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獻禮
宮宴上的熱鬧,一如既往地喧囂,躁雜,充滿了奢靡與享樂,還有墮落。
王琳瑯安靜地坐在一旁,冷眼瞧著那些皇親貴胄,異邦番客,輪流上場,將精心準備的禮物,一一敬獻給天底下那個最尊貴的女人——皇太后。心底里不約就產生了一種隱隱的嘲諷。
這些種類各異精美絕倫的禮物,也不知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踩著多少血肉枯骨,才積累而成。想到了一路游歷而來,自己的所見所聞,心底里不免涌上了一層濃重的悲哀之色。
其實,她并不是一個憤世嫉俗,看到什么就想從里面挑刺的青年。只是看到眼前的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她的腦袋之中,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充斥著麻木與暴力的奴隸市場,想起了兵禍之后人吃人的血腥慘狀,想起了慘遭重重苛稅的可憐民眾。一顆心仿佛在沸水里泡著,片刻不得安寧。
獻禮的部分過后,便是才藝表演的時刻。各個隨著父兄或是母親,嫂嫂進宮的千金小姐,甚至宮中的大小主子,前來做客的異族男女,紛紛地登上了裝潢得流光溢彩的高臺,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表演。
王琳瑯一邊閑閑地吃著案幾上的點心,一邊閑閑地看著。待到她的低眉扭轉視線,便撞見了一雙幽暗猶如深井的眸子,一瞬也不眨地望著自己,像是一攤泥沼,一旦陷入,便會被吞沒,陷入,乃至沒頂。
眸子的主人,正是蕭博安。兩人視線相撞的一剎那,那張蒼白若紙,明顯失血過多的臉,仿佛極地高原上的凍土,遇到了夏天灼熱的陽光,開始變暖解凍。
王琳瑯的心,像是陡然間,被人出其不意地狠狠地打了一拳,呼吸頓時一滯。這個妖孽,又像是一個發情的雄孔雀一般,在開屏施展他的魅力。引得她四周的貴女,面紅耳赤,嬌羞不已。
縱是知曉,中書郎蕭博安對林芝縣主王琳瑯情有獨鐘,但據說這門親事沒有板上釘釘,中間可能會有無數的變數,所以這般面容俊朗,才能卓絕,又潔身自好的兒郎,自然會有懷春的少女,芳心暗許。
“他看我了,看我了————”
“他也看我了!”
“哎呀,他對我笑了,笑了啊!”
“哎呀,要死了,要死了!這人,不笑的時候,冷若冰霜。笑的時候,仿佛春暖花開。我要暈了,暈了!”
四周的花癡,在不斷地低呼暗嘆,聽得王琳瑯胸中火大,先前暗生的漣漪,仿佛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無半分旖旎。這個招蜂引蝶的家伙,一個假面就引起這樣的轟動。若是有一日,妖孽般的真顏得以見到天日,豈不是會引來狂蜂浪蝶無數?
想到這兒,她不禁狠狠地剜了蕭博安一眼,迅速地將視線挪移開來,朝遠處看去。
不出意外地,她在外國使臣的席位之上,看到了一身白衣清雅如菊的馮宏,不,現在該叫他拓跋宏了。當兩人視線相碰的一剎那,不知怎地,王琳瑯從那雙如陽光一般溫暖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愧疚,持續不斷地往外冒。
一時間,她心里苦澀難耐,便將視線挪開。一挪開,她便看見了滿臉暴躁一身陰翳的石隧。就像是一匹野狼闖進了人群之中,他整個人流露出一股暴虐的氣息,視線更是陰沉沉得幾乎滴出水來。這個心里扭曲的變態,不會真地在這樣的場合暴起,抓住一個人,將人一撕兩半,然后痛飲鮮血,大口吃肉吧?
