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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春宵少年客


  月黑風高殺人夜。

  風雪大,霜露重,街巷之中行人稀少,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是個動手的好日子。

  李子衿手中捻住一張青色材質的符箓,是那可令自己短時間內元神出竅的神游符。

  此前在飛雪客棧,少年花了三枚霜降錢以及三枚小滿錢,總計六枚神仙錢,從那位飛雪客棧的中年掌柜手里買來三張神游符和三枚金枝玉葉。

  金枝玉葉,是為畫舫之上,向那位師師姑娘提問做準備。

  而三張神游符,則是少年為了潛入緝拿衙準備的。

  陽神出竅,可飛天遁地,穿墻行走,緝拿衙戒備森嚴,以李子衿如今筑魂境劍修外加明竅境武夫的實力,想要從重重守備中殺入喬宏邈房間,未免有些癡人說夢。

  故而上次踩點以后,少年對于整座緝拿衙的地形都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再用神游符從中穿墻行走,尋找那喬宏邈的房間便會省事許多。

  眼下唯一的麻煩,是李子衿得為自己尋找一個將真身本體藏起來的地方,不能距離陽神身外身太遠,又不可以靠緝拿衙太近。因為緝拿衙明面上的實力無非是些官兵、武夫,可誰知道暗地里,喬宏邈身邊有沒有藏匿有那么一兩位境界不俗的煉氣士?

  此前在那座考榆河的畫舫上,李子衿從那位名為師師姑娘的花魁口中打探到了不少關于喬府的消息。

  得知喬府有一頭綿里藏針笑面虎,明面上是以管家的身份示人,暗地里,卻是喬府通往“下層官員”以及“江湖打手”的中間人,手底下更管理著整座喬府的情報網。說他是那位兵部尚書大人的左膀右臂也許都輕了,那頭笑面虎童寺,其實算得上喬府的“大腦”,替那位兵部尚書大人排憂解難,背地里做了不少骯臟的事。

  除了這些,李子衿還從師師姑娘那里,了解到一個名為“地網”的組織,有人說那是喬府的情報網,然而師師姑娘卻告訴了少年更多秘辛。所謂地網,其中充斥著喬府花重金請來的山上煉氣士,是那正兒八經的山上仙師,而不是金淮城中渾水摸魚,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

  關于這件事,那個鄭國第一鏢師呂高陽,其實已經在之前有意無意地提醒過李子衿了。

  是那關于魚死網破的一番言論,初次聽聞那番言論,少年并沒有把呂高陽這句話多當回事,只當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言語,類似于螳臂當車,無非就是那位鄭國第一鏢師不看好自己想要對抗一座喬府的隨口言語罷了。

  可直到最近屢屢觀察那座緝拿衙,以及聯想到師師姑娘對自己提供的情報來看,呂高陽的話沒那么簡單。

  當時那位鏢師神色凝重地對少年說道:“你這條魚容易死,喬府的網可沒有那么容易破呢。”

  那位鏢師口中的“網”,想來便是在說喬府的“地網”了。

  作為兵部尚書的獨子,喬宏邈身邊難道真就沒有地網組織中的高境界煉氣士在暗中保護?

  若是有這樣的人物存在,那么一旦被對方察覺到進入緝拿衙中的“自己”不過是個陽神身外身的話,處于暗處的那個真正的自己,便會極其危險。

  陽神出竅之時,若本體受傷或是身死,那么他從今往后便會成為一縷孤魂野鬼。故而動用神游符的風險極大。

  故而李子衿思量復思量,想要揀選一個天時地利人和,不說全部偏向自己,卻也要至少占了兩成的機時候動手。

  今夜,天時已在,人和可搏,那位緝拿衙的喬大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一樣東西,便是地利了。

  可······只要有了它,地利在誰手中,還很難說呢。

  李子衿伸手出袖,輕輕揉搓那張青色符箓。

  一襲青衫,來到緝拿衙之外,視線停留在緝拿衙長街盡頭的一口荒廢掉的水井,他已經觀察了那口水井許久,那口井荒廢了許久,早已干涸,井中青苔遍布,井外雜草叢生,將井口遮掩得很好,若藏身于此不易被人察覺,少年認為將真身藏匿于水井之中也不失為一個法子。哪怕緝拿衙中潛藏有地網煉氣士,又恰好被對方識破了自己的陽神身外身,任他撓破頭也應該想不到自己的真身會躲在水井之中吧?

