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愿君武運昌隆
頭前兩日,秦徽總覺這伙鄉民愚魯不可及,本來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淥州南境既在商賈一術上不能同洙桑道中人相提并論,更罕有連天戰事,除去上番胥孟府鐵蹄踏過,就常年如此,更不要說最屬偏僻的稻粟鎮,百姓大多是淳樸,少有幾位市井潑皮,受鎮中人教訓過兩番過后,同樣是不敢耍心眼。
但實則幾日之前,賀知洲與王尋尺二人就以真面容找尋上此地德高望重的老者,商議此事應當如何鋪展,方能保全不打草驚蛇,且能將此地驛館暗地與青面鬼勾結一事揪出馬腳,到頭便決斷出這么一手,僅將此事告知那位同秦徽近來薄有交情的富家翁,與賀知洲眼前這位生得唇紅齒白,身段極好的小娘,其余稻粟鎮中人,則是同秦徽一并蒙在鼓里。
人多口雜,有那等需憑人人之口評點決斷的大事,不可動用權勢壓下,而像這等需暗地拔除禍患的秘事,曉得此事的愈少愈好。
賀知洲從來都是相當喜好逗弄孩童的性情,何況此時已是換上身尋常布衣,不復當初身在洙桑道時,靴頂虎頭腰橫玉帶,四時節氣都穿一身短衣那般張揚鮮明,所以此時俯下身去,替那靠到自家娘親腿彎處,略微有些怯生的孩童擦擦睡夢初醒過后,眼角些許殘痕,終究是忍不住搓搓孩童腦門發髻,笑得很是舒暢。
“哪里有什么值得相謝的,客氣了,王庭這些年
來蒙百姓恩德甚繁,單是一場戰事背后,皆有無數百姓鼎力相助,如是受旁人蒙騙興起流言,那也是王庭不曾早早覺察出各地暗流涌動,始終有旁人布置下的暗棋,把本就應當做好的事做了,怎么肯有臉討要旁人盛贊。”
幾日前賀知洲就知曉,眼前這位面皮身段,生來麗質的寡居小娘,原本同自家夫君居于淥州北境,烽煙漸近,本意是打算收拾妥當細軟,舉家遷往淥州南境逃難,可因王庭那年急需糧道,應對胥孟府大舉越過淥州壁壘,于是自民間征集人手,去往流州淥州交界地,生生憑百姓壯丁開辟出這么條運糧的通路。小娘夫君,便是那時辰決然應召,踏入糧道當中,就再無甚消息,只是之后才聽人講說,這條耗費無數人手開辟出的糧道,被胥孟府鐵騎沖垮,死傷之人不計其數,尸首遍地,經王庭鐵蹄踏遍,已認不得面容。
“將軍說得哪里話,分明王庭待百姓極好,因此才多有樂意相助之人,連我家夫君都是憑報恩兩字,才毅然去往那等九死一生地,替王庭出一份力。聽那些位老人家說過,單大元一地就有不曉得多少代朝堂興廢,但肯將百姓當人的,實在是不多。”
小娘此時提及自家夫君,面色已無多少波瀾,只是看向賀知洲手掌乃至脖頸處密密麻麻無數舊傷時,神情當中竟有些憐惜意味。
或許這位性情堅韌,孤身
養活膝下兩子的小娘,覺得賀知洲輕自己兩三歲年紀,卻是在沙場里不曉得見過多少回生死事,大抵如是太平年月,像這般面皮英氣俊朗的男兒郎,年紀正好,恰是鮮衣怒馬見心上人的光景,但眼下如何瞧來,都是一身征塵,所以不知不覺間伸出手來,鬼使神差似要撫上賀知洲脖頸,驚覺舉動不當,才是撤回手來,面皮更添一份緋紅。
辭別小娘過后,兩人繼續順稻粟鎮走動,連向來很是有些不拘小節的賀知洲,都有些語塞,時常要扭頭望向神情高深莫測,有些笑意的王尋尺,奈何后者沉得住心思,嘴繃得極嚴,眼瞅著就是不愿搭理賀知洲,而是要等到其先行開口,而后才好生調笑一番,卻是憋得賀知洲險些上不來氣,走出幾百步后驟然破功,黑著張面皮低聲開口。
“曉得你沒憋好屁,以后見過旁人千萬甭說出去。”
王尋尺好整以暇,眨眨兩眼故作疑惑。
“不曉得將軍所言何事?”而后又佯裝恍然大悟,很是有些奚落笑道,“我說賀兄,這可就是不地道了,怎么說來稻粟鎮聯手演的這場戲,都是人家吃了虧,你假裝闖人屋舍,如何都有些損人家清白,現如今旁人憐惜你這一身傷,怎就是不能說出去的壞事了?身正還擔憂什么人影歪,依我看人家小娘深明大義,性情堅韌,連面皮都是頂頂上乘,你賀知洲倘如能被人家瞧上
,還有些配不上,哪來的這般自作多情的毛病。”
早在當初兩人混跡洙桑道內時,賀知洲曾罵過王尋尺,說這小子便是那等路邊安安靜靜野狗,任憑何人在眼前走動,都是從不曉得叫上兩聲,可當真有朝一日興起,逮住個過路人就是一口咬得結實,不扯下塊皮肉來斷然不撒口,為人忒毒。
而眼下過去許多年,王尋尺這條野狗咬人的本事可是遠勝往昔,偏偏賀知洲還難以還嘴。
“說起來你賀知洲亦是正剛好的年紀,不近女色,全可以戰事急迫搪塞過去,可頂著這么張好皮囊,實在過于安分了些,真就沒什么瞧得上眼的女子?咱如今怎么都算是接過云仲那小子的淥州州牧一職,以權謀私做不來,但萬一是瞧上淥州姑娘,有我保媒牽線,如何面上都要添些光彩的,再者賀兄年紀輕輕就險些坐到武官的頂去,就算是我再瞧不上你,也得捏著鼻子說一句年少有為,如何就避之如蛇蝎?”