王琳瑯不無擔憂地想到。只是,當她的視線與他交匯時,他的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激動之色。他身旁的精致少年,似乎是感覺到他的異樣,順著他的視線,轉頭看來。
看到是她之時,那張瓷娃娃一般的面容之上,一瞬間憤懣而陰霾,露出一副受傷嚴重的表情,看著她,像是在看著一個背叛者一般,正是小嵐。
王琳瑯心中苦笑。正想撇頭轉開視線,卻突然感受到一絲侵略性極強的目光,好像是猛獸看到了獵物一般,貪婪而霸道,正是先前與她有過過節的呼衍越。這視線讓她極為不喜,甚至厭惡,她淡淡地掃了這個色欲熏熏的匈奴人一樣,便視若無物地抽離了自己的視線。
一道不染塵埃的潔白身影,突然闖入她的眼簾之中。那被剔得光光的腦袋,锃亮閃耀,在一群墨發彩衣的背景之中,顯得那般突兀和耀眼,正是一身白衣僧袍的慧染。他靜靜地坐在了塵大師身側,一只手捏著一個法結,一只手輕輕地轉動著手中的佛珠。
約莫是感受到她的視線,那張潔凈出塵,宛如青蓮出世的臉上,洋溢著一抹顯而易見的喜色,使得那張仿佛世外高人的臉上,染上了一絲人間的煙火之色。
這樣純凈明媚的笑容,勾起了王琳瑯心中一抹的柔軟,她不約地揚起手,對著他輕輕地揮了揮。
兩人之間微不可查的互動,除卻少數緊盯著他們的幾人,幾乎無人知曉。所有的視線,此刻,幾乎全部聚焦在高臺之上。在那里,一身紫紗軟煙羅,仿佛月中仙子下凡的宋貴妃,正拿著一只碧綠的玉笛,吹得風生水起,絕妙動人。
這個姿容清絕的美人,本人柔柔弱弱,像是三月春風里,被風兒撩起的婀娜柳枝,但吹出來的笛聲,優美歡快,像是鳥兒在枝頭婉轉呢喃,又似是風過樹林霧濤陣陣,更似水過溪石,淙淙之響,真正是一個風月高手!
“好!”一身明黃的司馬紹,瞧著捏著一桿翠綠的玉笛,娉娉裊裊朝自己走來的美人,一向不動聲色的臉上,閃現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愛妃辛苦了,”他起身拉住美人柔若無骨的手,像是牽著一株柔弱的菟絲花一般,寵愛無比地牽回到了座位之上。
寵絕后宮的宋袆——宋貴妃,潔白如玉的臉上,染上一絲淡淡的紅暈。如絲的媚眼,仿佛傾注了所有的深情,專注地望著司馬紹,仿佛身邊之人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能夠為母后的壽誕,獻上一曲,是臣妾莫大的榮耀。”笑容像是一朵粉色的花兒,在春風的吹拂之下,徐徐地在她臉上綻放。
這一剎那釋放的風情,媚意,嬌柔,迷煞了看花之人的眼,司馬紹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驚艷之色。
這郎情妾意情意綿綿的一幕,像是一枚鋼針,狠狠地扎進了高座之上庾皇后的胸中,通得她心口一陣陣抽搐。她一身鳳袍,正紅艷麗。眉眼之中,透著銳利,凜冽,卻獨缺柔軟,和順,像是一個假面人一樣,戴上偽裝,將一切的情緒,都深深地藏在心底。
縱使心中恨意大作,但她面上卻并不顯,只是微微一個低眸,掩下眼中所有的怨恨,嫉妒,憤怒。再抬眸,一雙毫無溫度,冰涼若水的眼眸之中,只有漠然,平靜,仿佛她已經游離在所有的感情之外。
就那樣威嚴地坐在屬于她的鳳座之上,庾皇后顯得端莊大氣,氣勢恢弘,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假人偶一般。唯有眸光觸及到不遠處的少年之時,才流露出一絲難得的溫軟。
似是感受到母親的注視,年少的太子殿下,面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心里卻是漫上了一層淡淡的隱憂。這些年來,父皇偏寵柔軟溫潤像是一汪春水般的宋貴妃,與母后漸行漸遠,有時候就像是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之下的陌生人一般,可真是愁煞人亦!
頭發花白,一臉雍容的太后娘娘,冷眼瞧著正宮與妾氏之間的暗流潛泳,那雙熬過深宮無盡歲月的淺灰眸子,閃現出一絲淡淡的嘲諷之色,然后很快地歸于平靜。她一邊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之上的一個通體深紅,雕工精湛的鐵木鐲子,一邊將目光投向下首如同芝蘭玉樹一般的太子殿下,眸中閃過一片暖色。
她不可管皇帝兒子與他的女人們那一檔子事情,只要聰慧靈動的太子,安然無恙,建康成長即可。若是有人不識相,膽敢將惡爪伸向這大晉朝的繼承人,剁了即可!