  解決了藏身于何處的問題,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問題,則是如何擺平喬宏邈身邊的地網煉氣士。

  李子衿出來鴻鵠州之時,誤以為此處與倉庚州、桃夭州大差不差,應該也能時常看見梁敬、趙長青、女子劍仙唐吟、女子劍仙云夢這類八境九境的大修士。后來······在翻閱了金淮縣志,以及跟金淮書鋪的老人和飛雪客棧的掌柜打了兩個月交道之后,他才發現鴻鵠州相較于倉庚、桃夭兩州,實在可以算是山上力量薄弱的一州。放眼整個鴻鵠州,都沒聽說過幾個金丹境地仙,更別提八境、九境的山巔修士了。

  唯有一點是令少年想不通的,那就是鴻鵠州也并不是那靈氣稀薄之地,為何在此州修煉的煉氣士境界普遍不高,以至于一個與自己同為三境煉氣士的呂高陽都可以成為一座藩屬小國的第一鏢師呢?

  金淮書鋪那位儒衫老者倒是笑著說了一種名為“見聞偏差”的理解,是說李子衿此前遇見的大修士過多,并不就代表一座天下九州普遍都擁有這樣的山上力量。雖然鴻鵠州的確算是扶搖九州之中,山上修士最少,且煉氣士境界普遍偏低的一州,但是即便是山巔修士極多,山上仙宗也極其昌盛的其余幾州,如桃夭州、倉庚州、蜉蝣州、玉藻州,這些地方也并不是就金丹遍地走,元嬰多如狗的。如同李子衿言語中的兩位書生、兩位女子劍仙,年紀輕輕便是八境九境的修為,哪怕放眼整座扶搖天下,都可以算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只不過恰好少年遇見了幾位高境界修士而已,所以才會有這種先入為主的觀點。

  為了證實自己這個觀點,老人甚至還向李子衿講述了何為“扶搖十人”,何為“扶搖年輕十人”,何為“鴻鵠州十人”。按照李子衿的說法,那兩名書生,即便不是扶搖天下年輕十人,至少也會是倉庚州年輕十人,是那萬中無一的修道種子,天才中的天才。

  至于李子衿口中的兩位女子劍仙,儒衫老者更是早就有所耳聞,關于唐吟,自然不必多說,在老人還身為道玄書院山長時,便與云霞山常有書信來往,直到前一陣子,唐吟打破九境桎梏,躋身十境劍仙,成為扶搖天下十人之一,修為境界自然不必多言。后來唐吟帶領云霞山一眾女修,趕赴桃夭州,支援桃花渡夜叉山魔窟之時,老人還飛劍傳信夜叉山,提醒唐吟如何應對魔羅天下魔物。兩人早就有交情,那位女子劍仙,可不是什么尋常人,她的修道天賦,百年難得一見。

  而關于另一位名為云夢的女子劍仙,儒衫老者便只是一笑置之,沒有向李子衿細說,只說他的身份,不方便透露那位女子劍仙的事情給李子衿。日后得閑,讓少年自己尋她問去。

  老人說了一堆,無非就是想表達一個觀點。

  那就是讓李子衿絕對不可以把自己提到的那些天之驕子中的天之驕子,拿來跟尋常煉氣士相提并論,如梁敬、趙長青這兩位大煊才子,在扶搖天下可以說是萬中無一。

  如唐吟、云夢兩位女子劍仙,更可以說是百萬、千萬人中,也未必能有一個。

  一國之境、一州之地、一座天下的文運和武運,都是有限的,每一國、一州、一座天下,能夠出現的天之驕子的數量是極其有限的,假如出一人,獨占一國、一州、一座天下氣運,那么與那人同一時代的其他山上修士,便只能終生望其項背。

  假如有兩位、三位天驕出世,那么便是那兩三人瓜分一國一州一座天下的氣運。以此類推。

  所以鴻鵠州煉氣士雖然少見,卻也沒能出那么一兩位山巔修士,其中緣由便極為耐人尋味了。

  是什么東西,在竊取鴻鵠州的氣運?