“果真?你王尋尺還有這份好心?”賀知洲斜睨兩眼,隨后就將手向北方指了指,“王庭當中比我官大一級的,那位我始終惦記著,要不有朝一日你同我說說媒?”
王尋尺一愣,隨即掰了掰手指,艱難回想起王庭現如今的武官官階,而后盤算了一番,發覺還真是有這么一位,比賀知洲的官位從始至終都高上那么一級,但很快就倒吸一口涼氣,睜大雙
眼,驚詫看向賀知洲坦然面皮。
淥州壁壘落于王庭之手過后,算起來賀知洲一路勞苦功高,更是跟隨溫瑜南征北戰,官位也如青云平步,現如今正視起這相當不靠譜的賀知洲,盤算一番,王尋尺竟是發覺其已能近乎同那位把持南境壁壘的朱開封平起平坐,更是比自己這憑空撿來的淥州州牧高兩頭,于是壓在賀知洲頭頂官階的,武官之中大抵也僅剩下位總攬王庭兵馬的溫瑜。
淥州南境,向來更早有春光,放到往年時辰,此時多半已不顯有那般冷寂,奈何今年大元境內出奇寒涼,同淥州南境也是一并遭殃,遲遲不曾見寒涼意退去,朔方大澤但凡修行人皆有所耳聞,甚至在前陣妖怪殺出北煙大澤過后,天下朝堂也漸漸藏掖不住此事,許多百姓都是知曉一二,卻也不曉得這場多年不遇的寒冬,究竟是北方大澤傳出的惡兆,還是來年風調雨順,豐年糧盛的好端倪,總之直到現如今,王尋尺依然總覺得,如是這般寒蕭的時辰,天外日頭不甚分明,觀景觀物,均蒙上層冷涼浮薄的淺紗。
譬如蒼水關能否攔得住黃覆巢,譬如經溫瑜默默算計過不曉得幾回的奇正策術,可否盡快令這一場戰局收官,譬如來年春月,可否能在淥州境內,走馬觀花攜風得意。
諸般皆是張望不清,于是出稻粟鎮前,王尋尺回頭又打量過一眼,卻見低矮瓦舍舊雪未
去,新雪有來,層層疊疊積累,倒猶勝在這層瓦層雪處,另起數座好似野馬蠟象奔騰錯落的山勢,處處皆蒙上層青灰色淺淡低沉的浮光,就曉得這場大元最為難熬的冬時,仍不曾徹底過去。
“走了,去時記得多添些小心,蒼水關免不得一場惡仗要打,甭成天惦記兒女情長,或是為強出頭搭上性命去,不值當的。”
兩人再搭話時,王尋尺已然上馬,卻未著往日最喜的青衫,卻是換上身甲胄,征袍綠裹,穿來倒也顯俊秀英武,同賀知洲微微點頭,“要是女子,指不定要多寒暄兩句,不過咱兩位糙漢,就甭再膩味過多,我即刻去往南壁壘聽令,來日請你小子喝點好酒。”
賀知洲幾乎微不可察點點頭,沖馬上端坐的這位交情極好的王尺兒擺擺手,就算是別過,后者同樣不拖泥帶水,縱馬奔馳而去。
直到馬蹄聲漸不清晰,一身布衣的賀知洲才起身離去,轉過身時,口齒微動。
“兄弟武運昌隆。”
幾日后,蒼水關惡戰未起時,王庭先行震動。
隨著各路人馬拔除暗棋,押送叛子前往正帳刑審過后,無數道暗線就瞬息之間明朗起來,甚至有幾道,直指向王庭還未收拾妥當的望族中人,更還有族老嫡親,甚至有從始至終跟隨王庭的部族其中,亦有牽連,涉事之人十余,甚至同此事有所干系推波助瀾或是刻意隱瞞者,不下百數之眾。
赫罕震
怒,一日之間盡殺,連坐者逾千數,皆盡株連。
整座王庭一日間血氣蒸騰,冷寂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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