貴客莫要在這緊要關(guān)頭繼續(xù)火上澆油了。試想一下如此此刻命懸一線的是你們的親朋好友,那么諸位還能笑得出來么?”

  場面的確安靜了不少,雖然依舊有人不知好歹,但最少不再那么肆無忌憚了。這也讓姚陽秋終于能夠好好跟李子衿開始聊聊。

  兩個武夫也終于在生死之間,開始求饒。

  李子衿閉著眼,思緒雜亂,既有那不知是誰在心湖上不斷催促的“扔下去”,也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此前所說的那句“李子衿,守住靈臺清明。”

  少年糾結(jié)不已,心中的道理,已經(jīng)開始打架。

  一面說,把他們?nèi)拥浇铮痪统蔀榱水?dāng)初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視人命如草芥了?

  一面說,留下他們一條命,出劍問心,難道出拳就不問心了?

  姚陽秋急中生智,立刻朝那個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白衣少女走去,央求道:“這位姑娘,我知道此事因你而起,剛才他們是想傷害你,這是不對的,應(yīng)該對那二人有所處罰,事后姚某會在下一個渡口趕他們下船,并且安排人羈押他們?nèi)ス俑`崌新煞ǹ梢蕴幜P惡人。他們的確有錯,可那位公子如果把他們?nèi)舆M江里,也是錯的。不能因為他人的不對,自己也跟著不對。況且我看,那位公子也不像是會濫殺無辜的人,否則剛才就不會因姚某一句話停手了,姑娘,能不能麻煩你,替姚某勸勸他。姚某在此拜謝姑娘!”

  語畢,姚陽秋朝一位年紀遠小于自己的少女,深深作揖,姿態(tài)放得極低。

  他知道那位青衫少年劍客,此時此刻大概也只能聽得進去這位少女一人的話了。

  紅韶到底是善良的,雖然厭惡那兩個武夫,卻談不上恨,之前不敢勸師兄,是她怕勸了以后,師兄就會不喜歡自己了。可是眼前這個姚先生,如此低聲下氣的哀求自己,替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卑微到了泥土里。

  少女于心不忍,一只手扶起他:“我試試。”

  她也不敢保證什么。

  紅韶走到師兄身邊,看著神情復(fù)雜的李子衿,試探性地問了句:“師兄,那位姚先生說,他們的確有錯,但如果師兄將他們二人殺了,那么師兄也······也有錯了。姚先生說師兄不該因他人的不對,就讓自己也‘不對’。”

  少女聰慧,揀選了姚陽秋言語中,極有分量的兩句話轉(zhuǎn)告李子衿。

  確有奇效。

  此時,出劍先問心的道理又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李子衿忽然想起自己在洪州城,與姬無雙的一番夜談。

  他對她說:“我想消除天下人,對于劍修的偏見。”

  想到這句話后。

  少年心湖中的“扔下去”,和耳邊的那些“扔下去”,蕩然無存。

  李子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兩個武夫抓回來,隨手扔在船板上。

  那么,消除世人對劍修的偏見,就從眼前,就從腳下開始。

  當(dāng)李子衿內(nèi)心誕生這樣的念頭之后,此前所有的一切驚懼、疑惑、憤怒、暴躁,統(tǒng)統(tǒng)化為虛無。

  心湖之上的那個神魂,面帶微笑。

  再無紛紛擾擾,可以擾亂少年心神。

  天清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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