  儒衫老者來到鄭國金淮城已有十年時光,他也一直在尋找這個原因。甚至可以說,老人當初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原因,才從倉庚州遠赴鴻鵠州。

  從儒衫老者這里,少年得知修道一事,從來都是無比艱難的,修道之初,從來都是起步之時人擠人,可“道”走得越長,走得越高,身邊的人便會越少。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都很難陪一位煉氣士走到“道”的后半程。甚至到了“道”的至高點,或者說是前人未所能及之處,便會出現身前身后皆無人的極端情景。

  老人向李子衿解釋修道不易,天下煉氣士依舊是以五境之下修士為主,大多數人一輩子都無法攀登到六境,那位儒衫老者最后眼神頗有深意地以八個字作為那次談話的結尾。

  大道之上,一人獨行。

  李子衿以食指中指捻住神游符,剛打算在心中默念口訣,催動神游符,陽神出竅。結果就發現從緝拿衙走出兩人。

  一人身穿千金裘,腰懸寶劍。

  一人手中握劍,侍從模樣。

  李子衿第一眼便認出了穿著千金裘的那人,正是緝拿衙追兇使,喬宏邈。而那位喬大人身旁的侍從,難道就是地網煉氣士?

  還是劍修?

  少年瞇起眼,默默將一張神游符收回袖中,看著兩人坐上馬車,算上一位替二人充當車夫的武夫,那輛馬車上便有三人,不便在此動手。而喬宏邈此時離開府邸,要去哪里?

  “壞了。”李子衿心想。

  夜里街上本就沒有什么行人,若要跟上馬車的速度,便意味著李子衿需要一直運轉識海內的靈力,將靈力和一口武夫真氣全都凝聚在腳底,如此才能極大程度地提升自己的腳力。可若這般行事,極有可能被喬宏邈身邊的地網煉氣士發現,對方也是劍修,洞察力應該相當敏銳。

  等等,那個方向是······

  夜色里,李子衿目送那輛馬車逐漸遠去,他轉身掉頭,在房頂上抄捷徑,去往心中猜測的那個地方。

  ————

  考榆坊今夜的客人不算多。

  一座偌大的考榆坊,除卻折花樓尚且還有三三兩兩的客人進進出出以外,其余各坊,基本都是個冷冷清清的模樣。

  就連平日里最為熱鬧的考榆河兩岸,都幾乎沒什么人了,即便是今夜站在考榆河邊的漢子們,大多數也是那窮酸伙計,兜里壓根兒就沒幾個子兒,更別提掏錢上畫舫與那些女子們共度良宵了。

  他們只能干瞪眼,過過眼癮,嘴上調笑一番。

  風雪大了,真正掏得起錢的那些公子哥們個個身嬌體貴的,便不喜歡頂著嚴寒出門,更不用說他們還是來讓身子變得更差些的······

  一個青衫少年劍客姍姍來遲,從一間房屋的頂上一躍而下,來到考榆坊長街外,左顧右盼,像是在找著什么人。

  今日各坊生意都不好,此刻瞅見一個客人深夜到訪,站在街上四下張望,還以為是來尋花問柳的公子哥,有不少姑娘都被老鴇們推出門,喊她們來招攬那位絕無僅有的客人。

  先是一位濃妝艷抹的豐腴女子,一個勁地往李子衿身上擠,媚笑道:“喲,金淮城還有這么俊的小哥?來醉春樓陪姐姐喝喝酒唄?”

  李子衿剛一個后退,躲開豐腴女子,不斷擺手道:“不了不了······我是來找人的。”

  結果他立刻就感受到身后有一團軟綿綿的······人?

  身后那位女子,身上帶著相當刺鼻的香氣,李子衿為躲豐腴女子,不小心撞在她身上,被她一把抱住手臂,玩笑道:“客人自然是來找人的,來這考榆坊的男子,那可不都是來找人的么?不知道這位客人,想要找的······是什么樣的人呢?或者······你看我像不像你要找的人?”