一個個高門閨秀,像是一只只花蝴蝶一般,翩翩然地飛到那富麗堂皇的高臺之上,或是跳舞,或是彈琴,或是寫字,或是畫畫,或是舞劍,真正是姹紫嫣紅,萬花齊放,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贊嘆不已。
就連趙國使團中的錦瑟郡主,亦是忍不住下場。她一席色彩明艷的彩衣,像是一團燃燒的烈焰一般,在舞臺之上,跳起了一場節奏輕快,氣氛熱烈的舞蹈。
綴有無數小鈴鐺的裙角,如同迎風招展的旗幟一般,在空中翻飛作響,灑下一陣陣急如快雨的聲響。再配以她柔軟靈動,如同水蛇一般的腰肢,繁復多變,好似雨點一般的步伐,還有兩條宛如好像在海水中飄蕩起伏的靈活手臂,真得是讓人看得人熱血沸騰,胸口發熱。
這是一個熱情洋溢,充滿了青春與活力的舞蹈,而錦瑟郡主,真得是將這舞蹈的靈魂,給跳了出來。一時間,許多人看得眼神發燙,心思癢癢。
一舞已畢,宛如火中精靈一般的錦瑟,順勢半跪在舞臺之上。明艷熱情的嬌紅面容之上,露出一絲得意高傲之色,“大晉朝皇帝陛下,我聽聞你朝林芝縣主,曾經師從名聞天下的王十一郎。雖說她容貌丑陋,堪比夜叉,但聽說她才華高絕,本郡主想要與她一比高下。”
她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出,像是一枚石子,陡然丟進了水中,激起水花無數,蕩起層層的漣漪。
短暫的寂靜之后,便是議論紛紛。無數人的眼光,齊刷刷地投向王家的坐席。哪里想到,那里端坐著的兄妹兩人,像是沒事人一般,輕輕地抿著茶水,姿態淡然。
司馬紹沉吟不已,一張掛著淡淡微笑的面容,似乎在瞬時之間,恢復了平日的不動如山。他微不可查地瞟向看臺一側的蕭博安。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雙冰寒眸子,像是看死人一般,看著高臺之上的錦瑟郡主。
皇帝陛下正要開口,一雙柔軟細膩的小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胳膊。一陣如蘭似霧的香氣,如酥如麻地侵入耳中,正是宋貴妃。
“陛下,我對林芝縣主亦是好奇的很,聽說過她的種種傳聞,不如你就讓她上臺表演一番。”貴妃娘娘嬌笑著說道。一雙美麗靈動的眼眸,望著王家坐席之上的王琳瑯,流露出濃濃的好奇之色。
有貴妃娘娘開了這個頭,一時間,所有的視線,像是聚焦一般,全部落在王琳瑯身上。議論聲,像是一波一波的浪潮,迭起,涌進,再迭起,再涌進。
“是啊,是啊,林芝縣主就露一手吧!”
“當年,王十一郎,琴棋書畫,天下無雙,風姿瀟灑,風采艷絕!她的女兒,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切,不一定啊,好嗎?聽說她這些年游歷在外,無人管教,根本就是野丫頭一個!”
“對啊,對啊,聽說她野蠻無比,曾經一拳砸破了三層宮墻!”
“我還聽說她不懂詩文,不曉女紅,粗俗無比,鄙陋成性,根本就上不了什么臺面。”
“我還聽說,她食量奇大,一餐所吃之量,跟一頭牛差不多!”
“她臉上的疤呢?那日我隨母親到王府祭拜,明明看見她臉上有一塊丑得嚇死人的傷疤,今日怎么不見了?”
“對啊,我也看見過。那時候,真地是像夜叉一般丑陋!”
各種各樣的私語聲,切切地響起,像是蒼蠅的嗡嗡聲一般,格外地惱人。王琳瑯內力高超,竟將這些議論聲,聽了滿滿一耳朵。
“十一郎何等風采,卻有你這樣一個只曉蠻力不懂詩文的廢物女兒,估計氣也要氣得從棺材里爬了出來。”在一眾浪潮一般的私語之中,一道惡意滿滿的聲音,突然響起,卻是一身雍容華貴的昌順長公主。
她斜斜地睨著王琳瑯,眼神似刀,帶著刻骨的仇恨,看著王琳瑯,像是看著生死之敵。
這個沉浸在愛恨之中的女人,顯然將當年對于王十一郎求不得的苦,全部地轉移到了他的女兒身上,言語嘲諷,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恨意。看著王琳瑯的眼神,像是涂了毒,簇著箭,寒光閃閃,恨意滿滿。
一直巋然不動,安然靜坐的王佑,此刻,微微地動了一下。他那涼薄如水的目光,慢慢地投擲到囂張肆意的昌順長公主身上,然后梭轉著,落到隔壁的王琳瑯身上,這才驚訝地發現,四周的冷眼冷語,似乎對這個女孩沒有任何的影響,她正微微地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雙手上。這雙修長有力的手,膚色淺淡,指節分明,一層薄薄的繭子,像是補丁一般,敷在其上。一剎那間,一種莫名的苦澀,像是叢生的雜草一般,蔓生在他的心間。
高門貴女的手,十指纖纖,宛如蔥白,養得白皙細膩,柔軟無骨。就連指甲,亦是精心保養,粉白如同珍珠,更別提涂上鮮艷的豆蔻。可是,眼前這雙手,哪里是一雙貴女的手?它們——————
就在王佑心思復雜之際,王琳瑯兀自摸著指腹間的繭子,募地一個起身。那雙黑白分明,微微一轉動,仿佛四季在更迭變換,有著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嘲弄之意,“也罷,既然大家這般期盼,那我就勉為其難地試一下吧!”
說著,她像是一縷清風,穿過人群,來到高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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