  李子衿一把掙脫身后女子的懷抱,此舉用上了武夫真氣,想來會讓那女子的手腕麻痹上半天,少年轉頭歉意道:“不好意思,我真的是來找人的,兩位姐姐還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還沒等李子衿將一前一后兩位女子給打發走,長街兩邊,附近的青樓之中又各自跑出五六位女子,看樣子都像是被老鴇們趕鴨子上架,強迫她們來攬客的。

  然而僧多粥少,這么多位女子,此刻街上就只有一位客人。

  自然是不夠分的,眼看著那群女子互相跳腳罵娘,全然沒了剛才攬客時的那種溫柔風韻,李子衿頭疼不已,心想再讓她們這般折騰下去,實在太過引人注目了些,若是將喬宏邈以及他身邊的地網劍修吸引過來,可就不妙了。

  念及于此,那個青衫少年朗驀然從懷中掏出一只裝滿了銀子的包袱,將包袱揭開后,他徑直將它放在地上,喊了聲:“我的銀子全在這里了,你們看著分吧,別再煩我了。”

  那群整日都沒開張的青樓女子們見到地上那只包袱里的銀子,頓時兩眼發光,開始有人彎腰去撿,撿的人多了,也就從撿銀子變成了搶銀子。

  好家伙,如今倒是更加吵鬧了,從單純的罵街,到了邊搶銀子邊罵街的地步。

  也有那頭腦清晰的一兩位女子,沒有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一兩銀子都不去撿,反而是死死跟在李子衿身后,笑意盎然地看著那個青衫少年郎。

  “兩位姐姐不去分銀子,還跟著我做什么?”他好奇問道。

  而那兩位模樣清秀,脂粉氣也輕于他人的女子,相視一笑,其中一位看著年輕些的女子微笑道:“姐姐告訴我,像公子這樣出手闊綽的客人,一定要牢牢抓住了。畢竟那么多兩銀子,公子可以說送就送,若是把公子侍奉滿意了,可不是大把大把的銀子入賬么?”

  年輕女子說完之后,她身邊那位年長一點的女子點頭稱是,補充道:“其實妹妹說的也不全對。方才我聽聞公子在找人,不知公子在找的是什么人?說不定我可以幫得上忙,若我真能幫公子找到你要找的人,公子再看著給賞便是,便是公子分文不給,那我們也認栽了。若找不到······大不了,我姐妹二人任憑公子‘處置’,到時,公子想怎么玩都可以,我們可以不收公子一分錢,就當是我姐妹二人,與公子打個賭,如何?”

  原來還是一對姐妹花,難怪李子衿瞧著這兩位女子雖然年紀有差別,模樣卻有些相似。

  這位“姐姐”的提議,對她們二人來說已經相當吃虧,而對李子衿來說,卻好像無論這場對賭的輸贏如何,都是少年賺。

  但這是以常理來揣度。

  事實上,若對方替自己找到了喬宏邈,那么他是決計不可能不給這姐妹二人賞錢的,即便這姐妹二人沒能幫自己找到喬宏邈,他也不可能當真與姐妹倆春宵一夜,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潔身自好的少年,忽然覺得,是不是這位“姐姐”已經吃透了自己的心思?

  因為如果從這個角度分析,那么這場對賭的利益便不是完全傾斜向李子衿的了,反而會對姐妹倆有利,最不濟最不濟,也會是一場公平的賭局。

  那姐妹二人,幫忙找到人,得賞錢;找不到人,李子衿也不可能在她們身上浪費時間,最多白忙活一場。

  也就是說,這場賭局真正的博弈之處,不在于少年和姐妹二人,而在于她姐妹二人,賭能不能夠尋到李子衿這位貴客想要找到的人。

  成了,賞錢必然不可能少于這位貴客剛才在街上扔下的那只裝滿銀子的包袱。

  不成,那也就費了點嘴皮子,至多行走幾步罷了,反正今夜幾乎沒有客人,閑著也是閑著。好像那對姐妹,才是無論如何都不虧啊。

  是懂得一門玄妙的術法神通,可以推衍天機還是?

  李子衿反而沒有急于給出答復,不著急答應,也不著急拒絕這對姐妹花的提議,而是先看了眼四周,確實沒能發現那輛從喬府駛出的馬車,便點頭道:“那就依姑娘所說。我要找的······是一輛馬車,今夜客人不多,馬車想必更少,而我要找的那輛馬車,輪子都是鑲金的,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姑娘可曾見到這樣的馬車?”

  少年不敢直說那是緝拿衙的馬車。

  其實他也沒報什么希望,無非是多了兩雙眼睛幫忙找喬宏邈罷了。

  不曾想那位“姐姐”立即點頭,給身邊的妹妹使了個眼色。李子衿只見那位妹妹,將手伸入自己的衣襟,在少年的目瞪口呆當中,摸出三枚材質奇特的銅錢,隨后那位容顏清秀的姑娘,以拇指蓋輕輕將那枚銅錢拋棄,在空中翻轉了數十圈,最后攤開另一只手,將落下的銅錢牢牢接穩。

  李子衿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材質的銅錢,更不認得女子掌心中那枚銅錢之上的古怪文字,看著她如此耍了番不像戲法的戲法后,少年笑問道:“姑娘打算就這樣替我找到馬車,會不會草率了些?”

  姐姐模樣的女子嫣然一笑,“公子可不要小瞧這三枚銅錢,它雖然只是金淮城一枚極其普通的銅錢,然,一正一反,代表一陰一陽,一上一下,一遠一近,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死一生······小小銅錢,唯兩面而已,卻能夠根據‘兩面’,推衍出數十種卦象,簡單一些的卦象,一兩次拋擲即可,復雜一些的,便多拋幾遍,記錄正反各幾次,分陰陽,斷乾坤。再復雜的事物,也只需要拋擲六次而已。”

  李子衿如聽天書,不明所以。

  那位姐姐瞥了眼妹妹掌心的卦象,最后伸出藕臂,遙遙指向遠處那座考榆坊中百坊之首的折花樓,笑道:“卦象顯示,公子所尋之人,在你左側,在前面的路口左轉,沿街走到盡頭即可。”

  那個青衫少年將信將疑,轉頭順著那位姐姐的纖纖玉手望去,果真看見一座閣樓,如同鶴立雞群一般,矗立在考榆坊中,傲視百坊。

  他想了想,還是說道:“那便勞煩兩位姑娘隨我前去一探究竟,若真如你們所說,我要找的馬車停在那里,賞錢自然少不了你們的。”

  姐妹二人又是相視一笑,旋即點頭,“姐姐”伸出一手,示意李子衿先請,她們緊隨其后。

  少年也不再客氣,快步離去,按照那位女子的說法,在路口左轉,隨后沿街一路往深處走,他偶爾回頭,便看見姐妹二人微笑著跟在自己身后,也無言語,就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月黑風高的,盯得少年有些背心發涼。

  在臨近那座折花樓之時,青衫少年劍客,看見了那輛“連輪子都鑲金”的馬車,整座金淮城,除了緝拿衙,恐怕沒有第二輛如此氣派的馬車了。

  馬車上,唯有車夫正在打盹,呼嚕聲震耳欲聾,看樣子喬宏邈應該已經進入折花樓了,那位地網劍修,想必也會貼身保護他。

  雖然不知身后那對姐妹花究竟是如何通過三枚銅錢就卜卦推衍出結果來的,李子衿仍舊是從懷中摸出一枚金枝玉葉,這也是他在飛雪客棧找中年掌柜以小滿錢交換的最后一枚金枝玉葉。

  少年將那枚金葉子遞給姐姐模樣的女子,“愿賭服輸。”

  豈料那位姑娘伸出一手,輕輕將李子衿的手推回,搖了搖頭。

  嫌少?這是李子衿第一個反應。

  不應該啊,就連考榆河那艘巨大畫舫上的第一花魁,那位師師姑娘都沒有嫌棄一枚金枝玉葉少了。畢竟,這可是世俗王朝中的萬兩黃金。能讓一個生活在藩屬小國邊陲之地的普通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眼前這對姐妹花雖說姿色尚可,卻遠遠不及那位師師姑娘,按理說不可能收費比那位花中之魁還要貴才對吧?

  正當少年胡思亂想之際,那對姐妹花中的妹妹笑道:“公子既然愿賭服輸,想必也不會介意讓我們來定給賞的規矩?”

  李子衿啞然,覺得這對姐妹花,該不會是想要獅子大開口,問自己要個十枚八枚驚蟄錢什么的吧,那可不成,萬萬不成!

  他李子衿的神仙錢,又不是天上刮大風給吹下來的,每一枚神仙錢可都是他辛辛苦苦掙來的。賞點世俗王朝的金銀什么的,也就算了,對于已是山上仙師的少年來說,不算傷筋動骨,不心痛。可要是對方張口問自己要神仙錢,哪怕是三種神仙錢中價值最低的小滿錢,李子衿都不會答應。

  “公子放心,我們不會得寸進尺,只不過我們姐妹二人要的賞,不是金枝玉葉,更不是神仙錢,而是對公子來說,一文不值的東西。”姐姐開口解釋道,試圖打消李子衿心中的疑慮。

  妹妹轉頭看著她,趕緊提醒道:“姐姐!怎么能說它一文不值呢?京房大人要是聽見了,又要責怪你口無遮攔了!”

  年長一些的女子趕緊以手捂嘴,心中默念“先生莫怪,先生莫怪。”

  “兩位姑娘不妨有話直說,你們要的賞,到底是何物?”李子衿焦急不已,若再之如此耽擱下去,只怕再過不久,那喬宏邈就要從折花樓中出來了。畢竟他明面上還是有個緝拿衙追兇使的官職在身,白日公務繁忙,想來不可能在花街柳巷過夜。

  之前喬宏邈乘坐馬車,而李子衿自己是從各個大街小巷、飛檐走壁一路找過來的,按理說應該慢了喬宏邈好些時間,著實耽誤不得了。

  那位姐姐,點頭說道:“那便請公子在明年驚蟄之夜,尋一高處,面朝南方,上香一炷。如此,便算給了我姐妹二人賞錢。”

  “就這樣?”雖然聽起來有些麻煩,李子衿也不明白為何非要等到明年驚蟄之夜,還要尋什么高處,面朝南方上香一炷。可這樣做,眼前的姐妹二人能夠得到什么?

  “就這樣。”姐妹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時辰不早了,李子衿不能過多耽擱了,便點頭答應下來,在進入折花樓之前,他忽然轉頭問道:“對了,還未請教兩位姑娘姓名,到時候照做以后,我會以飛劍傳信告訴兩位姑娘。”

  姐妹二人中的姐姐搖頭笑道:“公子離開之前還能作此想,已經足以證明你可以遵守承諾,我們信得過公子,且去尋人吧,莫要錯過良機。”

  語畢,姐妹二人皆轉身就走,那位妹妹,又將三枚銅錢放入衣襟之中。

  走遠以后,妹妹回頭看了一眼,確保那青衫少年劍客聽不見自己言語了,便問身邊的女子,“梅花姐姐,為何不肯告訴李子衿我們的名字?”

  “先生說過,我們這一脈修士,對近龍氣或身負龍氣之人,需敬而遠之。”名為梅花的女子瞇眼笑道。

  身旁的小姑娘哦了一聲,又問:“那姐姐還特意來‘偶遇’李子衿?就不怕分走他身上的龍氣?”

  那位來自錢蓍福地的梅花仙子指間掐算一番,替那青衫少年劍客占完一卦后笑著答道:“魚翻桃浪當三月,此時方喜變龍身。如今談龍氣,為時尚早了些。”

  小姑娘聽得迷迷糊糊,她從來就不會思考這些復雜的問題,什么氣運啊,什么天下大勢的,她都搞不明白,就只是喜歡跟梅花姐姐一起走山淌水,輾轉于世間各大洞天福地之中罷了,聽完梅花仙子那句話,小姑娘腦瓜子嗡嗡的,開始打起了瞌睡。

  兩位女子在考榆坊長街之上行走,街邊的那些風塵女子也好,樓中的老鴇也罷,卻無一人能夠看得見這對姐妹,仿佛她們不存在于“眼下”一般。

  自始至終,就只有那青衫少年劍客一人,可以看見姐妹二人,與她們言語。

  更賭上了一件,絕非“一文不值”的事情。

  “梅花姐姐,我困了,咱們回吧。”她踮起腳尖,打了個哈欠,胸前起伏不定。可惜一座金淮城,就只有那青衫少年劍客,能有此艷福,飽此眼福。

  那位梅花仙子嗯了一聲,指尖隨意掐訣。

  再之后,那對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姐妹花,身影逐漸模糊、淡化,最終化作一團虛無,徹底消失在考榆坊的街道中,如同從未來過這條街、這個城、這一州、乃至這座扶搖天下一般。

  在李子衿一只腳踏進折花樓之時,位于折花樓頂樓的那位樓主,亦是整座考榆坊大坊主的俊美男子,憑欄遠眺,視線徑直從十九層樓落下,目力如同能夠穿越一層一層的木板,直接落在剛進入折花樓大堂的青衫少年劍客身上一般。

  他左手伸出衣袖,打了個響指。

  一位女子窈窕的身影逐漸浮現與俊美男子身邊,“奴婢拜見主人。”

  “鐘芷,有貴客到訪。今夜,你便入他夢里看個究竟。”俊美男子微笑道。

  “是,主人。”

  這位與其他考榆坊女子不同,對坊主稱呼亦不同的女子,蓮步輕移,緩緩下樓,身姿窈窕,舉止嫵媚,儼然是個難得一見的人間尤物。

  然而這位名為鐘芷的女子之所以會如此受坊主器重,不在于她姿色多么上乘,也不在于身段如何妖嬈,更不在于她如何懂得侍奉男人。

  鐘芷真正的厲害之處,而在于她的出身。

  女子并非扶搖天下出身,而是來自別座天下,一個極為隱秘的家族。

  一個擁有遠古神靈血脈,卻最終選擇墮于黑暗,侍奉夜晚的家族。

  擁有這樣血脈的人,被扶搖天下的煉氣士稱之為······魘魔。

  她們可將一位煉氣士的心湖漣漪盡收眼底,更能進入煉氣士的識海之中,看到筑魂境以上修士的所筑神魂。

  關于魘魔,先人曾說“魘魔入夢,殺人于無形之中”。

  ————

  李子衿打探了半天的消息,終于在折花樓第十八層看見了喬宏邈,看見他帶著幾位女子走進一間天字房。少年喊來折花樓老鴇,也在那間天字房隔壁要了一間房,直接付給老鴇一枚金枝玉葉,讓她不要帶任何姑娘進入房間打擾自己。

  老鴇還覺著奇怪,尋常公子哥不都是花錢享受,越多姑娘越高興嘛?怎的來了個模樣清秀的少年劍客,出手就是一枚金葉子,卻一個姑娘都不肯要?那你他娘的來青樓干嘛來了?

  只是,天底下可沒有人會嫌錢多的,收了錢,還不用跟姑娘們分,老鴇自然是欣喜不已,早早地離開房間,并且吩咐任何人都不許進去打擾這位公子。

  直到······從任何客人都無法登頂的十九樓走下一位女子。

  一座折花樓,最好最貴的姑娘都在層數較高的樓層,越往上的姑娘,姿色越好,價格越貴,然而第十九樓,卻從不接客,只有折花樓樓主,時常在頂樓賞景,不時吩咐幾位樓中的姑娘上去作陪。

  老鴇認得這位女子,她是坊主之下,折花樓權力最大的人。

  “老身見過鐘姑娘,不知鐘姑娘親臨,有何吩咐?”老鴇諂媚笑著。

  鐘芷擺擺手:“沒你的事。”

  “鐘姑娘,那位客人吩咐過了,不需要任何姑娘,只喊我不要讓人去打攪他······”老鴇看著即將走進那青衫少年劍客房間的鐘芷,好心提醒道。

  鐘芷置若罔聞,推門而進,轉身迅速關上門,并且施下一層結界。

  正趴在房間里,將耳朵貼在墻壁上偷聽隔壁動靜,打算找機會動手的李子衿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眉頭一皺,不耐煩道:“不是說了不需要姑娘,別來煩我么?”

  他轉頭朝門口看去,看見一位妖嬈女子身形一閃,瞬間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雙勾人心魄的眼睛。

  下一刻,那個青衫少年,昏昏欲睡。

  再然后,他已沉沉睡去。

  鐘芷微笑著將他扶到床上,與那少年劍客一同翻身上床,輕輕放下床邊的簾子,自言自語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可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伴隨著女子言語,從她之間不斷有“千絲萬縷”逐漸沉入熟睡中的少年嘴唇,無聲無息間,魘魔已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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